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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天降大任
作者:佚名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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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四周极肃穆的气氛中,“老公安”走到她跟前轻吐出一句话:“家里有什么要交待的?”她想了片刻,竟无语。一个掉头,毅然出门了!
       1996年12月18日,中午11点30分,你在郑州中原区碧沙港公园值勤一个夜晚加半个白天,人劳顿至极,腰间的BP机却在此时响起,道:郑州国棉五厂发生一起歹徒劫持幼儿恶性案件,速到。
       军令如山。你和年轻的助手张钊急忙上了那辆破旧的灰白色长安警车。车在市中心闯一路红灯,时速超60公里。几分钟后车到案发地。是时到处人山人海,大路小路水泄不通如堵墙。但听有人叫:“王玉荣的车来了。王玉荣到了!让路,让路!”
       此时,35岁的王玉荣尚不知:一场生死考验在等待你,28个孩子亟盼你冒死将其救助而出!
       “天降大任”于你,王玉荣。
       1
       “你行不行?”
       王玉荣行不行?
       指挥部里有多少河南省、郑州市头头脑脑?几十个。上至省委副书记、市委书记,下至市公安局局长、副局长,所有人的眼睛,全在王玉荣身上聚焦。
       半个小时前,一青年男子闯入国棉五厂幼儿园一楼小一班,身上缠着炸药,另携两个炸药包。小一班共28个三岁半孩子,两名女教师。门一闭,刹那间30个幼儿弱女全成了人质。青年男子称:下午4时前,必须送来50万元人民币,如逾时,即引爆炸药,与全体人质共存亡。给王玉荣的任务是:乔装成幼儿园教师,入小一班,了解歹徒真实意图:如情况确实,想法抽身出来:汇报后,再携枪进屋,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寻机击毙歹徒。任务交代毕,省公安厅一副厅长重重道:“九死一生啊,玉荣,你到底行不行?”
       一分钟里,指挥部一枚针掉地上也听得煞清的静。一分钟的等待,一分钟的选择,一分钟的“悲壮”。
       过去她办过多少“行”的事。9年里,王玉荣成功地侦破多少起案件?1300多起,闻者均咋舌。一次她着便装办案,被3个剽悍歹徒劫入一辆出租车内,一把冰冷尖利的匕首直抵她喉脖。但最终,她以其机智和拿手的“女子防身术”反将歹徒擒拿。一次她将一个嫌疑案犯带到郑州市公安局车站分局审问,嫌疑犯在霎时间掏出把子弹上膛的五四手枪,举枪就朝她门面打来,早有防备的她迅疾抬腕击枪,呼啸的子弹啪地射进头顶上的天花板,罪犯同时就擒。
       彼“行”非此“行”。今日之行,前途叵测。且听王玉荣一分钟后何以作答——
       第一句(大声):“行!”
       第二句(沉稳):“我行。”
       第三句(轻声):“我能完成任务。”
       2
       王玉荣默默地换衣、穿衣;换下褐色的皮甲克上衣,穿上幼儿园老师的白大褂。她人壮,第一件白大褂小许多,套不上,褪下。有人立时递上件大号的,一套,也略嫌小,撑得紧绷绷没身段。得。凑合吧。
       千叮万咛:要机智,要小心,要冷静,要大胆,要随机应变。总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歹徒巧周旋,确保孩子安全,同时不能暴露自己身份。总之,这“一进宫”摸底细,智慧第一,软功夫开路,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人众口杂,一个领导,一项指示,几多领导,几番苦心。
       天降大任,大任大难题。但过去再难的事,都曾在她面前“烟消云散”。1984年,21岁的王玉荣只身从家乡长春到郑州市法院,要圆她人生最美的梦:当个女警察。法院院长要考倒她,便单刀直入问:“你会啥?”“啥都会。”“啥都会?开车会吗?”自然不会。不会也硬撑着答:“会。”对方听出这“会”字后的底气不足,逐笑道:“那明早开辆吉普来。”
       这下急坏了王玉荣。
       那天下午,她找到“介绍人”:快给我找辆北京吉普!人家愣了神:一天要学会开吉普,太阳从西边出了。那就来个西边出太阳。车借来,折腾几小时,竟让她晃晃悠悠上路了!心里那个春风得意。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一路好心情。岂料“再再下坡”时,前面有棵大树当道,一慌神,急欲踩刹车,却踩上了油门!车轰然与大树“相吻”,人顿时不知南北。之后自己醒转过来,脸上身上全是血,一颗门牙落了地。王玉荣这下反镇定异常,下车,拧开路边一个水笼头,把满脸的血迹洗净,再上车驾驶。那一夜,她就驾着这辆北京吉普,满街满市兜风转。第二天,再开着车旋风般进法院。那院长一见,大乐:“留下啦,你!”
