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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批评]分部之前赛因诺颜贵族的活动及其与清朝关系述论
作者:王希隆

《民族研究》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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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对分部之前赛因诺颜贵族护持尊崇黄教的活动及其在清朝统一和巩固北部边疆过程中的贡献进行了考察,认为雍正年间赛因诺颜部地位得以提升,是清朝尊崇黄教、扶植具有向心力的蒙古部落贵族、众建以分其势等对北方民族政策的体现。
       关键词:赛因诺颜部 黄教 清朝 民族政策
       作者王希隆,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地址:兰州市,邮编730020。
       赛因诺颜部原为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属部,(注:赛因诺颜自成一部之前,文献中亦称之为部,如达赖喇嘛授赛因诺颜号“令所部奉之如三汗”。这种部为土谢图汗之属部。自成一部后则与土谢图汗部地位相等,为喀尔喀四部之一。——其始祖图蒙肯以护持黄教著名。顺治年间,清朝令图蒙肯子丹津喇嘛“岁贡九白,如三汗例”,赐“遵文顺义号”。康熙年间,丹津喇嘛孙善巴以军功劳绩晋爵和硕亲王。雍正三年(1725),善巴再从弟策凌奉命率赛因诺颜部十九札萨克从土谢图汗属下析出,自成一部。从此,喀尔喀蒙古由原先的三大部改为四大部,而四部中唯赛因诺颜部封有两位亲王。在稳定北部疆域,抵御与平定准噶尔的战争中,赛因诺颜部是清朝“倚为长城”的一支中坚力量。
       对赛因诺颜部贵族的活动及其与清朝关系的考察,不仅可以深入了解喀尔喀蒙古内部的诸多问题,也可以加深对清朝北部边疆民族政策的认识与理解。杜家骥、李毓澍、沙斯季娜、若松宽、冈洋树等学者在赛因诺颜部研究方面已有一些很好的成果。(注:如杜家骥:《皇室勋戚策凌家族与清廷的边疆治理》,《北方民族》1992年第3期;《清朝满蒙联姻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李毓澍:《定边左副将军建制考》,《外蒙政教制考》,“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专刊,台北,1962年;《蒙事论丛》,作者自印,台北,1990年。[俄]沙斯季娜著、余大钧译:《十七世纪的蒙古编年史〈阿萨拉克齐史〉》,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所编:《蒙古史研究参考资料》总第57、58辑,1984年。[日]冈洋树:《定边左副将军的权力回收问题》,《史观》第119册,昭和六十三年;《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及其立场——清朝统治喀尔喀蒙古研究导论》,《早稻田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纪要》别册第13集史学哲学编,1986年。)本文拟在已有研究基础上,对赛因诺颜贵族图蒙肯、丹津喇嘛、善巴等人的活动及其与清朝的关系作一考察述论,并就赛因诺颜部自成一部与清朝的北方民族政策提出自己的认识。限于篇幅,赛因诺颜贵族策凌父子与清朝之关系诸问题将另文述及。
       一
       赛因诺颜部始祖图蒙肯为成吉思汗后裔,也是喀尔喀蒙古著名的黄教护法王。
