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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评《中国北疆古代民族政权形成研究》
作者:张国庆

《民族研究》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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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茂盛先生的专著《中国北疆古代民族政权形成研究》,由黑龙江教育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全书31万字,分为三编16章及两则附录。第一编的宗族部族研究是全书的核心和基础;第二编的北疆民族政权形成研究是宗族部族理论的具体运用与体现;第三编的续生型国家的统治民族汉化是其社会发展的必然归宿,主要说明以周公和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是来自中原原生型的宗族部族社会的文化,对于北疆各族的新的宗族部族社会的文化发展,具有直接的指导意义和社会价值,所以续生型国家的统治民族必然迅速汉化。
       关于民族与国家的起源和形成的学说,依照摩尔根的说法是氏族→胞族→部落→部落联盟→民族与国家的发展模式,并在很长的时期内成为学术界的传统理念。杨茂盛先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氏族→部落→部落联盟→宗族部族→民族与国家的新的发展模式。他认为,摩尔根的传统说法对于大多数民族是不适合的,并逐步被酋邦说所否定,因为这种说法缺少一个中间环节,即在部落及部落联盟与民族、国家形成之间缺少一个宗族部族发展阶段;而酋邦说所根据的新资料大多是近现代人搞出来的,未必符合前国家社会的组织结构状况,更何况酋邦说无法说明自己的来龙去脉,是一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学说。中国各族的古代社会发展史是最丰富多彩的,只要不去套用现成的概念公式,而是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运用辩证逻辑和历史归纳法,去认真地研究大量的史实,就能够从中国华夏族和北疆各族浩如烟海的丰富史料中作出正确的归纳和总结:在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解体之后出现的层层分化、辗转迁徙和重新整合的过程中,形成了新的宗族部族组织;而新的宗族部族组织既是当时各族的社会组织,又是强制性的地域性或社区性政权。也就是说,宗族部族组织是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瓦解之后形成民族与国家必不可少的中间环节,而民族与国家就是在宗族部族的基础上形成的。这些宗族部族组织,就是当时的本民族所说的“国”,如努尔哈赤称扈伦四部的乌拉、叶赫、哈达、辉发为“国”,也就是中国上古社会所出现的大大小小的政权组织,司马迁称之为“诸侯”或“诸侯国”。
       在《中国北疆古代民族政权形成研究》这本书中,杨茂盛先生引入了中国古代特有而又特别重要的一个名词——宗族。“宗族”是中国古人对这一社会组织的最精辟概括,也是一个值得我们重视的具有独创性的概念。以往的一些学者把宗族等同于氏族,完全混淆了这两个词的不同概念。杨茂盛先生却认为,原生的宗族是由组成父系氏族的家庭公社发展而来。由于铜器乃至铁器工具的运用,私有观念的发展,父系氏族内各家庭公社的众多个体家庭,因为参与了农、牧、猎、渔的各种生产活动,逐步从消费单位成长为独立的个体家庭;这些独立的个体家庭虽已从同居、共财、合爨的家庭公社分离出来,成为社会的最基本的细胞,单独过着别居、异财、分爨的生活方式,但其初期大多住在同一个地方(一个村落或相邻的几个村落),其男性出自一个共同的祖先,彼此尚保留着父系亲属的联系,甚至还存在着血族复仇和同姓不婚等古老的传统,并用统一的习惯规范加以约束,于是家庭公社便发展为最初的宗族。原生的宗族有大有小,具有很大的伸缩性。
       众所周知,公有制是家庭公社、氏族和部落及部落联盟等原始社会组织赖以存在的基础,而私有制则是阶级社会的个体家庭、家族、宗族、部族、民族和国家赖以存在的基础。氏族只包括家庭公社,个体家庭还只是消费单位;而宗族则能够为个体家庭独立存在而提供基本的保障,既是个体家庭独立发展的产物,又允许并适应个体家庭在其内部发展。因此,作为最初私有制表现形式的独立的个体家庭存在与否,是宗族与氏族区别的典型特征。父系氏族沿袭了母系氏族的名称,其姓氏也就是母系氏族的图腾名称;而宗族则要在形成的过程中有意识地自行立宗命氏,纷纷自行立宗命氏乃是原生的宗族形成的一个重要标志。
       当然,宗族与氏族的区别还有很多,比如,氏族的始祖是虚无飘渺的,其血缘关系也湮没不清,而宗族则有十分确凿的始祖,其血缘关系清清楚楚,在没有文字之前世代口头相传,在有文字之后则记之于谱牒;氏族盛行图腾崇拜与图腾祭祀,而宗族则盛行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并十分重视尊祖、敬宗与收族;氏族内各家庭公社的家庭还只是消费单位,不能自由迁徙,不可能、也不允许有奴隶存在,是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完全复合的组织,而宗族内各家族的个体家庭却可以自由迁徙,不仅允许外族人迁入,而且允许本宗族的家族、家庭把外族人收为养子或奴仆,把负债者、被俘者以及罪人的家属变为奴隶,甚至把战败的宗族、家族和家庭作为自己统治的对象加以奴役,是血缘关系兼有地缘关系的组织;氏族之内没有贫富分化,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什么特权,而宗族之内的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地位的高低贵贱之分也越来越悬殊,人为地把人分成各种等级;父系氏族的首领是公选的,并不考虑或主要不考虑是哪个家庭公社的人,而宗族的首领是世选的,并且必须在富强的大宗家族内世选,如有因纳妾而生子的,还要严格区分嫡庶,等等。