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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漫步]伤心的苹果
作者:张 爽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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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20岁的那年秋天,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母亲从别人那里借了300块钱,替我交了押金,把我送进了城里的一家工厂做工。
       我知道自己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所以便处处谨慎小心。因为经历过太多底层生活的挣扎与竞争,也知道在谨小慎微的谦恭中展示一下自己不俗的才情,以期吸引别人对我的注意,而让自己拥有一份意料不到的好运。
       那时我家虽穷,虽在农村,可我的衣着却永远是时新而合体的。这当然因为我的母亲。母亲是个酷爱整洁而又颇为自尊的乡下妇人,她在建国初期曾在京接受过6年高小的教育,虽然自己身世坎坷,命途多艰,却极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有所出息。母亲知道我体质弱,所以尽管家道艰难,也从不肯让我去建筑队或在庄稼地里受苦。母亲把我送到城里的工厂来,对我的前途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我不能辜负母亲。
       到厂工作不久,属于我的好运就来了。那个新上任的厂长很快从众多的工人中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擅长写作,并发表过小块儿文章——他把我从工人中提拔出来,安排在办公室搞文秘。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得直念佛,并嘱我在办公室做事一定要认真小心,千万把厂长的东西看好,别给人弄丢了,受牵累。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到厂办不到两个月,厂长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副价格昂贵的水晶眼镜就不翼而飞了。我们后勤的人都知道那眼镜是厂长的珍爱之物。平时自己都不舍得戴,就放在办公桌上留着独自欣赏。可就是这副眼镜不知怎么就一下子不见了。我们厂办的人都有些急、有些惴惴。我呢,心中更是惶恐。因为厂长眼镜丢的那天,就只我和办公室主任老宋在厂长屋呆过。而办公室主任老宋是城里有名的大款,他媳妇就是开眼镜店的,更重要的是,厂长心爱的眼镜还是他送的呢!老宋自然不会动这眼镜。怀疑会很快降到我身上来的。果然,厂长眼镜不见的第2天,我刚一上班,厂长就问我看见眼镜没有,中午下班时又问,到了晚上,还问。而且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想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心里饱受着厂长怀疑目光的煎熬,回到家中还要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以免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为我担忧。
       让我伤心的苹果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我家住在高城20里外的乡下,为了我上班不迟到,母亲要比平时早起一个钟点为我烧火做饭。我喜欢咸食。母亲怕我路上口渴,每次在我吃饭时,总要在柜上给我晾上一碗白开水。
       就在厂长眼镜丢失的第3天早晨,我吃完饭,刚要喝母亲早已为我晾好的白开水时,却意外地发现水碗旁竟多出了两只苹果——很长时间以后,我仍然无法忘掉那两只苹果的模样并为此黯然神伤——那苹果个儿不大,但红红的,圆圆的,在桔黄的灯光下泛着成熟、柔润的光泽,散发着诱人的馨香。我知道,这是母亲为我准备的,但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家中盖新房,家里为数不多的几筐苹果一直被母亲视为珍品,谁都不允许去动。母亲想留着苹果到春节时拿到市场上卖个好价呢。
       母亲见我看她,就停下为我叠被子的手,说:“这是给你的苹果,你先吃一只,另一只留着中午吃。”
       母亲的话语平淡。
       我说:“我一只就够了,那个留您自己吃吧!”
       母亲说:“你留中午吃吧,你要不吃,就拿给你们厂长尝尝。他若不嫌,你就告诉他,咱家的苹果给他留两筐呢,省他过节时再买!”
       母亲的话让我一震,难道是她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了……我不敢再看母亲,低下头去喝水,可我分明感到有两滴咸咸的东西也流进了嘴里。那是我流出的泪。幸亏母亲又转身叠被去了,没有发现。
       那天早晨,天可真冷。我穿着厚厚的棉衣,可仍感到寒风像无数把小刀硬往人的脸上割,被风吹过的皮肤火辣辣疼。可我什么都不顾了,只是虎了身子骑车。到厂时,厂长昨晚值班刚刚起来。我进去给他收拾房间。见他气色不比昨天,还问我早,就适时地把揣在内衣口袋里的两只苹果(那一只我也没舍得吃)递给了他,还说这是自己早晨省了刷牙吃剩下的。厂长很高兴地接过苹果,说:“这苹果颜色不错。”
       我就忙趁机说:“您尝尝。自家产的苹果味道就是不一般。您若是喜欢,家里还给您留了两筐呢。”
       厂长没说什么,叫我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去坐了。厂长没看我,他的眼仍停留在苹果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真对不起……”
       厂长这话,让我一惊。我担心被炒到车间的时候终于到来了。我有些不甘心,更感到委屈……可就在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猛然看到厂长的桌上多出一副水晶眼镜来,和丢的那副一样,都是茶色的。
       我小心地问:“怎么,您又买了一副?”
       “不,还是那副,并没丢,是让老宋戴走了两天,昨晚他出差回来才告诉我,开始,我还以为是……”
       “唉,找到就好……这苹果不知您喜欢不?我母亲说,说给您留两筐呢……这苹果……”
       我竟有些结巴了。
       厂长用手把玩着其中的一只苹果,他已镇定下来,没有了刚才的不好意思:“苹果当然很好,真的不错。不过昨天老宋回来已经给我买了几筐红富士,我还特意让他给你留了一筐呢!”
       苹果在厂长的手上陀螺般旋转起来。那是厂长一种得心应手的游戏,他的手腕显得十分灵活,苹果飞速地转着,在一根手指上,竟久久不掉。
       我再也坐不住了。
       逃出厂长室,我冲向厕所。在厕所里,我伤心的哭泣像抽水马桶里的水声一泻而出。为了这两只苹果,我难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邱璐琳摘自1997年5月25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