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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雀雀草
作者:钟正林

《人民文学》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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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飘着雨丝,三月春雨的那种,昨夜大珠小珠般地骤过,现在仿佛筛子过滤了,细若羊毛。
       她们几个,一个年龄大点的,和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子,衣着时髦,胸部和屁股都紧巴得突出的那种服装。矮一点的,上身穿着件方格的,下身是许多女孩都喜欢穿的水磨牛仔裤。由于矮,屁股就显得滚瓜圆熟,在牛仔裤下紧绷绷的,线条分明,勾是勾,股是股。瘦的那一个,一身黑色的涤纶,黑色的长发披在黑色的衣服上,虽三围部分不是那么突出,但白皙的面容以及跑动的腰身,都透出青春的气韵。年轻真好,所谓十八无丑女。年龄大一点儿的,身体有些胖,也可列为丰满的那一种,坠在两个小女子的后面,背上斜撑着把伞,白色的折叠伞,就显得有些做作,当然是与几个甩手小跑着的小女子相对而言的。天上落着羊毛似的雨,在博明翻过体育场的铁栅栏进来之前,早雨或许还要大些。
       这是这个城市目前唯一的体育场,是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两届政府从财政上挤出钱来修的,一幢貌若古堡的钢筋混凝土体育馆。馆内是一个空旷的场地,用于打篮球或节假日各种形式的文艺表演。周围是梯形的胶合板座椅,安在水泥架子上,很稳固。上面是巨大的钢筋球状架子,密密麻麻的,宛若拆迁楼房时围着楼房搭起的脚手架,就是因为这些重达几十吨的钢架悬在空中,过了几年就传出是危房。每次博明带着文化馆艺术团的演员们在搭起灯光的架子下猴跳舞跳地演唱,巨大的音响就震得穹顶嗡嗡地响。体育场其实是一个足球场,先前没有种草,围绕足球场是四百米长的跑道,一拨一拨的男女老少或轻或快或慢地从上面跑过,倒也柔软,脚板也舒适。足球场正对着政府的宿舍区,是九十年代初那一届政府修的家属区,科长副市长们自然就在里面住。家属区里留有一套宽敞的房子,供从外地调任的市长或挂职副市长住。这届新任的贺市长是从外地调过来的,戴着副眼镜,倒也是显得卓有学识。他有时出现在足球场上,轻慢地小跑着,后来管文化的女副市长也舒展着苗条的身材出现在跑道上。博明与女副市长很熟,她倒没有官员的架子,还笑微微地主动招呼博明。博明历来就是个笑和尚,经不住女副市长的这番平易近人,自然心里就激动,心里一激动脸上就更加笑和尚样。女副市长就轻言絮语地给他摆,足球场里马上要种草,以调节晨练的空气。博明就把这消息摆给早晨来锻炼的人听,后来,体育局的人果然就种上了绿茵茵的草。早晨围着跑道,看着那整齐的草尖上的晶亮成串的露珠儿和草地上空酝酿出的氤氲的绿意,感觉空气就特别清新了。
       博明小跑到那个小女子的身后,那大一点的就故意似的落下了,她把雨伞收了起来,捏在手中,脸部微侧,视线似瞟着他又没有瞟着他。这方面聪明有经验的女子,看人不是那么显山又显水,她不是那么明显地在瞟你,但你又感觉得到她恍恍惚惚的视线,在你的周围若有若无。博明与这个女子并排着,但又隔了一两条塑胶跑道,距离也就是那么一两米远,他觉得这个女子完全是一个有些臃肿的少妇,只不过她穿着上讲究一些。看不出粗俗妇女的迹象,臀和胸被淹没在粗壮的身材里,没有了吸引男人的地方。这样跑了一圈后,博明在足球场边停了下来,那一簇簇细小的白花吸引了他。他走近去,蹲下,这是一种野生植物,博明曾向晨练的退休农技师梁老师请教,才知道这种草叫雀雀草,混杂在青青的麦麦草中间,筷子长短的茎萝,小椭圆叶子,弯弯曲曲,攀在麦麦草身上,将细白的小花举着,有些张扬取宠的味道。青青的麦麦草被它压在了下面,如果不是博明用手刨开,是看不见麦麦草的。几个小女子在高低杠边排开来,伸的伸手,踢的踢腿,手在晨风中划动着,像鸟的翅膀在空气中划动着,她们嘴上却叽叽喳喳的,嘻哈打笑着,语气丫声丫气的,透出些洗脚房歌厅里的女子的味道。