       明中期,元太祖十五世孙达延车臣汗统一大漠南北,诸子徙漠南,唯幼子格埒森札札赉尔珲台吉留漠北,“号所部曰喀尔喀,析其众万余为七旗,授子七人领之,分左、右翼”。(注:张穆:《蒙古游牧记》卷7《外蒙古喀尔喀四部总叙》。)格埒森札札赉尔第三子诺诺和,掌管喀尔喀左翼,号伟徴诺颜。诺诺和生有五子,长子名阿巴岱,即土谢图汗衮布之祖父;四子即图蒙肯。
       图蒙肯,号昆都仑楚琥尔,生年不详,他的活动记载时期是在明万历至崇祯年间。万历年间,三世达赖索南嘉措赴漠南蒙古弘扬佛法,驻锡归化城,图蒙肯长兄阿巴岱前往谒见。张穆《蒙古游牧记》卷7《外蒙古喀尔喀阿林盟游牧所在·土谢图汗部》记此事云:
       格埒森札第三子诺诺和掌左翼,号伟徵诺颜。子五:长阿巴岱,赴唐古特谒达赖喇嘛,迎经典归,为众所服,始称汗,号斡齐赉巴图……(注:按三世达赖索南嘉措自万历五年(1577)离开西藏至万历十六年圆寂,主要生活在青海、甘肃、西康及漠南蒙古,阿巴岱“赴唐古特谒达赖喇嘛”,当为赴归化城谒三世达赖。又,或说阿巴岱谒达赖喇嘛事在万历十五年,见牙含章:《达赖喇嘛传》,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页。)
       阿巴岱“迎经典归”,在喀尔喀蒙古地区建立了首座藏传佛教寺院额尔德尼昭(汉名光显寺)。但当时喀尔喀蒙古尚未独尊黄教,图蒙肯为确立黄教在喀尔喀蒙古的独尊地位不遗余力,发挥了重要作用,受到黄教领袖达赖喇嘛的赞赏与重视。据史书记载:
       初喀尔喀有所谓红教者,与黄教争。伟徵诺颜诺诺和第四子图蒙肯尊黄教,为之护持。唐古特达赖喇嘛贤之,授赛音诺颜号,令所部奉之视三汗。(注:张穆:《蒙古游牧记》卷8《外蒙古喀尔喀齐齐里克盟游牧所在》。)
       “赛因诺颜”为蒙语音译,意为好长官。此为赛因诺颜部名之来源。“唐古特达赖喇嘛”,当为四世达赖云丹嘉措。云丹嘉措生于万历十七年,被确认为三世达赖索南嘉措的转世灵童后,于万历三十一年经西藏三大寺代表迎请,入藏坐床,万历四十四年底圆寂于拉萨哲蚌寺。
       图蒙肯是喀尔喀蒙古王公中最为著名的黄教护法王,据说:
       这位大诺颜,除了没有汗号外,勇武贤智备具。醉心于七和硕的政教合一,首先开创了西藏巡礼的惯例。参拜了两释迦像和班禅仁波且、善巴钦波、德茂化身等,以盛大的供物,供养色拉、哲蚌、甘丹三寺和扎什伦布寺等大小寺院的众僧。当建立一切智者云丹嘉措的银舍利塔时,奉献了一万两银子,迎请(达赖四世云丹嘉措的)尊贵的帽子作为供养,由于成为银舍利塔的施主,班禅大一切智者给予“法王无忧苦者昆都仑楚琥尔”的名号,刻有这一名号的银印被放在释迦佛像的供物内三日后取出。(注:罗布桑普稜列:《自传》,转引自[日]若松宽著、薄音湖译:《札雅葛根事迹考》,《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7年第3期。)
       如果“首先开创了西藏巡礼的惯例”的说法确实,图蒙肯自应是喀尔喀蒙古贵族中最先赴西藏朝觐礼佛的王公。关于这次入藏的时间,据说是在云丹嘉措圆寂后的第二年(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藏历火蛇年秋季)。时当藏巴汗禁止达赖转世,西藏黄教处于危急之时。图蒙肯与土默特台吉罗卜臧丹津联合率军进藏,修建灵塔,举行葬礼,并将云丹嘉措的舍利迎回喀尔喀供养。(注:参见[韩]金成修:《16、17世纪格鲁派在喀尔喀蒙古传教新探》,《蒙古学信息》1999年第2期。)这一活动在西藏和喀尔喀蒙古地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图蒙肯因此得到了“昆都仑楚琥尔”的称号,进一步受到黄教领袖们的重视。
