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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和泪蘸血写人生
作者:关云平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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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丑,因此我的生命就像一部苦涩的词典,注满难言的艰辛和坎坷……
       
       1977年,我出生在湖北省浠水县巴河镇一个贫困的山村里。一降生便丑陋无比的我给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带来了无尽的忧愁和苦难。然而令父母稍感欣慰的是我读书特别聪明,我的奖状贴满了我家那用土坯垒起来的屋子。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每天上学放学,都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把我背来背去。当别人取笑我时,哥哥便会挺身而出,父母对我更是关怀备至。
       小学五年级时,与我邻村的一个同学学习不好,他父母要他以我为榜样,为此,他对我怨恨在心。一天下午,当我走过一个高高的土坡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他和两个同学冲上来将我推向布满大石块的山沟里。一阵晕头转向的摔滚后,我感到右腿像被大锤砸了一样,当即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我已躺在床上——右腿粉碎性骨折!
       骨折造成我行动上的不便,却没有抑制我求学之心,相反,上学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有一天,父母下地干活去后,我偷偷地下了床。右腿触地的瞬间,钻心的疼痛直刺肺腑,但我咬着牙,还是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往学校走去。
       到了初中,哥哥为了照顾我,便留级和我同班。
       1988年,由于黄冈地区三季大旱,庄稼歉收,我家全年收入才1000元。1000元供一家5口一年的衣食住行已是捉襟见肘,哪还能供我和哥哥读书呢?但是,母亲还是东家借10元西家要5元,凑足了我们的学费。
       每次放学后,我和哥便合买一份5毛钱的饭,然后到开水房冲些开水,再放点从家里带来的腌菜到校园的树林深处躲着吃。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夜,由于太饿,胃痛得我痛苦不堪,哥哥束手无策,急得说:“我回家给你找点吃的吧!”外面寒风呼啸,飘着小雪,仅穿一件破棉袄的哥哥冒雪来回跋涉了近40里陡险的山路,深夜才回到学校。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青。看着他用冻僵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拇指粗的红薯根时,我又心痛又感动,紧紧抱住他。泪,流了又流。
       然而,再艰苦的生活条件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学习劲头,我和哥哥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1992年,我考取了有名的黄冈中学。我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可设想到家里愁云密布。奶奶患了胃癌,已近晚期。哥哥半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晶莹的泪珠挂满了脸颊。我知道他没考上高中心里不好受,但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一个月后,奶奶病故。安葬完奶奶,家里又多了几千元的债,我不想再提读书的事了。
       难道因为我丑就没有大学肯录取我吗?我为自己本应得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奔波,可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家里最终还是又一次凑够学费将我送到学校。我万万没想到在跨进高中校门一个星期后,学校便以“该生无法学习”、“影响校容”等为由要我退学。这次我真切地体会到往伤口上撒盐的滋味。为此,我哭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我沮丧地回家,当我流着泪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家人时,他们都沉默了。良久,母亲才说:“给校长送点礼吧。”母亲当即装了一板车自家地里拔的萝卜,和我一起拖到50里外的浠水县城去卖。230多斤萝卜换来28.5元钱。母亲紧紧攥着这笔钱,花27元买了一瓶麦乳精和一瓶白云边酒,然后又为我在小吃摊上买了一元钱一碗的宽粉。回家途中,走到半路,我又饿得头晕眼花了。这时,我猛然意识到,母亲竟然一整天都空着肚子!也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母亲推车时脚一跛一跛的,一问才知是拉车时扭伤的。蹲在地上,我抚摸着母亲青肿的脚背,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去。
       我把230斤萝卜换来的礼物送给校长时,他没有收下。后来,我又几次三番地去找他,校长终于被我的求学精神感动,同意让我继续读书。
       又上学了。我清醒地认识到,我不再和同学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升入黄冈中学的学生都是各地区的佼佼者,很多人的基础都比我好。面对激烈的竞争,我能做的惟有加倍地努力。每天晚自习后,教室停了电,我便在路灯下学习至深夜。一分辛勤一分收获,我不仅学习成绩突出,而且还多次参加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物理竞赛。
       1995年高考,我考出了理科类586分的高分,超出当年第一类重点线10分。
       消息传回故乡,我们那个小山村沸腾了。全村人都为我欢呼雀跃。可是眼见分数比我低得多的同学都领到通知书,而属于我的那一份却迟迟未到,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所填报的学校为什么不录取我?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丑。可是,我的体检书上医生已写道:面部丑陋系先天性发育不良所致,腿部缺陷并不影响学习。我的身体条件完全符合国家教委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标准》。