       当天大的难事在你面前,容你细想细思量?容你瞻前顾后犹疑退缩?所以,当现场有个记者出于“职业敏感”突兀地问她一句:“此时此刻你想啥?”想啥?王玉荣一下觉得这问题问得忒没劲,忒没场合,遂没好气答:“啥也没想。”
       “想女儿,当时。”王玉荣今日才如此坦白。只是当时她不会对任何人说。不想说,也绝无必要说。
       因为,她的女儿王语晨,和成为人质的28个孩子年龄一模一样:三岁半。
       3
       自己的儿女总是天底下最好最灿烂的。
       十月怀胎,没一天休息,依然“疯狂”地工作。任孩子在她肚里蹬踢耍玩“闹情绪”,全不在意。预产期过了,还上班。那是预产期过了的第四天夜晚,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就在她眼皮底下轰然启动。天寒地冻,她挺着大肚子要追,举起手要喊,却顿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紧接着肚子前所未有的痛,嗓子发干要倒……此时,一丝悔意才从心里升腾而起:人,是经不起硬撑的。几个值夜班的三轮车夫救了她。到医院一检查:孩子横位,危险。剖腹产。
       剖腹产下的女儿,也最好最优秀。女儿才两岁,就显出记忆力强、过目不忘的特长:能背诵百多首古诗儿歌:教她识字读文,只需一遍,再让其复述时,八九不离十;带她随意逛街,之后再去,她反会指牌为你“带路”。
       自然这纯属耍弄“小聪明”一类。让王玉荣动心动容的是这孩子“特亲你”。只说一件事:女儿三岁生日那天,一直跟奶奶过的孩子说:“妈妈你平时没有时间陪我,今天就回来看看我!”王玉荣那天是下了大决心,要早早回家和女儿、家人“大团圆”,还在白天买了只大蛋糕置于办公桌上“时刻提醒自己”。但那晚还是办案难脱身,至晚上9点,女儿来电话:“妈妈你坏人抓完了吗?我等你回来吃饭吃蛋糕。你不回来,我一口不吃,也不让爷爷奶奶爸爸吃!”那晚回家,依然过了11点,回家见到的情景是:女儿趴在桌上涎着口水睡熟了:桌上,是未动过一筷的丰盛的菜,是未点燃3根蜡烛的整只鲜奶蛋糕……
       想女儿,其实只是一刹那的念头,闪电般短促。没再多选择。必胜的信念要有,视死如归的心理也断不可无。说自己“行”,首先是想明白想透彻想到了底:个人生命,极可能骤然间付出!
       临时作战指挥部在厂老干部活动中心内,从这里望出去,50米开外就是三层楼红砖青瓦的厂幼儿园,一目了然入眼底。幼儿园四周,是厂生活区,几十幢居住楼房错落耸立。幼儿园外,孩子们的家长早闻讯赶来,情绪失控者有之,悲泣者有之,惶惶不知所措者有之,呼儿寻女声,声声裂心肺。
       万众注目中,王玉荣走出指挥部,镇静如常,脚步沉稳,左拐右拐两个弯,逐径直走向幼儿园,走向小一班;小一班那扇斑驳掉漆的铁门,那被屋内绿色布帘遮起的玻璃窗,一下似在望远镜前放大百倍。
       王玉荣走进这一生死攸关“放大的镜头”内。
       4
       不是电影中的恐怖镜头。歹徒就在她面前:咖啡色的棉毛布包起了头,只露出眼、鼻和嘴。头上还罩个全包式蓝色摩托头盔。他上身穿藏青鸭绒袄,前胸鼓得又高又厚,走路像机器人,难以弯腰——炸药就绑在胸前。另有两包闪着亮灯的炸药包,置屋内左右两个窗台上。
       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幼儿园新来的主任。“新主任”进屋前对歹徒这样说:“老弟你这一折腾,我这新官第一把火就让你放邪了?咱有话好商量,也算你帮助我。”歹徒信了她,放她进屋,却警告她:“别跟我耍花招!”
