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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果子酱
作者:文 珍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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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来舞者萨拉就发觉她自己眼肿,发干发涩,睁不开。她反复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这才发觉自己昏睡的小时已经超过了两位数。发觉这事实的时候她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和衣躺在床上,继续睁大眼。
       “躺太多骨头会散。坐太久脊椎会断裂。跳舞跳太久足尖会破碎。”
       “看一个人太久眼底会流血。”
       “生命密布关于疼痛、宿命、失望诸多鲜血淋漓的假设,想来铁石心肠也一样会心生恐惧。”
       舞者萨拉从遥远的安达露西亚而来,来到陌生的南中国已经快一年。她所在的城市叫做广州。春夏之交最为美丽,道路两旁总是开满大朵大朵鲜艳的木棉,但夜里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小径上闻见白玉兰香气幽幽隐隐,则时常有点胆怯。她耐常都看不大清楚这比故乡植物种类更繁多、气候更燠热的奇怪城市,一年四季,太阳耀眼猛烈。她站在街道上闭上眼又睁开眼,一米七几的身体在来来去去的行人里渐渐变得极小极小,小得像一根针,定定插入梦魇的深处。她亦不明白自己离乡背井,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了什么。舞者萨拉每天的工作是在入夜后,去一个叫做“大篷车”的小酒吧跳费兰明高舞。工作并不辛苦,但她天天都不够快乐。她跳舞讨台下没人懂得“血婚”和“卡门”,大部分人不晓得费兰明高舞就是Flamenco,更不知道Flamenco到底是什么。她深刻地觉得自己从事的其实这样无聊,无聊得时时将要发笑,笑过以后则是更深的寂寥,寂寥女口爱琴海海底之深,矢车菊之蓝,天空之广大,无边无际亦无目的。
       这时候舞者萨拉总是忍不住要想起那个同样来自安达露西亚的贝司手鲁特斯。
       鲁特斯的名字是这样普通。而舞者萨拉对于他的渴慕,憧憬,恳切,怨恨,夙夜失眠,一样样也都很普通。她的暗恋和失恋也不足以制成标本,于恋爱博览会高调悬挂展览示众。她所能够做的一切,只是在无法言说其悲伤的广州之夜里,每天做做不完的梦,有时候梦到鲁特斯终于肯靠近她,有时候不。但是舞者萨拉总是执意说她这不是爱情,只说自己有点闷。闷所以渴望在异乡得到最深的安慰,她离开祖国以后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激烈的亲吻,同样许久不曾感到被什么人真正的需要——至于得到之后到底结局怎样,那则是得到之后的事。她只是觉得一个人的舞开始无趣,很想试试和人一起共舞什么滋味——虽然她跳的怨曲本来就是一种独舞。可是在这里,在此处,她竟是无限之渴望犯忌。
       “如果你在西班牙对人说你喜欢他们的民族舞蹈Flamenco的话:轻则白眼,重则拳头。”
       “Flamenco实际上是原定居于印度北部的吉卜赛人在西班牙南部的安达露西亚平原上,受西班牙本土文化和伊斯兰文化影响而形成的独特文化。而西班牙本土文化对于这朵生命力极强的奇葩却向来抵触。有些极端分手甚至要求驱除所有西班牙境内的吉卜赛人。”
       “由手长久以来的民族因素,每一位跳Flamenco的舞者在舞台上都显得骄傲孤绝,一如孔雀。表情也似孔雀,开屏时半是痛苦,半是发泄,手势舞步充满力量,跳久了足尖和掌心会很疼。”
