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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萨克、巴黎与枢密院广场政变
作者:赵世锋

《读书》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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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一座浪漫而富有激情的城市,一八一四年春意正浓时,迎来了一群远方的俄国哥萨克骠骑兵。
       哥萨克是俄国一个特殊的军人阶层,也是俄国军队的一支重要力量,以勇猛、彪悍著称。哥萨克一词源于突厥语,意为自由人、勇士。原指从中亚突厥国家逃到黑海北部从事游牧的人。后泛称十五至十七世纪从农奴制压迫下出逃的农民、家奴和城市贫民。他们住在人烟稀少的边远地区,靠当雇工为生。自十六世纪起,哥萨克因为沙皇政府镇守边疆,被免除劳役和赋税,并获得一定的俸禄和相当数量的土地。
       边疆广阔的田野使他们逐渐习惯了骑马射箭,学会了半游牧生活。恶劣的生存环境,经常面临异族和凶猛动物的侵袭,使哥萨克人的性格变得勇敢、豪放。在一八一二年反拿破仑入侵的战争中,哥萨克出动了九十个团,进行了积极的作战行动。拿破仑在战争失败、逃离俄罗斯时曾高度评价了哥萨克的作战艺术。他称,“是哥萨克在这场战争中为俄罗斯赢得了胜利。哥萨克是所有轻骑兵中的佼佼者。如果我的军队中有这些哥萨克,我将横行于天下”。
       一八一三年的莫斯科一战,法军战败,遭受重大损失。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趁法军退出俄境的时机,联合奥、普军队追杀而来,与法军会战于德国莱比锡,法军再次遭到重创。之后,联军于一八一四年初逼近法兰西首都巴黎。
       一八一四年三月三十日,巴黎市民一大早就被隆隆的炮声惊醒,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率领的联军开始进攻巴黎城了。经过几小时的激战,第六次反法同盟的军队开始如潮水般从各个方向涌进巴黎。
       上午九点左右,亚历山大一世带领联军敲着得胜鼓,高奏凯歌,旗帜招展地通过圣马丁门进入巴黎城。作为沙皇护卫队的哥萨克御用近卫军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很多经历过当时场面的人后来回忆说,当时在巴黎街头有很多好奇的儿童,俄国哥萨克士兵在看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后,就将其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带着他们在市内骑马兜风,这使孩子们非常开心。
       一开始,巴黎居民对这些“西徐亚蛮夷”(约在公元前七世纪至公元三世纪居住于黑海北岸的部族的统称)的“光临”感到十分害怕,他们惶恐不安地关注着这支军队。当他们看到这是一支正常的欧洲军队,和奥地利、普鲁士军队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大部分俄国军官还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时,他们对俄国军队开始另眼看待。
       巴黎市民对俄国军队的敌意逐渐消除。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俄国军队进入巴黎后对巴黎市民表现得非常友好。再者,还在俄国军队刚刚进入法兰西境内的时候,亚历山大一世就宣布,俄国军队并非是和法国作战,这场战争仅针对拿破仑个人。亚历山大一世的宣传工作做得也非常好,三月三十一日联军进入巴黎后,这位沙皇即刻发表宣言:“各国君主宣告不再同拿破仑或他的家族的任何成员打交道;他们尊重法国在合法君主政体下存在的领土完整;他们将承认并保证法兰西国家可能选用的任何宪法。因此,他们要求参议院尽快任命一个临时政府处理国家事务并准备符合人民愿望的宪法。”(见二○○四年三月十七日的俄罗斯报纸《论据与事实》,以下引言部分也均出自此处)这个布告很快出现在巴黎的各个大街小巷。此外,早在俄国军队进入巴黎城之前,亚历山大一世在接见巴黎市政厅委员会代表团时也明确表示,要将巴黎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俄国哥萨克骑兵从来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像大自然一样地生活着:死亡,出生,交媾,又是出生,争斗,吃喝,欢乐,然后又是死亡,除了大自然加于太阳、青草、野兽、树木的那些不变的条件以外,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他们没有其他的法则”(见托尔斯泰:《哥萨克》)。
