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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我想和你一起玩
作者:张鲁镭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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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翠不让我和石胖子一起玩。李小翠说石胖子是个混蛋。其实石胖子不是混蛋,他文化高,还能写点古体诗,为人热情,和朋友够义气。他只是模样有些立体而已,一张门板似的方脸,眼珠子往外鼓鼓着,鼻子往下趴趴着,大嘴叉子往外翻翻着,走起路来周身的肥肉上下乱颤。李小翠说,看石胖子那个熊样!李小翠话不假,石胖子五官上的零件的确不怎么样,但他目光却总是炯炯有神,像夏天的太阳照耀在碎玻璃上闪出的光。他说那是爱情的光芒,我说那是荷尔蒙分泌过旺。因为李小翠讨厌他,她就不让我和石胖子一起玩。我说我都这般年纪了,和不和谁玩还要你批准不成?她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你好,你和他这么玩下去太危险了。哼,我心知肚明,她是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罢了。
       对,忘了把人物交待一下。李小翠是和我耳鬓厮磨的人,就是我老婆。石胖子是我光屁股玩大的朋友。李小翠讨厌石胖子不光是因为他形象立体,一副熊样。最主要是他交际太广,朋友太多。朋友多本来是件好事,不都说朋友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吗!可石胖子的朋友群体中百分之九十九均为女性。剩下那百分之一就是我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石胖子女朋友海去了。具体海到什么程度还真说不大准。这么说吧,一个星期我就见他和十四个不同面孔的女人在一起。石胖子特神,他总是将若干个女友同时招呼着。而他的女友也涵盖了社会的各个层面,什么政府干部、医生、教师、水果贩子、钟点工,五行八作哪个行当都有。因为有了这些财富,他说他比神仙活得都爽。他生病时,光西瓜就收了半汽车。他用个破麻袋给我扛来一袋子。他把西瓜往地上一丢,得意地说,帮忙打扫打扫吧,要不我都没地方睡觉了。他就手从袋子里摸出个西瓜,把半张胖脸贴在瓜皮上,用手指头敲敲,很在行地说,沙瓤保甜。然后五指并拢伸直手掌对准西瓜拍一下,嘭,那西瓜好像憋了一肚子气儿,随着石胖子一掌下去,那股气儿顺着瓜皮上的大口子溜出来,连同溅出来的汤一起钻进我鼻子里。石胖子双手一使劲将其一分为二,他把多的那半拿给李小翠,少的那半递到我嘴边。石胖子有绅士风度,从来都是女士优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立刻把脸伸到西瓜上,呼呼地啃起来。李小翠到底是女人,她说,你怎么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我去厨房找羹勺。我人听话,可嘴巴还是一个劲往西瓜里拱。石胖子说,多得是你慢点,不行明天我再送一袋子过来。我说,你搞三产卖西瓜了?我哪有那闲工夫,都是她们送的。石胖子说话时荡出一脸的桃花来。我说她们是谁呀?石胖子说,她们嘛,你不认识。我说,你念念她们的名字,或许我能认识一个半个的。石胖子用眼白甩甩我说,嘁,就你那点造化,认识也是白费,没屁用。我说,我都成家了,是有老婆的人,哪能跟你似的无官一身轻。石胖子从嗓子眼儿里骨碌出一串潺潺的笑声,怎么说好呢,有时候我都觉着你们这帮子人可怜,稀里糊涂上了贼船,年轻轻的就可着一个人干靠,从现在靠到老靠到血干油尽,一点都不心疼自己,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多没劲呀!我说,我也没觉着我怎么没劲,更没觉着你哪点有劲。石胖子说,你小于嘴倒挺硬。跟我你还假模三道的,咱们都是男人,装哪门子蒜呀!哥们儿,怎么样,在我队伍里给你发展一个?人这一辈子就是要对得起自己,倒不至于轰轰烈烈,至少也得和风同尘,与时舒卷,朝鳞潜翼,思属风云呀!没必要“春花秋月等闲度”,要不都可惜了做回男人。我说,我是学工的,你可别甩诗,说了这么多,到底啥意思?