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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软弱,不是女人的名字
作者:于 秀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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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自己创造的一切在证明着我绝不是一个可以被人忽视的小女人,我希望用自己的劳动和成绩给女人们,特别是那些面临第二次选择、正在彷徨的下岗女工们一点启示:在未来只要肯拼命干,你们虽然还是女人,但绝不普通。
       一
       跟许多人相比,我应该说还是比较幸运的,19岁护校毕业,我到了第四色织厂医务室做了护士。
       那年上海甲肝大流行,平日清闲的医务室一下变得乱糟糟的。
       正在这时,他出现了,他也是一名甲肝患者,是保全车间班长。我们由相识到相恋,而媒介竟是那么一种可怕的东西——甲肝,这为以后我们的生活投下了阴影。可当时正处于热恋当中的我们却没有在意,很快,我们结婚了。
       4年以后,我们添了个儿子,我跟丈夫两个人相亲相爱,清贫的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
       我平时喜欢打扮,为了让我买一件价格贵一点的羊毛外套,丈夫宁愿吃一个月的泡饭,而把省下的午餐费全部交给我。我有时想想,真觉得好幸运,好满足。
       谁知到了1993年,丈夫的身体不行了,脸色青中带灰,我托分在华东医院的护校同学给丈夫做了检查,结果令我目瞪口呆:丈夫得了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从1993年的12月到1994年的12月,我没有再上班。厂里照顾我和丈夫的情况,每月发给我们80%的工资。我和丈夫到处求医问药,气功练过,中药喝过,偏方土方试过,为了与扩散的癌细胞对抗,丈夫曾喝下了成桶的中药汤,可结果却是我们都无法抗拒的。
       离1995年新年还有几天,丈夫终于离我而去。那时我只有37岁,结婚还不到10年。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望着空起来的大床,我这才明白,他真的走了,真的扔下我跟儿子走了。我感到了一阵阵恐惧和凄凉。
       丈夫去世的一个星期后,我带着黑色的孝箍和几万块的药费单据来到厂里,这些钱大多数都是我东拼西凑的从亲戚、朋友手中借来的。
       可来到厂里我却傻了眼。我们厂因长期亏损、资不抵债被一个合资厂家兼并,并且厂里40岁以上的职工全部下岗回家。
       “可我只有38岁啊,”我与劳资科的人争辩。“那我们查一下吧。”半天,他们才在一个待业人员名册里查到我。望着那些留守的劳资人员一脸的无奈,我知道事到如今再吵再闹也没有用。
       工作丢了,饭碗没了,自然,几万块钱的药费单据更已像废纸一般。
       回到婆婆家,看到老人一头的白发,我忍住了要诉说苦水的念头,强装笑脸说,厂子里答应我明天就去上班,药费过一段时间就给报销。
       从婆婆家里出来,往常逛街只顾注意时装橱窗的我,一下子留意起街头上越来越多的小商小贩和摆摊设点的人来,我想也许有一天我得像他们一样自谋出路,自食其力。我不像有的女人,自己的饭碗丢了,还有丈夫做靠山,只短短的一年时间,我便一无所有。我从一个自认为最幸福的女人一下子坠入了最痛苦的深渊,何去何从,眼前泪水织就的雾挡住了所有的路。
       回到家里,我拿出了几支杜冷丁。我想一了百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用针头挑破了皮肤的时候,“妈妈,妈妈,你看,我考试得了双百。”儿子边嚷边一脸兴奋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婆婆跟在后边。儿子的一脸明媚让我的心剧烈颤抖起来。
       是啊,谁说没有希望,没有留恋,我不是还有儿子吗?我怎么能扔下他不管,我只考虑到自己的痛苦和无奈,我为何没想到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会是多么的凄苦,我怎么能如此自私和绝情呢?
