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田野调查与研究]清代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及其相关问题考证(摘要)
作者:杜家骥

《民族研究》 2006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本文通过考证,揭示了清代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的出身、生年、年寿、家世及其出身的蒙古王公家族与清延的关系,论述了那逊兰保在京师所受到的文化教育与熏陶、对其子满族著名文人盛昱的影响;对史籍及论著中的一些错误进行了辨析,并以那逊兰保及其同类史事为例,阐述了满蒙汉民族血缘融合及文化方面的交融现象。
       关键词:那逊兰保 蒙古族 女诗人
       作者杜家骥,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历史学院教授。地址:天津市,邮编300071。
       19世纪,蒙古族出了一位女诗人那逊兰保,姓博尔济吉特氏,字莲友,著有《莲友诗草》(未梓)、《芸香馆遗诗》。晚清文学家李慈铭为那逊兰保诗集《芸香馆遗诗》所作的《序》(下述此《序》简称李《序》)中,称她“惠性夙成,苕华绝出”,所作诗篇“清而弥韵,丽而不佻……洵足抗美遥代,傅示后来”。能够称得上诗人的女性,在古代并不多见,而且又是一位塞外游牧的蒙古族人,其诗作得汉族文人之激赏,足应引起学界重视。此前,已有学者对其诗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水平作了评述。其后,《那逊兰保诗集三种》也标点、注释出版。遗憾的是,由于古代对女性之生平记载的资料很少,这位女诗人的出身乃至生年等等至今不明,以致后人据不确切的记述以讹传讹。笔者近些年从事清朝满蒙联姻的课题研究,从清朝皇家档案《玉牒》等资料中了解到这位嫁与清皇家之蒙古族才女相关的一些情况,现辅以其他零星辑得的资料,对其身世作简要勾稽,并对某些错误记述进行考辨。拙文只是初探,权作引玉之砖,希望人们能够对这位特殊身份的才女予以关注。
       一、那逊兰保之出身
       清代八旗蒙古人恩华所辑《八旗艺文编目》记载:《芸香馆遗诗》,二卷,那逊兰保著。那逊兰保,字莲友,氏博尔济吉特,蒙古阿拉善王女,宗室恒恩室,祭酒 盛昱母。
       而此前梓刻的《芸香馆遗诗》为作者所署之名,则作:
       喀尔喀部落女史那逊兰保莲友著。
       今人论著或近年所梓几种清人诗文集编目,在言及那逊兰保的出身时,便按上述记载而出现几种说法,一种称她为“蒙古阿拉善王女”,一种称之为“蒙古喀尔喀部人”,或将二者合之,称为“喀尔喀蒙古人,阿拉善王女”。
       按:蒙古阿拉善王,是指漠南蒙古阿拉善旗世袭亲王(初为郡王)。该阿拉善旗,又称阿拉善额鲁特旗、阿拉善和硕特旗,位于黄河河套以西,故又称西套(或套西)阿拉善蒙古,乃漠西额鲁特蒙古和硕特部之一支,迁至河套以西,其领主被清廷封以王爵,因称阿拉善王。该地现为内蒙古自治区西部的阿拉善左旗、右旗,沿用旧称。而“蒙古喀尔喀部”,乃漠北蒙古部落,地处大漠以北,今为蒙古国,以前也在清王朝版图之内,系清廷所辖之外扎萨克蒙古,与漠南之阿拉善蒙古为两个不同的蒙古部落。再有,前述两个署名称谓也不能混一,即喀尔喀蒙古部落中根本没有称阿拉善王者。
       从前述记载作者的两书来看,《八旗艺文编目》乃旁人编集,记述作者所在的蒙古部落,有可能出现错误。而《芸香馆遗诗》乃那逊兰保之子盛昱汇集、梓刻,所署作者为“喀尔喀部落”人,当无舛误。既然喀尔喀部与阿拉善旗是两个不同的蒙古部落,喀尔喀部中也没有称阿拉善王者,那么仅从编集者便初步可以断定,所谓那逊兰保为“阿拉善王女”是错误的。其实,盛昱家确实有人娶蒙古阿拉善王之女,但不是盛昱之父恒恩,而是盛昱的祖父敬敦,《玉牒》记:“不入八分辅国公敬敦……嫡福晋阿拉善和硕亲王旺沁般巴尔女。”《八旗艺文编目》的编者恩华大概是因马虎而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
       《芸香馆遗诗》署名那逊兰保为“喀尔喀部落”人,但所述又太笼统,因漠北蒙古主要就是喀尔喀蒙古,其下又分为四大部——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赛因诺颜部、扎萨克图汗部,每部之下还有若干旗,各旗由领主王公分掌,所以欲明了那逊兰保的身世,还应进一步作具体考证。
       查宗室《玉牒》,在恒恩、盛昱父子条下记述:
       敬敦第三子恒恩,道光元年十月媵妾杨氏所出……嫡妻博尔济吉特氏二等台吉多尔济万楚克之士。
       恒恩第二于盛昱,道光三十年正月十三日嫡妻博尔吉济吉特氏多尔济万楚克之女所出……光绪十年补授(国子监)祭酒……
       《玉牒》所记表明,那逊兰保乃博尔济吉特氏二等台吉多尔济万楚克之女,嫁恒恩,生子盛昱。那么这位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多尔济万楚克又是何许人?属于哪个蒙古部、旗?
