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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梅豆花开一串白
作者:刘庆邦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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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的墙根种了梅豆角,梅豆角的长秧子爬到了墙头上,又爬到了墙边的一棵椿树上。梅豆角大概要与椿树试比高,椿树有多高,梅豆角的秧子就有多高。在整个夏季.梅豆角只顾长秧子了,不怎么开花,也不怎么结角。一过立秋,梅豆角仿佛突然间醒过神来,绿色的叶蓬上开出串串白花,梅豆角子结得一片白,层层白。除了梅豆角,院子里还种了菊花、鸡冠花和柿子树。菊花和鸡冠花都在开着,柿子已摘下几个,放在窗台上。窗台上的柿子是黄的,太阳一照放着光。两只鸽子静静地立在院子门楼的屋脊上。鹅圈里的鹅也是两只,一只白鹅,一只花鹅。那只白鹅正在水盆里洗脖子。水盆里的水并不多,还有些浑浊。可耐不住大白鹅爱干净,洗得也认真。它把长脖子往水里一穿,一引,水珠儿就滑过脖子,又滑到翅膀上,等于全身都洗到了。
       这家的女主人采东华正在灶屋里做早饭。她在大锅里把馍馏好了,下了红小豆的稀饭也熬好了,还要在小锅里炒一个菜。她炒菜是现摘现炒。摘什么菜呢?当然是梅豆角。她端着一个小瓷盆从灶屋里出来,腰里还系着围裙。来到爬满梅豆角秧子的墙边,稍一踮脚,稍一举手,便把长成的梅豆角搞到了。梅豆角上的露水还没干,她一摸一手湿。摘梅豆角子难免带动梅豆秧子,牵动一根秧子.一百根秧子都动。秧子一动,露水就洒落下来,不少花朵也纷纷落下。潮湿的泥地上原来就有不少花,那些花朵变黄,发黏,像是在融化。新落下的花朵是纯白色,恐怕比蝴蝶的翅膀还要白。梅豆开出的花是成串,结出的角子也是成串。采东华刚摘了几串,还没有踩着凳子往上面摘,已摘了多半盆,炒一碗菜足够了。她把新鲜无比的梅豆角子择过、洗过,在案板上切成细丝,再切上一两个辣椒,一起放在锅里炒,梅豆角子的清香之气就漫溢到院子里。菜炒熟了不算完,她还要在盛到碗里的菜的表面撒一层芝麻盐。把芝麻炒熟,炒得支乍起肚子,撒点细盐,趁热用擀杖在案板上擀碎.擀出油来,芝麻盐就做成了。把芝麻盐撒在炒熟的梅豆角上,这是他们这里特有的家常菜。
       采东华在灶屋做饭时,丈夫洪国明把一头牛从牛屋里牵出来,拴在柿树上,用一把铁刷子给牛刷毛。女人梳理头发都是用木梳子,给牛整理毛只能用铁刷子,才能把牛身上的毛刷得全面,刷得透彻。一般的牛多是黄色,这头牛的毛却是黄里透白。这种毛色的牛被称为白沙牛。这头白沙牛环眼隆鼻,肩宽背直,上下匀称,四蹄端正,加上口嫩,堪称魁梧和英俊。白沙牛身上并不脏,全身没有一个污点,牛毛也没有粘结和毡化的地方,可洪国明还是要给它刷一刷。他刷得很仔细,从前到后,自上而下,连肚子下面都刷到了。白沙牛微眯着眼,一动不动,被刷得颇为享受的样子。这头牛是洪国明前两天从一个比较远的集市上买回来的,今天准备就近到集市上卖掉。上个集买,这个集卖,你说他做的是贩牛的生意也可以,只是生意不够大,一次只贩一头牛,顶多两头牛,从中赚个三十五十,或百儿八十。既然准备把牛出手.就得把牛收拾一下。比如哪家要嫁闺女,对闺女的梳洗打扮必不可少。再比如一个人要出门行走,也要照照镜子,整整头发。
