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青春风铃]天秤座和她的守护星
作者:姚秀蓉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1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启蒙”是他为我起的名字,曾被他用一种很有磁性的声音叫了两年。
       我读的是军校,所在的这个学员队有3个班,1班和我所在的2班都是直接从地方高考进入军校的,只有城乡男女之别,没有学识、年龄高下之分;3班则不然,是从全军各基层单位选拔考试来的骨干或业务尖子,全是男性公民,天南海北,陆海空军都有,年龄长的要比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生大5—6岁,小的也比我们大1—2岁,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牌军”。
       “本科班”和“大专班”就是这么界定了。我们这些本科生极少和他们打交道,一来有些自视清高,二来也是涉世太浅。而他们对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学生兵也大有不屑一顾之势,在他们眼里,我们的优点和缺点同样幼稚可笑。
       这种不沟通的局面是不正常的,学员队党支部开始着手抓这一问题了。一个党团活动日的下午,作为大队文艺委员的我,被派去教大专班的学员唱歌。很不情愿地在讲台上从简谱开始教起,一大帮男学员跟着我依依啊啊地唱着,两遍谱三遍词,会了没会不知道,反正我是当作一项任务来完成。第二天,大专班的班长简明拿着一本漂亮的笔记本到我班上,先是中规中矩地给我行了个礼:“感谢我们的音乐启蒙教员,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以后常来教我们唱歌。’’然后跟我握手道再见。
       从此界河两边的水开始互相有了流动。他们开始邀请我们这边的男生去踢足球、打羽毛球;我们这边的人也帮他们找资料、提供一些考高分的诀窍:甚至男女学员间的交往也开始正常和多了起来。
       和他们班的学员逐渐混熟了,和简明倒是显得还有些陌生。一天早锻炼,我沿着校道,慢慢地跑,跑着跑着,不知给什么绊了,就这么闷闷地一声,人一下倒在地,双手着地时竟把一双厚手套弄破了。“摔伤了没有?”后面一个声音传来。是简明。他把我扶起来。我很不好意思,我希望他忘了这件事。第二天晚自习时,他找到我,递过来一双新的绿色的尼龙手套。没有说一句话,他走了。过了几日从饭堂出来碰到他,我怯怯地上前:“简班长,那双手套多少钱?”“你留着用吧。我毕竟比你多几块钱津贴,少抽两包烟就出来了。”他不紧不忙地说。“难怪你们班上的人都会抽烟,原来是你带的头。’’我顺着他的话说。“你懂什么,你刚出校门,穿上军装,就成了兵。你没有经历过5公里越野10公里拉练,没到过海拔3000米以上的营区,没有一个人在寂寞的哨位上守卫到天明,你是体会不出当兵的艰苦的。烟,是一样好东西,解乏。”他的面容很严肃,眼睛很深沉。
       已经大学三年级了。当同屋的小姐开始有人送精美的小卡片、一小册汪国真的诗集,被做成干花的玫瑰花瓣时,我手头只有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一本薄薄的笔记本和一双厚厚的手套。
       一天熄灯后,班上跟我最要好的晓溪钻进我被窝里,跟我悄悄说:“这些野战部队来的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城府深,社会经验广。他们学习成绩都不太好,可他们与队领导的关系都处得比我们好。你要小心,据说他们在家乡都订了亲,都有了女朋友,你可不要上那个大个子的当,我看他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此话怎讲?”我问晓溪。“你看每次轮到你饭堂值日,他都不动声色地以他班长身份带着几个人帮你打扫里里外外,对外名曰帮厨做好事;好几次你去图书馆占位置我去打开水,其实都是他提回来的。他还对我说,以后打开水这种体力活给他包了。我才不相信这是北方人的厚道呢。”晓溪的这一派胡言,虽有些主观片面,但确也提醒了我许多。
       那个星期天我睡了个懒觉,起来后,想上街买些东西,就先到队部去领出入证。在队部值班的,是简明。他一见我,声音很柔和地说:“怎么早饭也不去吃?”接着又说:“来拿证吧,这个时间了哪里还有出入证?”他看我有些失望,赶紧说:“你等等,我去找找。”过了那么两分钟,他拿了一个出入证回来:“你别问先拿着用,按时回来,在街上要当心。”下午我到队部销假还证时,他正伏案在写些什么,我故意模仿他们东北人的口气说了一句:“正在给媳妇儿写信呀。”原以为这句话可以调节一下气氛,没想到他的笑容一下收敛凝结了:“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好不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着他铁青的脸,我匆匆忙忙地逃跑了。晚上点完名,我回宿舍洗衣服。在通往宿舍楼的拐弯处,远远地我看见有一闪一闪的火光,走过去才看清是简明在大口大口地吸烟。“启蒙!”他这样沉沉地叫我。心里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名字,但他阴沉个脸大口大口地吸烟这个颓废样,和平日他留给我的印象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我一下还不能接受。不想理他,我径直往楼上走。他跟着我说:“启蒙,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脚步没停,其实内心在等他说下来,谁知他又讷言了。晓溪说的是对的,他们城府太深。并觉得他一定背负着什么,太沉重也太复杂。