       图蒙肯大约卒于崇祯十四年(1641)。经四世班禅确认,次年在与杭爱山相接的哈苏地方呼吉勒图出生的一世札雅格根罗布桑普稜,其前世即“被颂为勇武和贤智的诺颜昆都仑楚琥尔”。换言之,一世札雅格根即图蒙肯的化身。由此形成了黄教在喀尔喀的三大活佛系统之一——札雅格根也即札雅班智达转世系统(另两个为温杜尔格根也即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额尔德尼班智达也即喇嘛音格根转世系统)。这三个活佛转世系统历久不衰,在喀尔喀蒙古家喻户晓,有着重要的影响。光绪十八年(1892)进入喀尔喀蒙古的俄国皇家地理学会考察家波兹德涅佐夫记道:
       在喀尔喀各个系统的呼毕勒罕中,只有少数的几位呼毕勒罕受到了世界的注意……如果您问喀尔喀人,蒙古的呼毕勒罕中哪几位地位最高?他会告诉您:“察罕格哩图汗—哲布尊丹巴,沙拉格哩图汗—札雅班第达,哈拉格哩图汗—喇嘛音格根。”即白帐汗哲布尊丹巴,黄帐汗札雅班第达、黑帐汗喇嘛音格根。这三位胡图克图的膳房(其中执役的大多为平民)确实盖着上述颜色的毡子:哲布尊丹巴用白色,札雅班第达用黄色,喇嘛音格根用黑色。(注:[俄]波兹德涅佐夫著,刘汉明、张梦玲、卢龙译:《蒙古与蒙古人》第1卷,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40-441页。)
       万历年间,经过三世达赖索南嘉措的不懈努力,黄教在漠南蒙古深入人心,并传入漠北喀尔喀蒙古地区。与此同时,在漠北喀尔喀蒙古左翼贵族阿巴岱和图蒙肯的倡导下,各部贵族相继皈依黄教,并从黄教领袖达赖那里得到了梵封汗号。左翼称汗者有二,右翼称汗者有一,形成土谢图汗、车臣汗、札萨克图汗三汗部。赛因诺颜部隶于左翼土谢图汗部,其始祖图蒙肯虽无汗号,但由于他居于喀尔喀蒙古护法王的地位,具有尊崇护持黄教的重大影响,故四世达赖“令所部视之如三汗”。四世班禅则认定札雅格根一世是图蒙肯的化身。在喀尔喀蒙古各部以尊崇护持黄教弘扬佛法扩大影响,提高本部地位的过程中,图蒙肯积极而出色的护法活动使赛因诺颜部在喀尔喀蒙古中居于独特的地位,为该部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
       图蒙肯有子十三,(注:图蒙肯长子名卓特巴,号车臣诺颜;次子即丹津喇嘛,号诺们汗;三子名车稜;四子名罗雅克;五子名济雅克,号伟徵诺颜;六子名扎木本;七子名察斯喜布,号昆都稜;八子名丹津,号班珠尔;九子名毕玛里吉哩啼,号巴图尔额尔德尼诺颜;十子名锡纳喇克萨特,号珲台吉;十一子名桑噶尔扎,号伊勒登和硕齐;十二子名扣肯,号巴扎尔;十三子名衮布,号昆都伦博硕克图。除三子车稜、四子罗雅克无嗣,六子扎木本,其裔不列札萨克外,其余诸子以及图蒙肯弟巴赉(伟徵诺颜诺诺和第五子)之子噶尔玛,他们的后裔分领赛因诺颜部各札萨克。)他卒后赛因诺颜部由次子丹津喇嘛统领。丹津喇嘛继承了其父尊崇护持黄教的传统事业,据说:
       (他)穿着喇嘛和诺颜的衣服,为了二规(世间和宗教的规律)很好的保持了法的事业和政治的一致,是常人智慧所达不到的。五次去卫藏,给胜者父子(达赖与班禅)以莫大的赠品,供养色拉、哲蚌、甘丹三寺与扎什伦布寺等大小寺院的众多的僧人。在蒙古,修建了如甘丹纳姆吉勒斯和达西群培的华丽房舍等,以善行和经世之举,在全体喀尔喀有着很大的权力。(注:《听闻记》卷4,转引自[日]若松宽著、薄音湖译:《札雅葛根事迹考》,《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7年第3期。)
       继四世达赖云丹嘉措赠予图蒙肯赛因诺颜号之后,丹津喇嘛又从五世达赖罗桑嘉措那里得到了“诺们汗”的梵封名号。
       丹津喇嘛与其父的化身一世札雅格根罗布桑普稜结为善缘。顺治十七年(1660),罗布桑普稜首次赴西藏学经,行前拜谒了丹津喇嘛,他的《自传》中提到:
       庚子年,去拜谒诺们汗,报告去西藏等事,甚是欢喜,得到了僧服一套、银壶、以五匹西藏马为首的良马四十匹、骆驼十头、蒙古茶十包等赠物。然后到哲布尊丹巴身旁接受了按手礼,被允许到西藏去。(注:罗布桑普稜列:《自传》,转引自[日]若松宽著、薄音湖译:《札雅葛根事迹考》,《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7年第3期。)
