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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在四川]去遵道、通济记
作者:翟永明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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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去遵道(5月21日)
       今天我们去了灾区。
       买了妇女专用药品,将两个药店的这类药都买光了,然后就与朋友驾车去了绵竹市遵道镇,这个镇共有两万人,地震中死亡约一千人,房屋倒塌近90%,几乎被夷为平地,太可怕了!我和朋友将药品交给了镇上正在救助灾民的202野战医院,然后我们又到镇上去观察了一遍。在路口碰见一位正在给灾民发药的女孩,她叫刘邦艳,是文凤卫生站的医生,我上去问了一下情况,知道了这里灾民的确缺少女性用的洁尔阴洗剂、消炎药、益母草等药品,所幸我买的药中恰有这些。我让她开了一张单子,准备明天继续去采买,然后再去遵道,将药交在刘邦艳手上,再由她分发到妇女手中。
       再去遵道(5月22日)
       今天上午,我再次招募了我朋友的三辆越野车,前往绵竹遵道镇。上午,我按照周瓒提供的募捐计划,也按照昨天刘邦艳所开的药单,到成都两家专门的救灾药店,采买了大量女性药品,其中包括大量的洁尔阴洗剂、外用内服消炎药、益母草、金鸡片、宫血宁等妇科用药,还有数箱卫生巾,以及女性用的小号塑料盆80个,三辆越野车塞得满满的。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几位男性朋友,不但自愿开车送我去,而且自己掏钱又买了好几箱卫生巾,其中一位朋友李小明坚决不要我出钱,他要付全部费用。我婉拒并告诉他,我身负此次募捐任务,不能让姐妹们失望。他后来才转而购买其他物品。
       下午两点,我们才得以出发,经德阳、绵竹,转往遵道。
       我们到了遵道后,直接去了文凤卫生站,刘邦艳正在为灾民看病,所有药品和女性用具全都送到这里,再由小刘分发下去。她说,如果药品充足,她会组织人开车送到偏远村落分发。在场看病的老乡纷纷致谢,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只好把政府发的矿泉水使劲塞到我们手上,一定要我们喝。中国老百姓太善良了,遭此大灾,并不怨天尤人,对来自外界的援助真诚感激。据灾民说,政府每天每人补助一斤大米、十元钱,确实到了他们手上。听此稍觉安心。
       遵道的小镇房屋几乎全部夷为平地,居民全部露宿街头,物资药品缺乏。政府宿舍彻底坍塌,镇长、书记、纪委书记全部遇难。所幸的是遵道中学除了几位在家遇难的学生,在校学生全部安全跑出,教学楼受损,但并未垮塌,因此我在一位学校负责人面前,使劲夸奖了一下这个工程队和修建人。
       回来的路上,看见周围全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下一步怎么办,还有很多问题。路上另一位朋友打电话来,他们在什邡蓥华镇,那里也是一片狼藉,无片瓦尚存。听此让人心情沉重。此次四川受灾面积达88个县市,许多乡镇都像遵道、蓥华二镇。重建家园,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样才能持续、持久、全面地关注灾区每一个角落,需要一个长远的救助计划。让我们共同想办法尽量多做点实事吧。
       前往通济(5月27日)
       2月15日,我和几位朋友再次采买了大量女性药品和用品,前往灾区,这次是前往彭县通济镇。我们上成彭高速,经德阳,过彭县,前往银厂沟方向。
       通济镇是受灾很重的一个小镇,镇上房屋几乎全部坍塌。所幸的是通济镇地处黄金路段,镇上房屋多在路两旁,且多为商铺。地震时大多数人吃完午饭,在外面活动,所以虽房屋倒塌厉害,但只有少数几人遇难。