他说,你这个化学脑袋就知道往H2O里配药,就是让你活爽点儿!得,你见过赵菲菲没,别看人家又瘦又矮,温柔着哪。石胖子说话时头颅高扬眉毛上翘,他唾液升腾舌尖旋转,一手肾虚似的拄着腰,另一只手指点江山似的激情演说。他这副德性真像我们厂长在礼堂里作报告。这时我发现有一个不明飞行物在空中驰骋,哦,是只不锈钢羹勺。那是我去年当先进拿的奖品,好像还是进口货,李小翠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那不锈钢羹勺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一道道刺眼的白光。那羹勺先是在石胖子的脑门上拍一下,又顺着他的鼻尖跳到大腿上,最后击中他右脚面。石胖子把他的大嘴叉子咧出个椭圆形,忙把未出口的演说咽回肚子里。李小翠猫下腰两只手像拔河一样拖着地板上的袋子。袋子里的西瓜跟着李小翠铿锵的步伐叽里咕噜地往外滚。死胖子还不带上你的西瓜滚蛋!一声怒吼迅雷般从李小翠胸膛中进发,把石胖子脑门前边的几根黄毛震得直飘。她三步并两步,筋斗流星地把那个破麻袋请到大门外,又转过身来请石胖子。石胖子的大嘴巴已经张成梯形,棍子一样蜡在那儿。李小翠媾着他的衣领像拽牛一样把他牵到门外。嘭,这是李小翠奋力的关门声。咚咚咚,那是石胖子背着他的西瓜逃遁的脚步声。从石胖子进门到他被驱逐出门,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的事,演电影都没这么快。愤怒中的李小翠忽然看见茶几上滞留着的两块西瓜皮,她把牙齿咬得嘎嘎响,仿佛在嚼石胖子的手指头。她飞身抓过西瓜皮直扑阳台。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情急之下我也跟着跑过去。李小翠把身子悬出去,头和两只胳膊在半空中不停飘舞。我从后边死死掐住她的腰说,李小翠你可不能呀,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你忘了我是一个多么本分和正派的人,真金不怕火炼呀,真儿不怕化验呀。石胖子的大脑袋刚在门洞口一闪,两块西瓜皮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前一后趴到他的大脑壳上。哈哈,石胖子戴绿帽子了!石胖子戴绿帽子了!李小翠为自己判断之准确、动作之敏捷、枪法之专业高兴得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儿。唉,我松一口气,就听石胖子在下边说了句,我靠。我想伸头看看石胖子戴绿帽子的可爱样儿,又想捡他这个笑是不是太过分了,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我怕李小翠一高兴再把阳台上的酒瓶子扔下去,那就没有戴绿帽子这么搞笑了,就把李小翠拉回屋里。李小翠腮帮子上立即就多出两块肉来,她说,你听着,你要是再和石胖子一块玩,你就搬出去和他一起过。我说,我怎么能和他一起过呢,他又不是我老婆。我只想和我老婆一块过。我嘴上和李小翠对付着,心里还是想着和石胖子一块玩的好处。他聪明、幽默、博学多才,还会讲好多笑话。人也大方,我和他一块吃饭从来都是他掏钱。李小翠眼珠鼓出了鸭蛋黄。我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一认真事儿就不好办了,倘若我再一意孤行,她真会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回家。我可以到朋友家借宿,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月都成,但这总不是个好办法,真要为个漂亮妞还有情可原,为了石胖子在外边流浪不值得。掂量来掂量去我也只能没脾气,我觉得家庭稳定是社会稳定的基础,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可是,李小翠还不让我和佟瘦子玩。佟瘦子也是我哥们儿。他瓦刀脸,干巴精瘦,还能做一手好菜。李小翠说他浑身没有四两肉。我说,要那么多肉干吗?现在不是流行全民减肥吗?李小翠说,佟瘦子身上有股子味,我一闻就想吐。我说,你不也爱吃他做的红烧肉吗?佟瘦子可是个正派人,他没那么多
       女人,就一个老婆,还整天把他往外扇。佟瘦子被他老婆扇出来没地方待,他就往我家跑。