       一世札雅格根罗布桑普稜是一世哲布尊丹巴的弟子,去西藏之前,他曾三次接受一世哲布尊丹巴的按手礼,受到长寿灌顶。丹津喇嘛资助一世札雅格根赴西藏学经修行,对于提高札雅格根一世在喀尔喀蒙古黄教僧侣中的地位,以及扩大赛因诺颜部的影响有着积极的意义。
       据说丹津喇嘛在第五次赴西藏熬茶途中,病逝于拉萨,他不久也有了化身,在扎什伦布寺修行。(注:参见《听闻记》卷4,转引自[日]若松宽著、薄音湖译:《札雅葛根事迹考》,《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7年第3期。)
       丹津喇嘛统领赛因诺颜部时期,正是明清交替之际。历经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代的经营,大清政权在东北建立,影响远及于喀尔喀蒙古。崇德三年(1638),喀尔喀土谢图汗、车臣汗、札萨克图汗向清朝进“九白之贡”,建立了政治联系。《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中提到丹津喇嘛也参与了这次政治活动:“遣使通贡,优赉遣归。”这次通贡很可能是以三汗的名义,由七和硕代表共同组成的一个喀尔喀使团。
       喀尔喀蒙古与清朝的政治联系建立后,又经历了一些波折。顺治三年因漠南蒙古苏尼特部腾机斯叛逃漠北,土谢图、车臣二部援腾机斯,为豫亲王多铎所败,土谢图汗部属又掳掠漠南蒙古巴林部人畜。喀尔喀蒙古与清朝一度失和,至顺治十二年方恢复关系。《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中记载了丹津喇嘛在这一时期的政治动向:
       顺治四年,以偕其族土谢图汗衮布等合兵援苏尼特部叛人腾机思,诘责之。七年,遣子额尔德尼诺木齐上书乞好,诏偕衮布约誓定议。十一年额尔德尼诺木齐复奉表至,谕曰:尔奏言喀尔喀左翼四旗皆尔统摄,凡有敕谕罔弗遵行,今即如所请,可速饬尔部长遣子弟来朝,有不遵者即行奏闻。
       额尔德尼诺木齐两次出使活动,反映出喀尔喀三汗与清朝失和后,丹津喇嘛争取与清朝恢复和好关系的政治动向。顺治十二年,喀尔喀三汗及赛音诺颜部部长丹津喇嘛,各遣子弟来朝乞盟。诏赐盟宗人府,设八札萨克,仍分左、右翼,“命丹津喇嘛领左翼札萨克之一,岁贡九白,如三汗例。十八年,赐遵文顺义号,给之印”。(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
       顺治十二年会盟,是喀尔喀三部与清朝政治关系恢复的标志,也是双方政治关系进一步发展的起点。会盟前土谢图汗衮布刚刚去世,其子察珲多尔济继长左翼,当时尚为一青年。(注:衮布生有三子:察珲多尔济居长,生年不详;次子即哲布尊丹巴一世,生于崇祯八年;三子西第什哩。按哲布尊丹巴生年推之,顺治十二年察珲多尔济当为二十岁出头之青年。)丹津喇嘛为察珲多尔济之祖父辈,(注:丹津喇嘛为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十九世孙,格埒森扎扎赉尔之三世孙;察珲多尔济为元太祖之二十一世孙,格埒森扎扎赉尔之五世孙。)在喀尔喀左翼中居于元老的地位,其政治动向当对察珲多尔济有直接的影响。换言之,丹津喇嘛的政治动向和活动对促成此次会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清朝赐丹津喇嘛遵文顺义之号,是对其政治动向与活动的肯定。
       三
       顺治年间,清朝赐丹津喇嘛遵文顺义号,命“岁贡九白,如三汗例”。时赛因诺颜部为喀尔喀八札萨克之一,仍隶于左翼土谢图汗属下。康熙初年,丹津喇嘛卒,子塔斯希布继任赛因诺颜部长,不久即卒。塔斯希布之子善巴继任札萨克后,诏赐善巴信顺额尔克岱青号。(注:《听闻记》记丹津喇嘛康熙七年病逝于拉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记丹津喇嘛卒,塔斯希布袭、卒,善巴袭,均在康熙三年条下。)