       她们是活跃的一群,犹如枝头熹微晨光里闪耀的芽苞。她们注意着晨练的人们,当然,她们的眼光是不会在那些散发着汗馊味的老人身上停留的,那些秃了顶的,白了发的,穿着腌菜样皱皱巴巴衣服的中老年人或下岗工人不会引起她们的注意。她们溜尖的眼睛中闪过的是那些穿着比较入时,天庭饱满、额际光亮,看起来事业成功,生活也过得很滋润的中年人。博明从她们面前走过,她们娇嗔的笑声,扭动的腰身就特别的突出,博明就禁不住脸上溢满了笑。那个二十多岁身材丰满的就嗲声嗲气地向几个小女子说起来,他在笑,在笑。那个穿黑的苗条的大概弯腰时露出了白皙的腰身,那个矮胖的就呵呵地惊叫起来,害臊的表现,实际是引起博明的注意。博明走向单杠,这是自己每天晨练的习惯动作,跳起来手吊在上面,身体在空中轻微地荡着,肩椎盘及腰腿都在空中舒展着;尤其是肩颈部,可以说是剧烈地活动着,据说这样可以防止骨质增生及腰椎盘突出。以前博明打麻将坐久了,肩胛骨就会隐痛,特别是下午,做什么都没了心思,一脉不通周身不爽,能平淡健康的生活也是一种福分,而忘情的玩乐,不注意身体,有了毛病,这种享受生活的福分就会被剥夺。博明这样坚持了一两个月,肩胛骨的隐痛就消失了,每天与同事朋友打打麻将斗斗地主就又有了心情。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打麻将或斗地主每天只能一场,不能过分,早晚要抽出个把小时到体育场活动活动。
       博明走近单杠从她们面前经过,脸上溢出的笑就更加明显了些,这笑当然是听了矮胖的女子看见苗条的女子露出白皙的腰身后发出了大惊小怪的呵呵的惊叫声之后情不自禁地溢出的。那丰满的女子娇嗔地说着他在笑他在笑,有些像川东一带泸州重庆方向的口音,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拖音都很重,加上她在语气中加了惊喜和撒娇的意味。博明听起来就很入耳。就像一杯水摆在那里,淡然无味的,现在中间飘浮着几片绿叶,使整杯水一下子有了清凌的气韵。博明几乎是在她说出他在笑的短短的几秒钟后改变了对她的印象,觉出她的可爱。博明想这女人确实是尤物,只要她们一举一动都能打动你的那一根弦,先前对她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兴致,现在却对她瞬间就生出好感来了。博明甚至在心里想,假如她是某个洗脚房按摩厅的,自己哪一天撞上并不排除逢场做戏的可能,难怪许多小青年都爱追求少妇,甚至比自己大十多二十岁的少妇,问及原因,他们对答得几乎如出一辙,成熟,好耍,比女娃子死板板的好耍。这句话透出了巨大的诱惑,使这个小城里一部分社会上的小青年,都在舞厅里追求着那些丰满挺拔的少妇,而那些少妇则在心里暗笑自己是年轻不俏老来俏。
       博明跳上单杠吊在上面,整个人吊得直直的像只猴子,他荡了几下后跳下来,呼吸就有些急促。他挺着肚皮在塑胶跑道上慢慢地走着。他眯缝着眼睛看着足球场里异常齐整茂密的绿草,那是新任市长关心市民早晨体育锻炼花八万元而引种的洋草。每隔一两个月,剪草机就要突突突地响,像理发师手中的推子一样将蓬勃茂密的青草齐整地推去厚厚的一层。现在已经是阳春三月了,足球场里已是野花野草欢乐开放的园地。雀雀
       草开的细白花花最张扬,足球场周围几乎是镶了圈银。博明看见梁老师和一个女的在草地中央躬着身掐着绿叶子,手里捏了一大把。他就走进去,要在往天任何早晚锻炼的人都是不敢走进去的,守门的大爷老远就会吆喝你出去,说踩不得,草地是花了大价钱的。博明问梁老师摘的啥子,梁老师说掐的是棉花草,清明节煎馍馍吃。博明看见棉花菜小片的叶子上真的有一层细线的绒毛,感觉上有点像棉花,一窝一窝的有点像缩小了的油冬儿,钱币似的星星草密实地覆盖了地表,还有车前子,酸酸草,五加皮,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星星点点占领了整个足球场,哪里还有一点洋草的影子。那在塑胶跑道上看见的隐隐约约的其实是麦麦草,颜色与洋草相近而已,不注意就给人一种错觉,还以为种植的是洋草!博明不由得替市长感觉悲哀,一片好心,从吃紧的财政里挤出七八万元种植的绿茵场只管了一年多两年就被本地的野花野草完全扼杀了。