       这个暑假,有三两知己的都相约出去旅游,我和晓溪打算去祖国的最南端——海南岛。去队部开通行证时,简明一律送上“祝你们玩得开心”。轮到我时,他加一句:“别忘了来张明信片告诉我旅途风光。’’我很诧异:“你不离校吗?寒假你就没回去了。”“不,我留守,这里需要人值班。”在三亚,我给他发了张明信片,明信片的画面是海南岛的著名景点:天涯海角。
       10月的一天,我21岁生日。谁也没说,没想到收到了礼物,是一张自制的小卡片,上面有用钢笔勾的一幅画:一男一女两个并立的背影,在背部一双合握的手。画面传神雅致。文字有:“启蒙,谨祝生日快乐!让我们去看星星,吸夜风。晚8点,后门外。”字体遒劲潇洒。晚上8点,我们准时在后门外的小路见面了。沿小路走约400米,就是郊外空旷的田野。秋高气爽心宽胸阔。身边的简明,挺括的白衬衣,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一向老成持重的他,更显得精神抖擞,气宇轩昂。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指着星空说:“启蒙,你看,你是那个天秤座,我就是天秤座旁边的那颗金星,是天秤座的守护星。”我不知他是在瞎诌,还是确有此星空知识,没有吭声。“我们用肉眼看,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可实际,他们相距得非常遥远,就像你和我一样。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想娶一个像你这样文静的媳妇儿,干干净净地在家看书写字,不要去挤公共汽车,不要去挤菜场。可我这种行伍出身,怕是配不上你。”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虽然他描绘的有些海市蜃楼,但还是让我很感动。“如果我有能力了,一定来娶你,你答应吗?”我望着他那双深深的眼晴,不置可否。如果这是初恋,我希望她清澈见底;如果这是求婚,我希望他重诺千金。
       毕业论文基本上准备好了以后,我有了相对宽松的时间。学院电化教研室放映厅每日都安排有两场外语听力教学片,大多是一些获奖的英语原版片。记得看美国故事片《LOVESTORY》时,简明也去了。回来的路上,一直沉浸在男女主人公缠绵绯恻的爱情故事中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简明冷不丁冒出这样一段话:“(富家子弟)奥列佛是冲破家庭的阻力与(平民女子)珍妮一起勇敢地挑战命运的,尽管最后珍妮病故了,尽管最后奥列佛还是孤身一人,但我还是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找到了真正的爱情。这是一个电影故事,就让你流了那么多的眼泪,现实生活你又能承载多少?”他长长地叹息。
       5月11日,简明匆匆来与我辞行,说是家里来电报,妈妈病重,让他回家一趟。我送他到了火车站。要进站了,他低着头,说:“这是一张假电报,我回去是处理我的事情,为你也为我。”我一下子不敢相信竟有这种事,呆了。阻拦他回头,已不可能,因为他已经跟大队长请了假;放他回去,对我毫无意义。“不,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我不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也不想介入任何你的事,我只想要一种简单的生活,你不要复杂化了。”我呜咽地说。“启蒙,你冷静一些,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我才要加紧努力。7月10日你就要离开学院了,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再做一次努力,好不好?”他离开7天,我写了7篇日记——用他给的那个本子。日记中,我第一次肯面对自己的感情,我承认我深深地爱上他了。
       一周后,他返回。在楼道乍一见他,我有些不敢相认:胡子拉碴,脸色昏暗,人一下也仿佛瘦了许多。还是月光如水的晚上,还是在郊外的旷野上,他一把揽我人怀,声音哽咽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要求并不高呀,我只想要我深爱的,他们都不答应。启蒙,你不要离开我!”我被他捂得有些闷有些疼,我的心也开始疼。原来,他入伍前,家里就给他订了亲。他来读军校后,女方怕他跑了,就住进了他家,如所有的东北乡下妇女一样侍奉公婆,料理家务,十里八乡落得个好媳妇的名声。简明一直在网中挣扎,信给她写了一大堆,道理也讲了一大堆,可她不气不恼,无怨无悔。这次简明回去跟她摊牌,她又是哭又是闹,还用自杀相威胁。农村的父母也是不依不饶。“都80年代了,我怎么还要走回头路,还要回到过去呢?”空旷的田野,广袤的苍穹,默默无语,只有简明凄厉的喊声在回响。他的沉重,他的怪异,他的欲言又止……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我不再有什么疑惑了,可到了这一刻,我也真正垮了。天涯海角,一语成谶。古老的传说故事实实在在地在我身上演绎,我的直觉、我的预感,在长期的肯定中否定,终于变成无数根细细密密的小针,扎在我的身上,也扎在我的心上。5月的天空,我竟然看不到一颗星星了。
       在情感世界里,有人为爱情活着,如我;有人为道义活着,如简明;有人什么也不为地活着,如简明的媳妇;还有的人抓住了刹那,活了一生,如奥列佛和珍妮。曾被一个人那样爱过和叫过,我不悔。
       如今,我不常去挤公共汽车,也不常去挤菜场,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家看书写字,我真正是过上了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简明,你呢?
       5月和10月的晚上,我总爱搬一张藤椅,坐在星空下,浸泡在月光下,找天秤座和她的守护星。在天上,他们永远是如影随形的,真好。
       (马文举杨国栋摘自《知音》199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