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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采风]当了一回美国“雇佣军”
作者:张小平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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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知道,1991年1月17日凌晨爆发的海湾战争,是西方人与伊拉克人之间的一场大规模军事较量。中国人大都以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场战争,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位中国女性被深深地卷入了那场“沙漠风暴”,她在没有思想准备和并不情愿的情况下,当了一回美国“雇佣军”。毕竟不同于“为国出征”,所以即使是事情过去数年之后,她仍旧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她的这段经历、透露她的真实姓名,这里我们权且称她为A。
       在不经意之中,她成了一名美国军官
       1983年,A从北京的一家医院辞职后只身来到美国纽约,在领到短期居留证后,仍从事她的老本行,在当地一家医院当护士。经数年奋斗,她终于获得了绿卡。1990年5月,在经历了8年零两个月的漫长分别之后,A的丈夫携女儿万里迢迢地从中国来到了美国,虽然夫妻得以团聚,但原在北京一家大学工作的丈夫,必须先获得美国学历才能找到工作。这样,丈夫和女儿的学习以及生活开支的担子全部落到了A一个人肩上,小家庭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A清楚要靠自己现有的收入支撑起这个家已十分困难,必须设法增加收入,于是她选择了参加美国预备役。按照美国兵役法规定,预备役只是预备军人,平时仍然从事各自的工作,只是定期接受军训,需要时才转成正式军人,但在20年后退出预备役时,可得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退役费”。收入问题是A加入预备役的直接动机,因为她当时一直认为,在自己服役期间“不会发生世界大战”,但是她没有想到,正是她的这个决定使她在一年后成了一名正式的美国军人,而且亲身参加了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
       海湾战争爆发后,A和许多美国预备役军人一样接到了随时准备“转正”参战的通知。在那些日夜里,A总是在心中祈祷自己不要被派往前线,但是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1990年11月19日,A接到通知:立即前往当地驻军野战医院报到。两天后,她成为美军的一名军官,年近40岁的她,肩上扛的仅是个少尉军衔。万幸的是她仅仅是一名负责救护伤员的护士。
       她很快开始接受各种战前强化训练,从防化、防核知识,到拍发电报、使用指南针、寻找食物甚至被俘事项,一切都显得那么紧迫和仓促。在心理上,她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一个中国女性,突然间成了另一个国家的军人,且马上要被送到一个遥远的沙漠去参加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
       美国对参战人员的善后工作有一整套既定做法。A出发前,立遗嘱、指定权利代理人、留下工资和抚恤金寄发地址等等“后事”均要一一提前办好,还向每个军人发放了用多国文字印制成的国际法规的证件——俘虏证。
       一切都安排得细致周到,仿佛这是一次永久的诀别。那些日子里,A的家庭气氛也像大战前的海湾局势一样凝重紧张,她每天都在待命开拔。感恩节、圣诞节过去了,都过得无滋无味。前方战事吃紧,她、丈夫和女儿都不知道她一旦出征,对这个家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遇事做最坏的打算,是东方人的思维方式。
       出发的命令终于下达了,A离开丈夫和女儿的时间是1991年1月2日——这是新年的第二天,家属被允许到集中地送行。就要登机了,面对忐忑不安的丈夫和两眼泪水莹莹的女儿,A突然在内心里产生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她对女儿说:“妈妈有时候发脾气……原谅妈妈!”A对丈夫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不想多说什么。
       在集结地等待了一个白天,A在当天夜里背着满满一大包行装,跟随队伍登上了一架体积庞大的大力神运输机。头顶钢盔,身着沙漠迷彩服,身上“五花大绑”,这种“武装到牙齿”的体验,使A感到很不适应。
       3日凌晨零点23分,飞机滑上跑道,舱外马达轰鸣,舱内却静悄悄的,没人人睡,也没人讲话,一个个心事重重。实际上,这场战争多国部队肯定能够打赢,没有人对此怀疑,但自己能不能平安返回,却是一个未知数。此时,他们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
       4日凌晨3时,飞机在沙特阿拉伯海滨城市戴菲奈着陆,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呢?