       《清宣宗实录》有以下一段记载:
       道光八年三月戊展,谕内阁:“蕴端多尔济之子多尔济喇布丹等,前随伊父驻扎库伦多年,俱堪造就。多尔济喇布丹着加恩仍在乾清门行走,多尔济帕拉未着赏给头等侍卫,仍在乾清门行走,多尔济旺楚克着赏给二等侍卫,在大门上行走,伊等俱着留京当差。多尔济纳木凯着赏给头等侍卫,遣往库伦,交伦布多尔济,令其学习印房一切事务,用示朕追忆蒙古耆臣,特沛恩施至意。
       这段史料,说的是道光七年(1827)在漠北蒙古之库伦任办事大臣的蕴端多尔济去世,因这位蒙古王原住北京,有故居,所以在京治丧,丧事毕,清宣宗道光皇帝为蕴端多尔济的四个儿子安置,三个儿子留京当差,另一个儿子派往库伦,学习印房事务,以示皇帝对蕴端多尔济这位长期担任库伦大臣的“蒙古耆臣”的“恩施至意”。四子当中的多尔济旺楚克,便是那逊兰保之父,与《玉牒》所记的多尔济万楚克乃是同一个人,“万”与“旺”字只是满文、蒙文音译为汉字的不同,这种情况在汉文史籍及汉文《玉牒》中经常见到,如上文中的多尔济喇布丹,在清国史馆所修的汉文《钦定续纂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再续传)中,便又作“多尔济喇布坦”,其父蕴端多尔济,则又有“蕴敦多尔济”、“运敦多尔济”、“云丹多尔济”等多种不同译称。
       盛昱为“阙特勤碑文”所作跋中的自叙之文,进一步证实了《清宣宗实录》中所提到的多尔济旺楚克,就是《玉牒》中所说的多尔济万楚克,也即那逊兰保的生父、盛昱的外祖父。该文称:
       余小时读四库全书提要,即省识之(指“特勤”二字。笔者注),尝作诗送表兄鄂特萨尔巴咱尔郡王,即用“特勤”二字。
       盛昱所提到的他的这位表兄鄂特萨尔巴咱尔,乃《清宣宗实录》所说的多尔济旺楚克的侄孙,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如下表:
              e="5" align="left/right">
       《清实录》等史籍可证鄂特萨尔巴咱尔与多尔济旺楚克的血缘关系:
       遗光八年三月乙丑,以故喀尔喀郡王蕴端多尔济子多尔济喇布丹袭爵。
       道光十九年五月庚戌,以故土谢图扎萨克郡王多尔济喇布坦子那逊巴图袭爵。
       下一辈袭郡王的,是鄂特萨尔巴咱尔。《清史稿·藩部世表二》记:喀尔喀土谢图汗部扎萨克多罗郡王那逊巴图,道光三十年卒。鄂特萨尔巴咱尔,那逊巴图子,道光三十年袭(郡王)。鄂特萨尔巴咱尔之祖父多尔济喇布丹(坦)与多尔济旺楚克为同一父亲之亲兄弟,则鄂特萨尔巴咱尔为多尔济旺楚克之侄孙。而盛昱所以称鄂特萨尔巴咱尔为表兄,正是因为他的生母那逊兰保是鄂特萨尔巴咱尔的(堂)姑姑,他与鄂特萨尔巴咱尔为表兄弟,鄂特萨尔巴咱尔的生父那逊巴图、盛昱的生母那逊兰保,二人为堂兄妹,进一步说,那逊兰保是鄂特萨尔巴咱尔之叔祖
       多尔济旺楚克的女儿。
       至此可以断定,那逊兰保的生父是多尔济旺楚克即多尔济万楚克,祖父是漠北喀尔喀蒙古名王、清皇家额驸蕴端多尔济(其额驸身份详见后述)。因蕴端多尔济扎萨克郡王及其子孙承袭者世领之旗,为土谢图汗部中右旗,所以更具体确切地说,那逊兰保是漠北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中右旗人,出身于该旗扎萨克郡王世家,乃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博尔济吉特氏血统。其本支家族又与清朝皇家世代结姻,后裔呈复杂混血状态(详见后述)。