       善巴博学多识,文武兼备,是当时喀尔喀蒙古贵族中杰出人物。善巴对本民族的历史尤为关注,于康熙十六年(1677)完成了《阿萨格拉齐史》。这部著作从成吉思汗的先世写起,截至17世纪中期,记载了5个世纪中发生的事件,被列为17世纪蒙古族学者们完成的5部蒙古编年史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由于黄教在蒙古各部的广为传播,蒙古诸汗起源于印度和西藏的说法风行一时,而善巴不囿于俗说。前苏联学者沙斯季娜对《阿萨格拉齐史》评论说:“善巴有时却写出了对当时所确立的蒙古史学观念的独特的批评性意见,正是这个情况使他的著作特别引人注意。善巴在蒙古史学上头一个对蒙古诸汗起源于印度和西藏的说法的正确性表示怀疑。”(注:另外四部即:无名氏撰于后金天聪元年(1627)的《黄金史纲》,鄂尔多斯编年史学家萨囊彻辰于康熙元年完成的《蒙古源流》,无名氏完成于17世纪中期的《黄史》,喇嘛学者罗卜臧丹津完成于顺治十二年的《黄金史》。参见[俄]沙斯季娜著、余大钧译:《十七世纪的蒙古编年史〈阿萨拉克齐史〉》,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所编:《蒙古史研究参考资料》总第57、58辑。)
       善巴继承了祖父丹津喇嘛的政治立场和原则,长期与清朝保持着密切联系。特别是在康熙朝中期与准噶尔部的战争中,善巴的政治立场和活动对赛因诺颜部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早有兼并喀尔喀蒙古的图谋。康熙二十七年五月,趁喀尔喀左、右翼内讧之机,噶尔丹率军3万,越杭爱山大掠喀尔喀牧地。土谢图汗长子噶尔旦多尔济率军迎击,在忒木尔地方被准军击败,噶尔旦多尔济弃军先逃,随从生还者仅有8人。(注:参见《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康熙二十七年六月癸丑。)噶尔丹乘胜麾军进击哲布尊丹巴驻地,焚毁其坐床寺庙额尔德尼昭。“折卜尊丹巴携土谢图汗妻与子媳及喇嘛班第等,共三百余人夜遁。喀尔喀通国各弃其庐帐、器物、马驼牛羊等,纷纷南窜,昼夜不绝。”(注:《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康熙二十七年六月庚申。 )
       
       土谢图汗整顿部属迎击,善巴率赛因诺颜部众从征,与准军激战于鄂罗会诺尔。关于此次战役之经过,史载:
       八月初三、四等日相遇于鄂罗会诺尔之地,鏖战三日,厄鲁特兵夜袭善巴额尔克带青之营,破之。喀尔喀属下诸台吉星散,土谢图汗独身力弱,乃越瀚海,奔至折卜尊丹巴所。《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康熙二十七年八月丁卯。
       这一记载虽很是简略,但从中已能看出:持续了三天之久的鄂罗会诺尔战役极其激烈;土谢图汗方面,善巴所属敢战,是一支中坚力量,只是在准军夜袭善巴军营成功之后,“诸台吉星散”,才成败局,表明善巴及其所率的赛因诺颜部众在此次会战中的重要地位。不仅如此,当噶尔丹自杭爱山转掠克鲁伦时,喀尔喀各部多已溃走,而善巴之从弟托多额尔德尼“独拒战,杀伤略相当,贼众稍衰,有两人共一骑及削木为杖者”。(注:《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这是噶尔丹进军喀尔喀初期,在连战连胜、气势最盛时遭到的一次少有的打击。
       康熙三十年多伦诺尔会盟,善巴受封多罗郡王,仍兼札萨克,领赛因诺颜部,管北路右翼中军事。多罗郡王是赛因诺颜部贵族最早得到的封爵。
       康熙三十五年,出塞清军在昭莫多尽歼噶尔丹主力,叙功,善巴晋封和硕亲王。《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26康熙三十五年六月甲午记载善巴的军功劳绩云:
       理藩院奏曰:喀尔喀郡王善巴,擒解噶尔丹伊喇古克三库图克图所差煽惑六鄂罗斯之奸细尼尔巴格隆;又向噶尔丹使人博喇特和卓问明噶尔丹事情来报;又遣其人德得黑舍津,于库克纳他喇纳侦探,收获旺舒克部落巴图达等五户来解;又遣其副都统扎尔等,至库伦拜尔齐尔侦探;又善巴之诸子,自巴尔哈苏台地方以外,遣人侦探;且善巴奏言,不可容留噶尔丹在克鲁伦;是役效劳于西路大军中,尽出所有马匹,给军士乘用……上命以郡王善巴为亲王……其原封善巴信顺之号……应仍存之。
       《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康熙三十五年五月条记到:
       先是善巴遣属札勒等赴库抡伯勒齐尔侦贼踪,比还,报噶尔丹党博罗特和卓潜入界,善巴捕获之。奏噶尔丹若久居巴颜乌兰,必窥塞肆掠,请敕大军速剿,上韪其言。及大军行,谕所属选兵千,善巴增选千五百赴调,以健马给官兵,且献羊助食。昭莫多之战捷,降其众五百五十九,军旋……晋封和硕亲王,仍留信顺旧号。
       综合两种记载,善巴晋爵亲王的功绩有四:多次遣人侦探了解敌情,使清朝及时掌握了噶尔丹的动向;充分认识到噶尔丹盘踞漠北的危害,力请迅速出军剿灭;尽调所部兵丁1500名从征,并助出征清军羊只、健马;昭莫多之战,多有俘获,建有军功。这些功绩表明,多伦会盟后,善巴以其坚定的政治立场、超众的远见卓识及积极的军事活动,在诸多喀尔喀蒙古王公中居于突出的地位,正如沙斯季娜所说:“善巴札萨克以一个全心全意倾向于满清的封建主出现在我们面前。”(注:[俄]沙斯季娜著、余大钧译:《十七世纪的蒙古编年史〈阿萨拉克齐史〉》,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所编:《蒙古史研究参考资料》总第57、58辑。)
       时喀尔喀蒙古诸部晋爵亲王者,除善巴外,只有扎萨克图汗部的策旺扎卜。善巴受封亲王,所领之赛因诺颜部虽仍隶于土谢图汗属下,但随部长晋封亲王爵位,该部之政治地位显然已有提高。
       四
       善巴卒于康熙四十六年,长子达什敦多布“袭札萨克和硕亲王,寻授盟长”,(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领赛因诺颜部。其后,赛因诺颜部又有善巴之再从弟策凌崛起,晋爵亲王。
       策凌祖父为图蒙肯第八子丹津。父纳木札勒,生有二子,策凌居长。当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击溃喀尔喀蒙古时,策凌尚幼,牧地塔米尔被掠,家族残破,牲畜尽失。三十一年,丹津妻格楚勒哈屯(注:即班珠尔丹津之妻、约苏图伟徵阿海纳木札勒之母,策凌之祖母。《亲征平定朔漠方略》作格楚儿喀屯,《清圣祖实录》作格楚尔喀屯。《皇朝藩部要略》、《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作格楚勒哈屯,从之。)携策凌兄弟二人南下投奔清朝。康熙帝“念其幼,为图蒙肯嫡嗣,故施恩尤渥”。(注:《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诏赐居京师,教养内廷。四十五年九月,康熙帝以第十女纯悫公主下嫁策凌,(注:和硕纯悫公主,圣祖第十女,不计殇,称六公主。公主生于康熙二十四年二月十六日,四十五年九月初三日下嫁策凌, 薨于四十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并授和硕额驸,不久,又赐贝子品级。这是继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之孙敦多布多尔济尚康熙帝第六女恪靖公主之后,清皇室与喀尔喀蒙古贵族又一次重要联姻,也是清皇室与赛因诺颜部贵族的首次联姻。策凌弟恭格喇布坦后也尚皇长子允禔第三女,授固山额驸。四十九年三月,纯悫公主卒于京师,策凌奉命返回了塔米尔牧地。康熙五十九年,将军傅尔丹自阿尔泰袭击准噶尔,策凌为随征喀尔喀蒙古诸将军之一。(注:参见《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