       有天晚上,我正在床上和李小翠亲热,开始李小翠还反抗,在我强大攻势下她刚要配合,就听见我的房门被人砸得啪啪乱响。来人先用手指,又用拳头,再用脚,可能还用了膝盖,天,我再不下地开门,我的房门就给解决了,那是我结婚时我老妈花好几百块请木匠打的,我可舍不得我的门就这么白白牺牲掉。我说,他妈的,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当我把门拉开一条缝时,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直袭鼻底。闻这味儿我就知道是谁了。我把手扶在门框上说,都这么晚了,我和李小翠早睡下了。佟瘦子看都没看我就从我胳膊底下钻进门厅。他的脚板如踩在棉花上一样,在我那不足十平米的门厅里摇头摆尾地徜徉。他说,家里有酒吧。我喝多了,想再拿酒透透。我说,李小翠最讨厌喝酒,没有。他说,那你弄点冰水来,我嗓子眼儿有条火龙。我说,没有冰水,只有白开水。他说,你这个人不够意思,连冰水都舍不得往外拿。忘了上初中那年我为救你脑袋瓜还开过瓢?他说着去掀脑门上的头发,一条手指头粗的大毛虫正卧在里边睡觉。看见那条大毛虫我就只能去冰箱给他找冰水。平时佟瘦子让我做事,我稍一执拗他就把藏在头发里的大毛虫翻出来,一见这毛虫我心就疼,他让干啥便干啥。那年二头和几个小子合起伙来揍我,是佟瘦子路见不平一声吼,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和二头他们拼,把那几个小子撞得东倒西歪,满地找牙。二头一急眼从地上捡起块砖头对着佟瘦子飞过去,佟瘦子脑袋当时就冒了红汤,缝八针才止住,永远留下了那条大毛虫。打那后我就叫佟瘦子佟哥了,虽说他还比我小两个月。这条大毛虫像金质奖章一样成了佟瘦子的英雄招牌,奖牌还有往下摘的时候,可佟瘦子这块毛虫奖牌就像他的器官一样,注定要与他相伴终生,天荒地老。见了我们彼此认识的人,他都要把那条大毛虫翻出来,接着大肆渲染他的英雄壮举。以至于我的老丈母娘、老丈人、小舅子、小舅子他老丈母娘、小舅子的小舅子都知道他是我的恩人。这条毛虫让我们俩刻骨铭心,也成了我无法释怀的耻辱,大家都说我是熊包软蛋。我做梦都想把那条大毛虫掐死,但我知道那比登天还难,除非我先把佟瘦子掐死。他喝完若干杯冰水后说,我得上床睡觉了。我说,我老婆李小翠在床上。他说,那有什么?她睡她的,我睡我的。我说,你就在门厅这儿凑合吧,我给你找床被子。他说,不行,你让李小翠凑合吧,我就睡床,我有腰椎病。我说,你也知道我住的是一室一厅,就一张床。等我买了大房子你再睡床吧。他说,我老婆让我睡门厅我才跑到你这来的,你怎么和我老婆一个鼻孔出气?接着他又去头上找大毛虫,这时候李小翠已经披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了,她的眼珠又生成两个鸭蛋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它们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出汤来。佟瘦子才不管什么鸡蛋黄鸭蛋黄呢,他滋溜一下绕过李小翠的胳膊扑到床上下榻了。李小翠在柜子里翻衣服。我说,他毕竟是我朋友,再说他还救过我,知恩图报嘛。这时就听卧室里哇的一声,我赶紧跑进去,原来是佟瘦子从胃里往我床上倒东西,有萝卜白菜、西红柿,五颜六色的。这会儿我又听到门外咣一声,我急忙跑出来,我老婆李小翠已关门拂袖而去。我正要往外追,又听屋里叭一声,我又转头跑回卧室。天,佟瘦子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打碎了,他手指头被玻璃碴子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一咕嘟一咕嘟往外冒,被子红了、枕头红了、床单子也红了,好个红彤彤的世界。