       二、那逊兰保的生年、年寿
       那逊兰保的卒年已可确定,因其子盛昱在同治十三年(1874)为《芸香馆遗诗》所作的“跋”中,称其母“于去年秋厌弃人间矣”,由此得知那逊兰保死于同治十二年。而她的生年,则没有记载,这样也无法得知其在世年岁,进而影响对其生平的探讨。有的学者把她的生年记为1801年即嘉庆六年,根据笔者考察的结果,这是不准确的。
       李慈铭《芸香馆遗诗·序》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称“遗诗”作者那逊兰保:
       竹柏之性,宜享大年。鐘吕之音,吹徽极贵。乃艾岁方届,萱龄忽摧,门悦未悬,帘琴永撤。令子伯希孝廉,泣搜尘箧,桴香遗文,得诗百篇,厘为二卷,而属为之序。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那逊兰保本应长寿,不想“艾岁方届,萱龄忽摧”。以下便叙其子伯希即盛昱(字伯希,或作伯羲、伯熙)孝廉(举人的别称,因盛昱那时中过举)泣而搜其遗诗,拟汇集付梓,请李慈铭为之作序。文中的“萱”字代指盛昱的母亲,“萱”字之代指母亲与“椿”字之代指父亲,都是我国古代的礼俗性称谓,“椿萱”常用作代指父母。“萱龄”即其母亲的年龄、年寿,“萱龄忽摧”指盛昱母亲之年寿忽遭摧折而亡故,亡故之时为“艾岁方届”,也即刚到“艾岁”。我国古代,对年老人岁数之称,六十岁为耆,五十岁为艾,此源于《礼记·曲礼上》所说:“五十日艾,服官政;六十日耆,指使”。所以“艾岁”是指五十岁,也即古人习惯所称的五十虚岁。那逊兰保卒于1873年,得年50虚岁(下述年龄皆为虚岁,不另注),则当生于1824年,即道光四年,与所谓生于1801年相差23岁。
       以下三点也可说明那逊兰保不可能生于1801年,而应当生于1824年。
       第一,如果那逊兰保生于1801年,则享寿73岁,已是年逾古稀,对于古人而言,属于长寿,李慈铭的《序》中就不会有“宜享大年……乃艾岁方届”便“萱龄忽摧”的叹惜了。
       第二,据前引《玉牒》所记,那逊兰保的丈夫恒恩是生于道光元年即1821年,如果那逊兰保生于1801年,则比恒恩大了20岁,二人结为夫妻之年龄不匹。若生于1824年则小恒恩3岁,年龄相匹。且据盛昱记述,其生母那逊兰保是“十七归先府君”,即17岁那年嫁与他的父亲恒恩,若生于1801年,17岁出嫁那年为1817年,丈夫恒恩尚未出生。
       第三,前引《玉牒》记,盛昱生于道光三十年即1850年,那逊兰保若生于1801年,1850年时已50岁,已过生育年龄,怎能生育盛昱。
       确定了那逊兰保50岁时去世,生于1824年,便可对她人生历程中各大事件的时间作出判断,并据此对当时的相关史事进行阐述。
       三、那逊兰保的家世
       通过上两节对那逊兰保出身与生卒年的考述与确定,又可进一步得知某些史事、人物与她相关,并据此揭示她的家世。这对于清代边政、清廷与蒙古之民族关系的研究都是有参考意义的。
       那逊兰保是蕴端多尔济的孙女,从《玉蝶》中获知,蕴端多尔济一家与清皇家世代结姻,那逊兰保是清皇家嫁与该蒙古家族之和惠公主的第四代女孙,又回嫁清皇家肃王府家族。其家世与清皇家姻亲关系见下表,并请读者结合此表阅读下文。
