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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人格的较量
作者:杨筱憬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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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晓芳,上海姑娘,1988年——1992年当了4年兵,任过班长、文书、代理分队长。退伍后,应聘到日本人在上海开办的一家公司,先做职员,很快升为生产计划课主任。近日,她向本文作者谈了她与日本老板之间的一些事情……
       他就看中了我是个退伍女兵
       说心里话,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对日本人也没有多少好感。在见到我的老板之前,我心里悄悄想的是,看看那位跑到中国来做生意的“鬼子”是什么模样,什么作派。
       只见他坐在一张形状古怪的写字台后面,目光冷冷地朝我射来。他四十来岁,白胖胖的脸,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看不到那种凶恶的“鬼子形象”。而且,我一到他近前,他就站起来,冲我略一弯腰,右手一伸,示意我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我:“你的来应聘,对我的公司什么的兴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挣钱多,有作为。”他的目光一垂,又问:“还有没有?”我摇摇头。他的眼睛抬起来,逼视着我说:“你的不想通过我的公司去大日本的干活?”我迎着他的目光,略带严肃意味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想到日本去。再有,我认为日本并不大。这么多日本人到中国来做生意就是证明。”我以为这话对他是个刺激,谁知他听了竟哈哈笑了几声。笑毕,他的态度略有改变,和善了一些。我掏出事先打印好的个人简历表,上前一步放到他的写字台上。他拿起,挺认真地看一阵子,然后抬起头来,脸就生动了许多,带有兴奋的口吻问我:“你是退伍女兵?”我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对这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了我好一阵子,忽然问我:“我的公司没有分队长的干活。你的来做职员,干得大大的好,再管人的干活!OK?”我轻轻说:“OK。”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表,让我签字。
       出门时,我抬腕看看表,我的应聘成功,用了8分钟。
       第一次拿他的红包
       他分配我的工作是处理文电、信件和报纸,以及来客的接待工作。为此。我自己买来日文教材和磁带,报名参加了一个日语培训班,用晚上时间学日语。
       十几天下来,总的感觉是一个字:累。老板的工作标准极高,容不得职员有半点马虎和懈怠。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对工作干得不称他心的职员说“八格”(日语“八格”,即中文“蠢猪”的意思——原刊注)。看上去斯斯文文颇有文化教养的人,时不时地吐出“八格”,真让人费解。我为了不遭受那句难听的“八格”,就尽力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让他挑不出毛病来。
       有一天早晨一上班,老板向我要一份文件。我记得清清楚楚,两天前他从文件柜里取走了那份文件。于是,我把所有文件都搬出来,放到他的写字台上说:“老板,你已经取走了那份文件,不信你自己看。”他张口就来了句:“八格!你的管理文件不好,你的把文件丢了,你的大大的不负责任!”我生气了,说:“这样吧,老板,请你认真的找找你的一切存放文件的地方,果真找不出来,就算我丢了,我认罚,炒了我也行。你要是找出来……”我不说下去了,用眼睛逼视着他。
       听了我的话,他又着急又无奈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好一阵子,只好动手找他的办公地方。我看着,心里暗想,或许他把文件丢了,忘到什么地方去了,找不出来了。要那样,他不会认账的,我就准备着走人吧。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只见他的手突然僵住,接着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僵住了。看着他那尴尬中掺着惊喜的样子,我松了口气,他找到了那份文件!
       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整理文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不知谁八格。”……没想到,他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轻轻的却又是十分清晰地说:“我的八格……”然后冲我一弯腰。
       我把文件整理完以后,想到在部队上管理文件,不管谁借阅,都是登记签字的,就灵机一动,对老板说:“我提个建议,搞一个文件登记本,公司里不论谁借阅文件,都要签字后再取走。”他思忖片刻,大拇指一挑:“大大的好!”
