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旷野上
作者：王黎明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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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速写
如果脱掉毛衣依然显得臃肿
那么 你可以穿得更透明一些
裙子可以再短一些
(你看杨柳的腰肢多么柔软)
如果连丝袜、背心也显得多余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皇帝的新衣?
(你看鱼在水中从来不穿衣裳)
——连舍苞待放的花朵都知道 美
无需掩饰 只要一点羞涩就够了
还可以把儿童打扮成天使
让木偶的长腿跨过围墙
欢叫的蝌蚪甩掉了尾巴
(你看蝴蝶的泳装多么性感)
还有那些新栽的树苗
一头飘动的短发
身披绿茵的体操选手列队上场
(你看它们踮起足尖挺起了胸脯)
——迎风而来的一群面孔
兵裹着不可阻挡的朝气
旷野上
收获的季节
大地变成拥挤而喧闹的绿色集市
这是一场自然的交易法则：
三朵花加一片绿叶兑换一颗果实
剪草机像青蛙在草坪上欢叫
那赤足的小女孩
来自夜晚的露珠
她晾在草叶上的衣裳 融化在
清晨的阳光里
瞧，园林工正逗她玩呢
她的小脾气是被人宠坏的
你想给她穿上花裙子
她偏要一双蜻蜓的翅膀
她使足性子蹦 跳 哭
那哭声带来急促的雨点儿
她很快就要消失
噢 呼吸里有一缕薄荷味的清凉
沙柳
这些高原战士，沙漠里的徒步者
战车跑得太快，可他们走不动了!
溃不成军，干脆扔掉盔甲、刀戟
连头颅、胳臂也不要了。只等待
春天给它们换上绿装，只等待
愈合的伤疤发出新芽。头上长出手臂
身上挂满沙沙作响的兵器。集合起来!
又是一支抵挡千军万马的队伍
又一群好汉活在今世!它们
不再蒙面大叫，或者沉默不语
它们忘却前生，忘却恩怨、杀戮和生死……
只愿拥有一杯黄土、半爿柴垛
这些草莽英雄、沙漠遗孤。它们
退出江湖，与荒野为伴
哪怕风餐露宿。但求一方阴凉
西风
今夜 秋风纷纷撤离土地
星空更加邈远 空荡
今夜 回归的路上
只剩下砍伐的木桩
背着柴禾下山的人
步履维艰 全身摇晃
生命因死亡而繁殖
万物因凋谢而生长
时间的打击如同飞沙走石
啊 风中的城堡多么荒凉
回到北方
窗外是飞逝的细雨
灰暗的稻田
一个少年在他身体里奔跑
火车不停地摇晃 摇晃
一只斟满啤酒的杯子
咽下苦涩和忧郁 他吐出烟圈
脸上掠过无法驱散的乌云
很多年过后。他回到故乡
在空旷的山岗 晾干淋湿的衣裳
打开旅行袋。打一封旧信
南方 北方
如同云朵下相互追逐的光亮
在他心里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离
犹如两个贴近的脸庞 彼此凝视
民歌
碧空啊 忧伤而明亮的调子
我没有带来歌词
让我喊一喊吧 听一听
这千沟万壑之中究竟多少飞泉淙淙
多少公鸡伸长了脖子
多少花朵张开了嘴巴
这沙哑的嗓子已干渴得太久
当我失声恸哭 是否有更多的雨水
聚集在路上 是否有一场大风
吹奏起镀金的沙子
让整个夜空变成闪闪发光的水电站
我喊出了大地的荒凉
换来一座金矿 谁比我富有?
我喊出一腔悲伤 谁比我快乐?
我喊出了所爱 谁比我幸福!
这快乐的气流 唤醒隐身的歌王
这歌王擂响惊天的鼓乐
怎能不令人手舞足蹈
统万城遗址
毛乌素沙漠的
一口深井
大夏国王风沙蒙面的眼中一滴干涸的泪
她的婴儿
尚未出世就已白发苍苍
哦，衰老的脸还要继续衰老下去
连灰烬都吹散了
哪里还有华贵的衣裳
她的尊严已彻底丧失
裸露的乳房、丰润的腰肢、水草遮掩的羞涩
哪里能看得见啊?
她的身世之谜——那唯一没有暴露的羞涩
她的花容月貌和星光里
越陷越深的井水又在哪里啊?
当天空爱抚大地
当天空爱抚大地
群山仰卧
落日慢慢地俯下身来
亲吻它的额头
当两个身体的影子彼此合二为一
那悲伤的光线
把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均匀地播撒在每一种植物的叶片上
这样的时刻
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彼此用呼吸交换着呼吸
用身体交换身体
当他们在落日下拥抱
那一刻 你占有 他放弃的
他得到 你逝去的
不可能同时发生 其实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不能同时把一个人的爱
让两个身体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