       通济镇路况良好,所以救灾及时,大批物资源源运到,解决了灾民的首要问题。我们在通济镇看到井然有序的帐篷,由部队救援人员架得很结实,灾民们都住了进去。由于安置良好,也由于死亡人数不多,这里的灾民普遍情绪安定,已开始进入一种生活状态。许多人在废墟中挖刨出自己仅有的一些家产,因陋就简地安排生活。路边有一位村民,搬出一张躺椅,就地开始为村民理发。我看了很感动。四川的农民的确有非常坚韧和开朗的性格。在这样遍地废墟,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竟然如此淡定,用一种劫后余生者的洒脱来看待如此大难。被救出来的人,房屋倒塌的人,被截肢的人,成人,小孩,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比起那些埋在地下的人,我们已经是幸运的了。”因为这样的比较,因为这样的念头,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在医院为自己签下截肢的手术单;因为这样的念头,一位女性自己动手截去自己的下肢,为的是能够活下去并且能活得更好;也因为这样的心态,数百万灾民露宿野外,而不怨天尤人,也无闹事打劫。这种大难面前坚忍不拔的生存信念,比较起来,我们这些高谈阔论的人,显得多少有种要求太多的矫情。
       在通济镇黄村卫生站附近,我看见七八个妇女抱着新领来的被褥往家走,就上前去问她们灾后生活状况,是否需要女性卫生用品和药品,卫生站有否提供。她们一听立即表示的确需要,而现在还没人送过此类物品。我和朋友戴红将车后的卫生巾搬出来散发,她们很高兴,也很激动,一传十、十传百地飞跑过来二三十个女性,纷纷领取卫生巾。有一位男性以为我们在发饼干,也跑来领取,走近一看,转身就走,旁边的妇女忙善意地叫住他,让他为自己的妻子领一包回去。
       离开通济镇,我们往银厂沟方向开去,沿途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和倒塌的民房,越往前走,坍塌越厉害。渐渐接近山区,就可以看到大片的山被削去了一半,泥石流把昔日绿水青山,变成了浑水荒山,看去让人难受。银厂沟此次受灾情况非常严重,据朋友刘家琨说,地震的最后级别,叫山川易容,银厂沟此次就是如此,山体滑坡,有两座山峰完全并在了一起,泥石流崩塌,淹没了许多村子,掩埋了许多村民,昔日美丽幽雅的风景区、成都人的后花园,毁于一旦,让人想起就格外心痛。
       在进银厂沟的小鱼洞镇不远处,有一座水泥工厂,厂房有一半已倒塌,另一半摇摇欲坠。我们下车欲拍照,刚刚举起相机,就见镜头里面的半截墙摇晃起来,只听一个朋友大叫一声“地震了!”就见我们的越野车剧烈抖动起来,时间持续约一分钟才停止。旁边一间未倒的平房中,跑出一位男子高声叫着说:“起码是六级。”这时,戴红的儿子张原已打来电话,他马上上网已查到,青川余震,6.4级。看来现在人人都是半个专家,对地震的情况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从小鱼洞镇往回走,我们来到大楠村。这里安置状况很好,帐篷像军营一样整整齐齐。村民们把自己从废墟中刨出来的一点儿家产安放在帐篷中。在路口,有一个医疗点,医生罗小花正在为病人看病。当我上去向她介绍了我们这次女性用品募捐活动后,她非常高兴。据她介绍,分配来的物资和药品虽然充足,但针对女性生理卫生方面的特殊用品和药品都没有,有许多女性来问,都失望而回。很多女性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自己解决。于是我们把带来的所有物品,都搬下来,交给了罗小花,由她针对需求情况,一一分发。
       我感到这里的情况和在遵道镇所感受的一样:在大部分灾区,现在食物、水、基本生活用品,都很充足,但是,尚无更细分的、有针对女性的物品和药品。所以,在我们所去的地方,女性用品都受到当地群众的欢迎。
       朋友刘家琨一直称赞我们的这个募捐活动,周到和特殊,这是他们男性所想不到的。从上次与我们共去遵道之后,他就将我抄下来的药品名发到了网上,得到许多人的支持。就在这两天内,就有三百公斤女性药品从深圳运来。
       回来的路上,一家媒体记者从网上了解了我们这次行动,特地打电话来采访,他反复询问我们募集到的具体资金数目。我告诉他:我们的资金,比较起那些千万和上亿的善款来说,的确微不足道。但是我们最快最大化地利用了这些少量的资金,每一分钱都用到了灾民身上,中间没有任何损失和浪费的环节,并且还带动了其他的救援人员参与进来,尽了我们的微薄力量。这就是我们的目的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