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汇率是一国货币国际购买力的表现，同时也是调节该国经济内部均衡和外部均衡的杠杆
①，这种杠杆属性体现在它对经济增长方式的调节上。本文在大量社会调研的基础上，从微观角度考察人民币升值给我国企业带来的影响，并进一步研究企业的应对行为及其对我国经济增长方式的影响
②。
关键词：人民币汇率；企业行为；经济增长方式
中图分类号：F82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07)02－0116－06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经历了20多年的高速增长，以出口为导向的制造业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大幅度提升，根据经典的巴拉萨——萨缪尔森效应，我国货币也该相应升值。然而，实行固定汇率制的人民币缺乏调节弹性，这就是它成为近年来内外均衡问题争论的焦点。2005年7月，出于多方考虑，我国开始对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进行新一轮的改革，人民币调节内外均衡的杠杆属性得到释放。至今，人民币的累计升值已经超过5个百分点，它给我国的企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我国的企业又是如何应对这种变化的呢?企业的这种应对行为是否会引起我国经济结构的变化、带来我国经济增长方式的改变呢?本文在大量社会调研的基础上，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厘清人民币汇率变动对我国经济影响的微观传导机制，找出人民币汇率变动与我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变之间的内在联系。
一、人民币升值对企业的影响
汇率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相对价格，因而它对经济体产生影响的核心渠道就是改变相对价格。汇率变动对相对价格的调整既可以表现在它对要素价格的改变上，也可以表现在它对产品价格的改变上，还可以表现在它的波动引起的价格不确定性方面。从企业的微观角度来看，也就是汇率对成本、收入以及风险的影响，这些影响对于不同类型的企业所带来的效果是各不相同的，既有有利的方面，也有不利的方面，因而企业采取的应对方式也各有不同。
(一)来自成本方面的影响
汇率对企业成本的影响体现在它对生产要素价格的调整上，主要反映在劳动力工资、原材料价格以及生产设备价格等方面。
工资上涨对总成本的影响=工资变动比例×工资占总成本的比例。一方面，工资变动比例与汇率变动比率正相关，人民币升值幅度越大，相应的工资增长幅度也越大；另一方面，工资占总成本的比例取决于企业的劳动密集程度(如表2所示)，企业劳动密集度越高所受的负面影响越大。
人民币升值使得国内外资源、设备的价格发生变化，国外价格相对下降，有利于企业引进国外设备技术，提高企业的劳动生产率，同时，也有利于企业调整能源和原材料来源，增加对国外资源的消耗，减少国内资源的消耗。
(二)来自收入方面的影响
根据经典的国际金融理论，如果马歇尔——勒纳条件成立，本币升值，本国出口数量会下降，且下降的幅度大于价格上涨带来的收益，也就是本国出口收入将下降。然而，从我国企业的实际情况来看，出口收入具体如何变化取决于企业所处的行业及其产品状况。具体来讲，对于部分处于中低端制造行业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来说，由于产品的同质性较高，市场经济较为激烈，在人民币升值的情况下，这部分企业很难或只能在很小程度上提升产品的价格，因此，这部分企业面临着较大的利润下降压力；对于部分处于高科技或高垄断行业的企业来说，其产品的同质性较低、技术含量较高，市场竞争程度相对较低，在人民币升值的情况下，这部分企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产品的价格，因此，这部分企业面临着较小的利润下降压力。在同一个企业内部来看，企业自主研发的产品在人民币升值的背景下具有一定的定价权，而企业贴牌生产或加工生产的产品很难提升价格。因而，产品自主研发比例较高的企业有较强的收入下降承受能力，而自主研发能力较低的企业则要面临较大的利润下降压力
③。
(三)来自合同期限的风险
汇率波动对实体经济影响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合同期限的风险，它是指由于外币计价的合同在签订日与交割日汇价不一致所带来的风险，这种风险在实行浮动汇率制度的发达国家中往往是通过种类繁多的金融工具来规避的。但是，对于长期生存在汇率变动缺乏弹性的汇率机制下的我国企业来说，要么由于缺乏合适的规避金融工具，要么由于规避风险的费用超过收益，他们很难对这种合同风险做出有效的规避，特别是在目前人民币具有较长期升值预期的情况下，该风险更为突出
④。
二、企业应对人民币升值的主要措施
首先，我们对经济增长方式进行定义：由劳动力、资本及自然资源投入增加所引起的经济增长称为外延经济增长；由技术进步(及其它因素)引起劳动生产率提高进而引起的经济增长称为内涵经济增长。人民币汇率升值对企业资本积累、劳动力雇佣行为的影响反映到宏观层面就是对外延经济增长的影响，而升值对企业技术水平、效率的影响反映到宏观层面就是对内涵经济增长的影响。
(一)提高产品报价
企业产品的外币报价能否与人民币升值同比例调整会直接影响到企业收入的变化，影响到企业的资本积累，进而影响到企业雇佣劳动力的数量，最终影响到外延经济增长。然而，提高出口报价不是出口商单方面的行为，价格是否能够提高、价格能提高到什么程度却取决于出口商和国外进口商之间的议价能力，而这又最终取决于出口商所处的行业及其在该行业中所处的地位等因素。
