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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浪花]谁听过蝴蝶的歌唱
作者:乔 叶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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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还没到,我们同寝室的6朵小花就商量着暑假怎么去北京。小芸说我们几个女生太不安全,应该在体育系找几个保镖。我们都说她没出息,却也暗暗认为她的话不无道理。于是我们都没说话,由她联系去。谁知她联系的保镖圈子不断扩展,到出发时居然成为一个17人的小队伍。弄得校领导以为我们要集体出走,当夜开着面包车跑到火车站,举着小喇叭到处呐喊。
       我们作鸟兽状,四散而逃,各自隐蔽。
       我躲到站台一个小售货亭的阴影里,正心神不安地四处张望,忽然,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手劲特别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是个男的——歹徒?!
       “救命!”我不假思索地狂喊。
       “别喊,别喊!”他低低地说,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我:“我们是一伙儿的,我是体育系的。”
       “你叫什么?”
       “赵蒿。”
       我惊魂未定打量了又打量,是他——我们推举出来的保安队长。
       “你干嘛?”
       “我以为你是男的——谁让你把头发窝到帽子里!”
       我们互瞪眼睛对峙着。“谁?”一束雪亮的手电筒光直射过来。顿时我们暴露在光亮中。
       “你们是哪个系的?”威严的责问声。是校领导。
       “快跑,”他低低地说,拽住我的胳膊飞跑起来。等我们精疲力竭地逃离危险区时,我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却连连夸我,说我一个中文系的女生能跟上他跑这么长时间居然顶下来了,在田径项目上很可造就。我回敬他说你拽着我的胳膊手劲又那么大我不跟着你跑行吗?
       他嘿嘿嘿地憨笑起来,轻声问道:“把你弄疼了没有?”
       我心一动。“不要紧。”我说。
       “还去北京吗?”
       “为什么不去?”
       我们悄悄地返回车站,伺机行动。
       校领导已经走了,带走了9个人。我们这些残兵败将聚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冷落和沮丧。
       “咱们到底还去不去?”小芸和另一个女生怯怯地问我。我们只剩下3朵花了,真成了“绿肥红瘦”。那个女生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不想去了。”
       “那你回去吧,反正我去。”我说。
       “我也去。”“保安队长”紧接着说,然后朝我挤挤眼睛。
       上火车时只剩下5个人了。我们只买到了3张有座号的票,只好轮流站。小芸身体不好,拥有了长久座位权,我们4个只好分班站在过道上。那天的人特别多,连蹲的地方也没有。为了驱乏解困,我们开始玩一些摸鼻子嘴巴的游戏。
       “鼻子鼻子耳朵!”我喊道。他却指到了额头上。
       “鼻子鼻子鼻子!”他又把手放到了耳朵上。
       我哈哈大笑。
       该他指我了,我却一丝未错。我得意地羞他。他笑道:“我是故意让你的,我早就猜准了你的心思。不信,我们再试试?”试了一遍,果然如他所言。又试了一遍,还是他赢。我这才发现他虽然“四肢发达”,但并非“头脑简单”,他之所以输,是在故意装憨呢。我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于是由恼变怒,不再理他。
       “我不该说破。我该把好人做到底的。”他在一旁自怨自艾。
       又换了一班“岗”,我们坐到座位上。他又故弄玄虚地给小芸算命。说得小芸一惊一乍,兴奋地把我推醒:“喂,他算得真准。你也让他给算算?”
       我笑了:“你信他那一套?我也会替他算命,你信不信?”
       他的大手应声直伸过来,我笑道:“这个人么,线条虽粗,内心却细,待人真诚,感情专一,只是表达方式比较含蓄,而且还挺负责的,值得信任。”
       他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那你能不能算出来我的女朋友会是哪里人?”
       他的眼神十分怪异,死死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不知所措:“现在我有点累,心机混沌,算不明白,我要睡了。我算的命纯属瞎扯,你可别往心里去。”
       他笑了:“你算得很好。非常好。你睡吧。”我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他摇醒了,我醒来时,发现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身体靠在他的胸前。他目光炯炯。
       “对不起。”我慌忙离开他:“我不知道。”
       “你睡得真甜。”他笑了笑。
       我梳洗好,闲着没事儿,掏出小剪刀剪指甲。剪完了指甲又随便掏出纸剪蝴蝶玩。大大小小,纷纷扬扬洒了一地。他一个个捡起来:“这么好看,扔了多可惜。”
       “几张废纸,有什么可惜的。”我笑道。
       “没剪之前是废纸,剪成蝴蝶就成珍品了。我把它们收藏起来。”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装进上衣口袋里:“你教我剪好不好?”
