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抵达
作者：陈 琦
《人民文学》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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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夜深了
你说再聊聊
你说遥远的故乡
海水将细细的白沙
铺到你的窗前
你将灯光调得更暗
开始说那些
摸上去有点烫手的话
你越靠越近
斜睨着我抽回来的手
扁着嘴发笑
没有谁来敲门
没有一阵刺耳的
电话铃突然响起
上帝一直住在罗马
我往下沉
心里是情愿的
委屈的
白净的
做一只白色的蝴蝶
做一只白色的蝴蝶
做一朵抵达大地后
还可以飞翔的雪
比一只蜜蜂飘逸
比所有的蜜蜂鲜艳
百花中
没有甜蜜的事业让我操劳
也不会被往事顽固地缠住
让故乡在更遥远 更细小的
地方守望
愿我的一生
只是美丽而短暂的一次展翅
将春天，轻轻驮过山冈
不知筹谋 不知道路 不知方向
像纯净到没有一点杂质的爱情
在阳光下来来往往
同意一场大雪降临
现在，我同意一场大雪降临
我同意雪一直下着
直到我们居住的城市
因这雪白的覆盖
变薄了
变轻了
可以被一驾马车拉走
直到所有的声音
被压了下去
所有的街灯
暗淡下来
周围的一切
得享这不可思议的安宁
爱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
你告诉我
西瓜被切开时
会有一点点疼痛
这不易觉察的疼痛
会在锋利的刀刃上
作短暂的停留
然后就消失在
鲜红的甜蜜里了
想起一场雪
在桂林
我曾经有一间书房
窗对着桂树
整整四年
仅有一个冬天
桂林下雪
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亲眼所见
但我不想说出其中的细节
我从三里店赶往王城
遇见了蒙娜
蒙娜爱上了我
我教她
知道了忧伤
说出那些飘扬着的爱
轮到我来说出一场雪了
自然地 我将说出被雪封住的
木屋。河流。道路
两头相爱的熊
像两个浑圆的点
在一片耀眼的纯白里走过
风走过
对我说出的那些人
经历过死亡
照样简单地相爱着
不再为生活的贫苦和似水年华垂泪
他们走过
我也来了
我是最后见到雪从天上飘下来的人
我见证着雪的战栗
见证着雪嘟囔着
迟疑地穿起这样薄如蝉翼的衣裳
我常被一些缓慢而有力的事物唤醒
蚂蚁沿着墙壁往上攀升
是缓慢的
稻谷的颜色转黄
是缓慢的
打开一朵玫瑰
只需使阳光、雨水
进入它的根部
只需轻轻地
揭去蓓蕾心中的羞怯
但也是缓慢的
马车在大地上的奔跑是缓慢的
鸟的飞翔是缓慢的
我的诗歌在风中流传
也是缓慢的
甚至闪电将它的鞭子收回
仍然是缓慢的
除了这些
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事物
一个人内心的变化
一座城市腥热的肺部生长出苔藓
一片大海向一个夜晚靠近
全部都是缓慢的
一直以来
我想在父亲的坟前栽上黄菊
我知道花的生长
并不一定比我的额纹更深
来得更快
但我常常在沉睡中
被一些缓慢而有力的事物唤醒
抵 达
远远地，就能看见
那无边无际的湛蓝
接着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咸
接着看见棕榈
看见椰林
看到一幢幢布置得十分精致的，别墅
看见一朵朵鲜艳盛开的，太阳伞
接着看见那些大腹便便的汉子
看见腰细腿长的少女
看见一群群为即将到来的时刻
穿得更少的人
他们像我一样
怀着一分雄心壮志
要在这浩瀚的大海
搏一次，风浪
在一尾拇指般大的
小鱼的，故乡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