       月底发薪水之后,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在写字台后面端坐着,脸上溢着动人的微笑,他说:“刘小姐,你的工作大大的出色,我的要奖励你。”说着,把一个红包放到写字台上,朝前一推。
       他的第一个红包,整整1000元人民币。
       加入他们的夜生活
       一天下午,日本方面的一个客户来了一帮子人。老板同他们谈完生意后,来到我工作的与经理室一门之隔的办公室,笑容可掬地说:“听说刘小姐晚上日语的干活?”我正复印一套资料,就点点头。他站在我身旁,继续说:“我的有几个日本朋友,日语大大的标准,你的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的教你。”我这才醒悟过来,想婉言拒绝他。但是,当我转头看到他含笑期望的目光时,嘴边的拒绝话咽回去了。
       晚上,我和公司另外5名女员工,跟他们一行6人去外滩附近的一家大酒店。日本人爱喝酒,爱唱歌。他们并不奢侈,不喝名贵的XO之类,只喝了一般的黄酒。喝足了酒,开始唱歌。日本人唱歌时很热烈,很投入。他们唱日本歌曲,我听不大懂,但音律还是挺好听的。
       老板醉意浓浓地非让我唱。我就说:“这里的歌,只有一首会唱,可惜今天不便唱。”他问哪首歌。我就翻开歌单指给他看。那首歌是《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对,我那时就是乘着酒兴和他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说到这里,刘晓芳格格地笑了一阵)。
       我以为老板看了会打消让我唱歌的念头,没想到他只是略一愣,就仰头哈哈大笑,说:“大大的好!就唱这一首!”我用假嗓子,以男高音唱完了这首歌。大家一阵起哄。我坐回原来坐的沙发时,老板附在我的耳际悄声说:“我的爸爸爷爷没有鬼子的干活,你的放心大胆地砍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老板又来到我的办公室,还是笑容可掬地说:“刘小姐的酒量大大的,今晚的请客,刘小姐肯光临?”我自信能把握自己,能应付各种情况,就答应了他。下班后,他把我拉到一个中档的歌舞厅,地处偏僻的小街。一看这环境,我就明白了他的企图。果然,他把我领进一个可以锁上门的双人小包厢,他点了满满一小桌吃的,要了三瓶黄酒。我坐在他的对面。他在清醒的时候,还是斯斯文文的。喝到五六分醉,就开始失态。他瞄着我说:“刘小姐大大的漂亮,我的大大的喜欢……以后我的公司大大的需要你,我要大大的提拔你!我的不叫你刘小姐,叫你芳芳可以?”我认真的样子听他讲话,点头回答他:“我是你公司的职员,随你怎么叫我。”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打百元的人民币,放到我面前,说:“你的收下。”我把钱拿起,放回他面前,说:“老板,你下午说是请我喝酒呀!你请客,我应当感谢你才是呀。我跟你出来,就是和你喝酒的。我可不是在这种场合赚钱的女人。如果那样,我又何必到你公司超负荷的做事呢?”他听完就沉默了。
       从那天以后,他再不单独约我出去,而且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到月底也没给我红包。尽管这样,我觉得他不会炒了我,因为我的工作确实出类拔萃。他是做生意的,说到底少不了真正干事的人才。果然,到下个月末,他又恢复了我的红包。
       我凭着自己的苦干,终于被升职。在我到公司整整一年的时候,老板提拔我为生产计划课主任,兼管车间的人员进出和生产分配。
       去掉他的“八格”
       一天,一位上海姑娘挨了老板的骂之后,先是用上海话回敬他,老板从那表情里看出她不服,就骂得更凶了。那位姑娘会一些日本话,干脆用日语和他对骂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老板觉得损害了他的尊严,气急败坏的像头狮子,大声吼叫着,挥着胳膊让那位姑娘滚。姑娘毫不示弱,也大声喊叫着让老板滚出上海去,滚出中国去。
       我听到消息赶到车间,女工们见我来了,纷纷围拢来,诉说老板的不是。我挥挥手,说:“你们先回各自的位子上去。”女工是很听我话的,一个个看着我,散去了。这时老板还在和那姑娘拉扯,几位女工在拉架。我走过去,高声说:“老板,你该住手了!”然后对她那个班组的领班说:“先送她回家,剩下的事我来处理。”领班送那位姑娘走后,我转头对老板说:“我是这车间的管理人员,你请回吧。”老板正歇斯底里发过之后不知所措,听了我的话就有了台阶下,瞪我一眼,哼了一声,走了。