       “尽管如此,在外国人看来,Flamenco仍然代表西班牙的一项国粹,观众很容易就被它强烈的节奏、特殊的踩脚舞步、手腕的动作和身躯的扭摆所吸引。”
       “尤其是代表安达露西亚。有人把这地名翻译做‘爱的露西亚’。那里的太阳十分热烈,又有人把这叫做‘爱的露西亚的黄’。”
       “严格地说,Flamenco是安达卢西亚吉卜赛人的音乐和舞蹈。根据进一步考证,它还来源于拜占庭和印度的宗教圣歌。精华是歌,常常有吉他音乐伴奏,同时表演即兴舞蹈。男子的舞蹈尤其复杂,用脚尖和脚跟击地踏响,节奏十分快捷,女子舞蹈按照传统主要是显示手和躯干的文雅,而并非脚上功夫,在表演的过程中,大多伴随着拍手、捻指和激动人心的喊叫。”
       “通常说来,共舞比独舞要难,所以独舞比共舞更多。不管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也许是这样。也许这样发自内心的,激烈狂乱的舞蹈,在彼此不同的性别和个体之间,更难以找到精确的默契和平衡。”
       萨拉不是木知道它难,和男子共舞是这样难。但她在这事事离奇无法归于常理的异乡,仍然愿意将一切不可能付诸于可能的想象。从第一步开始,足尖步步重叠。他用力挽紧她的膘,她作折断如飞鸟死去的姿态——她想起自己纤细的腰在一个人掌心里弯曲就觉得如此憧憬,从身体上部直到中间,每一个毛孔都憧憬到流汗。她眼睛还没布完全睁开,她努力向虚空瞪视时肿痛到几乎要流血。如果反复跳一支怨曲到尽头,足尖一样会破损流血。以流血代替流泪。以共舞代替独舞。以与他在一起最终代替她自身。
       求之不得。
       是以她活得有点倦。
       “所以希望有别种看似荒谬的可能性,冲破平淡现状,颠覆掉庸常的往生。以爱,以爱之名。”
       “据说恋爱士匕一天跳十八个小时的足尖舞更疼痛,比所有激烈都更激烈。那种撕裂,从内而外,由下而上,由极轻微而极剧烈,由喘息而轰鸣,由彼岸而此岸。步步紧逼,无路可退。”
       好几个月过于强烈的爱慕从未曾得到缓解,这焦灼终于使舞者萨拉眉心肿胀,手心淤血,脸孔上写满喧嚣的渴望。如果上台前那一刻看不见鲁特斯,她那一整晚都会心神不定,跳舞跳得想尖叫,但人群这样嘈杂,陌生脸孔这样多,那些黄皮肤和黑眼睛们看起来这样相似,她对着他们无论如何喊叫不出来。她的心紧紧扼住咽喉,电光火石间,若猛然于台下觑见那一张看熟的脸,心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鲁特斯的眉心有一颗痣。他肤色棕黑,瘦高个子,通常都很沉默。他左边第二颗牙有点缺,笑起来就露出小小一个黑洞。他弹贝司,负责为剧场所有人伴奏,于幕后。”
       “他不大和她说话,她从来不知道他会不会跳Flamenco,但是他是她在中国,唯一认识的安达露西亚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讲同样一种语言,血液里又有同样一种极致的热烈。”
       “噢,热烈。”
       “我所不知道的,安达露西亚的黄,同样也是一种极致的热烈。”
       “没有温吞。没有慢。只有热与盛大,迅速地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炎热和火光。七月正午在街道上走,阳光往往太明亮了,明亮得教人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这也太热情了,热情得让人来不及思考自己想要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值得。”
       “横竖只是想要。她、想、要。”
       舞者萨拉没机会和贝司手鲁特斯说多少话就已经开始迷恋,没什么道理可讲,但一细想便觉蚀骨销魂。她每天跳舞的时候都见他在下面,自顾自点头打拍子,眼睛有时望过来有时候不。一旦望过来她心就得得答答像块小石子般终于落了定。她高兴她总算也有个想要的观众。他至少知道什么怨曲,知道山茶花嘉蜜拉是世界上跳费兰明高跳