经过杨茂盛先生的研究,在中国北疆各族中,宗族组织是具有普遍性的。比如在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的各族中,他们的氏族一律称为哈拉,其含义既是氏族又是姓,即氏族的名称就是姓;其氏族之内各家庭公社的称呼,由于时间分开长和地域分布广而发生了细微变化,辽代女真人称之为谋克,满族和赫哲族称之为穆昆,鄂温克人称之为毛哄,其他语族的达斡尔和锡伯人称之为莫昆。谋克、穆昆和莫昆最初都是指其氏族之内的家庭公社(在以下的行文中以穆昆为代表)。当家庭公社中的消费家庭发展成为独立的个体家庭、家庭公社纷纷自行立宗命氏之时,家庭公社就发展成为宗族,并且仍然称为穆昆。穆昆的基本含义是:一曰“族”,就是“同姓兄弟称为族”的宗族;二曰“氏”,就是“表明宗族称号”的氏。也就是说,哈拉为氏族与姓,穆昆为宗族与氏。姓是母系氏族图腾的名称,被父系氏族沿袭下来,而氏是宗族的名称,是宗族摒除了或沿袭了母系氏族的名称,重新立宗命氏的结果。许多民族的哈拉、穆昆与汉族的姓、氏在含义上是一致的。因为这些民族在历史上都曾有过一个相当长的宗族部族时代,并且给予当时的人们以深刻的影响,所以当时的人们都特别重视宗族和宗族长的社会地位和高贵价值。笔者以为,杨茂盛先生的这些研究成果对于研究宗族部族史,对于研究民族与国家的起源与形成,有着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
       氏族之内的家庭公社发展为宗族之后,其自身就被肢解了,于是由氏族组成的部落及部落联盟也就瓦解了。在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解体之后,经过分化、迁徙和整合之后所形成的社会组织,并不是早期的民族,而是众多的部族。以往的学者对部落的重视有余,而对部族则很少研究,往往出现用部落代替部族,或者把部落的概念外延扩大到部族的状况。杨茂盛先生在《中国北疆古代民族政权形成研究》这本书中即指出,部族与部落有着本质的区别:父系氏族部落是建立在新石器时代生产力基础上的,而宗族部族则是建立在铜石并用乃至铁器时代的生产力基础上的;部落由分为家庭公社的氏族组成,而部族则由分为家族和家庭的宗族组成;部落是单一的自治组织,尚不具备政权功能,而部族是强力组织,基本上起着政权的作用;部族内起统治核心作用的富强宗族,为了保护私有财产和主要成员的生命,组织人力、物力构筑了防御工事——城堡和设防的砦,这是氏族部落时代所从未有过的。这样的部族,有些用统治宗族之名命名部族,有些用地名命名部族。它不仅是社会组织,也是政权组织,所以它既是民族形成的必经阶段,又是国家形成必不可少的基础组织。过去有些学者对恩格斯所说的“从部落发展成了民族和国家”,感到疑惑和费解,如今若把“部落”改换成“部族”,那就一切迎刃而解,即在部族的基础上不仅发展成了民族,而且发展成了国家。所以,杨茂盛先生的宗族部族研究,不仅在理论上有了新的突破,而且是探索文明起源和国家形成的一个关键问题。
       既然宗族部族组织存在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那么它也必然在文化上表现出来。在这本书中,杨茂盛先生以辽代女真族为例,深刻研讨了他们的宗族部族文化。并且,他着重探讨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史学家头脑中挥之不去的问题,那就是像辽代女真这样偏居一隅的少数民族,为什么到了宗族民主集中制的全盛时期,就能够“用兵如神,战胜攻取,无敌当世”?日本学者提出“骑马民族论”,但为什么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即使是极盛时期,虽仍为骑马民族,则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杨茂盛先生以任何一个王朝总是因有一个英明坚强的领导和团结的军事集团而兴起,以世袭君主专制而衰亡为纲,着力论述了从来没有人谈过的四个问题:(1)女真人的宗族民主集中制与国家的建立;(2)女真人的国家集权与君主专制;(3)女真人的君主专制与权力意志论;(4)权力意志论的代表人物完颜亮。不难看出,他是以女真史为典型例证,试图从女真人的民主制和君主专制的关系、冲突与转化以及转化后的结果等方面,勾勒出女真人之所以勃兴和所以衰亡的历史轨迹。当然,类似女真人的宗族民主集中制,在北疆建立过国家的各族都曾有过;而满族和蒙古族在建国时,因为自己的宗族已经分化,便创立了以家族为本位的国家机制。例如努尔哈赤以家族为本位的国家机制包括:以家族为本位的国家领导核心制;国家领导核心成员的家族世选制;国家统治家族主要成员的民主议政制;以家族主要成员汗与和硕贝勒为旗主的八旗制。总之,杨茂盛先生这些别开生面的论述和带有规律性的探讨,不仅体现了科学的社会发展观,找到了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解体之后、国家形成之前的宗族部族发展阶段,而且为人们研究古代国家政权的兴亡史提供了新的方法、新的视角、新的途径和新的观点,其作用和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中国北疆古代民族政权形成研究》一书在论述上也颇有特色。杨茂盛先生在书中很好地运用了辩证逻辑和形式逻辑,所以论证透彻,说理严密,不只提出了许多新观点,还对许多传统的看法做出了新的诠释。这是第一部从宗族部族及其民族与国家形成角度研究古代北方民族历史的专著,是一部很有学术价值的好书。这部新书的问世,必将对中国各族文明起源和国家形成的研究具有较大的补益和推动作用。
       (作者张国庆,辽宁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地址:沈阳市,邮编110036)
       〔责任编辑 华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