       妻子把早饭做好,丈夫把白沙牛整理已毕,两个到学校上早自习的孩子也放学回来了。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二的是男孩。姐弟俩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上学放学正好可以一块去,一块回。女主人说:好了.都洗洗手,吃饭吧。吃过早饭,姐弟俩背起书包又要走。采东华对女儿说:我和你爹上午去赶集,我们要是回来晚了,你回来先把面和上,我回来擀面条。女儿答应下来。
       采东华牵着牛在前面走,洪国明空着手在后面跟。凡是有牛可牵,洪国明都是让妻子牵牛,他做出的是甩手掌柜的样子。他不牵牛,显示出他是做大事的人,一头牛定价多少,或卖或留,都是由他做主。因牛走得不快,他们随着牛的步子,走得不紧不慢,轻松自在。初秋的阳光照在牛身上,也照在他们两口子身上。阳光黄黄的,不管照到哪里都暖洋洋的。走过一块棉花地,棉花已经开了。棉花棵子是暗色,棉花朵子是明色。一个年轻妇女,胸前挎着一个大布兜,正把明亮的棉花朵子一朵一朵往兜子里摘。洪国明夸这块棉花长得不赖。采东华没有接他的话,没有随着丈夫一起夸。她心里说:这棉花种得能算好吗?我在娘家当闺女时给生产队里种棉花,那棉花长得才叫好,棉桃子结得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哪朵花打开不是一捧。风轮样的花朵子追着人开,前面的花朵子还没摘到地头,身后的棉花朵子又开得一片白。走过一片绿豆地,一个老奶奶正在地里摘绿豆。绿豆的叶子一半黄,一半绿,可绿豆的角子已经发黑,一摘就是一把。洪国明想让妻子跟他一块说话,这回他给采东华提了一个问题:你知道绿豆蛾子是怎么样钻进绿豆里面的吗?绿豆好好的,一点缝子都没有.有一天,绿豆上面却突然打开一个小盖儿,从里边钻出一只蛾子,这是怎么回事呢?采东华问:你要考我吗?洪国民说:你以为是考你也可以。你老说你种庄稼多么在行,老说我种庄稼不如你,今天咱俩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更在行。采东华说:你更在行,我比不过你.行了吧!洪国明说:怎么样,答不上来吧。这只是一个小问题,我掌握的问题多着呢。采东华说:你拿这样的问题问小孩还差不多,谁不知道绿豆蛾子趁绿豆刚开花的时候,把子儿下在花心儿里,等绿豆一结出来,蛾子的子儿就包在绿豆里。这样,就等于蛾子为它的后代准备了一个粮食仓库,它的后代在“仓库”里吃,“仓库”里住,风刮不着,日晒不着。待到把“仓库”里的粮食吃光了,吃成了一个空壳儿,新一代蛾子就长成了,把“仓库”的顶盖咬开,就飞了出来。洪国明不得不承认,妻子回答得完全正确。他的样子有些欣喜,并夸妻子不简单,说:这个问题我问过好几个人,他们都回答不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采东华说:你以为就你自己知道呢,告诉你,我知道的多着呢,不光绿豆蛾子,还有麦蛾子,豌豆蛾子,都是那样养育后代。洪国明说:我真弄不明白,蛾子那么小,又没有脑子,它怎么那么能呢,怎么会想出这样高明的主意呢!咱们把绿豆收回家,原来等于替蛾子带孩子呢!洪国明又在一块出过红薯的地里看见一条黑狗,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二婶子家的狗。黑狗在地里一扒一扑的.不知在干什么。他问采东华:你看二婶子家的狗出什么洋相呢?采东华告诉他,狗在逮蟋蟀吃。秋天的蟋蟀肚子正大,正肥得流油,狗最喜欢吃。真的?洪国明岔进地里,离黑狗近一些,看看黑狗是不是真的在吃蟋蟀。没错儿,黑狗真的在逮蟋蟀吃。黑狗把一个土块扒开,蟋蟀无处藏身,便跳了出来。这时黑狗往前一扑,两只前爪一包抄,把蟋蟀摁住,嘴就上去吃到了。洪国明岔进地里看狗吃蟋蟀时,牵着牛的妻子并没有停下来,仍保持原有的不紧不慢的步速往前走。不怕慢,就怕站。等洪国明看一会儿狗吃蟋蟀,牵牛的妻子已经把他落下一段距离。他小跑了一阵,才把妻子赶上了。他说:二婶子家的狗原来很瘦,瘦得像刀螂一样,我说现在怎么
