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燃烧的生命
作者：李 瑛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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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华南虎
我们丢失了很多东西
比如，我们必须去南非
寻找原本属于我们大地的华南虎
有可爱野性的华南虎
现在，我们
再听不到它们
出没密林扯着的风声
日夜长啸震落的叶子
它们再不认识野鹿和獐子
它们已失去自己的性格和
最后的美
斑斓的条纹已经浅淡
王者的表情已经模糊
我们必须去另一片大陆
寻找原本属于我们大地的
真正的生命
它们的牙齿、爪趾
威严的触须和
铁棒般黑色环纹的长尾
多么不幸
望着它们在南非
寻找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我哭不出我的痛苦
但愿有一天夜深
从我们江南深山
传出的啸声
仍有纯正的乡音
变 异
谁曾经说过
由野兽变成人
需经过亿万斯年
而由人变成野兽
可以只需瞬间
活泼的生命值得崇敬
但我曾见过
荣誉、财产和情欲搅动的
疯狂的舌头
纵火的眼睛
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
我们得不到一个死后的生命
这是可怕的
可怕的却是真实的
北方晚秋的记忆
敲你的门的
是风和落叶
北方的秋天已经熟透
长城脚下，野草枯黄、
崖壁间野酸枣枝闪着幽光
小村里，石垒羊圈的墙角
一棵红果树枝头
高挂着一只孤零零的小果子
是一只风铃
是一个高亢的音符
矜持地坚守着即将过去的
二○○四年的秋天
不肯脱落
有它，北方的秋天才算完整
雪就要下来了
我可以忘掉这小村
却忘不掉这紧挨长城堞口的小果子
它是哦对北方晚秋
最深刻的记忆
看一棵雷击的树
一棵被雷击的大树
威严地站在大地上
是一支悲壮的歌曲
满地散落的骨骼
已被人捆起来运走
被劈开的躯干
一半起火燃烧
乌黑的伤口使人心惊
另一半仍忙着生长
让星星和小鸟筑巢
不久，在未烧透的木炭深处
又抽出无数新枝
摇曳在恐怖的阴影中
并发出绿色的喧响
我从远方来看它
它告诉我许多可怕的梦
它说我从死亡里回来
我的生命超过一百个雷
我和身体虽已残损
灵魂却更显坚强
时间怎样从这里结束
就怎样从这里开始
它使我想起巍峨的碑和历史
一片叶子旋转着落在我肩头
是一个吻
老 人
站在他的沉默里
他是一座安静的岛
对于他
肌腱中闪光的盐
骨缝间酿就的蜜
风和雨
有血有肉的经历
全都凝成了静止的回忆
而今——
在火焰四蹿的生活中
他的白发拒绝黑色的染剂
不求祝福，不要颂词
也不愿再寻找过去的眼泪和叹息
任脚下的路
铺成脸上的皱纹
任风霜沉进血液里
时间把他还原成孩子
天真、纯洁、宽厚
只远方，妈妈曾唤他的乳名
仍大睁着眼望着
今天的落日
我的心脏
对我来说
没有什么比它
离我自己更近
虽然我已年老
它仍然年轻
静静地
悬挂在那儿
在幽暗的峡谷
一只沉思中成熟的
红草莓
纵使有旗帜和灯光照耀
纵使有乳汁和溪水喂养
常常，它总是忧郁而孤独
痛苦和爱是它的重量
它又坚强又柔软
静静地
悬挂在那儿
不失尊严地
和所有的生命对话
甚至和遥远遥远的星斗
三朵花
当第一朵花凋谢的时候
第二朵花开始绽放
第三朵花正孕苞吐蕾
当第三朵开放的时候
第二朵花正在凋谢
第一朵花已结出小小的青果
它们之间的距离是短暂的
短暂得使人猝不及防
瞬即遗忘，只有
岁月在呼吸，只有
原始的渴望和冲动
沉沉地挂在枝头
无论是花或果子
都是生命的爱与美
在欢乐地歌唱
青铜鼎
一尊青铜鼎
一个赋予历史重量的生命
一个庄严的灵魂
一个强大的帝国
屹立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坚劲的四足紧踏着四方
简洁的形体
是一个象征
一朵花开了，它那么站着
一树叶落了，它那么站着
几千年来，它始终一动不动
静静地站着
左边是沉思的甲骨文
右边是疯长的野草
火的气息
汗血的气息
火山喷发的熔岩和
太阳汁液的气息
搅拌后都凝固了
细听，有历史和宇宙
传来的回响
周身，激情的线条
那些直抵青铜深处的
图腾和深邃时空的纹饰
是祈愿和祝福
是一个民族的哲学和宗教
它的凝重征服了岁月的语言
使人不敢抚摸，甚至
谁站在它面前
都显得轻浮
一尊青铜鼎
沉甸甸地雄踞在天与地之间
在离诗与音乐最近的地方
离生命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