       第二天李小翠打来电话。她说,她不想回家了,除非我和佟瘦子断绝来往。我说,你回来吧,家里不能没有你。佟瘦子早上醒了也很后悔,他把床罩拿回去洗了。李小翠说,那你就跟他一块过吧。我说,两个大男人怎么过?你回来吧。李小翠说,有佟瘦子没我,有我没佟瘦子。说完叭地挂死电话。那天晚上她真没回来。我打了几个电话也找不到她,我心里开始发慌,李小翠,你跟我玩真的呀!晚上正巧我老妈来送饺子。她说,小翠呢?我说,她今晚值夜班。我哪敢说我老婆离家出走的事呀?那样我妈还不急出病来。她是用攒了一辈子的钱才把李小翠娶回来的。李小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单位里也找不到她,这让我坐立不安,他妈的佟瘦子,你害死我了。没有老婆的日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人给洗衣,没人给做饭,没人跟温存。再找一个?快拉倒吧。就现在这行情,就我眼下挣那一脚踹不倒的几个破钱儿,估计到五十岁也攒不出个老婆来。要说李小翠就不错了,火柴盒大的屋也不嫌小,不像现在小丫头张口越层闭口别墅的,谁要得起?李小翠长得也好看,石胖子都说她像黄蓉。思前想后我决定放弃佟瘦子,我可不是重色轻友,我真的不能没老婆。李小翠回家了,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写的和佟瘦子断绝来往的保证书锁到钱柜里。其实那保证书不是我写的,是李小翠在单位打印好,回来让我签字按手印。
       但是,李小翠又不让我和宋矮子玩。她说宋矮子心术不正。我说个子矮智慧多,知道拿破仑吗?他才一米六二。李小翠说,瞧宋矮子那副德性,还敢拿拿破仑说事。宋矮子是我同事,在单位里我俩最投脾气。每次评先进他都号召大家选我。五年前宋矮子他老婆和人跑了,为此他陷入了默默无语两眼泪的痛苦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又找到新的生活伴侣——麻将。是麻将拯救了宋矮子,使他一个平民百姓在清汤寡水的苦难日子里,找到了一种伟大的追求。自从有了麻将,宋矮子又恢复了先前有老婆的状态。他头发也黑了,脸蛋也红了,脑门有光了,眼仁有神了。宋矮子干一行爱一行,无论何时何地三分钟就能组建个牌局。从阳春白雪至下里巴人,到处都是他麻友,宋矮子麻友遍天下。我可不是他麻友,我是他同事加朋友。没有他我是当不了先进的,更别说拿奖品。宋矮子也真把我当朋友了,他遇到困难时,总是第一个想到我。
       有个星期天,我和李小翠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当我们正享受着被窝的温润时,不知是谁咚咚敲门,声音有板有眼节奏感蛮强的。李小翠对着望门镜侦察片刻,在确信不是石胖子也不是佟瘦子之后,才将门拉开一条缝。宋矮子自我介绍说他姓宋,是我单位同事。李小翠一听是宋同事,马上露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她一边招呼宋矮子坐下,一边喊我快出来陪客人。我揉揉眼皮说,你来了。他说,星期天没事儿,过来看看你。我一边吩咐李小翠倒茶一边和他聊起来。宋矮子是第一次来我家,我家的一草一木在他眼里都是鲜活的。他那张油瓶子嘴特能聊,从我们家的沙发茶几,聊到树木森林,从树木森林过渡到滥砍滥伐,又从滥砍滥伐伸展到党纪国法。看到我和李小翠的结婚照,他就聊到蒙太奇,从蒙太奇又聊到老谋子的电影,从老谋子的电影又扯到好莱坞大片。我断定这么神拉拉地侃决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就趁李小翠上卫生间时说,我俩可不会打麻将,要不我带你上我老丈母娘家吧,那里或许能凑一桌。宋矮子说,我可不是来打麻将的。今天最主要是来看你,再有就是我这会子手头紧想和
       你……他捻捻大拇指和食指。我说,我可没闲心理财,都是李小翠管钱。李小翠,李小翠你来一下。他老婆住院了,想从你那借点钱,你能不能那个什么……李小翠擦着手上的水珠摇着脑袋说,老宋,你也太见外了。你们是同事又是朋友,还扯什么葫芦瓢的,干吗不早点开口?医院里的病人可等不及。说着回身从抽屉里取出八百块钱递给宋矮子。宋矮子把手上的钞票捏得咔咔作响,他说,哥们儿,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找了个好老婆,今天我是见庐山了。弟妹太贤惠了,太热情了,太通情达理了,太大气了,太……李小翠说,你就别太了,快回去看你老婆吧。宋矮子最后握住李小翠的手说,弟妹,你太好了。