       意思,回过头来,用鼻子把她的手碰了一下。在走之前,她难免往牛行外面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见了丈夫洪国明,洪国明在一个墙角站着,正远远地注视着她。洪国明定是看出了她要走,就连连往下打着手势,不让她走。也许丈夫一直在注视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既然丈夫不让她走,她就再熬一会儿。丈夫不只一次对她说过,做生意要有耐心,得能熬,看谁熬得过谁。不少生意眼看做不成,一熬就做成了,能熬就是胜利。
       采东华知道,自己做生意不行,娘说她从小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子。在娘家当闺女时.有一回弟弟该交书本费了,家里连三分钱都拿不出。娘舍不得卖口粮,只从家里找出了半篓子生产队分的干烟叶。娘天天在队里出工干活,就让她到集上去卖。她不敢去,说她不会卖。娘把烟叶分成一把一把,每把用小秤称过,平均都是半斤。娘告诉她每把多少钱,钱少就不卖。到了集上,一开始她是按娘教给她的价钱说的,可经不住好几个人围着她,三分五分地跟她讲价钱,夸她能干,当家。还有一个人说,如果能按他们说的价钱卖,他们很快就能把烟叶买完。她被人家缠磨得头蒙蒙的,甚至有些怕,犹豫了一会儿,就松了口,减了价。她一减价不当紧,那几个人抢似的把烟叶买完了。回到家向娘交账.娘一数少卖了好几毛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按娘定的价钱卖人家不买,减一点价,人家就把烟叶买光了。娘一听很生气,把她劈头盖脸吵了一顿,把她吵哭了。从那以后,娘没有再让她到集上卖过东西。再次到集上卖东西是她嫁给洪国明之后。有段时间,集上有个收购站收购干草。采东华薅来青草,晒成干草,打成捆,让洪国明跟她一块儿抬着干草到收购站去卖。他们在家里把干草称过了,是一百一十二斤。在收购站里把成捆的干草放在榜上过磅时,惊险的一幕发生了.从磅上垂到地面的有一截捆干草的绳头.在草捆的掩护下,洪国明的一只脚把绳头踩住了,踩得紧绷着,在用力向下拉。采东华懂得,洪国明这样踩绳头,干草就会额外增加分量,等于弄虚作假。她吓坏了,生怕洪国明在草捆上做手脚的事被操磅的人看见,吓得她脸都白了,手里捏了一把汗。她紧着给洪国明递眼色,让洪国明赶快把脚松开。她甚至想拉洪国明一把,把洪国明从磅跟前拉开。然而洪国明不怯不惧,脚下使着暗力,脸上却做得跟无事人一样,嘴里不停地跟操磅人说话,说好几斤青草才能晒出一斤干草,收购干草的价钱定得太低了,应当适当提高一些。这样打着哈哈,人家把干草的重量称出来了.是一百三十四斤,比实际重量多出二十二斤。重量多出来了,卖的钱当然也会相应增多。可在回家的路上,采东华心里还怦怦跳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说:你吓死我吧,要是让人家看见了,咱的脸往哪搁!洪国明说:有草捆子挡着,他怎么能看得见。采东华说:万一呢,万一被人家看见了呢!洪国明说:看见怎么了,我就说我不是故意的,他能把我怎么样!采东华说:反正这样的事你以后不能再干了,我害怕。二十多斤干草,我起早点,摸点黑,勤勤手就薅出来了。洪国明没有同意采东华的说话,反而认为采东华太胆小,太老实。还说人太老实就会吃亏,就要受穷。应该承认,洪国明是很能干的,不是一个怕掏力的人。原来上面不让做生意,洪国明就拉起架子车,到几百里远的地方去拉煤。为了省钱,洪国明从来不在外面的饭店吃饭。他让采东华给他装上一些锅饼子,饿了就啃锅饼子,喝凉水。也是为了省钱,不管走多远,他从来不住店,下雨下雪都不住店。