       二
       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我像疯了似的一天到晚在外面奔波,工作不少但都很难遂我的心愿。站柜台卖东西我怕碰上熟人让人看不起,到饭店洗盘子我又怕毁了我这双做护士的手,到街上卖点小东西我又不好意思叫卖。这样折腾了一个月,我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开始有些灰心,也许我应该再找个男人,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的肚子东奔西走,娘家妈也劝我趁年轻再走一步,嫁夫跟夫,穿衣吃饭,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我真的只能把自己的出路再去维系在哪个男人身上吗?每当我这样问自己,我就会被一种不服气的情绪激励着,我不信女人就不能养活自己。
       还是我的舅公启发了我:“你本身是护校毕业,有中专文凭,你应该多从医护角度去考虑自己的工作,干自己最专长的。”舅公的话让我对自己的路明朗起来。
       很快,我在一家专治不孕不育症的私人诊所找到了一份接待病人的工作,月薪600元。这个工作虽然很累,很麻烦,可我还是十分珍惜这次工作的机会,尽量做到耐心细致地为病人服务。
       慢慢地,我的心情逐渐从亡夫的苦闷中解脱出来,人也胖了一点,脸色也好多了。可如果生活真的这样顺利平静,自然,我的另一个梦也不会有了。
       那是1995年的夏天,天热得要闷死人似的。我替一位有事的同事做下午班。刚刚换上隔离衣,我的一个很熟的病人何玲风风火火跑进来,拿着一支青霉素,要我替她赶快注射,因为赶着在股市收盘之前再去吃一笔“长虹”。“可是,青霉素是要做皮试的。”我为难地对她说,何玲不在乎地摇摇头。“你不要太杠头好不好哎,我昨天刚刚打过的,只不过时间长了一点点,不会有事情,求求你快给我打一针,我急着上股市。”
       望着何玲一脸焦急,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知道青霉素过敏是要出人命的。可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何玲竟自己拿起了注射器,一边麻利的稀释药水,一边炫耀地说:“我以前也干过护士,你不动手我自己也能行。”
       转眼间,何玲已自己注射完毕,她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地说:“你看,没什么问题吧,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死,这样可是发不了什么财嗅。”谁知话音刚落,何玲的脸色瞬间发青,眼睛往上一翻,便直挺挺地往前扑去,我吓得尖声叫了起来。手忙脚乱中,我知道事情坏了,阿玲肯定是青霉素过敏,等喊来主治医师,阿玲已经断气了。
       我也吓傻了,虽然是阿玲自己打的针,可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我如何能说得清楚,好在针筒上面的指纹和阿玲身上针眼的距离都能够说明问题,尽管如此,出了人命,我还是被拘留了。
       诊所的老板还是不错的,他出了两万块钱为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律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辩论,我被认定犯了渎职罪。因为当时我完全可以阻止何玲,但是我却没有,这违背了一个医护人员最起码的道德和职责。最后,我以渎职罪被判刑两年,又因死者家属态度很好并积极替我开脱而缓刑两年。
       但是诊所被勒令关闭了。连累了那位老板,我心里不忍,而他却安慰我说:“这里不能开了,我可以到别处去做,关键是你自己将来怎么办。”是的,因为这场人命官司,我在医护界算是出了名,没有哪一家诊所再肯雇佣我这样的人做护士,靠专长吃饭的这条路算是断掉了。我一下子又陷入一无所有的境地。
       就在我重新打起精神,到处找工作的时候,我的婆婆突然因脑溢血去世,已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只得回来跟我住。平时很少为孩子操心的我,突然发现就凭我的那点积蓄要带孩子一起生活简直不敢想象。我来到一家美容厅想做服务员,谁知老板却问我,你有文凭吗,就是那种美容美发服务学校的文凭。我摇摇头,老板说那你去拿一张文凭再说吧。
       我照报纸上的地址找到一家据说发香港文凭的美容美发学校,光学费就要2000元。我咬咬牙,把自己存折上仅有的2000元全部取出来,交了学费。从此以后,每天我都去学校,路上要倒三次公共汽车。在学校里,我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最用功的一个。
       这样大约半年以后,我通过了考试,拿到了一张盖着金印的香港莫尼坦美容美发学院的毕业证书。
       
       我拿着这证书兴冲冲的去找老板,老板却一翻眼:“这一阵生意不好,我正准备减员呢。就你这样的下岗女工还想做美容师。”
       老板的话伤透了我的心,我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代价,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下岗女工怎么啦,下岗女工拼起命来,恐怕没有人能抵得住,我不甘心。
       我下了决心,我一定要自己办一家美容厅,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