              e="5" align="left/right">
       蕴端多尔济的祖父多尔济色布腾,是漠北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中右旗扎萨克郡王丹津多济之子,娶雍正帝之和惠公主(雍正之弟怡亲王允祥女,养于皇宫中,封公主),《玉牒》作:“和惠公主,雍正七年十一月,选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世子多尔济色布腾为额驸,本年十二月下嫁。”和惠公主生子名桑斋多尔济,幼小即由乾隆帝教育宫中,长大后,乾隆帝又将其堂妹指嫁与他。《玉牒》记述:“慎靖郡王允禧第三女,县主,乾隆九年十二月,选喀尔喀扎萨克多罗郡王桑斋多尔济为额驸。”允禧为乾隆帝叔父,故此女是乾隆帝堂妹。桑斋多尔济之子便是蕴端多尔济。蕴端多尔济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生于北京,也由乾隆帝教养于内廷,乾隆四十六年娶和亲王永璧女,此女是永琰即后来之嘉庆帝的堂侄女。《玉牒》作:“和亲王永璧第七女,选运(蕴)端多尔济为婿,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成婚。”他家的驻京府第在东四牌楼大街三条胡同东口,蕴端多尔济成亲便在这一府第。成婚两年后,蕴端多尔济被乾隆帝派往漠北库伦(在土谢图汗部,今乌兰巴托)任职,一直到道光七年死于任所。蕴端多尔济的两个女儿也即那逊兰保的两个姑姑,则出嫁清皇族王公之家,蕴端多尔济长女嫁入顺承郡王府,其丈夫是顺承郡王伦柱之子镇国将军春定;次女嫁睿亲王淳颖之孙辅国将军徵寿。从以上史实可以看出,那逊兰保的祖上是与清朝皇家关系十分密切的显贵姻亲,而且受到清帝的重用,其祖父蕴端多尔济在库伦大臣这一要职(掌理漠北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及中俄边境事务)上任职40多年,可见清帝时对他的倚重。那逊兰保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与清皇家有特殊亲缘关系的蒙古王公家族。
       从前述血缘关系看,蕴端多尔济之父桑斋多尔济乃满族皇家和惠公主之子,为蒙满民族混血。而蕴端多尔济之生母,据其册封文,乃吴氏,汉人血统,所以蕴端多尔济已是蒙满汉三民族混血。再看那逊兰保,李《序》称那逊兰保的“外祖母英太夫人”,为满洲旗人侍卫费莫氏英志妻,则那逊兰保是其父多尔济旺楚克娶满洲旗人英志之女所生,既是蒙满混血,又因其祖父蕴端多尔济之遗传而有少量汉族血统。
       道光七年,蕴端多尔济死于任所,那逊兰保之父扶柩至京。丧事毕,被任为侍卫留于京城,这就是前引《清宣宗实录》所说的“多尔济旺楚克著赏给二等侍卫,在大门上行走,伊等俱著留京当差”大门,是指紫禁城中的太和门,清代蒙古侍卫入值禁廷,有大门上行走、乾清门行走、御前行走等名目。李《序》中,称那逊兰保的父亲“涉帑紫庭,依光丹阙……视宋世阁门之职,充蒙古奏事官,遂定居京师焉”,也是指的此事。所谓“涉帑紫庭,依光丹阙”,是指身处华丽的紫禁城皇宫中任侍卫之职,荣耀光彩。而“充蒙古奏事官”,据嘉庆道光时曾为礼亲王的昭裢介绍:宫中“选六班蒙古侍卫中之熟谙蒙古语者,与奏事官同事,专奏外藩王公呈奏事件,国语谓之‘卓亲辖’。盖以其语言习气与之相近,易通晓其意指,亦柔远人之一道也”。卓亲辖,满文为joocin hiya,即“奏蒙古事侍卫”之义。李《序》中说:这一职务“视宋世阁门之职”,即与宋朝的“阁门祗候”、“阁门通事舍人”等掌宫中殿廷“传宣”之职类似。由此得知,那逊兰保的父亲多尔济旺楚克留京后,是在皇宫中充任皇家侍卫,并任皇帝与蒙古王公之间传奏事件的“近御”之职。