他把架子车下面铺一张草苫子,就睡在车盘下面的地上。有时雨下得太大了,横流的雨水几乎把草苫子漂起来。这时他仍然不住店,睡在商店外面的窗台上。窗台很窄,他怕睡着了从窗台上摔下来,就解下架子车上的襻绳,一头捆住自己的腰,一头拴在窗户的钢筋上。费尽千辛万苦把煤拉回家,他们舍不得烧,而是把煤换成了砖。采东华和洪国明刚结婚时,他们家的房子是两间泥座草顶的小西屋,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他们一分钱一分钱地挣,一块砖一块砖地攒,几年之后,他们终于扒掉了两间小草屋,盖起了四间外包青的瓦简边。可以做生意之后,洪国明马上做起了生意。他贩过羊,贩过粮食、布匹,还贩过石灰。他不拘于一样,什么能赚钱他就贩什么。从乡下把豆子、玉米或小麦、芝麻收买来,再到集上卖,有时一斤粮食只能赚一分钱。采东华觉得一斤粮食赚一分钱太少了,还不够辛苦钱呢,还不够操心费呢。洪国明不这么看,他说一斤赚一分,十斤赚一毛,一百斤就可以赚一块。一天赚一块,十天赚十块,一百天就可以赚一百块。滴水成河,积沙成丘,时间长了,钱就攒多了。至于辛苦,操心,人来到世上,就是辛苦操心的,怕辛苦,怕操心,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洪国明说得对,他做了生意之后,家里日渐富裕。接着,他们就扒掉了外包青瓦简边,盖起了四间浑砖到顶的大瓦房。在一个家里,谁的能耐大,谁挣钱多,就会确立在家庭里的主导地位。他们这个家也是,不知不觉就形成了夫唱妇随的局面。事实表明,洪国明不让采东华走是对的,采东华又坚持了一会儿,就把白沙牛卖了出去,而且是按洪国明规定的八百六十块钱卖出的。采东华把钱用手绢包好,把手绢包紧紧攥在手里。一走出牛行,洪国明就从墙后面迎了上来,问:是八百六出手的吗?采东华说是。把钱交给了洪国明。洪国明接过钱又问:你数了吗?采东华说:数过了。洪国明说:我再数数。他回到墙角后面,背转身子,把钱又数了一遍。他说:没错儿,扣掉牛行里百分之一的佣钱,还有八百五十一块零四毛。洪国明这才露出了微笑,仿佛又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他愿意把功劳归功于采东华,夸采东华不简单。采东华说:什么不简单,那个牛经纪一块钱一块钱地跟我讲价钱,都快把我烦死了。洪国明说:这事不能烦。牛经纪一手托两家,也不容易。好,今天我得慰劳慰劳你,你说你想吃啥?采东华说,她啥也不想吃,赶快回家是第一,回家晚了,两个孩子该急了。洪国明提出给她买根冰棍。她说冰棍太凉了。洪国明提出给她买根甘蔗,她说甘蔗太硬了。又说她不喜欢吃零嘴,一个妇女家,在大街上吃东西,还不够让人家笑话的呢。采东华就是这样,自己舍不得花钱,也不愿意别人为她花钱,能省一分是一分。为了不扫丈夫的兴,她提议给两个孩子买了一串江米花团子。
       回到家,洪国明才为自己评功摆好,每次赚过钱之后都是这样。他评功摆好的办法,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除了自我夸奖,采东华也得夸奖他。比如采东华正在灶屋做饭,他跟到灶屋里问:怎么样,我说过这次能赚五十块吧?采东华说:你的眼光厉害,行了吧!洪国明说:让我说,你的眼光也够厉害的。采东华说:我有什么厉害的,跟你比我差远了。洪国明说:你的眼光当然厉害,要是不厉害,怎么会相中我做你的丈夫呢。跟我说实话,你们家掌柜的是不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采东华笑了,没有回答。洪国明说:你笑什么,你说嘛,说嘛!采东华说:我看