       “不用教,你一看就会的。”我说。用剪刀给他演示了一遍。他果然一看就会,笨笨拙拙地剪了一个。我忍不住笑起来:“真可爱。”
       “送你。”
       “我不要。”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有点黯然神伤。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天亮了,快到北京了。”
       我们在北京呆了5天,有两天是在天安门广场度过的。3个男生围着我和小芸,我们唱歌、猜谜、聊天、谈心、讲故事……很快熟悉起来。回家后又通了一暑假的信。
       开学后,我们这几个开心鬼被校方停课,开始一星期的检查。检查过后,我们成了铁杆哥儿们。
       他常来找我。我把桌子搬到走廊上,我们一起看流云,听音乐,读晚霞,叙心事。有时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而惬意地坐着。有时他会给我买来各色各样的漂亮的花纸,让我剪蝴蝶,剪好的蝴蝶他都装好拿走,说将来要制一幅“百蝶图”。
       岁月流逝。转眼到了毕业时分。他天天来找我,许多人都看出了异样,我根本无意牵连到感情事件中去。我想清清净净地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于是我对他一天天冷淡起来。但他好像看不懂我的脸色,仍是天天来找我。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你不要再来了。”他说:“好。”也没有问为什么,但真的不来找我了。
       毕业考试后放假两天,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宿舍里读书,去教室里练练粉笔字,或者去琴房练琴。一个月光很好的晚上,我在练琴。他找到了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的琴凳上,听我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弹完。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听你弹琴。”我又弹了《卡秋莎》、《小路》和《山楂树》。
       “你喜欢俄罗斯民歌?”他问。
       “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理由。”
       “说得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喜欢你!”
       我垂下头。我最怕他说的一句话,他还是说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他说:“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
       “傻瓜!”他拍拍我的头,把我揽到怀里,在我还没明白过来时吻了吻我的额。他在轻轻地颤栗。我也颤栗起来。
       “你走吧。”我说。
       “你是不是蝴蝶变成的小妖精?”
       “你走吧。”
       “你能不能为我剪最后一只蝴蝶?”
       我抬起头,面前放着一张雪白的纸。
       我剪了一只最简单的蝴蝶。
       “谢谢你。”他说。
       “你走吧。”我咬了咬嘴唇。
       一个人坐在琴房里,月光如水,思潮如琴。不知道呆了多久,也不知想些什么。待我走出琴房时,发现他像一尊石像般地站着。
       我的泪水很自然地流下来。以前也不是没有被男生追过,都是偷偷递张纸条约看电影的那种。而他却不是在追,分明是在固执地——要。
       我怕他,尽管他从不曾说过爱我。我怕他说出那个字,我不敢接受。青春的爱不过是我手中的一只只纸蝶,遇见风,它会飘走;遇见雨,它会沉沦;遇见火,它会成灰。它有一双梦般的翅膀,却永远不会飞翔。我不要这样的爱。
       他轻轻地为我擦去泪水:“跟我走,好吗?”
       我摇摇头。
       “我料定你不会答应我,可我还是希望能出现奇迹,就像希望这只纸蝶能飞起来。”他说:“我很傻,是吗?”
       我拼命摇头。他很聪明,我喜欢他。但这和现实的选择是两码事,我很明白。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小芸拿着一本东西走进来:“赵蒿给你的。”
       我打开,里面全是我剪给他的蝴蝶。扉页上写着两句话:“这些蝴蝶不能飞翔,可它们永远在我心里歌唱。”
       窗外,他正默默地凝视着我的窗口。
       泪,一滴滴落到纸上。
       毕业后,赵蒿远走异乡。渐渐地,那个关于纸蝶的故事越来越遥远了。直到5年后,我结了婚,朋友送的新婚礼品上有“蜂吟蝶唱”的词语。夫君笑道:“蜂吟倒还可信,蝴蝶怎么会唱?”
       “会的。”我说。
       “你听到过?”
       “听到过。”
       “骗个鬼!我不信。”
       我笑笑。眼前浮现出月光下他的面容。是的,除了那年那夜的两个少年,还有谁相信纸蝶的故事?还有谁听过蝴蝶的歌唱?
       (张莉、周果繁摘自《知音》199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