       在过去相当长的几年里,这个足球场是比较洋派的。那时体育场刚建成,周围的市县还没有足球场,更谈不上绿茵场,虽是硬泥地,某学校某单位来打一场,还要交几十元一天的费用的。正因为交费,来踢足球的人就少,加上这几年国人对足球的失望,来交费踢足球的就更少了。足球场空着,成就了野花野草的茁壮成长,也成就了少男少女们多少个美好的夏夜。那时,体育馆也资金匮乏,足球场周围的铁栅栏还没有修起来,原设计是斜梯看台带铺面的,最终也只是一个空想而已,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淡忘了。夏天,足球场是野草疯长,一人多高,成双成对的人或仰卧或坐在里面,根本看不见人影在晃动。博明的老婆晚上没事就爱到足球场上转一转,城市里只有这一块大空地,四面敞得开,夏夜的风欢畅地吹来,没有其他街道比这里更凉爽的了,风欢畅地打着滚,老婆就在阵阵凉爽的风中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走下去。远处是城市阑珊的灯火,由于隔着这个阔大的草坪,就显得隐隐约约,阔大的草坪里当然是黑暗的,在亮处的人是看不见这里的动静的。这里的人在黑暗中却看得见跑道上及灯光隐约处的动静。这就为在草丛里偷情的男女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即使有110的巡警及其他人朝草丛里走来,他们也会眼观八路,正襟危坐,或遇双方的老公老婆在体育场现身,就作鸟兽状散去。 一天晚上博明从外面打牌回来,老婆子说今晚倒了八辈子的霉,博明几乎是心惊肉跳地听完了老婆的讲述。老婆迎着体育场夏夜欢畅的凉风漫步着,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露了出来,老梧桐树那边草丛里的蟋蟀扯长声音吱吱地叫了起来,要在平时,灰蒙蒙的天空是很少看见蓝色和玲珑剔透的星星的光芒。老婆心里就轻松了许多,那颗疲惫的心就从一日三餐的锅碗瓢盆中解放了出来,洗衣机的累赘,灶台边的油烟都远远的,身心特别清清爽爽,沉浸在一种幸福的宁静中。在这样的氛围中,老婆就想在安静的体育场里多走一会儿。她看着那夜风中在隐约街灯下摇晃的草丛,草丛正中有一条踩出的小路,笔直地穿过草丛深处,到达环形跑道的另一头。进入阔大足球场草地的成双成对的人都是从这条草道进入齐腰深的茂草的,老婆踏入了这片茂草,自己先前灵巧轻陕的脚不知是受草的柔软的抚慰,还是夜风的吹拂,或是走久的缘故,突然就感到了一丝疲乏。恰好这时身边草丛里隐约就有一段白亮白亮的东西,像老家河边上的老树干,又像块光滑的石头。老婆的头脑也很简单,据心理学家分析,人的大脑在进入一定环境状态下后,是要产生许多异想的,也会忘记周边环境,以及处于现实中的事情。老婆大概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她只想着自己走累了,腰有点痛了。也没有多想这足球场杂草地哪来的树木哪来的光洁的石头呢?她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屁股坐在上面却是粑软的,散发着热气,那白亮的树木或光洁的石头往下一沉,发出了“哎哟——”一声叫唤。博明的老婆大惊,她处于朦胧或者叫做蒙昧时期的大脑皮层凉嗖嗖地醒了过来,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坐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她侧下头去一看,男人裸着,仰面的女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老婆吓惨了,站起来,受惊吓的兔子样跑出了草丛。走回屋里,坐在沙发上良久,心还在咚咚地跳。自从遇见这件霉事情后,博明的老婆半年打麻将手都不顺,小三五滚的麻将输了几大百。
       春天的确是一年中最美的,是其他任何季节都无可相比的。就拿这足球场边的几种树来说,柳树垂下了丝绦儿,一点也不新奇,梧桐树冒出嫩黄的小叶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栽在跑道外边的小榕树,春风一吹,去年满树的绿叶就头发样哗哗啦啦掉干净了,又一夜春风一吹,白亮的叶簇就毛笔尖样冒了出来。走在博明前边的几个半老徐娘指着小榕树的芽尖声音脆脆地说,好好看啊!另一个也拖着脆生生的声音说,好像黄果兰哟!博明抬起眼睛看那一簇簇毛笔尖,有的嫩白,有的粉黄,在春阳下有些透明,有几只拇指大小的小鸟儿轻盈地跳着,啄食着叶芽。原来叶芽也是可以吃的,在鸟儿的口中是何等的美味。不仅是小榕树的叶芽可以吃,春天里的许多树发的芽开的花都是可以吃的。