如表3所示，对于劳动密集型、产品差异化程度较低、竞争较激烈的行业来说，国外进口商具有较强的议价权，出口商很难提高产品价格或提价比例很低，在其他条件不变时，企业将面临着收入大幅度下降，从而将减少企业资本积累，进而降低企业对劳动力的吸收，最终导致外延经济增长的下降；另一方面，对于技术密集型、产品差异化程度较高、竞争较低的行业来说，出口商具有较强的议价权，出口商能够提高产品价格，企业收入变化不大，因而对外延经济增长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二)减少雇佣劳动力数量
在人民币升值的背景下，出于生存或扩大利润空间考虑，企业会设法减少对劳工的支付以控制成本，其可能采取的办法有：一是降低劳动工资；二是无偿延长工作时间；三是减少雇佣员工人数。然而，在农民工工资普遍上涨以及国家加强对农民工合法权益保护的前提下，前两种方法都很难实施，因此，企业通常会采取减少雇佣劳动力数量的办法来降低成本，这将导致外延经济增长的放缓。
(三)技术革新
从技术革新的来源上看，它可以由企业自主研发实现，也可以通过外部引进实现。但是，企业是否能够进行技术革新、进行什么形式的技术革新，这又取决于企业所处的行业及其自身实力等因素。在人民币升值的背景下，人民币海外购买力增强，部分实力较为雄厚的企业会加大从海外引进技术设备的力度，加速企业现有设备技术更新换代的步伐，也有部分企业会在海外并购或直接设立研发机构，增强企业自主创新的能力
⑤。而部分实力较弱或技术提升空间
较低的企业，更多采用改变生产工艺、流程
⑥或改变外观设计
⑦等方式来实现技术革新。
(四)调整原材料、能源来源的构成
人民币升值改变了国内外原材料、能源的相对价格，国外价格变得相对便宜，在总需求量不变的情况下，国内企业会根据市场价格相应调整采购的来源，加大对国外原材料、能源的需求，减少对国内原材料、能源的需求
⑧。对国内资源的节约也就是变相提高了国内资源的使用效率，从而促进内涵经济增长。
(五)加大海外投资，打造品牌效应
当人民币升值时，国外资产和资源变得相对便宜，国内企业进行更多的海外并购、设厂和广告宣传，从而减少代理和贴牌生产，开拓直销，节约交易费用，增加国外消费者对我国产品的认知度，逐步树立企业的自主品牌，增加出口产品的附加值，扩大企业的利润空间。
(六)加快产业升级和产业多样化
目前人民币升值幅度在5个百分点左右，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中小出口企业已经出现亏本或破产倒闭。随着人民币的进一步升值，这些附加值较低的低端制造行业内的低效率、小规模企业将进一步受到挤压，会出现更多的破产倒闭现象，这部分流出来的资金和劳动力将会部分转移到本行业内效率较高、规模较大的企业中，随着大企业和小企业之间的“马太效应”加剧，该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将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这就是行业内的“洗牌效应”。另一方面，从低端制造行业内流出来的部分资金和劳动力又会通过各种市场渠道汇集到产品技术含量和附加值更高的行业，推进这些行业的发展，这就是产业升级效应。
一些实力较为雄厚的集团型企业也会通过产业转移和产业多样化的形式来化解人民币升值压力(见图1)。例如，某集团最初以生产印刷品和包装品为主，近年来，为了缓解人民币升值的压力，集团实行了行业内的产业升级和行业间的产业多样化政策，将其投资中心逐步转向科技含量较高、垄断利润丰厚以及以人民币形式收入的行业。
(七)转移生产基地
从目前我国出口总额的构成来看，外资(包括港、澳、台资)企业占到了一半以上，人民币升值增加了企业的成本，降低了这些外来资本的投资回报率，他们可能会将资金转向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国家设厂生产。这种转移既减少了我国国内资本的积累，又减少了劳动雇佣量，从而减缓了外延经济增长。
三、人民币升值对经济增长方式的影响
综上所述，人民币升值会从以下几个方面影响企业行为，并进一步影响我国资本积累的增长。首先，从资本账户来看，一方面，人民币升值使得同样的国外资本兑换的人民币数额下降，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国外公司通过资本账户对我国的直接投资将减少，这将降低国内的资本积累；另一方面，人民币升值使得同样的国外资产价格下降，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国内公司通过资本账户对国外的直接投资将增加，这将降低国内的资本积累。其次，从经常账户来看，人民币升值将降低出口企业的利润，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一方面，这将直接导致企业可转化为资本的资金减少；另一方面，它将迫使企业降低雇佣员工数量，导致员工的总收入下降，从而降低了国内储蓄增长量。由此看来，人民币升值将会导致我国资本增长减缓。
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量主要决定于企业的资本量以及该企业等量资本吸收劳动力的能力。从企业的资本量角度来看，人民币升值将会从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两方面减缓我国企业的资本增长，也就是说，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将随之减少。从等量资本吸收劳动力的能力角度来看，一方面，人民币升值将促进国内企业通过技术引进、自主研发等渠道加快技术革新的步伐，提高企业的劳动生产率，这将直接降低企业等量资本吸收劳动力的能力；另一方面，人民币升值使部分低效率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破产倒闭，从中流出来的资本和劳动力将被技术含量更高的产业所吸收，但是中、高端产业中企业等量资本吸收劳动力的能力必然会低于低端劳动密集型企业。因此，人民币升值将会导致我国劳动力需求增长减缓。