       前文考证,那逊兰保生于1824年即道光四年,又,道光七年,其祖父蕴端多尔济死于漠北
       库伦,蕴端多尔济诸子此年人京办丧,次年安置,由此得知那逊兰保是在道光七年她4岁时,随其父亲多尔济旺楚克由库伦至京,从此定居北京,进一步说,她是从小在北京接受满汉文化教育。那逊兰保随父“定居京师”后,应是生活于该家族驻京的蒙古王府,即前述蕴端多尔济成婚之处。这支蒙古王公是一个受汉满文化影响较深的家族,那逊兰保祖父蕴端多尔济,幼年及青年居京时,曾按当时蒙古王公子弟“留内教养”、“内廷读书”之制,被“教养内廷”,也即在皇宫内与皇子皇孙们在上书房一起读书,接受汉满文化教育。他还雅好丹青,《八旗画录》收录其名。他仿汉族文人习俗,取字“朴斋”,其好友郑亲王乌尔恭额称“蒙古王蕴朴斋能诗、画”,蕴朴斋即蕴端多尔济。其在京蒙古王府设有家塾,以教育其在京居住的子弟。那逊兰保住京后也受教于该王府家塾,据盛昱述,他的“先母七岁人家塾,十二能诗,十五通五经”,其老师是正黄汉军旗人陈廷芳之女,即《冰雪堂诗稿》的作者陈氏,号归真道人。李《序》还称那逊兰保“幼受诗于外祖母英太夫人”,这英太夫人即前述满洲旗人英志之妻,完颜氏,为满族女诗人,作品有《绿芸轩诗集》,那逊兰保在这部诗集的序中,称“余家世塞北……余以随侍京师,生长外家,外祖母完颜太夫人教之读书”,可见那逊兰保幼年还得益于八旗旗人外祖母的汉文化教养。
       道光二十年那逊兰保17岁那年嫁与恒恩。夫家也是个汉化较深的满族宗室官宦家族。恒恩的祖父永锡,袭爵肃亲王,乃清太宗皇太极的五世孙。
       恒恩的生父名敬敦,封不入八分辅国公,因其兄敬徵无子,将恒恩过继为嗣子。敬徵在嘉道两朝长期任职中央,官至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此前曾多年担任诸如内阁学士及管理钦天监、国子监、算学西洋堂、咸安宫官学等文化、教育机构的专职,是个有才学的官员,且重视家庭文化教育,嗣子恒恩因之考中举人。其官邸名“意园”,有“诗园”之称,建有郁华阁,为他家度藏书画及金石文之所。那逊兰保青年时又嫁入这样一个书香门第,这无疑是她以后延续其文学爱好、继续进行诗词创作的良好环境。丈夫恒恩与她都有一定文学修养,且关系融洽,吟诗作文,成为夫妻生活中的高雅内容,李《序》称其夫妻二人“闺房唱和,觚翰无虚”。其子盛昱也记述,其母亲嫁入该家族后,“上事姑嫜,下和娣姒,家务之暇,不废吟咏,所作诗已裒成巨帙。中岁喜读有用之书,终年砣砣经史”。
       那逊兰保对儿子的文化教育也倾注了一定心血,盛昱“自谓诗学得之母教为多”。盛昱自幼聪慧,更兼得到良好教育,21岁中庚午科顺天乡试第一名举人,6年后的光绪三年,又在丁丑科宗室会试中第一名进士,以后入翰林院为翰林,并任国子监长官祭酒等职,在清末文坛颇负盛名,后人称他“文誉满海内……其考订经史及中外地舆,皆精核过人……若撮其言录为一书,三百年来宏博之君子未有能及者也”;或赞誉他为“三百年来八旗文望所宗,端推盛意园(盛昱)先生为巨擘”。清皇家肃亲王一支在清后期出现这样一位才子,与他的生母那逊兰保的早期教养是分不开的。盛昱10岁时即对漠北地区的历史感兴趣,早因订正旧史之误而“繇是显名”,此后又酷嗜蒙古史,大概也是受其母亲的影响。