星期天在留春苑公园里,博明坐在白的红的紫色的花树下,就看见黄背红颈的拇指大小的鸟儿在花枝间跳跃着,玲珑的彩色的小头可爱地点着,啄着彩色的花蕊。博明想,花蕊一定是甜的,只看那嗡嗡飞着的蜜蜂就知道了。博明的眼光从小榕树叶簇上收回来,在猪肝色的塑胶跑道上搜寻着,除了一群一浪的中老年人外,也有几个年轻女子拽着腰撅着屁股。博明的眼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没有停留,像一对扑动的翅膀样继续往前搜索,只要腰身有点像的,年龄相仿接近的,都能吸引他翅膀样扑动的眼光。但终究不是自己想看到的那几个嘻哈打笑的女子。连续几天早晨,博明都与文化馆的雷火神在足球场的塑胶跑道上走着。准时七点就起床,就心慌慌地往体育场走,跟还在侧身睡的老婆说的是去锻炼锻炼呼吸新鲜空气,实际吸引着博明的是那几个异地口音的女子,她们像候鸟一样飞到了这里,在这里栖居下来,像面前这足球场里的雀雀草一样倔强地蔓延开来,抢占了本是洋草的地盘,风光地盛开着滋生着。说不定主管的领导哪天想通了,资金调整过来了,又要劳神费力地种洋草,将雀雀草、麦麦草、五加皮、车前草、酸酸草清除,可清除的只是这些草的表象,它们的根,它们的种子却深埋在土里,哪里清除得完呢?风儿、鸟儿、会飞的蒲公英勤快地将种子带来,野草的命贱,哪里都会长出好看的叶藤,开出惹眼的小花花,是专人管理的娇气洋草能相比的吗?
       博明在心里说,这几个女子十有八九是从 事那一行的,这从她们的眼神和言语间是完全可以感觉出来的。她们的言语神态雀雀草一样透着惹眼招惹人,随时随地流溢出男人喜欢的气味儿,就像雀雀草的白花花散发出的幽香,让男人敏感的神经狗一样灵敏的神经,一触及就产生那种直接的想法。这个世界,只要有男人,就会有她们,除非男人死光。就像雀雀草一样,只要有土壤,雀雀草就
       会发芽开出浅白幽香的小花。
       博明在塑胶跑道上走了几圈,都没有看见想看见的人,倒是看见了农业局退休的梁老师又躬着身在里面掐着啥子新鲜的叶子。博明兴来所致,就问梁老师,这雀雀草除了开花,还有没有啥子药用价值?梁老师抬起瘦削的笑眯眯的脸说,咋没有呢?月母子月子里感冒了,扯一把熬起水喝,见效得很!这种功效博明倒是还没有听说过,这自然界的草倒是有名堂的,大凡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因有果,是这原因和结果大小因人因事因物而异,只是不会每个人都知晓,有许多因果自然不会是与人有关系的,与鸟与虫与一阵风一滴清露却有着密切的情愫。
       博明信奉世间事都是有因有果的,没过几天,他和文物局的一个副局长下班喝了酒去围城路边上一个叫丽都的地方,就遇见过那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个丰满年龄大些的女子看见博明挺着个大肚皮走进门,她就停止了对着镜子的搔首弄姿,弯起眼睛盯着进来的博明和文化局的程副局长几个。她年龄虽大些,穿着的时尚配合着粘腻的眼光却显示出挑逗性。她的黏腻的眼睛从几个人身上扫过,在博明的脸上停留下来,显示出一丝惊诧,这种惊诧只有博明能理会,其他人不易觉察的。博明也弯起眼睛将她剜了一眼,他自然是一下子就想起她就是前几天在体育场晨跑的女子。程副局长看来是这里的老熟人,先前酒桌子上还有气无力的样子,现在眼镜子背后的眼睛却闪出了鱼鳞样的光。我们前面写过的体育场看到过的矮胖的小女子听见了外面人的响动,人还没钻出来,眼镜哥眼镜哥的声音却飘了出来。程副局长神采奕奕,眼睛里的鱼鳞光更比先前光亮,矮胖的小女子鲜艳的服装衬托出的生气的脸,在室内白炽灯光的辉映下,投映进程副局长的眼镜里,宛若灰暗的河水里泛起灿烂的朝霞。
       那么回事过后,博明在内心里将他们称为异常灵敏的一族,她们没见男人之前,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对生活充满着知足者常乐式的憧憬,对生活中的点滴之美表现不出浓郁的兴致。她们对事物的审美和对生活的兴致与大多数女人有着不同,甚至一些行为,比方说她们没有见着男人,或今天没有男人的电话时,会表现出快不快乐,吃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劲儿,一个人蔫蔫地痴呆呆地坐着或睡着,一杆一杆地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嘴里的叹息声烟缕一样飘出来,浓黑或深蓝厚重的眼影里却是轻蔑和不屑。她们唱歌唱着唱着时就会哭起来,小声地嘤嘤地哭着,或突然在本不该高音的时候发出强音,喉咙管像要撕破似的。当然这些都是在几个姐妹私下里玩时才流露出来,或者在非常熟的客人面前。流水样的生客和坐台营业时间,她们那护养得嫩白的肌肤在鲜艳时装的衬托下透出生气,眼光瞟着客人时透出娇媚。