       在巴黎,俄国哥萨克骑兵的生活习俗引起了市民的极大关注。他们直接在巴黎爱丽舍大街路边的花园中支起帐篷,在塞纳河中给自己的马匹洗澡。这吸引了很多巴黎市民,尤其是一些女性的目光。哥萨克士兵们对水偏爱有加,他们在塞纳河中洗澡嬉戏,就像在自己家乡的顿河边一样,完全恢复了自己的原始生活状态。很快,哥萨克士兵的各种奇异风俗就成了巴黎街头的美景,前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好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观看他们如何烤肉,用篝火烧汤,如何把马鞍枕在头下睡觉。巴黎市民的这种好奇心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不久,这种“草原蛮夷”的生活方式在法兰西也变得时髦起来。对当时的巴黎艺术家来说,哥萨克人成了招人喜爱的模特,一时间,有关哥萨克骠骑兵的画像几乎充斥了整个巴黎。
       哥萨克骠骑兵们任何时候都不会错过展示自己本领的机会。他们在枫丹白露宫的池塘内捕捞了几乎所有的鲤鱼,尽管有时显得淘气,但哥萨克士兵们在法国人,尤其在一些平民百姓中的印象并不错。
       战争即将结束,而俄军中大部分从农奴招募而来的低级军官们却开了小差,这种风气愈演愈烈。弗·罗斯托普钦将军后来写道,“如果我们的军士和普通士兵继续停留在法国,还不知道他们会堕落到哪种程度……他们逃离军队到法兰西的农场上,在那里法国人不但付给他们工资,甚至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不过,这些情况在哥萨克士兵身上却几乎找不到。
       春天的巴黎善于把任何东西都卷入欢乐的海洋,特别是在俄国军人身上,他们刚刚经历了三年残酷的流血战争,而内心又充满着战争胜利的自豪感。弗·格林卡(Глинка)在动身返回俄国前对此时的巴黎做了如下描述:“再见了,亲爱的、迷人可爱的巴黎女人们,巴黎是如此为你而自豪……胡子拉碴的哥萨克士兵和脸部扁平的巴什基尔人成为你心目中的红人——为了钱!您总是很尊重那些叮当作响的美德!俄国人有的是钱:昨天亚历山大一世刚刚宣布,一九一四年俄国士兵要发平时三倍的薪饷。”
       十二月党人斯·沃尔孔斯基称巴黎为当时“新时期道德的巴比伦”,它以喧闹繁华的生活而著称。俄国军官切尔科夫这样描述了当时巴黎最主要的一个娱乐场所——“皇宫”,“三楼聚集了一大群娼妓,二楼是赌博用的轮盘机,一层和二层的夹层内是放贷处,一楼是军械修配厂。整座楼构成了一幅详尽而又真实的荒淫奢靡画面”。
       巴黎的色情行业发达。那些来自当地风月场的姑娘们,在哥萨克军官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群迷人的姑娘……她们从四面八方会合于此时男人聚集的地方,在男人之间穿梭游走。一边蹦蹦跳跳地走来走去,一边向过路人卖弄风情,同时还哼着一些下流的小调……”那些俄国官兵甚至用不着到妓院去寻欢作乐,那些可爱的姑娘们可以随时被召唤到部队的驻地。
       除了色情行业外,很多俄国军官还迷恋于巴黎的赌场。米洛拉多维奇将军(十一年后在十二月党人起义时被击毙)为了赌博向沙皇预支了三年的薪水,但很快就输光了。不过,那些倒霉的俄国赌徒总有机会搞到钱,他们在巴黎用各种方法借钱。这些俄国军官带着军团指挥官开具的证明向巴黎的银行家借贷,证明上写着“此借贷人很讲诚信,借的钱一定能还上”等。然而,远非所有的人都按时足量地还了钱。一八一八年,俄国军队撤离巴黎后,留下了很多债务,后来米哈依尔·沃龙佐夫(Михаил Воронцов)伯爵不得不替他们一一还上。
       当然,并非所有的俄军官兵在驻留巴黎期间都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更喜欢巴黎的剧院、博物馆,特别是卢浮宫。那些艺术文化的爱好者对拿破仑从意大利运回的珍贵古罗马收藏品爱不释手。
       谢苗诺夫团御用近卫军准尉伊·卡扎科夫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无论是我们还是士兵,在巴黎的生活都要更好一些,我们从来没想过,我们处在敌人的城市之中”。在巴黎,俄军官兵的行为举止变得文明了。法国人喜欢嘲笑俄国人就着面包喝面条汤的习惯,在尴尬中,俄军官兵逐渐改掉了在巴黎餐厅中直接用脏手抓饭的动作。
       俄军官兵,特别是那些哥萨克骑兵,同巴黎居民的关系非常融洽。当地居民同那些“有着蓬乱头发但心地善良,允许孩子们爬到他们肩上玩的哥萨克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另一方面,俄国人也对巴黎街头徘徊着大量流浪儿童的现象感到震惊,这些流浪儿童堵住路,不允许任何人通过,然后扭扭捏捏地为自己“奄奄一息的母亲”或“在战场上受伤致残的父亲”乞讨。而在俄国,人们只是在教堂门前乞讨施舍,并且这种情况在年轻人身上几乎不存在。
       十九世纪初的欧洲,工业革命方兴未艾,交通工具运行迟缓,到国外旅行的成本还比较昂贵。在当时的情况下远非每一个俄国贵族都有条件到欧洲旅行。俄国军队的这次国外之旅,使数以千计的军官得以利用国家为之付账的机会参观欧洲。在欧洲期间,几乎所有的俄国军官都参观过巴黎。在那里,沙皇亚历山大一世颁布命令准予舆论、出版和集会自由。人们之间更加平等,在称呼社会下层人士时也要加上“先生”二字。巴黎的女人们是那么容易让人接近,美酒也是那么令人陶醉。
       不过,巴黎的这种气氛和俄国人开了恶毒的玩笑。在俄军驻扎时期还很抽象的,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口号,在很多俄国贵族青年中逐渐生根发芽。一个展现在俄国青年军官面前的巴黎,无形中为俄国培养了一个“危险群体”,正是这个群体在一八二五年的枢密院广场,发动了被称为“俄国近代史上第一次贵族革命”的十二月党人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