       得最好最出名的吉卜赛女郎,知道跳F1amenco对于真正的舞者而言不但是无上享受,亦是无上折磨。
       “那是一种很内心、很内心的舞。”
       “表情是其精髓。十二个拍子的音乐从不用乐谱记录,一代一代口头相传。小圆点和花边是最典型的服饰。”
       “并且要,每个动作都充满生命的张力。”
       何谓之生命的张力:张力即舞者萨拉一再向上张开手臂,像要用力抱紧什么,没等到结果已然落空,落空也仍要继续。拍掌、捻指、歌唱都只是为了这一霎,无望的、无望的拥抱。尤其是击掌,对此她又怕又爱。随着音乐拍手掌。一晚上要拍无数次,过上几天就要流血,伤口还没愈合又破损,无法可想。尤其她不是不清楚所谓异国风情,其实作为噪音和嬉笑声的发源,最终只有一点娱乐大众的意义。舞者萨拉每天跳舞的时候看着台下的人喝啤酒,尖叫大笑,互相打闹并彼此引诱。最初的时候她夜里想到这些会睡不着。后来也就渐渐习了惯。
       舞者萨拉后来天天跳舞,都只是为了跳给贝司手鲁特斯一个人看。
       但贝司手鲁特斯每天酒吧打烊后就会准时不见。每天如是。舞者萨拉忍不住猜想他会和哪个人一起走路。回家。上床。又会和谁一起去超市买食物。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无法忍受超市这个意象。她甚至开始嫉妒那所有被他触摸过的食物,黑面包或者德国火腿肠,或者其他,或者仅仅只是一瓶爱米牌果子酱。广州好多超市的进口食品专柜都会特别供应这种爱米牌果子酱,由黄桃、菠萝、草莓和橘子酱结合而成,味道是每一个安达露西亚人都会接受的极甜极腻。她笑着想自己竟然会为一个男人去嫉妒,而且什么不好嫉妒,竟然去嫉妒一瓶爱米牌果子酱,但是想到他的勺子一点点伸进瓶内,想到他的唇靠近那勺,他舌尖又慢慢品尝那甜,这嫉妒病便愈发深重,意念最盛时会浑身疼痛,喉咙又干渴得讲不出话。跳足尖舞、拉高裙子、俯身转身,每一刻都情不自禁想起那劳什子果子酱。
       舞者萨拉闭上眼睛安静片刻。彼时正是四月,她闭上眼便想起故乡四月的橙花:是血橙的花。此时满山遍野都该开满了那如云的、温柔的白色花,整条街道都是略带一点玫瑰的香气,色泽和香皆轻盈,盛大,无与伦比。到了十二月底,走过街道两边的树下,偶尔会有一两只过于成熟的血橙突然沉重地坠下,饱满得像噩梦的影子,又如再次被触目惊心提及的往事。那只橙子如果没有砸到头顶,刚好落在人脚边,再有一两个孩童骑着脚踏车呼啸而过,车轮碾在那橙皮上,淋漓一地的暗红在深冬透明的阳光下一点点干涸,干后更似血迹。一地不忍目睹的惨淡,所有街道都不免斑斑驳驳,但这血是香的,甜的。
       血橙又名塔罗科血橙,果实近圆形至椭圆形,果皮光滑,成熟肘呈深橙红色,有玫瑰香味,果肉细密,具玫瑰香,含浓血色素。
       塔罗科血橙源自意大料,却盛产于西班牙南部。大概因为当地隆冬依然充沛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热烈的阳光。
       “那就是人们所谓的爱的露西亚伪黄。”
       “这名字是多么奇异,又是多么美啊。”
       舞者萨拉时常想爱米牌果子酱原产地是西班牙,里面会不会就有血橙腥烈的甜,还含有了安达露西亚隆冬十二月的阳光和风,所以鲁特斯才这样百吃不厌。好几次她在台上,看见鲁特斯从外面急急赶过来,从包里拿出一瓶果子酱就开始蘸面包。他离萨拉并不很近,但她顿时觉得整个舞台都充满果子酱令人生厌的气息。暖昧暗红,滑腻黏稠,从勺子顶端开始滴滴答答往下落,一点点被吞入腹中后,隐秘而默不作声地,俏悄替换了身体里每一滴真正的血。最后鲁特斯的血大概就会是甜的,像血橙。
       舞者萨拉心知自己大概是生活在谵妄与幻觉之中。在幻觉之中她好生厌倦。她像得了狂躁症,她想得到的其实不多,为什么偏偏就是得不到。她知道鲁特斯以前在老家时不过只是个泥瓦匠,每日工作便是替人糊墙打工。他来中国酒吧弹贝司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但舞者萨拉在国内的时候本来就是职业舞者,在西班牙的小剧院、咖啡馆或者任何一家小酒吧跳舞,难道和在广州的大篷车跳舞不是一样,而沮不必离乡背井。舞者萨拉想她自己从那么遥远的南欧来到东南亚唯一的理由,难道真的仪仅只是为了爱:那神秘的,充满东方宿命的,不可理喻的爱。