       有了光顾的客人,所表现出的又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像做时装生意人久开的店门走进几个客人瞳孔里油然流出的喜悦,又像寂寞了一冬的杨柳在春风中泛绿的细辫映在荡漾的水里。那种喜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虽是短暂的,却像嗅着春风的绿色的柳芽,是一年其他季节中所没有的。上世纪末时,博明在娱乐场所曾认识一个小姐,也就是十七八岁吧,大家喊她雪儿。那几年都是清楚的,各地都有娱乐场所,都是比较开放的,博明和一个叫戴总的生意人各带了一个,两个都姓杨,都是中江的,同村同组,这是博明后来才知道的,在戴总瓷砖批发部绵竹分店里自己开伙。戴总带的那个杨,身材要高挑一点,脸上虽有几点雀斑,但人却嫩气,实在,大约是才出道的,她还亲自上灶炒了一两个菜,弄了个汤。酒喝得差不多,他们两个就先进去了,网了约摸一个小时出来后,雪儿就说头有点昏,博明就借此机会叫她进去休息。那是个临时租来卖地砖墙的,里面是两个小工的一间卧室,倒也干净。雪儿先还有点犹豫,赖着不想进去,博明连拖带喝就把她拉进去了。牛高马大的戴总在后面带着威慑的口吻说,都在社会上混,懂规矩哈,你如果将我这个当哥的得罪了,老子对你不客气。在社会上飘荡,无依无靠的小姐哪经得住这般威吓。
       尝到难以言表的滋味后,博明和戴总又搭着二杨到金堂朝阳湖玩了一天,过了个夜。对老婆当然就扯谎说德阳文物局开会,虽是个副馆长,还是经常在市县区开会的。手机短信息上说,摸着老婆的手,犹如左手摸右手,摸着情人的手,全身在打抖。虽是有点夸张,但细一想,却有道理。博明在朝阳湖临湖的宾馆单间里,与雪儿就是这种感觉。耍小姐就是比耍情人好,耍情人太累,几个月就烦躁了,厌倦了,而女方却刚刚找到感觉,有事没事都给你打电话,柔情软语,咿呀呜的。你说烦不烦!整得你一天净去花时间应付她去了,办那件事,就是找你给她解决各种问题的。博明认为,小姐与情人相比,在社会上的地位好像要贱一些,但小姐却要讲义气讲道理得多,说多少钱就多少钱,耍得好的小姐,还要给你买衣服买烟,雪儿就常给博明买烟,那个长雀斑的杨就常给戴总买衣服。但小姐在夜晚的表现和正常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博明就弄不清楚雪儿在晚上的表现到底是咋回事,她半夜会醒来,坐在床上,一杆一杆地抽烟,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黑亮的眼珠子游弋在从窗户外面投映在床对面白墙上淡黄的光里,那光圈是宁静的,仿佛外面湖水上的涟漪,而宁静的淡黄光里的面孔,却是躁动的,从烟圈裹着的叹息声里表现了出来。唉唉的叹息声里,是烟缕飘忽着的说不清状态的脸。你说是哀愁吧,她偶尔的浅笑又像夜风扰动湖面的涟漪,可能是想起了遥远的或者已经淡忘了很久的人或事,几乎是遗忘了,现又在黑暗里的烟一样复燃。博明是偶然一个翻身看见雪儿坐着的裸露的肉背,墙上淡黄的灯光反射出的黯然的乳峰,有些像春雨沐浴后的山丘,呈现出湿润感和朦胧的生气。
       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久别必重逢,好到尽头就是厌倦,尤其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是需要钱来滋润的。博明在心里想,古人如果不发明钱,用实物来做交换,不知该有多累,身上不晓得要背多少金银铁器。博明在文化馆任个副职,哪里有啥子钱,就是组织艺术团代表各个单位广场演出,完了后,给每个工作人员发五十或一百的辛苦费,博明就攒起来,然后给雪儿买点地摊货,衣服啦,鞋子啦。可每次雪儿都嘟嘴,从没见她穿过。有一天,博明和做瓷砖生意的戴总再去,雪儿已没有在那个娱乐城了,走时,也没有给他留个联系电话什么的。
