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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我在校园当鞋匠
作者:王留名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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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金秋,我考上了河南农大生物工程学院植保系。喜报传到我家乡——河南省商水县平店乡各楼村时,父母脸上出现了多年不见的笑容,他们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供我上学。
       进校不久,都市里令人咋舌的物价很快冲淡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所带来的欣喜。我自己也发愁,我不能看着父母把口粮卖掉供我读书,于是我决定做些事情。
       进校的第二个星期天,我就跑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帮人家推了一整天的翻车,赚到了上大学以后的第一笔大钱:10元。可第二个星期天我又去时,那个位置上已有了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全日工,从那以后,我承包过学校的卫生区,做过家教,艰难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好在河南农大贫困学生多,大家谁也不会笑话谁。
       可我之所以最终做了“小鞋匠”,却是因为有了次当街受辱的经历。
       那是1995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我约两个要好的同学,提着各自的旧鞋上街去修补。就因为怕人家嫌脏,在此之前,我们都将鞋子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修鞋的是位中年汉子,油渍满身,却对我们露出了一脸的不屑。经一再央求,那人才勉强答应补。其实也就是打几个补丁的事儿,他竟然每只鞋要我们两元,几乎快赶上买一只新布鞋的价码了,我们据理力争,他却怪怪地一笑,阴阴地说:“以后你们干脆打赤脚算了,穷得连鞋都修不起,还装什么斯文?”我当时简直羞辱难当!
       回到学校,我还老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打量着床边那双刚刚修好的鞋,我突然忽发奇想:倘若能在校园里支起一个修鞋摊,不是既可以挣些手工费,又可以免去贫困同学的一份尴尬吗?
       1995年国庆节,加上星期天一共有四天假,我挤上公共汽车跑回了家。到家的那天晚上,我就跑到了邻村的大姑家。从前生活困难时,姑父曾干过修鞋匠,如今日子够过了,他嫌那丢人,就把机器收起来了。
       知道姑父守旧,我只好撤了个谎,说学校提倡勤工价学,要让学生多了解了解社会,想借他的修鞋机用用。“学校提倡的就不会有错!”姑父欣然找出了机器,还毫无保留地传授了我许多技艺。
       谁知我把机器拿回家后却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父亲就像看见洪水猛兽一般,抓起门边的锄头,就要砸;母亲涕泪涟涟,埋怨自己没有本事,责怪我不思上进。经过一天多的僵持,终于和父亲达成了协议:父亲尊重我的选择,但有两个附加条件,一是不能影响学业:二是不能让乡亲们知道。我明白父亲的心思,为了顾全他老人家的脸面,我只好把机器一点点拆开,装在一个外表比较好看的纸箱里,像“地下党”一样,偷偷摸摸地把修鞋机搬出了家门……
       回校后,当我搬出零件在宿舍里组装时,我所在的202室的同学都吃惊不小:留名,你这是要来真的?!面对那一双双复杂的眼睛,我破例不发一言,只是查遍地图跑遍了所有的街道买来鞋料,然后便搜罗起同学们的旧鞋,认真实习开来。
       手艺渐熟,我准备开张。可学校会是什么态度呢?我决定先作作广告,投石问路。几乎是一夜之间,有关王留名修鞋的广告便贴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把个校园弄得沸沸扬扬。倒是学校方面颇为冷静,什么态度也没表露。学校不表态,至少也不能说是反对,这一下,我心中有了底。
       1995年10月21日,周六。吃完早饭后,我便叫上两个同学,把修鞋机抬到了8号楼前的那片空地。尽管在宿舍里演习过许多回,可一旦来真的,面对着身前身后针芒似的目光,我依然手足无措起来。
       瞧热闹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拎鞋出来,这是我最怕的一种开头。正在我心急火燎、不知如何继续的时候,跟我同住一室的学生会学习部长拎着旧鞋大大方方走了过来:“王留名,我修鞋。”我接过来一看,这双鞋已打过好几个补丁,都是我练习时刚刚补过的。看我有些犯难,他小声开导道:“傻瓜,你就不会把那补丁拆下来再补一回?你得开好这个头!”刹那间,股热流袭过,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1995年10月21日,这一天,我将终生难忘。在这一天里,我终于完成了从大学生到小鞋匠的角色互换。当我顶着金秋的高阳,用沾满油泥的双手,从同学手里接过修鞋挣来的第一枚镍币时,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啊……
       有了这个艰难的开头,我的“生意”竟一做而不可收。刚开始时,我只准备两个星期出一次摊,哪知许多同学竟在课余饭后把鞋拎到我宿舍里来了,他们不光来修鞋,也想找机会跟我交交心,做个朋友。为了不辜负同学们的一片希望,我干脆每周出摊两次,周六和周日。同学们都不富裕,送来的鞋都急着穿。有很多的时候,我真恨不得多长两只手。一次我一不小心,那根长长的鞋针竟一下子扎穿了我左手的拇指,往外拔针时,血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疼得我直吸冷气。可看到周围同学们急切的眼光,我还是咬着牙用创可贴简单包扎一下,又干起来。每转动一下机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可我很知足。
       1996年元旦前夕,我接到高中同学的一封信,说他们元旦期间要到郑州办事,到时抽空来看我。同宿舍的同学们劝我说,元旦放假千万别再出摊了,最好连修鞋机器也藏起来。“你考上大学,人家本来十分羡慕,如果他们看到你在给人修鞋,会咋想?”这番好意,我没有接受,不仅照常出了摊,而且还把来访的老同学领到了自己摊位前。大学生也是人,我凭劳动吃饭有什么好遮掩的?
       其实,为了摆这个小鞋摊,我并没少看人家的冷眼,曾有人修鞋后,像打发乞丐一般,往我的脚下扔硬币;也曾有社会上的修鞋匠找到学校,扬言要打断我的腿,怨我断了他们的财路……如果我再自己瞧不起自己,不是更授人以话柄吗?我选择的谋生手段,可能是卑微的,但我的心却和别人一样高贵!
       在修鞋之前,我一直有个不愿说出口的难题:假如老师也来修鞋,面对那双递过钱来的手,我到底接还是不接呢?
       第一个来找我修鞋的老师,是我仰慕已久的生物学院的一位退休老教授。那双慈爱的眼睛让我不禁手忙脚乱,老教授看出我的紧张,便俯下身来,动手帮我按住鞋底,并给我讲他自己过去求学的经历。鞋修好了,老教授递过来一元钱,我怎么也不肯收。老教授不高兴了,他以命令的口气对我说:“孩子,你现在不能想到自己是学生,我是老师,你应该想到自己是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你有资格以平等眼光看待每个人。我非常佩服你迈出的这一步,也相信你以后能成材。多珍重。”说完,他还慎重地握了握我的手。教授的话,给我平添了许多勇气。
       有人曾悄悄地给我算了一下帐:每周两天一共可以修100多只鞋,就算每只鞋我只收5角钱,毛收入也是50多元,去掉针线等材料开支,净赚30元应该不成问题。为此,他们建议我不如干脆辞掉团支部书记、生活委员的职务,一心一意搞课余创收。我却断然拒绝了,做小鞋匠只是一种手段,能坚持不向年迈的父母伸手,靠自己把学业完成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一天的劳作结束了,我默默地吃完早已冷却的晚餐,背起书包向教室走去。此时正是周末,静静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外面的舞曲委婉缠绵,不时从窗口飘进来。缠绵是他们的,我只有读书,再读书!
       (李威冯秀强摘自《知音》199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