       雍正帝即位,策凌更受倚重。雍正元年(1723),特封为多罗郡王。其弟恭格喇布坦特封为多罗贝勒,奉命赴北路军营,随兄驻防。恭格喇布坦卒于赴军营途中。(注:参见《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附牧于察哈尔蒙古镶黄旗下的策凌属裔佐领,也被调往北路军营,随策凌效力。(注:参见《清世宗实录》卷3,雍正元年正月庚子。)二年初,策凌等入觐,时廷议撤回北路大军,雍正帝谕王大臣等:“额驸策凌、贝勒博贝,俱在阿尔泰驻扎年久,地方情形,皆所悉知,现皆在京,可详询阿尔泰一路兵丁如何撤回,及驻防兵丁应于何处安设之处,确议具奏。”(注:《清世宗实录》卷16,雍正元年二月戊午。)后议定阿尔泰留喀尔喀蒙古札萨克兵二千名驻防,由策凌及土谢图汗部郡王丹津多尔济、札萨克图汗部贝勒博贝统领调遣,三人分别被任命为管辖喀尔喀中路、左翼、右翼兵丁副将军。不久,诏命三将军所统兵隶上三旗,策凌军用正黄旗纛,丹津多尔济、博贝军分别用镶黄、正白旗纛。
       次年,令策凌率赛因诺颜部近族十九札萨克从土谢图汗部分出,自成一部,称喀尔喀中路。《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69《喀尔喀赛因诺颜部总传》云:
       雍正三年,上以所部系出赛因诺颜,较三汗裔繁衍,而额驸策凌自简任副将军,劳绩懋著,命率近族亲王达什敦多布,贝勒纳木札勒、齐素咙,贝子策旺诺尔布,辅国公阿努哩、敦多布额琳沁、札木禅、旺札勒,台吉格木丕勒、齐旺、锡喇札布、达尔济雅、根敦、车布登、巴朗、延达博第、呢玛、特克什、诺尔布札布,凡十九札萨克,别为一部,以其赛因诺颜号冠之,称喀尔喀中路,不复隶土谢图汗。喀尔喀有四部,自此始。
       自明嘉靖、万历以来,喀尔喀蒙古在七鄂托克基础上形成土谢图、车臣、札萨克图三汗部。清朝自崇德、顺治、康熙八十余年间,通过九白之贡、赐盟宗人府等政治活动,与喀尔喀蒙古之政治联系逐步紧密。尤其是通过多伦会盟,清朝按漠南蒙古例对喀尔喀蒙古实行札萨克旗制,加强了管辖。但喀尔喀仍为三汗部,原来的政治格局尚未触及。雍正三年明令提升原属土谢图汗属下的赛因诺颜部之地位,改变了喀尔喀蒙古三大部的旧格局。这一变动充分体现了清朝对北方边疆民族的统治政策。
       众建以分其势,是历代大一统王朝对边疆民族的统治政策之一,清代对蒙古族也采用了这一统治政策。乾隆朝首次进军新疆,即决计取消厄鲁特四部总台吉,“将四卫拉特,封为四汗,俾各管所属”,《清高宗实录》卷481,乾隆二十年正月辛卯。以防止准噶尔总统四部局面的再现。其后,渥巴锡率土尔扈特部自额济勒河(伏尔加河)流域回归,令分四路安插,分设为四盟。清朝推行众建以分其势的政策,已经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而考其初源,雍正三年令赛因诺颜部从土谢图汗部析出,则实为清朝对蒙古族众建以分其势政策的起始。土谢图汗部在喀尔喀三部中牧地最广,人众最多,且世长喀尔喀左翼(喀尔喀扎萨克图汗部为右翼,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为左翼),而喀尔喀首席高僧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一世、二世皆出自土谢图汗家族。(注:哲布尊丹巴一世即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之亲弟,雍正元年圆寂后,次年选取察珲多尔济长孙敦多布多尔济之子为转世灵童。)