       博明被较苗条的那个女子一番摆弄后,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叫小兰,南充人,二十岁,刚够结婚的年龄。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那一段,却将对象留在屋里,自己出来打工了。或许她们的对象也在外面打工呢,一年就回去那么一两次,短暂的那么几天睡在一起,就又匆匆往吸引她们并离不开的都市赶,她们已经离不开这个热闹喧哗卑鄙无耻灿烂辉煌龌龊肮脏的庞然怪物。它能够容纳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乡村里呆不下去的人到了城里会变成呼风唤雨的能人,乡村里看来很笑人很丑人的事情,在城里却时时处处都有,人们会不以为然。
       也就是那一次,博明没有再去,也没有
       那个闲钱,咋个去!更多的时间,他还是早晚爱到体育馆走一走,呼吸那足球场野草地散发出来的青草的气息,看雀雀草一笼一笼的野花在碧绿的麦麦草里浅谈地开着。
       早晨六七点钟的雀雀草是最有精神的,草尖上沾了些晶莹的露滴,还没有被楼顶上钻出来的太阳光浸淫,润泽和透明的状态是一种境界,博明将目光停留在上面,享受着洁净和单纯。片刻间,他在心里想,万物化人,给人一双眼睛,真乃无穷的妙趣,可以看到世间这么多美丽的事物。没有经过夏日阳光浸淫的露滴就像一个还未涉世的孩子,孩子脸上所呈现出来的表情,那是没有任何思想杂质的纯真的表情。博明的整个思维在那一刻是停留在透明的露水上的,或许还要更深些。
       在这样的时间里,他的浮肿的圆脸上的眼睛穿过草尖上的露珠儿,看着清新的被放大拉长了的塑胶跑道,跑道上有稀稀拉拉的男男女女,他的眼光由粗到细地分辨着,却没有看见他想要看的人的影子。他在心里想,小兰她们这几个女子是典型的白天从黑夜开始的女子,下午到晚上正是她们的忙碌时间,她们要侍弄光顾的客人,然后与老板分成,个别大方的客人,被侍弄得高兴后,还会从红花花的一沓百元钞票中抽出一张,塞进她们乳罩拢着的乳沟里。这样的举动博明也有过,那时与雪儿好时,他将自己偷偷摸摸攒起来的五十元的青蛙皮塞进雪儿手心里。雪儿眼睛就闪过了一丝亮丽,那亮丽只是瞬间的,待看清面额后,又烟一样在空气中散淡了。他知道小兰她们很难出来一趟,她们辛苦劳累折腾和被折腾一晚上,清早哪里爬得起来。只有周六周日,那些客人呆在家里,耕自己的自留地,做自己的家庭作业,她们就被闲起来了。再风流的男人也有份家庭责任感,也有在家里呆着尽义务的时候。于是,她们就有了自己的空间,实际上她们的空间也并不大,外来人员,由美容按摩老板拿着她们的身份证去办的暂住证,她们哪里有什么可以交往的朋友呢?几个姐妹,平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还是过得去的,可一旦接触到争客人的问题,无非是原来是你的客人却照顾了她,你就认为是她抢了那出手大方且有些风度的男人。这样,她们就打起了肚皮官司,私下里言语上有些龌龊,甚至发展到你不理我,我不睬你。这样,转转街买点小零小碎,清早老早就醒了,几个姐妹邀约着到体育场塑胶跑道上跑一跑,走一走,犹如—群闹山的麻雀—样,引起了晨练^们的注意。
       博明在体育场走了几天,对雀雀草的观察倒是不少,原来看不见的洋草以席卷之势旺盛了起来,像是要与雀雀草等野草比赛似的。他想看见的,却没有看见,塑胶跑道上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没有了那一群活泼的影子。他看得是比较仔细的,塑胶跑道,足球场边的梧桐树,铁栅栏边上的进出口,尽管他挺着肚皮慢慢地走着,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筛子样在人群里搜索着,寻觅得久了,就有些酸痛,他就悻悻地走了。实际上,那几个女子是来跑过的,里面当然有陪过他的小兰,只不过她们是周六或周日的早晨,她们一群嘻哈打笑地冲入栅栏,一阵风似的小跑起来,她们也有意无意地用眼睛暖着有些眼熟的人,但她们是有职业道德的。初出道时,女老板就教过,在街上碰见眼熟的人不能喊,即使一个人也不要喊,除非人家主动招呼你。所以她们看见对方抿笑着,也只是黑眼圈子忽闪忽闪,就过去了。博明周六周日与朋友耍得久,自然就睡了懒觉,没有到体育场跑步。当然,他是看不见了。
       但有一天早晨,博明就看见小兰了,那是四月一个阴霾的天气。博明见窗子上亮晃亮晃的,就起了床,昨天晚上没有打牌,睡得早,才四十七八岁的人,就没有多少瞌睡了。博明走进体育场铁栅栏,塑胶跑道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那是些白头翁样秃顶的老年人,他们是对天亮最敏感的老人,多在六七十岁,东方只要微微发白,破晓的鸡啼的叫声即使从郊外的村庄隐约地传来,早已在床上醒着的他们就下了床,往冷清的屋外奔去。
