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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研究]邵晋涵与《史记辑评》
作者:汤 城

《东岳论丛》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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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邵晋涵;《史记辑评》;史学批评
       [摘要]邵晋涵是清代浙东史学的后起之秀,也是清代乾嘉时期著名的经史学家。他在明代邓以讚《史记辑评》本的基础上,著成《史记辑评》,形成了丰富的史学批评思想,对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07)03-0098-03
       邵晋涵是清代浙东史学的后起之秀,“经学、史学并冠一时,久为海内共推”,成为清代乾嘉时期著名的经史学家。但他一生主要从事于史馆修书,疲于官场应酬,无暇写出系统的史学理论著作,而且其著作身后又多散佚,致使后世知之者甚少,与清代“言经学则推戴吉士震,言史学则推君”(卷四十三)的状况极不相称。本文以《史记辑评》为中心,具体探讨邵晋涵史学批评思想的特点及意义,试图进一步揭示邵氏史学的理论价值。
       一
       邵晋涵,字与桐,又字二云,号南江,浙江余姚人。生于乾隆八年(1743),卒于嘉庆元年(1796),年仅54岁。他自幼聪颖,深得祖父邵向荣的钟爱,“亲课读于镇海学署,四五岁即知六义四声,稍长,益涉猎,博闻强识,见者惊犹鬼魂”。十二岁应县试,受到知县的器重;乾隆三十年(1765)乡试中试,甚得钱大昕的赏识。乾隆三十六年(1771)礼部会试第一,而独罢归。后二年(1773),清廷开四库馆,由大学士刘统勋举荐,特旨改授翰林院庶吉士,充纂修官,与戴震、周永年、余集、杨昌霖同人馆编校,时人称为“五征君”。邵晋涵在四库馆负责校史部书籍,所以“史学诸书,多由先生订其略,其提要亦多出先生之手”。此后,邵晋涵历任翰林院编修官、三通馆和国史馆纂修官等职。
       乾隆四十年(1775),邵晋涵从《永乐大典》中辑出散乱已久的薛居正《旧五代史》,大体恢复了原貌。又为毕沅修订《续资治通鉴》,受到毕沅和章学诚的高度评价。邵晋涵在对该书考订过程中,著有《宋元事鉴考异》一书,现已失传。乾隆五十年(1785),邵晋涵撰成《尔雅正义》,得到钱大听和洪亮吉的极高赞誉。此外,邵晋涵还著有《南江文钞》、《南江诗钞》、《南江札记》、《孟子述义》、《谷梁正义》、《南都事略》、《韩诗内传考》、《皇朝大臣谥迹录》、《方舆金石编目》、《輏轩日记》等书,大多不存。
       《史记辑评》是邵晋涵在明代豫章邓以讚《史记辑评》本的基础上,加以评论,“习黄涂抹,解释洮汰”(《史记辑评·叙》),遂成邵氏之本。书共十卷,与《史记》篇目比较,可知《史记辑评》所选的篇目有所侧重,有的加以评论,有的未作评论,其中着墨最多的是传记部分;评论中有对字词的解释,有对文字表述、历史人物、事件的评价,有对史法义例的探讨,有对史书得失的指陈。少则一两字,多则不到四十字,言简意赅,持论公允。
       《史记辑评》为后世学者研读《史记》提供了门径和便利,我们可以从中感受邵晋涵的为人为言为行,学习他读书、治学的方法。尤其是书中所蕴含的史学批评思想,有利于我们更深入地总结、发掘邵晋涵史学的理论价值,丰富中国古代的史学理论。
       二
       从《史记辑评》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出邵晋涵史学批评的内容和特点。大致说来,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主张史家持论应当客观公允。
