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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路标]突发奇想的金苹果
作者:顾蓬生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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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我读那个关于伊甸园的故事时,我总是有另一种感觉。如果那个金苹果不被吃掉,那么人类的祖先还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大花园里玩耍呢,怎会有今天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如果当初是我面对那一树金苹果,没准不用蛇来诱惑,我早就突发奇想自己想要尝尝了。因为我总相信,切开金苹果,我们没准儿会找到改变命运的路。
       10年前,我初中毕业考上县里的一所高中,我们村里还有两个人也考上了。但他们和我一样,都因为家里困难读不起。在那个闷热烦躁的夏天里,我们3个经常聚在一块儿叹气。在我家乡,像我们这种读书郎是最苦的,想读书家里供不起,干农活又干不过那些早早就不上学的同龄人,像我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将来找对象都困难。于是我们3个商量着要去南方打工。家里已经把行李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第二天出发了,我却改变了主意。夜里睡不着,我就想,这么一走,我一生的命运就固定了。听别人说起过,到南方打工的钱也不好赚,干最脏最累的活,却挣最少的钱。有时候遇见坏良心的包工头,还会发生钱被卷跑的事,这样你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可是如果我自己想想办法借点钱,读完了高中读大学,那该多好啊!
       第二天,我送走了两个决意南下的伙伴,独自跑到县城。我先去看了一下我将来要读书的学校,我非常喜欢那座乳白色的大楼。可我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我在县城宽阔的马路上走走停停,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回家去找乡邻或亲朋借钱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现在对我家这样的困难户早已避之唯恐不及。父亲年龄大了,现在还勉强能支撑家用,将来他老了,我又在读书,谁有能力还这笔债?
       整整一天我都在县城里逛,我渐渐地开始后悔没有同两个同学一起去南方。也许苦,也许累,可是他们至少现在正在火车上憧憬未来,而我却在这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胡思乱想!想到这儿,我立即浑身燥热,汗珠从脑门滚滚而下。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顽强地说:我一定要想到办法!
       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吸引了我的视线。是一个穿着很破旧的外乡人,他在用吹笛子的方式挨个铺店乞讨。我看见他时,他正在一家银行门口卖力地吹。银行里有人走出来给他点钱让他走了。这一瞬间,我突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去找银行借钱呢?我为了读书借钱总比这个人乞讨强吧!仿佛是溺水者突然捞到了一把救命的稻草,我没有多想,径直闯进了银行。
       我已经没有时间措词,我怕自己稍一犹豫就会落荒而逃。我大声地对银行的工作人员说:我要贷款!他们显然是被我这样一个衣冠不整的乡村少年张口就要贷款的声音吓着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我想贷点款上学。
       整个银行里静了一秒钟,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我觉得我的脸开始发烧,向上烧到脑门,向下烧到胸脯。屈辱和后悔又一次紧紧钳住了我的心,我恨不能立即飞到两个同学的火车上,立即钻到车座底下,让谁也看不到我的脸。笑声停息,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还从来没听说过上学还需要贷款的。我在银行都干30年了,从来没遇见过这事,你还是回家让父母想想办法吧!
       我不敢抬头看人,转身就往外走,黄豆粒般的眼泪砸在银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抬眼望去,刚才还瓦蓝的天顿时变得灰蒙蒙的。我站在银行门口,一时不知该向何处去。这时,从银行里追出来一位老人,他仔细地端详我一会儿说:孩子,你真是要贷款上学吗?你家是哪儿的?家里有儿个兄弟?老人细细地问,我细细地答。老人问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说:你先回家吧,过几天听消息。我顿时就呆住了,过几天他让我听什么消息呢?难道他能决定给我贷款吗?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管事的大官啊!恍恍惚惚中我走上了回家的路,我记住了老人姓肖。
       3天后是个星期日。快到中午时肖老伯突然和我的中学校长还有班主任一起到我家来了。他们3个显然已经在上午聊过了,所以下午一到我家立即找我的父母谈,由肖老伯出钱供我上学,供我吃住,但我要给他家干好家务活。肖老伯没儿没女,老伴年龄大了,很多活都干不动了。我的父母显然是被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吓着了,他们只会搓着手,说着简单重复的感谢话。
       肖老伯说,他那天在银行看见我就觉得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敢去银行给自己找出路,这孩子有心计呀。今天他特意从县城赶来,先去找了校长和班主任,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证明我是个老实可靠的好学生。我的父母这才知道儿子的好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儿子自己突发奇想闯出来的。
       父母为肖老伯杀了一只鸡,在酒席上,肖老伯进一步答应说,如果我将来能考上大学,他也会供我,但需要我将来给他们老夫妻养老送终。父亲兴奋地说:中,我有两个儿子,就算过继给你一个吧!
