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温暖
作者：范小雅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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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不雅，女，现在湖北云梦县工作
雪
——写给陈文姐姐
我该如何描绘这雪?
这窗台上的，这叶子上的，这
铺满了我眼睛的。
出门，做院子里第一个走在
雪地的人。
在全新的世界上，留下第一
行脚印：
清晰的，坚定的，独一无二的。
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让它们随着清凉的空气，荡
漾开来。
碰见一棵树，要说：早上好!
碰见你，要说：我喜欢你!
等待
秋天带着它的野花，和树上
残留的果子
从大地上消失
一场北方刮来的风
带来了冬天
白雾，薄霜，清晨冻结了的水洼
寒冷以各种形式，占领着这
个季节
但它占领不了我——
我有棉衣，有诗歌，有内心的
圆满
站在它越来越少的日子里
不管睁着温暖的眼睛
还是泪水涟涟
我都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相遇
鸟雀衔着果实，从一棵树到
另一棵树
它有飞行，和收获的快乐
我从树下走过，去学校接我
的孩子
她在成长，在向着一个女人
的方向成长
我放慢脚步，企图
让时间走得慢一点
我十岁的孩子，她的童年
像那只快乐的小鸟
曲阳路上铺满了阳光，我看
见有另外的人
和我一样，走走停停
我们身体里小小的忧郁，和
温暖
有一瞬间相遇了
结局
当这些字一个一个冒出来
我开始享受，它们带来的美
像你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
令我忧郁，和安慰
我敲出死亡，死亡呈现出安宁
我敲出爱，爱令我燃烧
我依赖于词语说出真相
说出你曾给我的生活，带来微妙的力量
这每一个词语与符号
都是我试图说出的过程，和结局
当一首诗完成
你，将连同你的影子，一起消失
他们
他们说高血压，他们说罗布麻
在街头巷尾，在清晨的路上
每天我都能碰到
这样的老人
他们面容苍老
这并不让我忧伤
我也会有那一天
我也会在一些年轻的眼睛里
被同情，或厌恶
我正在他们曾经的
美好年华里
我的每一步
都是向着他们而去
歌声
他的歌声划破空气——
午后，一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这些高分贝的旋律
它们令空气，微微震荡
我听不清歌词
但我听见了，忧伤
它们波浪一样扩散开来
覆盖，我的午后
这酥软，又让人痛苦地淹没
……
亲爱的，这一刻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自己
温暖
想到你曾经
走在这树阴下
想到你的青春
就是在这些叶子的枯荣里远去
我仰着头
我看见风干的枝丫，目光沉静
我是一个异乡人
我站在你的城市
我的影子被更多的影子覆盖
想到你也曾这样
这样服从于时光
这样不易察觉地忧伤
温暖如同寒风
一阵一阵掠过我
写给女儿
我听见你的心跳，那么幼小，和安宁
我看见你在睡梦中，不断摸索我的怀抱
黑暗无边无际啊，我悄悄流下泪滴……
我厌倦这个世界已久
我悄悄写下诗篇，篇篇都是遗言
你竟然一无所知
你竟然那么深，那么深地
爱着这个临死的人
月亮
今晚你没有不同：清高，安宁
你慢慢滑过树梢，房顶
人间所有的孤独，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吧
多少年过去，多少人用文字将你描述
我这短短的几行，几行孤独
只是沧海一粟
你听——
初秋。清晨。
一片阳光铺在地板上。
室内的人写诗。
写诗中的人，还在睡懒觉。
阳光令他的梦，
更加斑斓。
空气中，树叶静静枯黄，
它们在去深秋的路上。
当风经过，
你听——
那些喧哗。
那些欣喜的，最后的挽歌。
我有太阳的温暖
太阳慢慢地，把光送下来
我能看见那一粒一粒的金子
跳跃着，散落到人间
我是那众多事物中的一个
我刚从一片树阴下闪现出来
金子们包围住我，从头到脚
我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温暖
击中
放慢脚步，眯上眼睛
将人声，车声
赶出我的世界之外
我对我身上的金子们说：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但我不打算拒绝你们
昨夜的水在地上结了冰
超过我的那人，把背影扔给我
我有太阳的温暖
这温暖又在我体内，生出更多的温暖
我不需要太多
九月十一日，钱德勒湖
——写给陈文
总有一些事物，初秋的光芒照耀不到
总有一些人，悄悄改变着另一些人
钱德勒湖的深处，鱼们和平地游来游去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水藻，自由舒展着美丽的
长发
一个人忧郁的眼神掠过湖面，在九月十一日
她重新看到了五年前
呼喊的人们。正在坍塌的大楼
生命和毁坏的残垣一起，纷纷碎裂
死亡说来就来啊
相爱的人还没有爱够
不像此刻的水面
两只白色的天鹅，幸福地梳理对方的羽毛
不像黄昏的余晖中
那葱茏的植物，安宁地等待深秋
水果一条街
我庆幸在我转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它们：
那些光芒，那些香气，那些和冬天对抗的
集体的温暖
在下夜班的路上，在水果一条街
我看见那些摆放整齐的
橙子，香蕉，苹果，梨……
冬天的街道寒冷弥漫，它们如此耀眼!
耀眼得我不得不侧目
不得不屏住呼吸：
力量和美，也可以这样表现
这样抚慰人心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