       史学批评必须客观公允,尊重事实,做到实事求是;否则,不仅苛责前人,而且贻误后人。中国古代史家在史学实践中,很注重从史家记载历史是否尊重历史事实的角度进行史学批评。汉代班固尽管对《史记》有过尖锐的批评,但对司马迁求实的精神却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自刘向、扬雄博及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才,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卷六十二)唐代刘知畿《史通》中的《采撰》、《直书》、《曲笔》等篇,都是从史家记载历史是否尊重历史事实的要求上展开史学批评的。邵晋涵明确地遵循和运用了这一原则,体现了实事求是的态度。
       邵晋涵对司马迁记载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批评,都能做到客观公允。在《酷吏列传》中,邵晋涵认为“子长嫉酷吏甚深,而讽刺武帝时任用诸人,故文特微惋”,体现了知人论世精神,并且指出对于“酷史中之贤者,子长不没之”,因为“独先严酷,此以都首恶之意”,对酷吏也不是一概否定,而是辩证地看待;在《留侯世家》中,邵晋涵认为司马迁对张良的评价“楚汉之分只在此数言,张良一生得力在此,太史公一篇摹构在此”,充分肯定历史人物在历史事件中的作用;在《李斯列传》中,邵晋涵认为司马迁“以秦亡结《李斯传》,见秦之亡由李斯,赵高何足责哉”,没有把秦亡完全归于赵高及片面夸大宦官对国家兴衰的作用。
       第二,强调史书的史法义例。
       强调史法义例是中国古代史学的优良传统。从孔子赞誉“书法不隐”到刘知畿揭明“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卷日),无不如此。邵晋涵自觉地遵循了这一传统,并把它作为史学批评的一个重要原则。
       在《管晏列传》中,邵晋涵认为司马迁“前后述管仲自言凡两见,而叙事即在其中矣,此太史公传记一法也”;又认为司马迁记载越石父被赎于缧世,并被延请为座上客,及御者被荐为大夫两件事,体现了晏子仁而下人,“此又太史公传记一法也”。
       邵晋涵认为《伍子胥列传》“逆叙是史法”,从史法的高度概括了司马迁的逆叙之意。后来伍子胥被郑诛,白公遂在楚国谋政,意复仇,未成而身死。司马迁遂日:“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对此,邵晋涵认为“报怨之师虽不成,史家甚悲其志,亦《春秋》法也”,指出了其“春秋”笔法。
       另外,邵晋涵也指出了司马迁的不足之处。在《屈原贾生列传》中,邵晋涵认为“贾生汉才臣,以吊原,遂与同传,不如《汉书》自为一传也”,指出了司马迁在体例安排上失于伦类;在《卫将军骠骑列传》中,邵晋涵认为“忽人霍去病无迹”;对《酷吏列传》中“赵禹事留序《张汤传》作烟波,王温舒不尽载本传,详《杨仆传》中,皆子长不测处”的评价也体现了这一点;在《袁盎晁错列传》中,邵晋涵认为“言兴事不载,亦子长之略”,说明司马迁在选材上有疏漏;在《樊滕列传》中,邵晋涵认为司马迁“只叙战功不编年月”,没有体现历史记载的时间性。这些评价涉及到史家书法义例之优劣,有一定见地。
       第三,注重阐发史意。
       邵晋涵除对《史记》中史法的总结与重视,还注重对史意的发掘与阐微。
       在《白起王翦列传》中,司马迁通过客日及王离果败,得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结论,邵晋涵指出司马迁所蕴乃是“道家之指”。
       在《信陵君列传》中,邵晋涵谓“信陵君是太史公胸中得意人,故本传亦太史公得意文”,一语道出司马迁撰此传之意旨。对于传中司马迁叙信陵君礼贤下士和窃符救赵二事,邵
       晋涵谓司马迁“叙公子礼侯生及夺兵救赵极有笔力”,而对信陵君在如何使秦军退兵上“太史公详处在信陵君得士,略在却秦军”,突出了司马迁之史意。
