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中年气象
作者：高鹏程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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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 倦
一只多么乏味的词 像疲倦本身
流行的疾病
我浅尝生活的欢愉——
亲爱的，当我们从一场疲惫中摆脱
我注意到 你的乳房又下垂了一些——
生活中的美，又在哪里坍塌了一点?
我们多么疲倦
我们脸上不再有前途、命运和股票的表情
亲爱的，就像你不再为日益塌陷的乳房担忧
我不再为渐渐隆起的肚皮苦恼——
躺在床上，索性让它变成一面鼓
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随着女儿小添添兴奋的拍打
轻轻发泄
家 人
亲爱的，我们结婚刚刚三年
却像一对年老的夫妻
我们紧密团结在以油盐柴米为核心的
幸福生活周围
我们相敬如宾又彼此疲惫
我和你 丈夫和妻子
一对并列词组
被什么 压成了一个词：夫妻
像一块完整的磁铁
它的内部却出现了看不见的裂纹
女儿小添添
像一个勤劳的动词
一颗活泼的小药丸
子弹一样及时地嵌入了
我们的缝隙
中年气象
未过正午，他便把葵花的脸盘朝向自身
一只猫的爪子，要将它的阴影搬到黄昏
早年一场身份不明的雨水
过早地拔节造成一生的缺失
而象牙塔里无菌的教育
让他空洞的骨头
无法撑起疾病斑斓的生活
曾经他带着远方散步
他体内的海水载着一艘万吨巨轮
而现在
他梦境中却常常出现平坦、慵懒的沙滩
而谎言又身披阳光的外衣
仿佛一场吹向陆地的风
在正午时分——
而下午两点的一场雷雨
也许会按时到来
也许 会被无限期推迟
生 活
这么快
好像昨天，我们还在为满屋子散发的甲醛
大伤脑筋
我放在衣橱里的柚子皮
已经干了 上面长满了霉菌
亲爱的——
我们的日子，不再光鲜
却像一件旧衣服
有了温情的底子和让人踏实的质感
房间里樟脑的味道
让人有些怀旧
窗台上的油漆被雨淋得起了壳
生活
发出了烂木头的气味
亲爱的，当我试图清除它的时候
手指触到了尖锐的疼痛——
它下面的一枚锈铁钉
闪出了一星狡黠的光芒
河 流
霜降后，一条河流开始变得平缓、水量稳定
一些事物沉淀下来，另一些
逐渐露出真相，拐弯处
它看见自己的上游——
啊，必须对岸表达敬意
它温柔的暴力，犹如一场冷静的叙述
使我过剩的抒情获得了节制
而下游开阔
大海似乎已经开始闪光
一条河流的掌纹逐渐变得清晰
它专注于对自己流速和方向的控制——
必须原谅河床底部的石块
必要的冲刷、磨砺，保持了体内的火焰
必须继续感谢冷空气，搬来冰层
将我的身体压得低些，再低些
最后，要感谢那个呆在岸边的人
他柔软的手指，拉动我进入他的身体
回旋、上升
成为时间、命运和众多词语的隐喻……
休渔期
十里渔港像敞开衣襟的女人
露出怀中细碎的
鳞片状的光芒
结绳、晒网、劈鲞
醉醺醺的渔夫
像一条船翻过身子
倒出了体内经年的水锈
风平浪静
日子的温润处
停着一只海鸟
它朝向外海的眼神 空空的
仿佛在
隐约期待一场台风的到来
我在小镇的生活
周末准时回家
脱下穿在身上一星期的
另一个人
吃饭 散步 洗漱 做爱
完毕后和妻子谈谈
似乎永远还不完的按揭房款
偶尔 踅进一家小酒店
一壶愁绪 三两失意
把身体里的黄昏醉进黑夜
夜潮悄然涨起
一只破旧的舢板开始在腹内漂泊
一盏乡愁在风中不停地
晃来晃去
对下一个十年的初步打算
如果不出意外
我还将在小镇继续生活
继续保持足够的热爱
记住一些往事 老家父母的生日
和其他一些 重要的日子
忘掉一部分恨
出门前亲亲女儿的小脸蛋
在坚硬的空气里坚持一些柔软和湿润
雨季到来，提醒自己认真地忧伤
多吃粗粮
在越来越精细的生活中
坚持让身体的某个部位保留一块
粗砺的砂纸
必要的磨砺 擦除体内钟声的锈迹
适当增加盐的摄入
保持血液的浓度
必要时让流出的泪水
达到应有的质量……
(责任编辑 朱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