       你说少了,我们家洪国明何止是百里挑一,简直就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现在不兴选驸马了,要是像过去一样兴选驸马,驸马爷准是你。洪国明乐了。晚上,洪国明还要享受一下采东华对他的伺候。他不吸烟,也不喝酒,有什么可享受的呢?他的享受是洗脚。他对采东华说:给我烧点水,我要洗洗脚。采东华把水烧热,舀到搪瓷盆里,端到他跟前,用手试试水温正好,说好了,有功的人,洗吧。洪国明把双脚泡在热水里,舒服得直咂嘴。他洗完了脚,喊采东华:把擦脚毛巾给我拿来。采东华说: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洗脚之前把擦脚的毛巾准备好,你就是不准备。洪国明说对不起,我又忘了。采东华说:什么忘了,我看你是故意的。不遛遛老婆的腿,你就不算自己娇自己。洪国明说:怕什么,反正我老婆的腿又遛不成麻秆腿。
       做生意难免有赚有赔,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的洪国明看东西也有走眼的时候,这天他就买回了一头病牛。把牛牵回家时,他还没看出牛有病,还对采东华吹牛,说这头牛赚六十块钱不成问题。采东华接过牛绳,把牛牵进牛屋,刚把牛拴好,牛就卧下了。她对洪国明说,牛卧下了。洪国明说没事儿,牛走了几十里路,累了。停了一会儿,采东华到牛屋里把牛看了看,没看见牛倒沫。一般来说,牛一卧下来就会倒沫,这头黄牛怎么不倒沫呢?采东华把她的疑问对洪国明说了,洪国明仍说没事儿。他让采东华给黄牛喂点水。采东华把半盆子清水端到牛嘴前,牛只是闻了闻,没喝。洪国明让采东华给黄牛拌点草,多放点香料。采东华把黑豆磨成的香料放了不少,可黄牛吃得一点都不香。吃了香料再次卧倒的黄牛还是不倒沫。俗话说,人打喷嚏牛倒沫,有病也不多。牛要是不倒沫呢,就说明这头牛身体有毛病了。洪国明当然不愿意承认他买的牛会有毛病,他在牛行当过牛经纪,跟牛打了那么多交道.他的眼光是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会买一头病牛呢。要是别人知道他买回了一头病牛,岂不惹人笑破肚皮。当天夜里,他悄悄起来,把黄牛看了一次又一次,往牛槽里撒香料时,还撒了一点牛爱吃的细盐。然而黄牛只把细盐舔了舔,连香料都不好好吃。直到这时,洪国明还是不愿意对采东华承认他买的牛有病。第二天早起,他对采东华说:这头牛嘴太尖太馋不行今天就卖了它。采东华说:要卖你去卖,反正我不去。洪国明说:你不用为难,咱原价买原价卖,不赚钱就是了。采东华说:别说赚钱,赔钱卖我都不去。洪国明问为什么?采东华说:人家要是看出来这头牛有病,我没啥说。洪国明说:谁敢说牛有病,你就跟他急。你就说俺的牛好好的,昨天还在地里干活儿,一点病都没有。采东华说:要说你去说,我说不出来。洪国明说:咱总不能把这头牛砸在咱手里吧!采东华说:依我说,谁把病牛卖给你,你就去找谁,你当面问问他,把病牛当好牛卖,还讲不讲一点良心!洪国明摇头,说开玩笑,卖牛的那么多,人家把牛卖掉,早就走了,你到哪里找去!
       这天是星期日,女儿和儿子都没有去上学。看见女儿小丽,洪国明有了新主意,她对采东华说:你实在不想去卖牛,我就让小丽去。采东华一听就恼了,恼得脸都黄了,说:你敢,你要是让我闺女去,我就不跟你过了!
       对于采东华生这么大的气,洪国明似乎不太理解,他说:至于吗?有这么严重吗?
       采东华说:就是这么严重。以前有些事哦都是让着你,今天这个事儿我再也不会让你了!
       洪国明说好好好,再说吧。他要好好想一想,这头牛应该怎样处理。
       2006年5月1日至5月10日于北京和平里
       [责任编辑 程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