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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行]知音汉阳
作者:邵燕祥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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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汉阳看武汉新区建设规划的短片,结尾有两句话,引人遐想:
       人是有追求的
       城市是有记忆的
       这两句话是互文的。城市不光有记忆,也有追求;人有追求,缘于有记忆。
       一九五四年冬,共和国还年轻,我也年轻。我第一次来到武汉三镇,为的是报道长江大桥的钻探工程。一九五七年夏,我又来到武汉,为的是报道长江大桥合龙。六月底七月初,我写出题为《万里长江第一桥》的系列广播稿,就转往武钢,这时急电召我回北京参加运动,随后便陷入“反右派”的火网。十月长江大桥通车,另派了人来报道盛典,就没有我这个工业记者的事了。
       我沦为异类,结束了短暂的记者生涯。长江大桥,汉水公路桥,它们连接的龟蛇二山,武汉三镇,成了珍藏在我心底的一段温馨的记忆。
       那时,无论是江风阴冷的风雪天,暑热如蒸的酷日下,在采访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的间隙,我爱带上一本《武汉今昔谈》到处访古(那是一本质量颇高的地方名胜古迹风物掌故志,作者似姓黎,名字失记请谅)。“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竟是一片狼藉,归元寺也是灰头土脸,大门紧闭,我失望,我沮丧。只有古琴台风景依稀。那嵌在墙头的“琴台”二字,传是米芾所书,墙上还镌刻着宋湘束竹叶为笔的题诗,其实旧物仅此而已,却也还让我久久流连,用手指书空,摹拟那飞动又妥帖的书法,想着伯牙、子期的邂逅知音,又想着千古以下的后人也能同他们的心相通,竟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伯牙和子期这一对知音的故事,是我幼年从《今古奇观》读到的,同时读到的还有羊角哀和左伯桃的生死之交,我幼稚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击打。但那一种旷古的悲凉,是当时那个年龄的我还没法体会的,只是其中流荡着的袅袅余音和煦煦微热,多少让我感觉到了。
       我听说大桥用的青石,就采自伯牙摔琴的“琴断口”。“知音不在,伯牙又到哪儿去了?琴断口,琴断口哟,地老天荒”。但我把正绷上大桥的一条条钢梁看作了我们的琴弦,不能让“高山流水”成了绝响:
       当代的人哟,将来的人哟,
       知音的人们,听我们拨动了琴弦叮当!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又来到汉阳。我曾经在黄昏时分老街深巷行过的青石路不见了。其实就在当年,也已不是千百年前的青石板,因为我仔细辨认,有的石块上刻着阴文的字,原来是断碣残碑,我想,该是近年动乱中平了坟掘了墓,把前人的碑铭移来铺路的。
       铁门关下面的拦江路,人们还叫它洗马长街,说是关云长在此洗过马。有些地名保存着一个城市的古老记忆,的确是不要轻易改动为好。
       不忙登上江边重建的晴川阁,也不忙漫游正在招标的南岸嘴,我要先访古琴台。一九五七年以后,我又曾三次来武汉.都没到汉阳来,那原因有种种,主要是近二十多年的建设重点在武昌和汉口。是汉阳被冷落了吗?现在轮到汉阳上马赶上来了。起步好像稍晚,却正可以接受正反两面的经验,避免走一些“建设性破坏”的弯路,更理性地发展,这就是后发的优势之一了。
       琴台依旧,这是令人欣慰的。登琴台俯瞰月湖,对岸出现一座新建筑,外壳装饰着一排黑白相间的条状色块,象征着钢琴的琴键。一问,这是新建的音乐厅,正与古琴台隔水相对。听说五月间将发行武汉与维也纳结为姐妹城市的纪念邮票,与那座遥远的音乐之都相映,票面上将有古琴台作为这座中国城市“知音文化”的标志。
       汉阳现在是武汉市的一个区,区委郑永新书记在谈到汉阳的人文历史、文化底蕴时,提到了从古琴台引申发展的“知音文化”。区旅游局的张彪局长表述他对“知音文化”内涵的理解,是“琴声传意,天人合一,情感交融,和谐共生”,并以此下问。这促使我写下了七绝四首代答,不过,视角不同,思路未必一致,不知会不会是所答非所问呢:
       欲从世上觅知音,流水高山且鼓琴。
       谁处心弦能共振,一弦一柱唤知心。
       几多心事付瑶琴,岂必繁弦响遏云。
       流水高山来指上,红尘之外有琴心。
       人间自是有知音,此事不关弦与琴。
       心底灵犀通一点,何劳独向曲中寻。
       众曲一声太单调,和而不同成乐音。
       纵然琴断音不断,有知音处有斯琴。
       各人的知音观或有出入,然而可以互补,都该是“知音文化”所能包容的吧。
       武汉三镇像是一部大书,三卷本的,图文并茂,色彩斑斓,不断增订,常读常新。其中汉阳一卷,扉页就是琴台,它历史悠久,韵味深长,启示后来者们既有记忆,又有追求,知往知来,每时每地每事每人,既做抚琴者,又互为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