       我在车间里安顿一阵子,就上楼来到经理室。这时老板还在生气,坐在写字台后面铁着脸抽烟。见我进来,他狠狠地瞪我一眼,说:“我是老板!我的尊严大大的重要!你的要让她们的明白!”我说:“下级服从上级,毫无疑问是必要的。我已经在工人们中间建立起纪律观念。但是,服从不是受侮辱。你口口声声要你的尊严,难道工人们就不要尊严吗?”老板听了这话一愣。他的脸色缓下来了,瞅着我说:“我的没有侮辱她们。我的‘八格’是习惯的干活。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口头语吧!”我见他态度好了,也把脸色放舒缓,真诚对他说:“老板,日本有日本的国情,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你那日本的口头语,拿到中国来使用,是不行的。你不知道,中国人听了你的‘八格’,会联想起当年你的父辈们侵略中国时的凶残。”老板听了这话,忽地沉默了。好久,他抬起头说:“刘小姐,我的郑重声明,我父亲、我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商业的干活!他们没当过侵略军的干活!”我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就说:“老板,这我理解。可是,民族式的印象,会涉及到所有人的呀!你要想在中国做大大的生意,就必须用你的行为方式建立良好的形象……”
       老板到底听取了我的建议。他努力纠正了口头语,不再朝女工们发凶。他还和我一起,到那位上海姑娘家去道歉,请那位姑娘回厂上班。
       谢绝他的求婚
       自从我那次在小包厢里拒绝他的非分之想后,他再没对我提过单独出去的要求。但是,从他的细微表情里,我发现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那是除了我在公司的职务以外,我作为一个女人的位置。如果说,他和别的女人出去过夜是逢场做戏,那么他对我是真的有了感情。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是建立在我特有的人格力量基础上的。对他的动心于我,我装着看不出来。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和他发展那种感情……
       一天,他回国办完事回来后,把我叫到经理室,取出一个红色盒子,表情异样地递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说:“打开看看。”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金项链,一对耳环,一枚钻戒。我装傻:“老板,要我替你保管?”他忽然用双手抓住我的双手,动情地说:“芳芳,这是送给你的。你的大大的好!我的要和你结婚!”我浑身一激灵,挣出双手,随即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写字台上,严肃地看着他,说:“和我结婚?老板,这太不现实了吧!”
       他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极认真地看着我,激动地说个不休:“芳芳,你所说的不现实,是说我的有家庭有太太吧?我的告诉你,这次回国,我的正式向太太提出离婚!和她离了婚,咱们的不就现实了吗?芳芳,你的漂亮,让我喜欢;你的才干,更让我喜欢!咱们的结婚,共同的办公司,做大生意,其不乐乎?……”
       我冷静地听他把话说完,说:“老板,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可是,你的求婚,我不能答应。我说的不现实,不光指你那一方。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们的感情很深很深……”
       老板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住了。显然他没料到我会拒绝。他茫然、失望地呆呆看着我。我默默转身告辞。我走到门口时,听他在我身后梦呓似的说:“刘小姐,你的再考虑考虑……”他并未完全死心。
       一天,老板的太太很突然地出现在公司里。显然,她是为丈夫提出离婚一事,找到中国来的。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有一种文化女性的感觉。后来听说,她在她的家族开办的电器公司里担任工程师。她在她丈夫的办公室里两三个小时,没有听到一声吵闹。然后她在丈夫的陪同下,在公司这儿那儿地看个遍。她最后才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是单独和我谈谈,她丈夫就离开了。
       “你果然很有魅力。”她笑着开口说,表情、口吻里没一点恶意。接着,她说,她丈夫把我的情况对她介绍了,她对我表示钦佩,她同时理解丈夫。但是,她不想和丈夫离婚,希望在这点上我能帮助她。她说得很直率,直率得让我感动。于是我用日语对她说,我已经对她丈夫声明了,我绝不会答应她的丈夫的求婚。同时,我也直率地告诉她,我不想离开这家公司,希望她能告诉丈夫,今后别再存有那种念头,我们永远保持纯正的事业关系。她欣然答应了。
       老板的太太回国后,老板再见到我时自然多了,像是获得一种解脱似的。不过我心里明白,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靠道理和理智消除干净的,他只是把对我的追求埋在心底罢了。这永远是个顾虑。我最近已在悄悄地盘算,怎样取得老板的同意,我自己另开一家和日本电器有关的小公司或者小工厂。那样做很艰难,但我想试一试。独立干一番事业,是我早晚要实现的目标。
       (郑剑华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