       在《范睢蔡泽列传》中,司马迁对范睢恩仇之事娓娓道来,日:“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邵晋涵谓“子长每于恩怨处极力洗发”,体现了司马迁恩怨分明之意,同时也是对内心深处所受屈辱鸣不平的反映。
       在《蒙恬列传》中,司马迁详叙蒙氏被杀之冤,而又认为是应该杀,为什么呢?邵晋涵谓:“轻百姓力易见也,阿意兴功难见也,深文定案,使贤者不能以才与功自解其罪,此史家眼力高处。”如果不写蒙氏之冤,那么世人就不知道他是忠义之士;不认为其应该被杀,那么世人就不知其有“轻百姓”、“阿意”之罪,不能起到惩戒之意,正是于两相矛盾之处而义法之精微立现。
       第四,注重对史书文字表述的批评。
       中国古代史学批评历来把善叙事作为良史之才的一个重要标准,文字表述即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孔子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是中国古代史家较早明确地提出文章要有文采,继而历代史家进一步对此作出理论总结。唐代刘知畿说:“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卷六)清代章学诚提出了“闳中肆外,言以声其心之所得”和“夫传人者文如其人,述事者文如其事”。这些都体现出历代史家十分注重史书的文字表述。邵晋涵作为清代乾嘉时期的著名史家,也十分重视史书的文字表述,提出了文字表述的原则,并把它作为史学批评的一个重要方面。
       首先是叙事简约。对《秦始皇本纪》,邵晋涵认为“序得约”;对《封禅书》中关于秦始皇求海中神仙一事,邵晋涵认为“意不接故妙”;在《陈涉世家》中,邵晋涵认为司马迁“作陈涉世家主意,数语分解极透”;另外,邵晋涵对《蒙恬列传》中“二蒙对使者陈词,呜咽可涕,文亦殊工”;《樊滕列传》中“一语可该数十行书”;《郦生陆贾列传》中“刘项得失尽此数语”、“古今任将之略尽此数言”等的评价,都强调叙事简约的史学价值。
       其次是叙述生动。在《仲尼弟子列传》中,田常作乱于齐,欲伐鲁,孔子责备他的弟子为什么不去救鲁。当子路请求要去,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而子贡请行,孔子“许之”。邵晋涵认为司马迁用词恰当,意蕴深长,“神似国策文字”;在子贡与吴王的对话中,邵晋涵认为“两用虽然、且夫作转语甚有波致”。对《蒙恬列传》“语多质而有韵,是苍茫中词色”、《田儋列传》“此叙事绝奇文字”等的评价,都体现了文字叙述上的要求。邵晋涵认为司马迁对于故事情节的描写、刻画,更是淋漓尽致,谓《信陵君列传》“即此会客,若令人能画出也”;《范睢蔡泽列传》“绝妙小说”、“奇妙”,《乐毅列传》“悽惋动人,所谓长歌之悲过于痛哭”、“文字大朴”、“比事悲凉”;《卢绾列传》“冷事叙得神采”。另外,邵晋涵对其它各章的评价,也都注重文情并茂,生动传神。如《张释之冯唐列传》“写得真挚”;《万石君列传》“语及细屑人情”;《魏其武安侯列传》“写灌夫生色”、“相结相死写得淋漓”;《李将军列传》“千古呜咽”;《汲郑列传》“文情悲咽”等。
       在史学实践中,邵晋涵也以言简意赅、表述生动作为史学批评的重要内容和标准,十分注重史书的文字表述。他为重编《宋史》,仿王偁《东都事略》先编撰《南都事略》,此稿完成后,得到钱大昕高度评价:“词简而事增,过正史远甚。”12’(卷四十三)只可惜此稿今已散佚。近人张舜徽赞誉:“《与章实斋书》,勉之以存刘氏《七略》之遗,匡《汉志》之谬,莫不元元本本,语得其平。辞旨温厚,文采斐然。余尝谓乾嘉诸儒能为考证之学,多不能为考证之文,能兼之者,殆不数人,晋涵实其中之佼佼者矣。”(卷九)从《南江文钞》所存诸篇序及提要中,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邵晋涵扎实的文字功底。
