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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红尘风雨路
作者:墨 笛

《青年文摘(红版)》 199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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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喜欢醉生梦死的人在孤独时候总会思索些什么,回忆些什么。终究没有几人能同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样潇洒。岁末是怀旧的季节。在冬的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严厉中,回忆和思索携来的一些近乎于柔情的情愫是独具魅力的。
       现在回忆起学生时代,总想重返那段交织着清贫与浪漫的美好时光。然而从前置身于其中时,却又总想逃离那一种无可奈何的桎梏和不时令人尴尬的清贫。毕业考之前,整个413宿舍就已按捺不住那种临近放飞的心情而蠢蠢欲动起来。8个女孩也不温书了,凑在一堆儿大谈考完后的计划。有的要去广州,有的要去北京、上海。看她们一脸的美色,我耸耸肩摊开手对好友莉说:“咱们还是打工去吧!”。
       考完了最后一门课,送走了去海南的一位仁兄,回校的路上就跨进了附近一家酒店。凭我和莉的外在条件和谈吐气质,几乎没有费劲儿就被聘上了服务员。当时就被告知:你们明天可以来上班了。
       差6天满20岁的我这还是第一次实践上班一词。我想,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呢,可以这样来概括:成人的身材、少年的阅历和儿童的幻想集于一身,没有清楚的目的和过多的顾虑。第二天一早我们走进了酒店更衣间。比我还小两岁的领班扔过来两件工作服一一旗袍以及两个陌生的称呼:“小刘、小陈,换好衣服你们把昨天的台子收拾一下。”生平第一次穿叉开得不算低的旗袍的莉和我都极不自在。我们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望着陌生的环境和同事陌生冷冰的脸,我情不自禁抓住了莉的胳膊,明白了相依为命的意思。
       初出茅庐谨记了姐妹们“江湖险恶”的训导,我和莉沉默而勤奋地收拾着满桌杯盘狼藉,同样沉默而勤奋地洗刷着那成筐的茶杯酒具,跟着别人扫地擦桌椅摆碗筷。一个月150元的工钱居然可以让人干这么多活,我忿忿地想。然而这仅是开始,酒店地处十字街口,生意不错,等晚上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我们两个书生已累得走不动了。
       当晚在宿舍里,该死的莉就做了叛徒。当她发布这一消息时,我想到今后将独自出没于人来客往、肉林蛋雨之中,有些不寒而栗了,于是我苦口婆心给莉讲起了唇亡齿寒、孤掌难鸣的道理,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一早,细细密密下着小雨,我独自撑着一把伞看着满街行色匆匆的人,心情阴阴郁郁的,不知前面的风雨路上我独自该怎样走,但我还是昂着头挺着胸跨进了店门。
       上班第一天时,无论什么都可以和莉商量着来,也没出什么差错。可当我孤军奋战时,因不愿看同行们漠然的脸,就出了许多问题。随着客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手忙脚乱,终于出了一些尴尬事:打翻茶杯,送错了菜,不懂放东西的规矩——把茶壶嘴对准了客人等。我觉得自己笨极了,看着客人那一张张无可奈何的脸,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毕竟地没有缝隙,我只有多用眼睛看,多用脑子去想,多动手去干,很多事就这样学会了。我做事依据自己的原则,不去学不好的习惯如送菜时偷吃几口或一有机会就坐下闲聊,累了对客人拉长脸等。我总是站着对客人笑脸相迎,有求必应,也绝不去偷吃东西。我认为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认真敬业,这不仅是对社会负责也是对自己生命负责。
       接下来的日子渐渐和酒店的人熟了。他们也喜欢我的随和开朗,午休时在一起唱歌聊天,慢慢了解了一些酒店里的内情。
       厨房不是与客人直接接触的地方,相对而言这里的一切应该比较单纯,刚进店时我曾这么想,然而事实相反,这里是一个很微妙的地方,论资排辈、等级制度、旧式师徒规矩这些东西又在这里出现了。游手好闲爱赌博的厨师长——看起来居然如博士生那般文气儒雅,实质上却道貌岸然,满口脏字,脾气暴虐。出纳每月发薪水时把厨房的五千元交到他手中,他一人拿走三千元后给副厨师长一千二百元,剩下的800元4个徒弟再论资排辈拿。资历最浅干活最多最苦的小王只有150元。事实上厨师长拿着20倍于小王的工资,小王付出的劳动远不止20倍于厨师长。平日如用仆役般对待徒弟,四个要学手艺的年轻人敢怒不敢言。有一回快下班时,我进厨房放碟子,正看见炒完几十个菜的小樊流着汗,穿着肮脏油腻的衣服洗厨师长雪白的衬衫,我感到深深的悲哀:90年代的今天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酒店里也不乏和我一样自尊自爱的女孩子,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可有些人却并不这么想。她们把自己的灵魂搓成一根细长的线绳,穿进放散着铜臭的钱眼里,出卖着自己的青春和并非发自内心的妩媚的笑。我听过这样的故事,也看过这样的镜头,看着她们青春无知的脸,我觉得痛心和可悲。然而我面对的又何止是几个这样的面孔?我无力做出些什么,只有用沉默表达我的鄙夷和无奈。
       和小厨师们一样,服务员也是很卑微的。我们年龄相仿,大家又都比较开朗,很容易就混熟了。也许他们从未和像我一样的异乡人接触、交往过,更没有接触过打工的大学生,所以更喜欢和我在一起,听我讲维吾尔人的风情,说葡萄干奶茶,讲校园里的趣事。这在学校里是极普通的,可我没想到竟引出一些麻烦事。慢慢的,小樊和小魏对我更好,常私自做一些好吃的留给我,晚上争着送我回校,开玩笑竟说非我不娶。虽是玩笑,但我从他们眼中读出了几许爱过的人才懂的内容。我有些惶惑了,我是一只不会停翅的候鸟,酒店不是我的目的地,我不会久留于此,更不该欠下这份情债,可我该怎么办呢?只有让他们误会我而死心了。我想了一个办法:让我同乡同校的一个男孩每晚来酒店接我,并告诉他们那是我的男朋友,终于算是解决了这件事。
       酒店里人事关系很复杂,我仅抱着体验生活的目的来打工,但难免会觉得举步维艰,心常常觉得很累,要承载太多的无奈却无从解脱。短短的二十几天已使我出言慎重了许多,人也成熟了许多。虽然服务员是用自己的双手和劳动谋生,并不比别人低贱,但从酒足饭饱剔着牙打着嗝的酒客眼中,我看出了鄙夷和不屑。一切该体验的都体验过了,我也该离去了。
       然而在我离去前那个晚上临下班时,经理找我谈了话,请我留下来不要走。他告诉我,我的素质和气质都很好,请我留下来做经理助理,帮着提高整个酒店的文化素质,我苦笑了一下婉言拒绝了,然而,至今我仍深深感激经理的一番挽留。他的话证明了我的劳动和能力,在我涉世之初的红尘风雨路上,让我更加自尊和自信,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前面漫长而未知的人生。
       20岁那年的夏天,我打了25天的工,挣了125元钱。
       滚滚红尘中,独行的这一段不长的日子,我唱了许多歌,做了许多梦,干了许多活,也见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事。当一切沉淀下来,成为我历史中的一页,成了我记忆中抹不去的往事时,我知道是因为这一切凝聚了我对生活的虔诚。
       (周晴、王焕友摘自《现代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