这样，人民币升值通过影响企业行为，一方面导致我国资本增长减缓，另一方面引起我国劳动力需求增长减缓，它们都将导致我国外延经济增长放缓。
另一方面，汇率变动通过影响企业的微观行为，改变企业的劳动生产率和要素利用效率，进而影响一国的内涵经济增长。第一，人民币升值使国外技术设备的价格相对下降，本国企业将增加对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的引进，会带来企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第二，人民币升值使国外资本品的价格相对下降，这有利于国内的一些大中型企业实施“走出去”战略，进行海外并购，在海外建立生产基地和销售渠道，扩大海外市场，这将有助于我国企业逐步降低贴牌生产所占的比重，扩大自主品牌在国际市场中的影响力，增强企业创造附加值的能力。第三，人民币升值挤压企业的利润空间，迫使有能力的企业加大研发力度，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提高企业的技术水平。第四，人民币升值降低到国外学习先进生产技术、管理经验的成本，有利于企业派遣员工出国深造，扩张企业人力资本积累，提高企业的生产率和经营管理效率。第五，人民币升值使劳动力密集型的低端制造行业内的低效率、小规模企业进一步受到挤压，导致一部分企业破产倒闭。与此同时，一方面，本行业内效率较高、规模较大的企业利用这个机会对市场进行清理，改变该行业内相互低价竞争的局面，大幅度提升该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另一方面，从低端制造行业内流出来的部分资金和劳动力又会通过各种市场渠道汇集到产品技术含量和附加值更高的行业，推进这些行业的发展，从而实现产业结构升级，提高整个社会的劳动生产率水平。第六，从资源(劳动力、能源以及各种生产原料等)使用的角度来看，若在一定时期内国内企业使用资源总量一定的情况下，人民币升值有利于降低对国内资源的消耗、扩大对国外资源的消耗，这种对国内资源的节约就相当于增加了国内要素的利用率。由此可见，人民币升值有利于企业提高技术进步，改善经营管理，增强附加值创造能力，有利于企业提高劳动生产率和要素利用率，从而促进我国的内涵经济增长。
结束语
本文从微观角度分析了人民币汇率变动的杠杆属性，即汇率变动对经济增长方式的调节作用。分析得出，人民币升值有利于企业提高劳动生产率和要素利用率，促进我国的内涵经济增长，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减缓资本增长和劳动力需求增长，减缓我国的外延经济增长。
基金项目：本文获教育部重大攻关项目“人民币均衡汇率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05JZD00012)资助。
作者简介：莫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国际金融专业2005级硕士研究生。
注释：
①姜波克在《均衡汇率理论和政策的新框架》一文中，从杠杆属性的角度对汇率进行了重新定义。参见姜波克：《均衡汇率理论和政策的新框架》，《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
②本文是在山东省寿光市以及广东省东莞、惠州、深圳等地调研的基础上对《汇率变动、产品附加值和内涵经济增长》一文的进一步发展。
③广东省东莞市的一家玩具制造出口企业既用自主研发的玩具产品为国外厂商贴牌生产，同时也为客户提供设计的玩具贴牌生产，在两种玩具成本相仿的情况下，企业自主研发的玩具的出厂价要高出15％左右。
④这种风险在山东的农产品出口企业身上体现得最明显：企业同美国的进口商签订合同的期限一般为1年，在1年之中，美国客户分批运走产品，而在年末向出口企业以1年前你订合同时的美元兑人民币汇价支付，由于在这1年中人民币升值了，导致该企业收益减少。
⑤这中间也有例外，比如调研中一家规模巨大的家电制造企业负责人指出，他们宁愿在海外直接引进技术设备、并购其他品牌，而不愿过多地投资到自主研发当中。因为，他们认为我国企业的优势就在于“低成本竞争力”，技术研发与国外差距太大，过多地强调自主创新就等于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⑥东莞的一家玩具生产出口企业，为了应对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在不影响产品品质的情况下，减少某个或几个生产流程，用更便宜的原料或配件来替代原先的用料或配件，以降低成本。
⑦宁波的一家纸制品出口企业主要通过改变外观设计来应对人民币升值。例如，一本售价为1美金的笔记本，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只改变一下封面设计，其价格就可以提升到1．15美金。
⑧东莞一家家具制造商指出，人民币升值达到一定幅度以后，他们将对木材原料的来源进行调整，增加国外采购数量，同时减少国内采购数量。
参考文献：
姜波克：《均衡汇率理论和政策的新框架》，《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
姜波克、李天栋：《人民币均衡汇率理论的新视角及其意义》，《国际金融研究》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