       难道就因为我丑而没有大学肯录取我吗?在痛苦和失望中,我还是希望能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1995年8月到9月间,我为自己本应得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不断奔波于黄石、黄洲、浠水之间,可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知道自己有别于人。我决定用青春、热血和汗水加重自己的砝码,托起我生活天平那一端的世俗偏见与人性缺憾
       带着“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的心境,我悄然走进浠水一中的大门,开始了我苦涩的复读生涯。
       复读后,我的成绩愈加突出。为了不让悲剧重演,在老师的指意下,我提前向有关部门写了119封求援信。对每封信,我都倾注了满腔激情,辛酸的泪水不时打湿信笺。这H9封信中有近20封是快件,我忘不了邮寄时的种种困窘。有一天,我兜里只有2块7毛钱了,写好了信却不敢寄,因为我的午饭还没有着落。到后来,我还是咬咬牙将这封我认为极重要的信用快件寄了出去,而用一杯开水打发了午饭。到晚上,我饿昏了过去。我渴望这119封沾满我的血和泪的信能飞向远方,到达我所期望的人手里。
       1996年5月11日,我收到了中国科技大学的回信。信还没展开,我的手便不停地颤抖起来,心仿佛要跳出胸口。
       陈明寿同学:信收到了。我校欢迎一切有志献身于科技事业的优秀学生报考。对于患有残疾的考生,生活上必须能够自理且无慢性病。请你将高考体检表复印件速寄一份给我校招办。高考填报志愿期间我校老师将去湖北招生,请到时与他取得联系——祝你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宋耐昌
       1996年5月6日
       读着宋耐昌主任充满真情的回信,我的热泪一串串往下掉。119∶1,这是多么令人心寒而又心暖的比例啊!1996年,按国家教委的规定,考生先填报志愿后参加高考。我体检完后,便送表到海水县医院盖章。体检表必须在填报志愿之前寄到中国科技大学,可医院竟将此事拖了整整一个星期。一切都太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惟一的机会失去,再也忍不住了!我跑进树林,紧握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树干,直打得双拳鲜血淋漓。
       痛定思痛后,我又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这一年高考,我考出了644分的好成绩,超出当年第一类重点线74分,一时内心宽慰不少。这时,我不幸染上痢疾,连续两天两夜高烧不退。这一躺就是半个月。到8月21日,我仍没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昏昏沉沉中,我感到情况的严重性。22日早晨,我孤身一人在父母的叮嘱中,紧紧捏着母亲昨天冒着烈日步行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卖母鸡挣来的27元钱,踉踉跄跄地爬上开往浠水县城的班车。
       到了县城后,我才知道我还没被录取,焦急的老师们告诉我应该立即上武汉找省残联、省教委的负责人去!
       一到武汉我就病倒了。当时身上仅剩6毛5分钱。下车后,我强打精神花6毛钱打个电话给省残联,不巧的是负责人出差去了。到了夜晚,饥肠辘辘的我发着霉臭味的菜市场和几个浪迹街头的疯子挤在一起,到半夜我又狂吐不止。在昏昏迷迷中我渡过了平生最难忘也最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在一位好心的残疾三轮车主的帮助下,我找到了在武汉打工的老乡的住处。头昏、呕吐与发烧折磨得我浑身软得像煮透了的面条。一天、两天、三天,病榻上的我一次次地挣扎起来,硬撑着身子找了许多部门。可幸运的鲜花还是没有在绝望的死水中为我开放。
       我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我很充实。我要张开热情的双臂去拥抱生活的春天……
       1996年8月26日,我怀着一线希望来到湖北日报社,想借助新闻媒介向社会发出呼吁。总编听完我的遭遇后,眼眶湿润了。沉默良久,他决定在第二天为我作头版报道。
       一时间,情真意切的武汉人民都为我的遭遇扼腕叹息。
       1996年8月31日,一个铭刻在我心壁上的日子。湖北大学招生办主任和物理系总支书看到报道后,立即请示学校领导。领导决定,在我没有填报该校的情况下,湖北大学破例录取我。
       我领取录取通知书出来已是黄昏,可归心似箭的我还是摸黑回家。母亲刚开门,我高喊一声:“我被录取了!”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幸福的泪水痛快地流淌着。母亲也喜极而泣。父亲、哥哥也闻声赶来,我们全家4人紧紧相拥。我举目夜空,那一轮圆月那么明朗。
       临近开学,我收拾行李。猛然,我从箱底翻出一张黄冈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哥哥的名字赫然纸上。攥着这张被哥哥藏了整整4年的通知书,我目瞪口呆。内疚和感激在心中交汇成巨大的洪流,“哥哥……”我“扑通”一声跪下,慌了神的哥哥一把拉起我将我拥进怀抱:“傻弟弟,是哥哥自己不想读了,与你无关!”“哥,你别再说了,我都懂……”
       ……
       走进风景如画的湖北大学后,我的面容自然招来些不理解甚至鄙视的目光。我经常听到背后的议论。对此,我坦然面对。我记得一位哲人曾说:“我们的痛苦不是问题的本身带来的,而是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而产生的。”
       我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我很充实。我要张开热情的双臂去拥抱生活的春天……
       家里早已债台高筑,我决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1997年暑假,我没有回家,每天冒着酷暑奔波于4个家教点,晚上我要备课到凌晨两点。记得有一次我劳累过度,加上饮食不当,中了暑,头重脚轻。可我依旧拖着病体顶着烈日到十几里外的汉口进行家教。我不是舍不得那20元钱,是为不失信于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1997年9月开学的2500元报名费就是我暑假打工挣来的,我要用自己的意志去缔造美丽的人生。
       1997年10月,我参加校广播台招员考试,考上了校通讯员:因为我喜爱文学、历史,被同学推选为班报主编,我主编的英语班报“ColdStar”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好评:我组织的各项读书活动让同学们受益匪浅。在困厄的环境中,我从不自弃,由此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在日记中我曾经这样记道:“我很丑,因此我的生命就像一部苦涩的词典,注满难言的艰辛和坎坷。我不知道下页将是怎样的内容,但我要让自己的神经和意志像钢缆一样粗硬起来,去迎接世俗和自卑怯懦的挑战。我有信心,我不怕生活的狂风暴雨……”
       (武亚男摘自《中国青年》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