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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之窗]雪山上采来的格桑花
作者:吴 强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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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恋于日本京都
       1982年9月,22岁的藏族青年才让多杰作为青海省首批外派培训技术人员之一前往日本学习。
       1983年3月,是日本樱花灿烂的季节。一个周末的下午,多杰来到与京都化工学院一墙之隔的音乐学校散步。他边欣赏云蒸霞蔚的樱花,边哼着歌放松着大脑,忽然间,“哗啦啦”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原来出神的他不经意将一位日本姑娘的书撞掉了一地,他连忙脱口而出“对不起”,刚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的是中文,他正准备改用日语道歉,那位姑娘却用地道的中国话说:“噢,不要紧的。”多杰有些奇怪:“中国人?”“不,我是日本人,不过我能说汉语。”在异国他乡遇到这位汉语流利的漂亮的日本姑娘,多杰像是遇到了知音,他们攀谈了起来。姑娘介绍说她是音乐学校三年级学生,马上要毕业了,叫阿初千枝子。她还告诉多杰,她的祖父解放前曾在中国西藏一带收购过各种名贵中药材。受祖父的影响,她从小便对神秘的青藏高原充满了向往。当她得知眼前这位彪悍的小伙子就生活在青藏高原时,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敬畏和羡慕。
       他们走在校园的樱花大道上。他给她讲中国的长江和黄河,告诉她它们的源头在青藏高原,那里的水很清很清,清得看得见人影儿;高原上的格桑花很美很美,美得宛如天上的白云。这位日本姑娘简直听呆了,他们直到天快黑了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一位日本少女怀着对中国和青藏高原的依恋和向往,暗暗地爱上了这位藏族小伙子。从此以后,在日本京都街头,人们常常看到多杰和千枝子两个年轻的身影。
       在多杰回国的前一天晚上,他俩又来到了幽静的金阁寺,千枝子挽着多杰的胳膊问:“多杰,你回到中国后还会记得我吗?”多杰望着湖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金殿,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千枝子,嫁给我吧。”期待已久的千枝子使劲点了点头,紧紧地抱住多杰,他们相携来到“清水舞台”的飞泉细瀑间,掬起涌泉寺圣水喝下,许下了永久不变的诺
       情系青藏高原
       分别后的半年显得特别漫长。多杰精心绘制了一张详细的“回家”路线图,寄给日本的心上人;千枝子在京都作了许多努力,终于拿到了出国护照。1984年4月20日,千枝子流着泪告别了慈爱的祖父,从东京成田机场登上了飞往中国的航班。青海乐家湾机场栈桥上,在那里等候了两大两夜的多杰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他们遵照中国法律,按照涉外婚姻有关条文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多杰带回个日本姑娘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玛多草原。1984年5月,在青海最美丽的季节,多杰的亲人们按照藏族婚俗给这对异国恋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晚上,多杰搂着柔情似水的新娘喃喃地说:“你真美,就像巴颜喀拉山上的格桑花……”
       婚礼后没几天,新娘千枝子就抢着奶桶去牛栏挤奶,还帮着老阿妈捣制酥油调拌糌粑,老阿妈生怕累着了她,总是夺下千枝子手里的活。
       由于对高原生活的不适应,阿初还是病倒了,烧得很厉害。多杰搂着妻子,既怜爱又怀有几分歉疚地对她说:“千枝子,嫁给我真让你受苦了,这里没有汽车,没有洋房……”
       千枝子赶紧轻掩住多杰的口:“有你我什么也不怕,我会慢慢习惯的。”
       多杰单位领导生怕他委屈了这位洋媳妇,破例给他们买了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千枝子最喜欢看的就是新闻联播节目和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这是她唯一能够了解自己祖国的途径。但这里离省城西宁还有数百公里,电视收转极不方便;再说发电厂只有过节和灌溉时才送电,因而平时很少看到电视。
       高原生活使千枝子变得成熟健康,同时她也改变着草原。她把日本的“茶道”融入藏乡的奶茶、酥油茶,她用草原上采摘来的花朵做出的插花装饰也为许多藏族妇女所仿效。她们十分喜欢这个“洋媳妇”,常常传授给她一些“秘密”:怎样把羊肉烤得软硬适中,怎样编织藏毯等等……
       最令藏民们称道的是,千枝子托人从外面买回两个“大锅”,支在太阳下烧水,晚上还能点灯照明,其实这就是太阳灶,像多杰一类的知识分子不是不懂得,可是都没有想到。很快,玛多草原的帐篷前便星罗棋布地立了许多“大锅”。
       1986年3月,又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千枝子做了妈妈,多杰给这个很有灵气的小男孩取名扎巴。也正是此时,千枝子收到了日本祖父寄来的第一封信,从千枝子给老祖父写第一封信到现在,已经近两年时间。老祖父说他生活得很好,只是年事已高,很是想念小孙女,希望她能和多杰一同回日本去看看他。激动万分的千枝子当即就同多杰商量决定,明年春节,带上可爱的小扎巴,回日本和老祖父一起过春节。
       魂断阿尼玛卿
       1986年6月,中日联合登山队抵达西宁市,他们计划从这里出发,征服位于青海东南部玛沁县的阿尼玛卿雪峰,人称中国的“富士山”。
       多杰在大学期间便是国家一级登山运动员,加上又通日文,所以青海省体委和外事办决定借调他参加。多杰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千枝子,她一听是登山探险,就紧紧地抱住了多杰,哭着说:“登山太危险了,你就别去了,我求你……”多杰又哄又劝,千枝子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出门那一刻,多杰走出好远却又被千枝子唤住,爱到深处的千枝子忘情地吻着丈夫,轻声说:“给我在雪山上摘一束格桑花好吗?”多杰笑着哄她:“保证完成任务!”