       从以上分析可知,邵晋涵从史家持论客观公允、史书的史法义例、史书的史意和文字表述诸方面展开史学批评,特点鲜明,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和意义。
       三
       任何一门学科的发展与完善都离不开对自身的批评与总结,从而实现自身的进步。对史学来说,史学批评是史家对史学自身实践活动的自觉反思,为史学理论的创建提供了前提条件,并且逐步推动理论的发展与完善,从而对史学实践起到理论指导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说,缺乏史学批评,史学理论难以形成与发展,这就是史学批评所体现的理论价值。
       《史记辑评》是邵晋涵的一部史学评论著作,对挖掘和总结邵晋涵的史学理论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首先,丰富发展了中国古代史学理论。邵晋涵的史学批评是其史学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既涉及到史学批评的标准、原则和方法,叉在历史文学、史书编纂的方法、史家素养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除前述《史记辑评》对史法义例的探讨以外,邵晋涵还极为注重对《史记》理论宗旨的阐发。如认为《史记》“其义则取诸《公羊春秋》,辨文家质家之同异,论定人物,多寓文与而实不与之意,皆公羊氏之法也”,而“其文章体例则参诸《吕氏春秋》,而稍为变通。”(卷十二)可见,邵晋涵是从考察司马迁史学渊源的角度,指出其义乃本《公羊》,体现的是“公羊氏之法”,体例是在《吕氏春秋》的基础上进行了变通。他把史法与义例结合起来评论《史记》,从而发出“世尝讥史迁义法背经训,而称其文章为创古独制,岂得为通论哉”(卷十二)。既注重史法义例,又没有以史徇例,而是进一步揭示出司马迁的为史之意。
       其次,在清代乾嘉时期凸现理论的价值。清代乾嘉时期,大多数学者致力于考证,不轻言褒贬,甚至不主张议论。王鸣盛认为:“大抵史家所记典制,有得有失,读史者不必横生意见,驰骋议论,以明法戒也。……读史者亦不必强立文法,擅加与夺,以为褒贬也。”钱大昕则明确反对“空疏措大,辄以褒贬自任,强作聪明,妄生疯痛”的治学态度。尽管他们具有求实的精神和严密考证的方法,但未免落于为考证而考证,使史学失去活力和动力。邵晋涵尽管在辑佚、训诂、考证学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但并没有一味地沉溺于繁琐考证、陈编故纸之中,而是敢于发表议论。他并不是空谈议论,而是在严谨考证的基础上,言之有据,持之有故,做到以据以理服人,从而形成了独到的学术风格,在当时考据之风盛行的条件下是难能可贵的。但长期以来史学界只注重邵晋涵在辑佚、训诂、考证上的成就,如江藩把他列入《国朝汉学师承记》,支伟成把他列入《清代朴学大师列传》,这未能全面地概括邵晋涵的学术特点,让读者感到邵晋涵仅是个朴学大师,容易产生误解。与邵晋涵同时代的章学诚,明确总结了邵晋涵的学术特点:“以博洽见称,而不知其难在能守约;以经训行世,不知其长在史裁;以汉诂推尊,不知宗主乃在宋学。”(卷十^)这是很客观公道的评价,为我们全面总结邵晋涵的史学成就提供了一个大体的方向。
       再次,为后学提供读书治学的方法。为刊《史记辑评》作序的俞岩对这本书爱不释手,称“岩携是书三十年,虽舟车逆旅不释”,可见一斑;接着道出了对世人阅读此书的殷切希望,“因以告世之读《史记》者,且欲读邵氏所读者”(《史记辑评·叙》)。由此可见,这本书是很受重视的。在《史记辑评》里,邵晋涵对字词的解释,句子的疏导,文章结构的分析,便于对《史记》的通读。更重要的是评论部分,是全书的精华,不仅有利于从更高层次上读懂司马迁所写《史记》的旨趣,及《史记》所蕴含的深刻思想,并且可以从中学到邵晋涵读书治学的方法,读其书如见其人,从而提高读书的兴趣。
       [责任编辑:翁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