       大战前的悠闲与“飞毛腿”折磨
       他们到达沙特后并没有立即投入战前准备,倒是在戴菲奈窝了20多天,等待换乘飞机。
       戴菲奈美军接待站设在市郊的一大片大型帐篷里,每天大轿车将这里的军人拉到城里吃两顿饭,饭后还可以逛逛街。来到这里后,A用不着照顾丈夫和女儿,忙碌惯了的她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空闲时间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20多天后,A和另外一些人被一架军用直升机接到美军第114转运站的沙漠营地。这里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阳光下的大片沙漠如同掺了白银的金首饰一样泛光晃眼,刺得人双目难以睁开,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美军官兵每人都装备了一副沙漠墨镜。1月份的沙漠,中午热浪袭人,而每当夜幕降临,气温骤然降至零度以下。黑夜是漫长的,A每天晚上早早就钻进了睡袋。如果碰上阴天下雨,又湿又冷,更是难熬。A绝对不曾想到,到了美国还会受上这份洋罪。几天后站里配发了韩国产的煤油炉兼取暖器,又收到了丈夫寄来的电热水器,洗洗刷刷的条件才有了明显改善。营地有许多运输装备剩下来的包装木箱,这些木箱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制成,到了沙特也就完成了使命。于是一些刚刚从预备役“转正”的小伙子,忙里偷闲地用这些木料打起了家具,真有点嘲讽战争的味道。A也找来一只小包装箱,让人给她改做了一个小床头柜,说是装些临时用品,更重要的是能够为她在这沙漠战场上带来点生活气息,渴望和平与安宁的生活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沙漠永远伴随着酷热与干燥,滴水贵如油,更要命的还是那变幻无常的天气,狂风、沙暴说来就来。这种自然的沙漠风暴比起人为的“沙漠风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次A在营地看到远外掀起一道高高的沙障,经验告诉她沙暴就要来了。她喊了声:“刮沙风了!”返身就往帐篷里跑,解扣放门帘的当口,沙暴已到跟前,营地里的人刚刚戴好风镜,彼此之间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A每天晚上负责值大夜班,这个班从夜里1点钟值到早晨7点。这种有违人体自然生物规律的作息方式,加上营地昼夜不停的马达声吵闹,使A和不少人患上了暂时性神经衰弱症。有时实在睡不着,A就干脆爬起来看信、写信,正应了中国那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古话,此时此刻看信、写信的确是对现实一种最好的逃避。实际上每一个参战的美国军人莫不如此,这使得美军的军邮量空前增加。距114营地最近的一个军邮站设在几十公里外,虽然不大,但是同样承办国际电话、电报业务。美国是世界上人均打电话、电报最多的国家,几十万美军涌出国门,使电话电讯部门着实发了大财。在刚刚到达戴菲奈后,A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丈夫女儿打电话报平安,丈夫关切地问:“离前线有多远?”一句话就感动得A泪水夺眶而出,此时此刻这其中的意思只有A才能品味到。
       “沙漠风暴”行动开始的第一天,多国部队出动空军和海军航空兵对伊拉克境内的重要目标进行了猛烈的袭击,海湾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当时A所处的114转运站正在开传达会,接到空袭开始的通知,正说着话,伊军发射的“飞毛腿”导弹已飞到了头顶,随着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和嘈杂的喊声,站里的人纷纷抓起钢盔朝头上扣,紧接着就往防护服里钻(事先他们已被反复告知,伊军可能使用杀伤力极大的化学武器),扣子尚未扣好,就听到凌空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美军的“爱国者”成功地拦截了“飞毛腿”。平时见到一只老鼠就会大声喊叫的A,这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现代高科技战争,这就是敌对的双方人员还相距数百甚至上千公里时,战争的胜负已见分晓。
