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感悟罗布泊
作者：匡 满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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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八月，我随中国社会科学院一支探险队进入罗布泊六百余公里，历时三昼夜。
我和彭加木的距离
我和彭加木的距离
是一个旅行者
和一个探险家的距离
中亚游荡的沙丘 已经
淹没无数后继者的足迹
我曾经幻想
让一只飞鸟
丈量我和彭加木的距离
我还曾幻想让车轮
复制一段英雄史
罗布泊苍白的太阳
是怎样炙烤他
清瘦又直立的身躯
那些炫目的盐碱
和黑衣蒙面的戈壁
又是怎样吸干了他
最后一个毛孔
岁月在向人们启示
我和彭加木的距离
莫非首先是
小小一瓶矿泉水
或者几个库尔勒梨?
生命其实由最简单的物质组成
历史其实由最简单的故事组成
我的罗布泊之行并非壮举
然而面对茫茫沙海
我沉默无语
死亡使生命成为永恒
一截枯干的芦苇
和远方高大的杨树之间
视线被一再地延长
白炽的阳光
和淡酱色的干山
一齐成为车轮
无望的追逐
沙丘丝绸一般
勾起少女的线条
被它淹没该是一种幸福
更是一种珍藏
罗布泊啊
你曾经有过的青春
在独木舟和鱼网中灿烂
而如今
唯有死亡使生命成为永恒
感觉绿洲
感觉到了
远方有簌簌抖动的榆叶
感觉到了
一弘山泉拨响的琴弦
感觉到了地平线
一排白杨
几顶帐篷
或许还有一个姑娘
在眺望干渴的旅人
已经迈不动脚步了
沙丘跟沼泽一样泥泞
那就快扔掉你身上
所有的负载吧
哪怕你背有
一千克甚至一万克黄金
包袱沉重的人
是到不了绿洲的
无论是财富的包袱
还是荣誉的包袱
旅 伴
萍水相逢 或者
长年有约
如今都在一条船上
一个扯帆
一个握桨
一个掌舵
管它前方是沙暴
还是海啸
在罗布泊
后退比前进更需要胆量
长久的友情
或者短暂的仇敌
其实都缘于偶然
如果只剩下一滴水
只剩下一顶遮阳帽
只剩下一个异性
无论争斗或者谦让
愿我们一起创造一个童话
然后共同笑对死神
车 辙
是以一棵胡杨为起点
是以一丛芦苇为起点
漠风居然没有吹掉
流沙居然没有埋掉
你这以生命的重量
烙下的
前进的印记
日当正午的罗布泊
海市蜃楼的戈壁滩
你的前方竟然
不是一个 而是好几个
通往不同方向的车辙
有一个肯定通向生存
有一个肯定通向死亡
还有几个
诡异而又迷茫
现在你必须选择
选择沿着山脉
还是朝着太阳
你的先行者
即使是突围成功
也只是指给了你
大致的方位
其实所有的脚步
都是从选择
一条条车辙开始
就像所有的飞机
都从选择跑道开始
延续或者消失
飞翔或者坠落
你的闪念便是你的人生
罗布落日
为什么你
始终一脸苍白
始终没有云朵相伴
从阿尔金到库鲁格塔克
莫非你吸干了太多的生命
如今在默默地忏悔
没有树没有草的世界
连风也寂寞
没有蜜蜂没有鹰的天空
白昼等同黑夜
此刻我正朝你前行
朝着一片绿洲的幻影
或许还有空濛的爱情
罗布泊苍白的落日啊
是你抹去了
两千年前先祖的脚印
也抹去了
一千年前佛的指纹
出于对往事的赎罪
于今你久久停泊在天幕
等待着迟归的旅人
2006年8月31日，北京
(责任编辑 陈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