       她一进屋就耍花招:抱这个孩子,亲那个孩子,呼这个“贝贝”,唤那个“红红”。要让孩子亲她,不让孩子对她陌生。同时,不能有一点点紧张“显山露水”;表面的一招一式举手投足要放松,要自然。要有幼儿园老师和孩子“自来熟的专业水平”。
       继续她的“花招”——
       她带着手表,但“灵机一动”,将腕上的表偷偷撸进衣袖内,反问道:“我急得没吃饭,饿极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歹徒犹疑地看表。看表时慢慢将左手臂抬起,慢慢翻转手腕,伸开手掌手指。看清楚了:手指上套着4根线。4根随时一拉就引爆的电线!全明白了:歹徒是“真玩命”。
       接着“耍花招”的目的是:脱身。并且,脱身后还要留下借口再“进入”。
       在家,丈夫王晓军断言她是个极粗糙的女人。她穿皮鞋,有时竟会穿一只棕色的,一只黑色的,待丈夫下班见之,哭笑不得地道:“这算穿的哪一流派鸳鸯鞋?”平时一只脚穿袜,另一只脚没穿的事,更屡见不鲜。而同时她办案的专心致志,又能和大名鼎鼎的数学家陈景润媲美:思考难案时,屡屡发生和树木、汽车、行人相撞的“倒霉事”。但同行们五体投地于她的是:别人往往几天几十小时断不了的案,她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就干脆了断。难怪连续4年,她都被评上“全省优秀人民警察”。
       “花招”终于想出:她手抱的孩子,在暖气房呆久了,脸有点烫;她自己衣服少穿,感觉冷。于是贴着孩子脸惊呼:“这孩子发高烧了!”再对一个老师喊:“快出去给孩子拿药!”
       自己要“脱身”,却要说让别人出门的话。道理简单:犯罪者心理反常,思维往往呈“逆向”。
       果然,歹徒朝她大吼道:“别人不能出去,就你出去。快去快回!”
       5
       “啪!啪!啪!”3声脆亮的枪响。枪完好,子弹完好,满意。
       是在近市中心郊外,用的是把六四手枪,王玉荣平时用惯捏顺的枪。许久没打枪了,便要试枪:枪膛是否生锈?子弹会不会卡壳?有没有臭弹?为试枪,市巡警支队特派辆警车,一路鸣警笛护送她到城郊。
       举枪、瞄准……天生她就要当警察?命里注定要握手中的枪?不,没有父母亲的“遭遇”,或许她会选择另一人生路。
       父母亲在朝鲜战场上相识相爱情相依,母亲是文艺兵,父亲是技术兵。出生入死一对好夫妻。想同甘共苦到永远。一起转业到地方,起始一片光明:父亲钻研技术全厂第一,还当了全国劳模,家里有他和毛主席、周总理的合影照。
       以后一切“天翻地转”。1967年,父亲一夜间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母亲受不了亲爱的人一下子成了“人民公敌”,在1968年“好冷好冷的春节前那个夜晚”,突发心脏病而死。死时,年仅31岁。以后,苦难的日子长相随。38岁的父亲,一夜全白头。重病再缠身,肺气肿、心脏病。家里没钱,没吃,没穿。为活下去,大姐去医院卖血。为充饥,年仅10岁的王玉荣,只身走一夜的路,到乡下挖土豆;路上,要经过两片“恐怖的墓地’’。背回土豆,病重的父亲抱着他最疼爱的女儿好一场痛哭!
       清晰地记得:1978年5月的一天,在乡下插队的王玉荣被一辆父亲厂的吉普车接走。到厂,拨开一大片骚动的人群,她看到断了气的父亲!
       那天艳阳当空,那天是父亲的“大喜日”:厂里对他宣布,你十多年经历的苦难是“冤案”,你解放了!病弱的父亲一下受不了,一下激动得情难抑——脑溢血,死了,刹那间死在他的工作岗位上。
       48岁的父亲死时,已苍老如70岁老者,满嘴只剩一粒门牙。
       王玉荣哭昏过去。之后,一月不吃一口饭,一月失眠,一月卧床难起,把全家人都吓坏了:玉荣要随爸去了!
       一月后王玉荣醒来,从病床上挺起,起身静静对家人说:“我要当警察。我要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
       好人,让他们一生平安;坏人,让他罪有应得。
       此刻,苍天在上,田野猎猎风寒,王玉荣热血一腔:就是搭上命,也要换回个好人欢笑的“太平世界”。
       6
       谁也无法阻挡王玉荣“二进宫”。王玉荣再人小一班前,歹徒放出个老师。该老师说:歹徒看出玉荣是“公安”!