       虽然有“爱国者”的保驾,但是美军官兵们对伊军使用生化武器的心理阴影依然无法完全消除,因而每天祈祷上帝的人数明显增多,随军牧师忙得不可开交。但在军事上处于劣势的伊军频频发射“飞毛腿”进行报复,搞得美军营地的防空警报一天响好几次,人们不知道究竟哪一枚“飞毛腿”携带了化学武器,所以只好每次警报响起都要来一遍吃防化药、穿防护服、戴防毒面具的程序,把这些美国军人折腾得够呛。一气之下,有几天战事吃紧时A索性脱掉防护服往床上一躺,她认为死与不死自有天命。她后来回忆说:“躺在那里等待警报的解除,死就死了,没死还得脱衣服收拾,三层防护服里洒着一种防护用的粉剂,脱掉后一身都是黑的,人不洗澡难受极了,所以我干脆不穿它了。我的举动竟被一些美国人视为‘英雄’。”
       A的任务是对前面送下来的伤员进行初步救治尔后转运回国。疾风暴雨般的连续空袭之后,地面战争即将展开,救护站受命做好一切抢救伤员的准备,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第一批送来的竟是伊军伤员,大批后续伊军伤员又相继送到,临时增加的帐篷来不及配冷暖空调,天一黑伤员冻得直叫唤。A到处寻找毯子,在她眼中伊军伤员和美军伤员没有什么区别,她的天职就是治伤救人。前线只对伤员进行简单处理,到了转运站该做手术的就上手术台,遇到有生命危险的伤员,转运站二次处理后由直升飞机送往设在船上的海军医院救治。一些伊军士兵把每天发放袋装食品的转运站当成了临时招待所,还有人拉着美国军人交换东西、换美元,没有一点成为战俘的沮丧,好像压根儿没有打仗这回事。有人住久了甚至还恋恋不舍。他们在战场上是敌手,走下战场都是一样的人。
       随着战争硝烟的散去,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在西方军队强大的军事攻势下,伊军被迫全部撤出了科威特,多国部队停止了攻击,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就此偃旗息鼓。大胆一些的美国军人开始偷偷搭便车到科威特作一番“战争巡礼”,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溜回来,美军中的各种娱乐活动也明显多了起来,联欢会、舞会一个接一个,以慰问这些劳苦功高的美国兵。美军中等级分明,跳舞时军衔高的找军衔高的,军衔低的找军衔低的,兵跟兵一起跳,可谓“门当户对”。
       战争终于结束了,几十万大军该回家了。可是转运军人、伤员和难民的飞机一时周转不过来。人人归心似箭却只有耐心等待。几个月的帐篷生活对许多美国人来说如同一场噩梦,许多人把夜间起来跑厕所视为最大的不便,但最主要的还是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与牵挂。
       前后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地面战争,真正地面的交火只不过100小时,西方为此投入了200万大军和巨额资金。在这场战前就知道结果的战争中,绝大多数美军在沙漠上白白耗了几个月。A早就盼望着班师回家,与丈夫、女儿团聚,但在收到回国的正式通知后,A却表现得十分冷静,她只是到军邮站给丈夫捎了个信。
       他们是乘美国政府征用的民航飞机返回美国的,途中在纽约机场停留了两个小时。在这里每个归来的军人可免费享用两杯酒,因为这里的人充分体恤美军在伊斯兰国家不能饮酒之苦。那些日子里,整个美国都沉浸在班师凯旋的气氛中,树上、汽车上、电线杆上到处飞舞着欢迎大军归来的黄色横幅。
       返美后,全部预备役军人便解甲归田,A脱下军装又成为原先所在医院的一名雇员。该医院挂出了类似光劳榜的名单,所属几个分院一百多名参加“沙漠风暴”行动的人都上了榜,后来当地有关机构寄来关于战争组织工作各项细节的意见征询单,但A没有兴趣填写,因为她对自己的这次意外经历非常淡漠,她还像以往一样上班、做家务,和以前一样生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摘自1997年6期《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