       约摸六点钟光景,天微微亮着,呈现一种淡青色,铺在天空的云层像是涤荡在水中的染布的那种靛蓝,又像是川剧舞台上的青脸散发出来的那种颜色。空气中飘浮着一层不明状的细物,近的树和人,还是清楚的,稍远一点就显得朦胧。但即使清楚的近景,由于空气中混合一些烟缕,组成了那种复杂的青色,衰微中的景致也不是那种精确的清晰状,像是摄像里没有调焦距而有点模糊的画面,又像用湿帕子擦过后的介于透明和有些不透明的玻璃的那种模糊。整个足球场上空都笼罩着这样一层青色,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硝碱和酸味。博明知道,那是附近的失地农民开的小茶馆,洗澡堂烧有烟煤飘出的浓烟,还有城边上的稀土厂、化工厂冒出的淡黄色的烟子。它们经营开工后,空气中就有了这样一层散发着刺鼻味的青色,一阵晨风拂来,博明眼睛像被什么尖锐物轻轻刺了一下,又像被什么虫子蜇痛了眼睛。
       博明抬手揉了揉,眼泪就溢出来,他的视线就显得有些模糊,但就在他不经意的模糊的视线中,淡青色笼罩的草地上,有一个女人白色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弓着腰,头发像块柔软的绸布吊在前面,她的肩膀有节奏地动着,像是用了好大力气似的。好在博明已走在绕着荒芜的足球场延伸的塑胶跑道的中间,距那个躬身动作的女人很近,但即使再远点,博明也是能一眼认出这个上身着白T恤的人是谁。毕竟与自己是有肌肤之亲的人,她的身姿和容貌那么近距离地亲密过,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只要用心去看一个物体,尽管草地上空罩着一层青色,但还是会看得清楚的。他看见小兰右手正在扯起一棵开着浅白花的雀雀草,扯起来,吊在手中抖一抖,甩一甩,又使劲地往地下掸一掸,目的是要抖掉雀雀草上面的露水和根部上的泥土。完成这些动作后,再放人左手已捏了一大把的雀雀草中。博明心里想,她扯雀雀草干什么呢?雀雀草是专医月母子窝里感冒的,她扯来有啥子用呢?这样想着,他的肩膀猛然被一拍,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雷火神。他稀起牙巴,露出两颗鼠牙向着他笑,他真诚笑的时候,瘦脸上堆满了萝卜丝丝,昨夜一定没睡好,两口子又拌筋了。博明与雷火神说着,眼睛却瞟着草地里那团白影。雷火神在说昨晚上输惨了,十二点回去老婆就给他拌筋,骂得怪眉怪眼的,整得冤魂不解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博明嘴里哦哦着,心里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珠子梭子样盯着草地里那团白色的人影。走来背对起了,博明就没有再好意思扭过头去,雷火神虽然与自己是属于那几个狗日的朋友,但个人隐私还是尽量不要他晓得,他这个人嘴巴子是关不住话的。待再走了一圈,草地上已经空空荡荡的了,笼罩在草地上空的青色却没有因晨光的明亮而散去。
       博明往罗汉寺走,罗老四他们几个闷起事的打电话,喊到那边去喝茶。一辆大客车嗡嗡嗡地开过来,开得缓慢,老年人般喘着粗气,排气筒里喷出脏污的黑烟。博明赶紧用手蒙着鼻子,但被那闷人的油烟还是呛了一大口。博明在心里咒骂这辆大客车,这里又不是主要线路,开到这里来做啥子。那车
       子却停下来,驾驶室里伸出个椭圆的大脑袋,喂喂地喊他。博明蒙着脸的手就松开了,完全不在乎呛人的油烟味,脸上露出悦人的笑。原来是戴总,几年没见他了,他硬成了万金油,瓷砖生意做不起走,又开起客车来,这是辆浅绿色的峨眉客车,上面统一写有“什邡快车”几个字,一看就是运输公司的线路承包车。戴总坏笑着说:“走去干坏事?”博明说:“现在啥子年代还在贪那一杯,都啥子社会了。”戴总索性从车里跳下来,椭圆的脑壳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你不想你雪儿嗦?我前几个月在都江堰碰见她们,人家喊你去耍。”博明眼珠子愣了愣,盯着戴总:“耍啥子耍,钱都没有,哪个耍得起!”他俩闲摆了一会儿,戴总高矮说哪天要喝酒,哪天给你打电话,又问了现在的小灵通号码。小灵通又响了,罗汉寺那边又在催,博明就说改天电话联系。
