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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英语世界》里的陈羽纶
作者:李城外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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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中期,原文化部创办咸宁“五七”干校。6000余名文化界高级领导干部、著名作家、艺术家及家属下放到鄂南向阳湖“劳动锻炼”。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浩浩荡荡的文化大军,一下子汇集于咸宁的一隅,人数之多,密度之高,总览古今中外文化史都是罕见的。已作古的“向阳湖人”如著名文学家冯雪峰、沈从文,原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兼总编辑陈翰伯等,仍健在的如冰心、萧乾、单士元等。其中,现任《英语世界》主编的陈羽纶最富传奇色彩。
       最近,在北京芳群园的宿舍里,我见到陈先生。他已76岁高龄,一头黑发乌亮,双眸神彩飞扬,虽然个子矮小,却显得格外精神,回首往事,老人不禁感慨万千。
       1968年10月5日,毛主席发表了“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的指示,但始料未及的,这一指示不幸被野心家、阴谋家们所利用。实际上许多花甲古稀之人和有各种慢性病的患者也没落下,甚至有些残疾人都未能幸免。1969年秋天,年近半百的陈羽纶,因挨整被误诊失去左腿才两个月,也柱着拐杖,拖着沉重的步子,踏上了向阳湖干校的“五七道路”。
       人们或许对陈羽纶的名字还不大熟悉,而他翻译的一部著名英国小说,人们可能早已读过,这就是发行量极大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陈羽纶原名陈华,笔名英士,1943年毕业于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二战胜利前夕,曾赴印缅战区,在盟军史迪威将军总指挥部的前沿指挥所担任翻译。1947年又赴韩国等地考察,后到法国巴黎勤工俭学,此间遍游欧洲、东南亚和中东地区。50年代初,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决定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先在香港创办五十年代出版社分社,后携夫人俞士洪到北京定居,负责五十年代出版社总社的重建工作,任总经理兼常务董事,直到1956年下半年,又转入时代出版社、外文出版社及商务印书馆当编审,“文革”前的十几个寒暑,为新中国的文化事业,特别是翻译事业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但是这位博学之士离开游刃有余的“洋字码”海洋,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向阳湖,等待他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
       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陈羽纶左腿截肢,头上还戴着“美国特务”的帽子,真是祸不单行。初到向阳湖干校时,商务印书馆的4个人挤住在一间小房。陈羽纶行动不便,也得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在向阳湖,他用右腿踩缝纫机,认认真真为其他学员缝补衣服,有时还在小卖部代卖香烟。陈羽纶最感困难的是吃东西靠别人代拿,尤其是上厕所十分不便,农村下雨泥泞多,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去……苦是苦,但陈羽纶不怨天尤人,他总是想,“文革”中那么多大人物都遭厄运,自己小人物一个算什么。
       陈羽纶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知识分子和善良到近乎腐儒的典型文化人。然而他大智若愚,对人生和社会有着独特的思考:“我的体会,中国太穷,许多人的文化素质低,知识面窄,视野不宽,才导致极左思潮有市场,什么事都可以往上贴标签,附和者不少,这其实是一种愚昧的表现。”陈羽纶举了一个例子,干校有位学员的夫人从外地寄来一盒巧克力被人发现了,竟受到批斗。会上有人说:“我们饭都吃不好,他还吃洋玩意儿。”有的说:“巧克力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我们要时刻想着农民”,等等,而真正的读书人身临其境,除了提醒自己今后处世要慎之又慎,还能说什么!
       陈先生又谈起自己在干校的读书生活:“当时,我总是想,过去所学的一切,总有一天还会派上用场的,为了不使脑子变得迟钝,我开始有计划地重习英文。可是,干校只能读《毛选》,连看诗词歌赋都有问题,何况外语?如果被发现,少不了会有‘里通外国’的嫌疑,我只好秘密进行。向阳湖的蚊子特多,晚上我便躲进蚊帐里,点起小油灯,将英文小说包上别的封皮偷偷地看。有时竟入了迷,完全忘了一切烦恼和屈辱!”
       身处逆境的陈羽纶,仍然忍辱负重,不放弃对知识的渴求,不愧为向阳湖文化人的优秀代表!他回京恢复工作以后,痛惜许多宝贵时间白白浪费,时刻都在考虑应该干点什么,能够干点什么。当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的宏图大略,全国上下掀起一股学外语热潮时,陈先生不由得想起建国之初,知识分子为报效祖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的政治环境。那时,他主持的五十年代出版社和葛一虹办的天下出版社、朱葆光办的中外出版社(当时国内3家最大的私营出版社)并驾齐驱,甩开膀子大干事业,多么红火啊!他认为机遇再次降临,便主动向商务印书馆领导请缨,独撑门面办起了《英语世界》,为英语学习者架设起一座通向世界的桥梁。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1988年至1989年,陈羽纶被聘为美国纽约大学访问学者。在国外讲学期间,他碰见过不少留学生,有的人热情地称他陈老师,感谢《英语世界》为他们走出国门深造立下汗马功劳,许多海外的中国青年人从此和他建立了通信往来。不仅如此,他多年来在出版界担任英语教科书、英语读物、词典的审订及编译等工作,仅主编的《英汉小词典》在国内发行便达1000万册。1992年陈羽纶被英国剑桥国际传记中心载人《世界名人录》,次年又被美国传记协会载入《世界杰出人物名人录》,作为商务印书馆教授级编审、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他享受着国家一级特殊津贴。
       如今,陈羽纶的夫人和3个儿子都远渡重洋,老大在美国学计算机,老二在澳大利亚当企业家,老三是在英国留学的博士。他家庭美满,事业兴旺,可谓功成名就,难道不想享享清福,和妻儿共享天伦之乐吗?他的回答是:“办好《英语世界》,是我余生的寄托。我也不是没想到出国,洋房、汽车都不用愁。但那种生活会使我对比解放前在沪看到的白俄,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可不愿在异国他乡被人看不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自讨苦吃,《英语世界》创刊时我已到了退休年龄,算是返聘。因为我看见有些老头或者整天下象棋,或者是提个鸟笼在公园里悠哉游哉,总觉得没多大意思,我一心想的是多干点事,补回过去荒废的岁月。我现在身体还吃得消,经常工作到半夜两点。虽然我年龄大了,但又不服老,自己忘了自己的岁数,所以题了个‘忘年宅’的斋名自勉……”
       陈先生的话,似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最后,我不失时机请他题个字,他欣然应允,稍加思考,挥毫写下一串欧式长句:“回忆在咸宁向阳湖干校蚊帐中油灯下窃读英语文学名著引发1981年创办《英语世界》杂志的情景,令人怀念不已。”
       是啊!中华儿女如果都具有这样炽热的爱国心和强烈的事业心,实现四化指日可期!一个生命已走近了夕阳黄昏的残疾人尚且如此,岂不令四肢健全而整天无所事事者汗颜?
       (鄂楠摘自《中华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