       有清一代,满蒙联姻频繁、人次众多,形成两民族中很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血家族,如顺治皇帝及他的三个姐姐雍穆公主、淑慧公主、淑哲公主,均为清太宗与孝庄文皇后所生子女,满蒙混血。顺治帝与佟氏所生康熙帝,则是满蒙汉三族混血。顺治帝的三个姐姐均出嫁蒙古人,又繁衍蒙满混血子女。乾隆帝的曾孙庆亲王奕勖,生母为阿拉善蒙古亲王玛哈巴拉之女,奕助为满蒙混血,其子女亦有蒙古血统。帝室旁支的平郡王纳尔福(努尔哈赤五世孙),生母是科尔沁蒙古女,纳尔福是满蒙混血,其子纳尔苏因此而有蒙古血统;纳尔苏又娶曹雪芹的姑姑曹氏(即曹佳氏,曹寅之女),则纳尔苏与曹氏所生平郡王福彭、福秀、福靖、福端,是满汉混血兼有少量蒙古血统。又如蒙古方面,阿拉善蒙古郡王阿宝,曾娶庄亲王博果铎(清太宗之孙)与石氏所生女郡主,这位郡主是满汉混血,阿宝与这位郡主所生的罗卜藏多尔济(袭阿拉善蒙古郡王),也是蒙满汉三族混血。那逊兰保因生母是满洲族人,所以是蒙满混血,又因其祖父蕴端多尔济的血缘遗传因素,而有少量汉人血统,她嫁满洲宗室恒恩所生子盛昱,也同样是这类混血。这种血缘交融的现象还有很多,是民族融合的重要体现内容。
       在满蒙结姻的贵族家庭中,有不少清皇家的蒙古王公额驸、姻亲被委以重任,或派往蒙古地区出任要职,或留京担任清中央官职,著名者如科尔沁蒙古亲王色布腾巴勒珠尔(乾隆帝和敬公主额驸)家族、僧格林沁亲王家族(世代与清皇家结亲)、漠北赛因诺颜部蒙古那彦图亲王(俗称那王,庆亲王奕勖女婿,康熙帝女婿策凌亲王后裔)家族等等,那逊兰保祖父蕴端多尔济家族也是其中之一。这些家族均有驻京府第,多长期居京,继续与满族王公官宦之家互相嫁娶,密切相处交往。子女后代也在京接受教育,长期受京师满汉文化熏陶,有些人在汉文化上还有相当造诣。如喀喇沁蒙古的丹巴多尔济,幼小居京,其父扎拉丰阿额驸为他聘请京师文人为塾师,丹巴多尔济因而“通汉文,能为诗、为画”,且常与京师文人唱和诗词。乾隆帝的女婿科尔沁蒙古亲王色布腾巴勒珠尔,自幼就与乾隆诸皇子在宫中上书房一起读书。他的后人那苏图也有较深的汉文化修养,著有《藤花书屋集词牌三十韵》。科尔沁蒙古王僧格林沁一家,四代长期居京,其子、孙、曾孙均通蒙、满、汉文,擅诗词、书法。漠北喀尔喀蒙古赛因诺颜部固伦额附策凌后裔,亦长期居京,有多人在宫中教养。策凌玄孙车登巴咱尔(后袭亲王,俗称车王),即因通满蒙汉文且聪慧,而被荣王府的贝勒奕绘(乾隆帝皇子荣亲王永琪之孙)招为女婿,奕绘及其侧福晋顾太清,均为当时满族诗词名家,车登巴咱尔成为他们的女婿,文学方面的交流密切,汉文化的修养进一步提高,府中藏书亦甚富,不少学者认为,著名的车王府曲本,就是该车王府所藏。车登巴咱尔的孙子那彦图,自幼即在北京的王府家塾中受教,有汉人少年为其伴读,袭亲王后,又在宫中做过光绪皇帝的伴读,因而通满、蒙、汉三种文字。③不过,像那逊兰保这样的女性诗人,尚不多见,而且,她的才学对其子满族著名文士盛昱的成名也有一定影响,洵为难能可贵。凡此,又都是满蒙民族关系、民族融合问题中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也是撰此专文的主旨之一。
       [责任编辑 华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