       走拢自然就是边喝盖碗茶边开始斗地主,博明自然就说起碰见戴总的事。雷火神问是不是在印月井边饮料厂搞过供销,下岗后开过茶馆,做过瓷砖生意牛高马大的那个戴总,博明说就是。雷火神说,他才幸福啊!围城路边上网了个十七八岁的小姐,成天拉到外地去住,屋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博明想,这雷火神消息灵通呢。博明边斗地主边想着戴总说的话,当然是戴总说的看见雪儿的话,自己心里又泛起了一层涟漪,仿佛枯了一冬的雀雀草又吐出了几丝绿星。是男人嘛,对漂亮的异性肯定是感兴趣的,何况是与自己有过一段时间肌肤的接触,尽管这种接触肯定不只是与自己一个,那是小姐的职业,谈不上情感不情感的。博明出了一个九、十的双飞,脸上古怪地笑了一下,雷火神稀起牙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出了一手对家吃不起的牌而露出的表情。其实博明是想到了在围城路洗脚按摩店的那个苗条的小兰,和前几天清早在体育场时躬身扯雀雀草的小兰,他还在心里想,她扯雀雀草干啥子呢?他之所以古怪的一笑,是想自己与雪儿那么几次都没有装起,难道自己与小兰两个一次就装起了?他又想自己是太天真了。小姐们都早就采取了措施的,咋个会装起呢?就是不采取措施,初上道的小姐不懂行,又说得清是哪个的?博明古怪一笑,自己在心里骂自己脑壳简单。他又萌生了去围城路那家美容按摩店的念头,但一想到一手交钱的交易,就又取消了,还有的原因是小城市只有那么大,街上那么多熟人,看见了不好。
       又是一个四月的早晨,平原上的天空依然是阴沉的,阴霾的天空下,一层青色的薄烟依然笼罩在体育场塑胶跑道上空,很少跟自己出来的老婆走了几圈后对博明说,你猜二小发生啥子事情了?博明问啥子事情呢?老婆说,刚才那个老太婆,与她走了几圈,给她摆,二小的一个学生上课时被一个小姐骗出去,用红领巾勒死了。这个小姐就是围城路上按摩店的,叫张小兰,与这个学生的老黑网起了。川西平原人说老黑就是爸爸父亲的意思。与开公共汽车,姓戴的网起了,戴与原妻是离了婚的。博明脑壳里像电灯的钨丝闪了一下,眉眼迅速皱了皱,该不会是戴总吧?张小兰会不会就是小兰呢?老婆说,这个小姐十七岁就给他两个网起了,已经几年了,小姐说了几次,你如果不与我结婚,我就要把你的娃娃弄死。这都没有引起他的重视。狗日的瓜男人,他以为小姐是说来耍的。前天,他的娃娃还在上课,小姐到学校去,给上课老师说,他的爸爸在都江堰出车祸了。老师也没有多长心眼,给孩子家里人打个电话什么的,或许根本就没有家长的电话。小姐把那娃娃带到都江堰她和娃娃的父亲租的小房子里,趁娃娃熟睡时,就用娃娃脖子上的红领巾将娃娃勒死了。这个小姐不晓得心眼有好黑,有好深的仇。公安和家里人找到勒死的娃娃时,颈项上的红领巾深深地钻进了肉里,打了好多个死疙瘩,解都解不开,用剪刀才剪开的。害不害人啊,乱网哇!你看害不害人,这个老黑良心咋个过啊!那个老婆子摆,那个娃娃就住在她们楼下,平时读书自己来去,一个婆婆在屋里煮饭,那个男的长期在外面开车,即使没有离婚也没有在屋里住,听说他除了与小兰,又在外面网了一个,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老婆子义愤填膺地讲着,博明眼睛却盯着郁闷的青烟下青色的草坪,他的视线聚集在那一丛丛已变得有些褐色的雀雀草上。青色的薄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躬身扯着开着白花的雀雀草,这个他熟悉的身影与几天后小报上登出的公安逮捕犯罪嫌疑人的照片相重叠。只不过照片上的人一扫草坪上忧郁萎靡的神态,她挺着胸,目光前视,迎着记者的照相机,没有后悔之意,好像得到了一种解脱。博明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又有些像几年前自己耍过的雪儿,那在黑夜里睡卧不宁,一杆接一杆抽烟,目光痴呆呆盯着墙上窗帘漏进来反光的赤裸的背影重叠在小报上的照片上。
       视线中的雀雀草变化也够大的,一个多月都还是青绿举着单纯盈目可爱的小花,如今小花已谢,结出了密如蛛蛋的种子,仿佛吸饱了血的一团团虱子,沉默地显示出自己的生存能力。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