       李小翠是在第三天晚上和我翻脸的,也不知她从哪得知了宋矮子的家史,连他老婆何年何月何时何地离他而去都知道一清二楚。现在的女人真要命,耳朵比电话线都长。她说,他借钱干什么呀,还不是去赌博。你干吗要帮他扯谎,你这是助纣为虐。他要是被判刑,你也得抓进去。我说哪至于,人家在单位也没少帮我。李小翠说,他这人真不要脸,借钱赌,怪不得他老婆跑了,要我我也跑。明天你把钱要回来,我可没闲钱资助赌博。我说,人家又没说不还。宋矮子就是在这会儿再次敲响我家房门的,这家伙来的真是时候。一进门我就向他使眼色,可能是上次李小翠太热情了,他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屁股一落座就开始侃,他说,弟妹脸色越来越好,都说女人气色晚上真,白天都是化妆品糊的。宋矮子,你他妈瞪眼说瞎话,李小翠脸都紫了。你老婆病怎么样了?李小翠哼着鼻子问。见好,不过那个什么……我今晚来……白天又给人放炮了吧?挺大个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上前拉拉李小翠,示意她给宋矮子留点面子。谁知李小翠就如决堤的水管子似的,对着宋矮子一阵狂射。宋矮子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居然还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从容。待李小翠口舌发干,端杯喝水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说,弟妹,别太激动,你去帮我弟妹洗点水果吧。他一指我。我靠,这个小矮子。李小翠也被他的这份从容搞得一个劲喝水。弟妹,这么说吧,我是爱打个麻将,再上个高度就叫赌博。可现如今哪一个不是在赌日子过呢?只不过我赌在明处,比别人直观罢了。拿弟妹你来说吧,难道你嫁给他不是在跟自己赌吗?宋矮子朝我一指,你是把这辈子都押上了,多大的赌注呀?还有你,他冲我一点头说,你排着队去买彩票,你给厂长送“酒鬼”,你给咱弟妹买减肥药,你报名参加马拉松,你还准备生个孩子,你敢说这些不是赌吗?赌是无处不在的,但这些赌都比不上打麻将痛快,一把一利索。我只是玩一个小小的麻将,又何足挂齿?这东西绝对是个宝,它能让你在开发智力的同时,愉悦自己的身心。赢的时候兴奋,输的时候忿忿,亦喜亦悲,平日里那点愁事也都跟着滚蛋了。要是早点和它对上,我又何必白了这么多头发。再说麻将和象棋一样,那都是咱老祖宗留下的古文化呀!他看看手表说,弟妹如果方便就再借我点钱,发工资就还。不方便就算了,无所谓。
       这家伙已超越了无耻,他一脸肃穆,不卑不亢,以前我还真没发现宋矮子有如此之道,他应当上中央台的大学生辩论会呀!李小翠都被他给弄傻了,张个大嘴巴,舌头一个劲儿在里边打转。片刻过后,宋矮子觉着没戏,就站起身来,将脑门前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说,今天打扰了,哪日闲了再来串门。说完大义凛然迈出门去。过了好一会儿,李小翠才回过神来,她眼中立刻飞出两个鸭蛋黄来指着我鼻尖说,你、你!我说,我以后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吧,你把钱柜里的保证书拿出来,我把他和石胖子的名都加进去,有事一同论处。嘿,李小翠破涕为笑,她说你这回态度真好。我心说,大半夜了,我还想睡个好觉呢!
       在宋矮子离去的第二天,李小翠就不惜重金安装了一个盼盼防盗门,连外边的水泥都是她亲自往上抹的。看着那威武的大门她得意地说,这会儿就是石胖子、佟瘦子、宋矮子一齐上也白费。李小翠还说,男人真是没有好东西。我说,真是、真是,我和他们彻底决裂。她说,还是女人本分。我说,那当然,要不我找个女的……她将二日瞪圆说,信不信我撕了你?
       唉,我在众人眼里算是个知识分子,有苍白的面孔和眼镜为证。可眼镜片再厚又能怎么样?一个月就单位里那俩死钱。男人兜里没钱就跟没有肾一样,到哪都那么没脾气。我为什么总是对李小翠附面帖耳,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连傻子都知道的事。我经济力量薄弱,没有条件出去玩,李小翠又不让我的朋友来家,我只能手里掐着遥控器,把频道一个个换来换去,将电视屏幕变成一道道闪电,让自己年轻的眼睛一阵阵老眼昏花。李小翠倒是蛮悠闲的,她要么吃,要么睡,要么做点家务,眼睛里连鸭蛋皮都没有。我百无聊赖用报纸折飞机,再把它们从阳台上一个个飞出去。咦,对面阳台上那个男人也学着我的样子折起来,他伸出头对我说,咱俩比赛呀,看谁飞得高?我说,家里没人?他说,有,老婆在看韩剧。我想他一定也是个在经济方面比较薄弱的男人,要不哪能和我一样春花秋月等闲过呢?看,我飞得高,我飞得高,蓝蓝的天空下我的飞机压着他的飞机直坠楼底。
       [责任编辑 杨 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