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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采风]在美国知道“不知道”
作者:年 华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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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国求学三年半,亲身经历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除了现代艺术观念彻底粉碎了我原先到美国学艺术的初衷外,还有许多事情让我瞠目结舌,其中之一就是——
       教授爱说“不知道”
       出国之前,就听有些回来的人说美国人最自私,从来不爱给人出主意。
       到了美国之后我很快就察觉到这一点。
       美国的课堂气氛是相当随和的,在教师讲课的过程中,学生一有疑问或发表一下评论,甚至帮忙举个例子,就会立即举手。老师一般会马上停下来鼓励他发言,碰到生动风趣的故事或评论,师生会同时大笑得前仰后合。碰到问题的时候,老师常常反问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有时候,他们会直言相告:“我也不知道,”甚至转而向在座的学生求救:“你们有谁知道的快来帮一把!”言罢,脸上坦荡荡地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学生们于是毫不谦让地各抒己见,直到下课时间到了,也不见老师做个总结性的发言或说出答案。望着空空的笔记本,我有点莫名其妙。
       开始,我还以为是偶然的例子,谁知上别的课时,其他教授也都接二连三地把“不知道”挂在嘴边,有时甚至还拒绝你的请教。第一次上版画课,我准备好纸和笔,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老师介绍一些基本的操作要领,就像我以前当学生那样,先掌握理论与方法,然后动手去实践。没想到他介绍完工具与纸类及使用版画室的注意事项后,便直接让我们动手实践。大伙儿纷纷找自己的位置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处;于是,我走到教授跟前,问道:“巴迪先生,你能不能先给我介绍一些基本技巧和效果,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从何做起……”巴迪教授俯身望着我,很认真地说:“不,我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也有限,不如你自己试试看怎样才能制造出效果来。”他的话让我非常气馁。我们中国人一向有个优良作风,尊敬老师,笃信师长的经验,以便少走弯路。不记得有多少次,我去请教我的导师慕迪教授,发现要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现成的答案简直是白费劲儿!你向她抛出一个问题,她不是完整无缺地反过来将你一军,便是列出好几种可能性,而且不确切地指出哪一个最好,本来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让她弄得好像很复杂。我最怕就是她的反问:“那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说完,还很期待地望着我,我本来就是头脑空空才去求教的,一下子紧张得英语更说不全了,还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好长时间,我都没勇气贸然去找她。
       许多中国留学生都有相同的经历,有人于是不屑一顾地说:“美国人真差劲,问什么都不懂!”说实话,我对教授们的“不知道”之多亦很感到丧气,尤其是想到自己怀着满腔热情漂洋过海前来求学,却从教授们那里得到个“不知道”,心里真怀念在中国读书的时光。在那里,老师有准备得厚厚的讲稿,黑板上有抄得有条有理的大纲,老师似乎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会把想到没想到的问题提出来,并旁征博引地进行解答,无所不知。课后,还要布置思考题,最后,还要书面考试以测试学过的东西。每节课下来,揣着记得满满的课堂笔记,心里感到特别的充实,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这与美国的教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然而,要附和“美国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结论,我又实在于心不忍。不仅是因为这个结论太骇人听闻,更因为他们在说“不知道”时脸上露出的期待和一股认真劲儿。我承认,初到美国读书的时候,我是彻底地给闹糊涂了。直到有一天学到艺术教育史的某一篇章时,才恍然大悟——
       美国人“知道”了什么
       美国历来是个多民族并存的国家,在当今的二十世纪,多文化并存的局面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科学技术的发展亦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已知固然代替了未知,然而更多的未知又在向已知挑战,面对这样扑朔迷离的世界,要求对自己有信心,互相宽容与理解的态度对待别人,以积极的态度坦然地对待已知和未知,便成了当务之急。而培养具有这样素质的一代,便成了现代美国学校教育的中心任务。上面所讲到的版画教授不愿过多介绍具体的操作程序;导师慕迪总把问题交回到我手上,从不对我的哪怕是幼稚的回答进行否定,而是代以讨论式的交流……一方面体现了他们的彻悟,另一方面也旨在
       本文作者年华与她的作品培养学生的这种能力。拿我的例子来说吧,多次碰上教授的“不知道”和“你怎么看”之后,我终于意识到必须通过自己的实践与思考来填充自己的脑袋,培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依赖别人的头脑,我发现这样一来,我与教授便可以更深入地交换意见了。同时我亦发现了在他们谦和风趣的外表下的智慧。
       这里,我想再举一个阮妮教授的例子。阮妮教授是教艺术史的,她的教学方式足以使中国人瞠目结舌。做为一个老师,她几乎在堂上从来不讲解课本,时不时会放放幻灯片。她最拿手的做法就是把课本内容分派到各个小组,然后由小组向全班汇报所读的内容,这样,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讲解自己的一小节,无一漏网。她甚至还把艺术词汇、流派名称与艺术家的姓名抄在“即时贴”上,并亲自把它们一一贴在我们的脑门上,这样,每个人都看不到自己脑门儿上贴的是什么,然后,她叫我们互相拜访,并解释对方脑门儿上的东西给对方听。我们班上有一两个台湾来的女生,对阮妮教授的做法不甚理解甚至反感,不是认为老师学识有限,便是认为老师不对学生负责任,以至自己什么都学不到。她们也许完全没有意识到老师正在教给她们何等宝贵的东西!我不止一次亲耳聆听阮妮教授阐述自己的教学宗旨,那就是让学生学会对自己的学习负责,善于用自己脑筋去思索,去判断,并得出自己独立的见解,否则学到的东西再多,也是别人的死的教义。不懂得丰富与更新。难怪每当看到学生们对某一种现象各抒己见时,她的脸上便露出赞赏与鼓励的笑容。她的新颖的开放式教学法已经受到国家的注意。我非常荣幸在她离开之前修完了她的4门课,越修她的课,越体会她的用心良苦。
       从教授爱说“不知道”,到对“不知道”的顿悟,我常常思索美国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自信、自强、宽容、理解与对未知的执着探索的精神,使我对生活,特别是艺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我学会了坦然处事,学会了对自己负责,学会了开阔的胸襟去接纳不同,学会了更加珍惜自己的文化背景与个人经历,学会了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并敢于热忱地把它呈现于画面……
       当然,我也学会了说“不知道”。
       (怀特摘自《潇洒》199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