       舞者萨拉欢喜贝司手鲁特斯的黑红脸膛,让她想起她久已未见的那些安达露西亚的兄弟们;也欢喜他说话时的鼻音,那吉卜赛人特有的,连其他西班牙人也发不出来的鼻音。并且他待人和善,工作认真,从不迟到。连他嘴里那个小小的黑洞她都喜欢,“像谜语,像生命”;这一切都甚好,甚让她感到安心,很安心。但萨拉并不知自己是因为这些优点而爱他,还是爱他才从一个平凡男人身上,努力发掘出这许多好处。
       她只知自己愿意爱他,而他并不。
       “不是没有人对鲁特斯提过萨拉。”
       “大篷车虽然是广州唯一一间提供费兰明高表演的西班牙酒吧,里面五个西班牙人,却只有两个人真正来自安达霹西亚。”
       “但是据说鲁特斯听后只是笑着摇摇头。”
       “别人一再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他在家乡已有妻子,生了儿女。他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三岁。”
       “那别人就顺势开玩笑说:那么不正式结婚也可以。在这边有个情人,生活至少没那么寂寞。”
       “至少有女人给他做烤乳猪、薯饼和海鲜饭,不用整天用爱米牌果子酱蘸黑面包。”
       “别人再说下去,说再多,鲁特斯仍旧只是傻乎乎地笑。他在黑暗里向别人借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中国南方产的椰树牌香烟。那种香烟很便宜,焦油含量很高,味道接近西班牙一个本土牌子。”
       “他吸烟的时候终于说了。他说他并不打算尝试新口味,也不大爱吃烤乳猪和薯饼。他说他最爱吃的就是爱米牌果子酱。顿顿也吃不厌。”
       “他还说在中国赚够了钱就会马上回去。那时大儿子应该已经会骑摩托车。”
       “这个一身土气,不解风情,并永远有着吉卜赛人的该死固执的,安达露西亚乡巴佬。”
       舞者萨拉一直不知道鲁特斯结婚了。她从来没有问过,并且想当然地以为他没有:他的表情那样无忧乐天,不大像是有家累。她三个月以后才终于从别人口中得知,听这消息的时候表情略微有点茫然,但并不显得十分难过。那天夜里她跳舞跳得非常好,足尖一点也没肿起来,手掌也没有拍出血。甚至还有人在台下用中国话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后来看她没有反应又喊NG,NG。她听明白了再次登上台,这次跳着跳着却突然在台上跌到台下。并扭伤了脚踝,青肿好大一块。
       “她千里迢迢地来了,却料不到遇到的人仍然是错的。”
       “其实也没什么。她只是觉得很幻灭。”
       “很幻灭。”
       “舞者萨拉十三岁就知道自己在诸多女童中资质平平,怎么跳也不可能成为一流舞者,更不可能成为山茶花嘉蜜拉。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舞者萨拉十七岁前时候逃婚,从一个
       村庄逃到另一个村庄,后来实在逃不过去了被抓回家里,当天晚上大吵大闹和家里人撕破脸,哥哥打了她一记耳光,她耳聋了三天,第四天连夜翻窗逃走,从此不再回家。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舞者萨拉此后和一个歌舞团老板同居了十多年,后来那个团破产了,老板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只耸耸肩说:你走吧。她没有办法,正好遇到一个朋友要去中国,就跟着来了广州。