       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1986年6月17日晚7:30分,青海藏语台报道:“果洛地区今天下午4时左右发生里氏5.8级地震,震感传至方圆200公里,因地震引发阿尼玛卿山雪崩,中日联合登山队中途受阻,到记者发稿为止,已有2人死亡,4名队员失踪,目前救援工作正在紧张进行……”
       此时,居住在青海鄂陵湖畔的千枝子顿时惊呆了。“多杰会不会有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笼罩,她在紧张与祈祷中度过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焦急地坐在电视机前,当电视屏幕上出现遇难者的遗体时,千枝子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当看到一张担架的白床单下露出一束格桑花时,千枝子再也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从出事到确认,那短短几天就像几个世纪般漫长。千枝子说什么也不相信多杰就这样走了,一连几天,她守在多杰遗体旁不吃不喝。一遍遍亲吻丈夫冰凉的脸庞:“多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带上可爱的小扎巴一起回日本看老祖父吗?你醒醒呀,多杰——!”
       在青海省政府的直接关怀下,千枝子强忍着内心悲恸,办理了多杰的后事。在天葬台下,中日联合登山队队长吉冈君把那束凝聚生命之爱的格桑花亲手交给了千枝子,并表示他们可以随时帮助她和小扎巴办理回国手续。多杰单位领导也承诺一定照顾好老阿妈,老阿妈流着泪拉着千枝子的手:“孩子,回去吧,你还年轻……”
       干枝子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坚定:“我不走,这里有我的多杰,我的老阿妈和小扎巴,更重要的是这片高原上浸泡了我所有的情和爱!”
       延伸的爱
       玛多县委、县政府给了阿初千枝子很多的关怀与照顾,县里送来2000元抚恤金,并表示将她们一家迁往县城,由民政部门抚养小扎巴长大成人。多杰生前单位组织了一次募捐活动,研究所党委熊书记带头捐出了150元钱……
       千枝子舍不得离开草原,舍不得相处极好的邻居们。
       生活渐渐改变着千枝子,她的皮肤不再白皙,腰身也失去了窈窕。她常常一个人拖着小山般的草垛移向牲畜栏,拎着帆布袋去拾牛粪烧水。大风袭来时,她顶着风去检查每一个松动的木楔,然后再把受惊的牲口牵到低洼处避风。她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藏族妇女。
       可是,经受丧子之痛打击的老阿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千枝子每个月初就得将小扎巴托付给邻居的曲珍老阿妈带几天,自己则用牦牛驮着婆婆到百余里外的玛多县城医院去检查。1987年冬天,老阿妈去十里之外的卫生所看病,冰天雪地里,耗牛受了惊吓狂奔起来,千枝子拼命把老阿妈从牛背上救下来,自己却被掀翻在一个雪窝里昏了过去。醒来后,她发现烧得非常厉害的老阿妈却将自己的脚裹在怀里焐。千枝子哭了,哭得好伤心也好痛快。她拖着受伤的身子背起老阿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捱,等她们来到卫生所,已是凌晨4点多钟。当卫生所值班的女医生看到连滚带爬像个雪人似的千枝子时,也感动得哭了。
       老阿妈治病需要大笔医药费,仅靠多杰生前所在单位每月给她们100元是远远不够的,老阿妈央求千枝子不要再去治疗,可千枝子就是不同意:“阿妈,我会想办法的。”
       千枝子回家后取出放在箱底的那件和服,那是她成人节时祖父送给她的礼物,记录着她与多杰初恋时的少女梦幻。她一直舍不得穿,只有在想起老祖父和她与多杰在日本的那段恋情时,她才拿出来看看。
       千枝子在一家工艺品商店用和服换了3000元医药费,可老阿妈知道后,说什么也不肯吃她买的药。
       其实,千枝子又何尝舍得卖掉它,那毕竟是老祖父的心血呀!
       1988年9月,千枝子在中国唯一的亲人老阿妈也去世了。心碎的千枝子,料理完丧事后提出了回日本照顾老祖父的要求。
       剪不断的中国情
       阿初千枝子回到日本京都才得知,老祖父已于1988年3月去世了。那段日子里,千枝子成天呆在祖父的旧居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旧物陈器,沉浸在往昔回忆之中无法摆脱。
       千枝子开始努力工作抚养小扎巴。起初在日本惠木出版公司任文员,她的经历和敬业精神得到了上司崎川君的赏识,被提升为胶印常务。后来崎川君向千枝子提出求婚,千枝子婉谢了他的好意,她很诚恳也很痛苦地对他说:“忘不了,忘不了……”其后她致力于中日友协工作,应京都地方杂志之约,开始撰写文章,介绍中国,介绍青藏高原和纯朴的藏族人民,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1994年秋,干枝子曾应中国政府之邀,作为中日友好交流活动的特邀人员重赴玛多草原。
       1996年6月,阿初千枝子不幸在日本京都金阁寺附近的日本民居里因病去世。据说,在她的葬服上撒满了她珍藏多年的格桑花瓣……
       (孙斌赵明摘编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