       我终于又能读书了,这就让我有勇气去克服一切意想不到的困难。直到今天,我对肖老伯一家都充满着无法盲说的感激之情,但我不能不说,高中3年的日子,我的辛苦远远大于快乐。谁家的家务活都是永远于不完的,放学回到肖老伯家我做饭洗衣和煤扫院子一直要忙到夜里才能静下心来看点书。肖伯母年岁大了,爱唠叨,有时也会批评我干活不仔细,这些我都不放在心上,即使没有人说什么,我也会严格要求自己,一定要对得起肖老伯对我恩重如山的帮助。
       高中3年结束了,我却没有能像肖老伯设想的那样考上大学。也许是因为我的底子太薄,也许是因为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太大,我最终以20分之差落榜了。我能看出肖老伯的失望,因此当他提出让我再复读一年时,我坚决拒绝了,我已经长大了,没有理由再让这两位好心人为我操心了。这时候回乡同样没有出路,我最终还是走上了3年前就该走的路。
       我到珠海投奔当年的那两个同学。他们虽然没有混出大名堂,但一个当上了钢筋工,另一个当上了瓦工,都已经算是技术工人了。而我却只能在他们手下当个最累最不挣钱的小工。这种痛苦不言而喻。如果他们当初的选择是对的,那么我为了读高中而四处奔波又有什么意义?我又有什么资格为我争取到了肖老伯的帮助沾沾自喜?建筑工地的活从来没有一天是低于12小时的,我拼命地干,几乎把自己累得虚脱,但也没法制止头脑中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比他们多读了几年书,我与他们不太合得来,当同伴们喝酒、打牌时,我就会独自一个人出去闲逛。这时我发现就在我们工地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窗,上面贴满了各种招聘招生的广告。我特意认真地看了一下招生的广告,我发现只有电脑打字速成班的收费便宜,凭我的工资能支付得起。我想如果我学好了,没准会重新找一份比建筑小工要轻松些的活。凭我那两个同学的面子,老板破例同意我可以不加班,每天早走4个小时去学习班。
       参加了学习班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个班的收费最低?因为电脑打字是操纵电脑活动中最简单的一项。而且在特区这种地方,会电脑打字的人简直不可胜数,你只会打字根本就别想找到工作的机会!但我交了钱就不能白交,我还是认真地学了一个月,然后悄悄地又开始继续加班,安心地当我的小工。
       在这里终于干满一年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工友拿来垫在地上打牌用的一张报纸上发现了则招聘启事,是特区报社招记者,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它没有要求必须有本市户口。虽然它要求了要有大专以上学历,但我觉得自己上学时的作文也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没有学历也应该去试试。身在特区一年,我知道这里是相信奇迹的地方。
       在我决定去报名时,我也仔细考虑了我的不利条件如果我按正常的程序走,肯定在第一轮就会被毫不客气地刷下来,甚至我的举动会被看作是开玩笑。我必须首先就找到社长或者总编,直接向他陈述我的请求,用真情打动他。
       
       我是在报纸上查到总编的名字的:于跃宙。当我以投稿的名义混进报社并大胆地推开于总编的门时,我仿佛又变成了当年为了上学闯进银行的那个楞小子,于总显然也和当年的银行工作人员一样被我那连珠炮似的诉说震呆了。也许是那一天正赶上于总心情好,也许真是因为身在特区每个人都已修炼得见怪不怪了,于总没有像我设想的最坏结局那样发怒,而是笑眯眯地起身对我说:走吧,我领你去个地方。我稀里胡涂地跟上他,来到了一个大屋子,里边一排一排摆了几十台电脑,有很多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于总对我说:这就是我们记者工作的地方,你想考记者对不对?你看你能干得了吗?我望了于总一眼,突然在内心最深处涌起了一股冲动。我说:让我试试吧!于总的笑意更深了,说:那你就试试吧。我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定了定神,略加思索,迅速就打出了一篇新闻稿,标题是:考记者电脑摆阵,打工仔榜上有名。内容自然就是写刚刚发生在我和于总之间的事,只不过我把我已经考上了作为新闻稿的结局了。
       于总看着我的稿子,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他撇下我仔细地看了几遍,又亲自改动了几处,然后把稿子交给了一个人说:把这篇稿作为通稿发给新华社!
       然后于总问我:以前在别的报社帮过忙吗?我说:没有。他又问:以前发表过作品吗?我说:没有。他盯着我问:那就是突发奇想了?我说:是。于总说:那好吧,我决定要你了,但第一,先不办正式关系,给你二年的考察期。第二,头一年你先干校对的工作,干好了才能上岗当记者。你能接受吗?
       我已经高兴得都快要晕倒了,这时候于总就是让我上刀山我都敢把鞋脱下来,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的两个同学请我喝了送别酒,就在我们工地附近的一家大排档,我平生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据他们后来讲,我当时就是在不断地重复句话:我就是敢突发奇想,我就是敢突发奇想!是的,在多少时候,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突发奇想就是我唯一的资本啊!
       我几乎倾尽所有的一点钱把自己装扮一新去上班了。和我在一个办公室的校对员没有人安心这份工作,薪水仅够糊口,活又挺累的,有谁会理解我对这份工作的狂热劲头呢?从上班开始,我一次也没有找过于总,我只是每天都要把我份内的工作完成得好上加好,我知道这就足够了。两个月以后,于总找我简单地谈了几分钟,他提醒我说:有谁说过校对员就不能写点稿子呢?有谁说过校对员就不能去想办法参加自学考试呢?
       于总的寥寥数语让我茅塞顿开,我明白,仅有我自己的突发奇想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用最笨的方法从最基础的知识学起。从此,我的业余时间就分成了两块,一块用来在大街小巷找新闻,一块用来潜心读书。在我终于每天都能自己挖掘出一块或大或小的新闻时,大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了,我提前走上了记者岗位。当我的二年试用期满时,我已经取得了自学考试大专学历。
       我知道所有这一切与我的同行们现有条件比起来,连成绩都谈不上,更不用谈什么成功了。但我知道我的起点是负数,我的突发奇想是零,在零之上,属于我的金苹果还遥遥无期,我永远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能抓到那个金苹果,切开,然后沿着路标走上我的路。
       (宋英玉摘自《青年月刊》199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