在台上最多一晚才跳四个小时的舞,每个月就拿几千块人民币,比起在老家时要舒服好多,但是台下那些中国青年们其实都看不懂,爱笑爱叫,又爱用她听不懂的粤语说粗口,她在异乡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爱,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和理解,没有人懂得她跳的舞是什么。这样的失意兼落魄心情,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但舞者萨拉那天终于感到幻灭。其实她第二次上台的时候并不累,她只是突然又看到鲁特斯在用果子酱蘸黑面包。她幻灭便幻灭,她不去恨颠沛流离的命运安排,却偏偏要去恨一瓶爱米牌果子酱。所有的爱里都有恨,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恨尤其荒诞。荒诞也要恨下去,一直茫茫然不知所以地恨下去。她最后一次踮起足尖开始旋舞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鲁特斯正一口接一口地吃爱米牌果子酱,那一刻她是真的咬牙切齿,指甲攥进手心。他果然不需要女人,仅仅只需要一点世俗气的甜,也掩面不见她的爱。
       她的爱。
       她的狂热在异乡渐渐燃着,并慢慢灼成一个巨大伤口的安达露西亚式,没有出路也没有任何结果的爱。
       “从十九世纪起,吉卜赛人开始在咖啡馆里跳舞,并以此为业,于是‘Flamenco’一词首先用来称呼他们当时的音乐和舞蹈,后来自娱性的表演被排练的节目所取代,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职业费兰明高舞者。”
       “今天,Flamenco不仅是一种舞蹈的名称,它也被用来形容,种人生态度,即对一个‘正常’的社会而言,Flamenco代表了一种放荡不羁、追求享乐、不事生产,并经常生活在法律边缘的人。”
        “比方说:像一个卡门一般,去追求不可能的,虚无的,强烈的甚至可能犯罪的爱情。但是这爱情往往是单方面炽烈、无常且动荡的。”
       “然而对Flamenco舞者本身来说,最重要的,却在于表现了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和特立独行,视金钱如粪土,并蔑视墨守成规之事。”
       “Flamenco的音乐和舞蹈其实可以分为三类:‘深沉的’或‘严肃的’,格调忧郁,描写死亡、痛苦、绝望或宗教信仰的题材,称之为怨曲;介乎啦间的是叙事曲,不很深沉,却同样令人感动,配合的音乐往往带有强烈地方,色彩;还有一种是所谓最轻松的‘谣曲’,描写爱情、乡村生活和欢乐的题材,常常用于在婚礼或者宴会上演奏。”
       但是舞者萨拉从来只会跳怨曲。
       好多好多支怨曲。所有的怨曲她都懂得。
       只会跳怨曲的,已经三十五岁,身体开始慢慢发胖的舞者萨拉于鲁特斯吃果子酱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发了狂。她不顾一切,把整个身体向台下破布一样扔下去,引起人群好一阵尖叫。舞者萨拉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面,脚踝部分一阵剧痛。头顶黑压压的,都是观望的人群,其中也有贝司手鲁特斯。他看上去十分关切,他在对人说这种突然昏厥的情况,按故乡安达露西亚的说法,应该马上给伤处涂上冰凉的果子酱:据说含有血橙的果子酱镇皮肤的痛最为有效。
       皮肤的痛。神经痛。关于爱与不爱的痛。源自生命本身的痛。
       她于剧痛中再度昏迷。须知此痛不是彼痛。舞者萨拉那天晚上最后记得的自己的表情是尸个无声无息的微笑,如同由西而东的古老宿命。笑着笑着她渐渐感觉宁适,后来便慢慢睡去。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