       可决心归决心,真要办实事儿,就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来支撑。为了租一个价钱便宜,地段又不是太差的门头房,我跑遍了大街小巷。为了筹措20000元钱的资金,我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那一个月我整整掉了10公斤的肉,才把美容厅开起来。可是,由于地角太偏僻,价格又太高,门头不够鲜亮,有钱的人不想来,没钱的人想进又进不起。很快,我的本钱全部赔进去,周转不动的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关门大吉。
       那一阵,我都是晚上12点以后才敢回家,因为我的家里坐满了等着要债的人。最后,他们大概看我还钱无望,便拿走了我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连我丈夫活着的时候给我买的一件纯羊毛外套也拿走了,只给我和儿子留下了一床被子,一摞吃饭的碗。看到这个样子,我伤心地抱着儿子痛哭起来。
       三
       可尽管到了这个份上,我觉着自己的那个梦还没有做完,那梦里的美好和成功依旧在前方向我招着手,在诱惑着我,继续向前走。
       我开始在家里试着接待一些同龄的女人,她们当中大多数是工薪族,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步入中年的她们时时为自己日益苍老的形象着急。开始,我只收成本费,而且,做得多了,我也总结出一些经验来,针对每个人不同情况分别替她们做美容,时间一长,还真的有了一些效果。
       并且,我还通过聊天了解一些女人并不只是想做美容,而是想通过这种形式结识一些朋友,在一起聊聊天,抒发一些心中的烦闷。因为40岁的女人自有那难以排解的寂寞,一方面面临青春不在的困惑,一方面又为家庭、孩子、丈夫操心,所以,许多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都惨兮兮的一脸悲观。而我则以自身的经历开导她们。慢慢地,我交上了许多朋友。她们信任我,甚至到了后来,她们去参加什么婚礼、寿宴,怎么打扮,怎么搭配服装也跑来问我,在为她们一一设计以后,我突然有了灵感,这也许就是形象设计吧。
       我年轻的时候就爱打扮,而且为了搭配服装看过不少书,因此,当时在厂里也是出了名的会扮靓的时髦人物。如今,人们的生活都有了提高,自然讲究生活质量,而这其中穿衣戴帽却是一门大学问。我上街就常常发现一些女人打扮得不伦不类,一点品味都没有,这其实就因为她们根本不懂服装搭配,或者说干脆就没有人去为她们做一些恰如其分的设计。这的确是一种遗憾。
       我把想法同我的一些客户兼朋友们说,她们很赞成我的设想,也纷纷告诫我,即使要搞什么形象设计,也不要光盯着那些有钱人,因为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消费群还在工薪族。就这样,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的“十美”形象设计美容厅在1996年的春天开业了。
       因为服务周到,价格层次划分的比较公道,吸引了不少顾客,到了傍晚,我这里就人满为患。我搞了几次美容讲座和形象设计的公开课,很快,名气就有了一点。在我们那个地方,大家都知道“十美”是一个工薪族消费得起的地方。
       有的客人来过以后再带自己的亲朋好友来,像这种情况,我格外优惠。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们现在是创业阶段,不求多高的利润,只求站稳脚跟,打出信誉和质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发展起来。而且,我们对每一位顾客都百分之百的负责,不论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服务,所以,现在我的业务量已不仅仅局限在美容美发上,从婚礼的全套服务到个人形象的定位,从美容美发到服装设计,有时候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但我却兴奋极了。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梦正在我脚下一点点升起,我虽然还没有把它完全抓在手里,但是我已经可以触摸它,那是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
       到今年的春天,我们“十美”已经3周岁了,财务状况良好,盈利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够我还上以前的债务,并且帮儿子换了一个重点学校。
       直到今天,我店里的利润也没有一下子暴涨起来,但却是细水长流,每天都有收获。我想这才是踏踏实实的赚钱之道。
       有时我想,人,原来是有这么大能量的动物。如果不是失去了厂里的工作,成为下岗待业人员,也许我会永远待在那个小小的医务室里,每天用茶水和报纸消磨着生命,浪费着这些能量,那样我将永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用自己创造的一切在证明着我绝不是一个可以被人忽视的小女人,我希望用自己的劳动和成绩给女人们,特别是那些面临第二次选择,正在彷徨的下岗女工们一点启示:在未来只要肯拼命干,你们虽然还是女人,但绝不普通。
       (李贞刚摘自1998年4月4日《现代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