       歹徒在王玉荣走后突生疑虑,问所有孩子:见没见过刚才的老师?孩子不会耍‘‘花招”,答:没见过。再问老师:这新来的主任姓啥名甚?老师面面相觑。歹徒咬牙道:“这女公安跟我耍花招,再进来我收拾她!”
       王玉荣“暴露”了。
       “王玉荣不能再进了,”指挥部不少人忧心忡忡。“快准备好两盒药,我要进去。”王玉荣说,很严肃。枪在手,子弹哗啦装满,再打开保险,拉开扳机,子弹上膛,枪又放人白大褂的右衣兜里。
       动作坚决、自信、投入。
       她投入的是自己义无反顾“中了邪人了迷”的事业。
       自然,不干警察,干其它事,她也投入过,成功过,“辉煌”过。父亲死后落实政策,她顶替进厂,分到两房一厅,再发还给他们子女1万元。1万元,在那时是个天文数,一大笔财富。王玉荣对她姐姐、哥哥、妹妹说:“爸的血泪钱,不能动,不能分,我要让它们‘钱生钱’。”钱生钱?家里人认定她说痴话梦话,她却一个人到市场上逛,终于发现生财之道:养君子兰。那时的市场上君子兰“疯狂”。于是,两房一厅的新居,不睡人,全养了君子兰:买君子兰的钱,共花去1万元中的9200元。家人全瞠目:玉荣你疯了?!没疯。到第三年,真的“钱生钱”:净赚10万元。
       赚了10万元的王玉荣该心满意足了,怎料王玉荣满脸愁苦:“钱生钱”的事办成了,我更想当警察,想疯了。家人要给她提亲,让她结婚,“冲”去她的警察梦,她脸涨得通红:“不当警察,就甭跟我谈婚嫁!”当个真正的好警察,绝不似养君子兰,尽管有输钱赔本的危险,却有赚10万20万的可能。当警察,没赚,还要随时准备赴汤蹈火,一如今天。
       今天的歹徒,野蛮,残忍,孤注一掷。他给你成功的机会只有:准确击中他唯一暴露的脸部三角区:人中。
       再进入前,郑州市公安局一个既是她同乡又是她领导的“老公安”,在四周极肃穆的气氛中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轻拢一下她头发,整整她衣角,然后轻吐出一句话:“家里,有什么要交代的?”
       王玉荣想片刻,竟无语。一个掉头,毅然出门了!
       7
       王玉荣没给歹徒任何“收拾她”的时间和机会。
       事实正相反。
       整个过程,全按王玉荣再进入前缜密设想的方案“步步推行”:一进屋,把全部孩子引导到离歹徒最远的安全角落,自己则退至有侧门的另一角,身体向右侧转,掩护拔出枪的右手;歹徒在她一进屋就怀疑带的两盒药里有“花招”,向她威逼过来,吼着要“检查”,于是,她左手高高举起药盒;歹徒走近她,再走近她:三米,两米,一米,最后仅半米,并伸出手来夺药;不再有丝毫怠慢。她猛一下甩去掩护自己并遮住对方视线的两盒药,已对准歹徒脸面“三角区”的手枪,立时连射3发致命子弹。歹徒未哼一声,倒地;担心歹徒“最后一刻”拉动引爆线,王玉荣整个人扑在歹徒身上……
       干脆利落漂亮!幼儿安全无恙。
       是时,下午2点55分。
       之后,王玉荣走出幼儿园,听万人对她倾声欢呼。她听清的最响两句——“警察万岁!”“公安万岁!”
       8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忽又大作。
       时间就在12月18日4点,王玉荣在几番向激动的含泪的狂呼的“人民群众”作“谢幕状”后,终获逃脱。她和助手钻进那辆破长安车,悄无声息回到郑州市公安局车站分局二楼一间十几平方米的陋室——她日夜战斗的“窝”。
       是她进办公室第一个电话——又有新任务?却是女儿打来的电话。“妈妈你回来了?!妈妈你把坏蛋打死了?妈妈,奶奶在我旁边哭呢!妈妈我好想好想你!妈妈我已经打了许多电话你不接……”
       声声“妈妈”!本来觉得这事没啥,真没啥,和平时破案件一样不稀罕。但女儿这电话,女儿在电话里声声呼唤她,不知怎的,热泪像扯不断的雨,一把把、一串串迸出眼眶……
       未过半月,国家公安部部长陶驷驹特令:授予王玉荣全国公安最高荣誉:一级英模称号,奖1万元。郑州市政府表彰王玉荣,特奖1万元。
       王玉荣把奖金悉数上缴,说:“拿这钱,我会难受。”
       (洪莉、宋雪菲摘编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