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心灵的低语
作者：郑 敏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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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唤
你听见过那种呼唤吗?
无论在白天 在黑夜
一阵轻风拂过你的幽谷
一阵微微的细语传过
那树冠的万片碧色碎叶
是诗之神从睡眠中醒来
你听见过那种呼唤吗?
无论在暮霭 在黎明
一只无形的手，纤细的指尖
引起海水无限的鳞纹
传到你的赤足前，闪烁着
一封大海给你的密函
你听见过那种呼唤吗?
在独自的静夜里
从身体的最深处，全黑的
意识之谷里，百鸟齐鸣
虎豹在丛林不安地踏步
你知道是必须执笔的时候了
灵魂的火山失去耐心
炽烈的岩浆照亮夜空
绿树的枝干成了火炬
一条赤龙蜿蜒爬向山下
在大海中喷出似云的雾
终于冷却，一首诗的岩石，永恒。
只有音乐
只有音乐能抚平
我心湖的波涛
让我像一个知错的孩童
请求造物者的宽恕
只有音乐沐浴我的灵魂
使我在夜雨的潇潇中
重获那翠绿的枝叶
等待那山后的朝阳
只有音乐让饥渴和焦虑
像雨后的芭蕉滴着温情
我觉得有充足的生命
拥抱一切需要慰藉的人们
只有音乐，只有音乐
指引我的灵魂隐入远处
逶迤的青山体内，在那里
我静静地听着宇宙的心声
门 槛(一)
门槛
那发着异样光辉的出入口
一只无形的手在收门票
第一次，我贴着母亲的胸膛
跨进了这无可逃避的门槛
开始了一场充满悲泣和欢笑的旅行
我曾多次想逃走
却被自然用她慈祥的大手抱回
她教我要热爱人类
完成大自然的人物绣像，审视
这造物赐给我们的智慧之珠
在酷暑严寒守着藏宝的洞穴
终于我从一个逃学的顽童
在四季的修理下长成
一株忠诚的老树，虽说
我没有了微风中轻喟的茂冠
仍然我真诚地
守着智慧之珠，仰望着斗转星移
如今我又来到一个门槛
回首是苍茫中隐隐一条小径
展望门槛之外，大自然展现了她的
一片妩媚山和水，再一次
我看见那神秘的双手，欣慰中
我接受指引，终于跨出这沉重的门槛
门 槛(二)
——致SB
我们都从很远处走来
踏过辽阔的绿茵
穿过迷惑人的黑森林
你的手一直紧握着我的
我们试探的脚步，从未犹疑
生命的长江来自雪山
我们的笑声满含洁白的雪
也许因为生的寒冷
也许因为爱的温暖
却总没有退缩和彷徨
现在我们来到一个门槛
槛内是难逃落日的阳光
槛外是那永远明亮的恒星
我们携手祈求：化成
永远相吸引的两颗夜星
我们的手臂是那看不见的引力
你的旋转中有我的旋转
我们是一对舞伴在跳着
不会终结的华尔兹舞曲
在美丽的3／4中有分有合
啊，这是生和非生的延续
物质和非物质的联结
粒子们将会在“能”中舞蹈
情歌要求走出“测不准”①的苦恼
我们用不可见的手臂相触，相携
我们现在站在门槛的这边
望着远处绵延不尽的青山
祈求一双无形的手有一天
将我们轻轻托过这生之门槛，啊，再一次
不朽的孟德逊②，用音乐引我们走向圣坛
……
①“测不准”定理是新物理学说，证明粒子总是在运动中，因此不可能测准
②孟德逊Fetix Mendetssohn(1809－1847)著名德国作曲家，《结婚进行曲》的作者
乌托邦与动物园
乌托邦
因为它不存在
所以无所不在
高楼，因为它们
无所不在，所以
它们并不存在
只有动物园
它在
存在与不存在之间
对孩子们：那是最真实的存在
对于你我：那是早已失去的存在
孩子们在采花
并不知道公园
与山野的区别
他们欢乐得如同
我们天真的始祖
是谁从何时撒下
这恢恢人间法网
野性在挣扎
野性在嚎叫
如那看不见的蛛丝网
任你撕扯，任你挥打
愤怒诅咒呼救哀求
造物主在高空微笑
铁笼外面都是游人
欢乐嘻笑的是儿童
谁想到自己的明天?
铁笼里关的都是梦
梦的云片飘浮在
猛虎的眼晴里，在
里尔克的豹的眼里
有月色朦胧的高山峻岭
有幽深郁暗的原始森林
有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
愤怒中的大海
有蔚蓝如少女之梦的
神秘的秋日晴空
谁能画出那铁栏之后
造物赐给生命的幻想?
它柔软顽强永恒的存在
直至生命之曲已停仍然
余音袅袅送向人的心灵
谁能记下那铁栏之后
造物赐给英雄们的高贵?
直至青春枯萎落叶转黄
理想仍是云端的楼阁
明天，明天，是一曲
永远嘹亮的召唤
从人类历史的深处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