当康熙二十五年喀尔喀奉康熙帝与“五世达赖”命,在枯泠白齐尔会盟时,哲布尊丹巴一世与“五世达赖”派出代表噶尔亶西勒图分庭抗礼,并坐一席,其宗教声势“已凌驾于各汗王之上”。(注:李毓澍:《蒙事论丛》,第7页。)喀尔喀蒙古内讧,发端于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恃强凌弱,夺占右翼部众,袭杀札萨克图汗沙喇等,遂使噶尔丹寻得进兵借口。多伦会盟,康熙帝明辨喀尔喀左、右翼内讧之是非罪责,土谢图汗“自陈其过,请求宽宥”,兵部尚书马齐等奏请削其汗号,降为闲散台吉。康熙帝以其穷迫来归,未予治罪。所部初编佐领,有37旗,析出赛因诺颜部19旗及附牧之厄鲁特2旗,只剩有16旗,后虽增4旗,也不过20旗。(注:参见张穆:《蒙古游牧记》卷7《外蒙古喀尔喀汗阿林盟游牧所在·土谢图汗部》。)喀尔喀蒙古最为强大的土谢图汗部,由于赛因诺颜部的析出,牧地缩小,部众减半,失去了原有的地位。
       
       从北方民族上层中选取具有向心力、忠实于中央政府的贵族,培养任用,以维护边疆地区的稳定,也是历代大一统王朝统治边疆民族的传统政策。清朝入关前虽与喀尔喀蒙古建立了政治联系,但入关后却因土谢图汗为首的喀尔喀蒙古左翼援助叛逃漠北的漠南蒙古苏尼特部腾机斯事件,致使双方失和。在恢复政治联系期间,赛因诺颜部首领丹津喇嘛发挥了重要作用。“岁贡九白,如三汗例”,表明清朝对赛因诺颜部的重视;“赐遵文顺义号”,则表明清朝对赛因诺颜部寄予的期望。以后,当噶尔丹大举入侵喀尔喀牧地时,喀尔喀诸部溃不成军,惟善巴所属赛因诺颜部敢战,是土谢图汗营垒的中坚力量,也成为噶尔丹重点打击的对象。而善巴之从弟托多额尔德尼在土谢图汗败走后,尚孤军力战。赛因诺颜部的敢战表现与其余诸部一战即溃的状况形成的反差,必然进一步引起清朝对赛因诺颜部的重视。多伦会盟,善巴封爵郡王,他不负清朝的期望,在平定噶尔丹的艰苦战役中,建言献策,奋勉效力,其军功劳绩在喀尔喀蒙古诸部中居于首位,晋爵亲王。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袭汗位以来的作为,令清朝失望,清朝不能不在喀尔喀蒙古中寻找与扶持一支中坚力量。而自丹津喇嘛以至善巴对清朝的向心力以及该部的敢战精神,自然成为清朝首选的扶持对象。
       自万历年间漠南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迎请三世达赖索南嘉措至青海讲经,并皈依黄教之后,黄教逐步传入蒙古地区,为蒙古诸部所信仰。清朝奉行尊黄教以安抚诸蒙古的民族宗教政策,在处理蒙古问题时尊重西藏黄教领袖意见,并优遇蒙古高僧。赛因诺颜部始祖图蒙肯在喀尔喀蒙古居于黄教护法王的地位,在蒙古与西藏都具有很大的影响,清朝与喀尔喀蒙古诸部接触之初,赛因诺颜部护持黄教的光环,必然引起清朝的特别关注。清朝重视赛因诺颜部,命丹津喇嘛岁贡九白,如三汗例,并赐遵文顺义号,累封善巴郡王、亲王爵位,本身即带有尊黄教护法王图蒙肯后裔的意义。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图蒙肯后裔、善巴再从弟策凌兄弟随祖母至京,当时兄弟二人尚在幼年,而康熙帝以其“为图蒙肯嫡嗣,故施恩尤渥”,(注:《皇朝藩部要略》卷4《外蒙古喀尔喀部要略二》。)诏赐居京师,教养内廷。后来以第十女纯悫公主下嫁策凌,并授和硕额驸,赐贝子品级,策凌弟恭格喇布坦也尚皇长子允禔第三女,授固山额驸。这充分说明清朝对黄教护法王图蒙肯后裔的看重。
       总而言之,雍正三年命郡王策凌领十九札萨克自成一部,集中体现了清朝对喀尔喀蒙古民族宗教政策:势力最大的土谢图汗部被削弱;析出的赛因诺颜部,其贵族为喀尔喀蒙古黄教护法王图蒙肯的后裔,且自清初以来最具向心力。清朝大力扶持的赛因诺颜部,在雍正、乾隆年间对准噶尔的战争中,不负清朝期望,发挥了重要作用,笔者将另文论及,这里不再赘述。
       〔责任编辑 贾 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