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一座泰山般的丰碑
作者:李从林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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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亿年前暴发的加里东造山运动,从茫茫大海中崛起了一座巍峨的泰山。
近年,在泰山一侧,在林林总总海洋般的地方企业中,又崛起了一座泰山般巍峨的企业集团,销售额和利税额分别以每年超亿元和超千万元的递进迅猛膨胀。去年销售额5亿元,今年月销售额已过删万元,全年可过7亿元;去年利税额9000万元,今年可过1.2亿元。规模和效益都跃居泰安市地方企业之首。后劲之足,势头之大,不可小视。
这是—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们志在打造一座泰山般的丰碑。
因此叫泰丰集团。
然而,几年前,泰丰还不见经传;构成这个集团的八个公司,更是“头发拴豆腐——提不得”!
——设计能力45万吨的王家寨煤矿,1992年开建,本可投资1亿元于1995年投产,不料拖到19”年,把新泰市尽其所能才筹得的1.4亿元资金全部花光,还是投产无期。囊中空空,濒于停工。所有银行拒不给这个“无底洞”放贷,上上下下都对这个“胡子工程”失望。
——双丰公司,原是军办企业,在市场冲击中难扭亏损,把包袱卸给地方专署,改为泰安市化肥厂,难遏下滑,又把包袱卸给县级政府,改为新泰市楼德化肥厂,仍无转机,长期拖欠职工工资。职工集体出动,从县、地、省各级政府,一直上访到中央。
——赛特公司,原是地方国有新泰市漆包线厂,合作伙伴抽头,资金运转殆尽,进而债台高筑,终于资不抵债而停产。
——中科公司,一午前还是—个无资金投建只有政府意向的待产儿。
——制修厂、锯片厂、工贸公司、轧钢厂都是不满百人的小厂小家,也都在市场冲击中风雨飘摇,寅吃卯粮,人不敷出。
上述八家,是怎样“鲤鱼跳过龙门”,整合成现在的显赫呢?
先从王家寨煤矿说起
1997年清明节,楼群簇拥的新泰市东郊,奇峰突兀的青云山西麓,碧波激滟的青云湖侧畔,桃红柳绿,湖光山色。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老妪稚囡,杂于其间。白翁髫童,时有所见。
这是个休闲的群体。刘宜坤与其为伍。我们趁机观察—下他的外貌:个头不高却敦实遒健,面容不俏却方厚端庄,眼睛不大却顾盼有神。
他经历过碗窑头煤矿和汶河煤矿的筹建和辉煌。两个矿长之职燃烧厂他近二十年的韶华,如今已是47岁的中年。市领导提拔他当厂煤炭局副局长,成了世人羡慕的公务员了。身有如释重负之轻松,禄有“高薪养廉”之实惠,他闲云野鹤般地随人流而动,漫不经心地围观路旁挂卖的一张巨画,画中是一只离开山林进人园林似睡非睡的卧虎;几个中学生诗兴大发。
一个说:“昏然似睡,是猫还是虎?”
第二个说:“享受安逸,是祸还是福?”
第三个说:“离开山林,是悲也是苦!”
刘宜坤心中一震,好像影射自己,又分明与己无关。他忽觉心乱,便扭头回家。正巧煤炭局党委书记尹承付叩门而进,拿来了一纸任命。
“市领导叫我转告你,现在就去王家寨煤矿当矿长,车也来了。”
“我不去。”刘宜坤脱口而答。
“党员只能服从,”尹书记不想多说,“剩—卜的思想工作你自己做吧。上车。”
刘宜坤更是心乱如麻,怏怏不快地被送到矿上,看到一个个停建的半拉子工程,不由愁锁眉头。打电话给市长书记要钱,回答是分文不给,限期明年投产。
随即是一群群供货商追要货款,一群群包工头追要工钱,群群驻地农民冲进矿界种庄稼……一个个“难掸的鱼头”堆到眼前。
面对自己的难题,他开始理解市委市府的难处。不光是于家寨煤矿超期、超支、欠债、难投产,市直其他一些企业也在推入市场后相继?损,职工开不出工资,意见鼎沸,到处要市领导“救火”:这个“火”实在救不过来,只有叫他们“别找市长找市场”。可找市场对上上下下更是难题呀!自己临危受命,不应有什么怨气。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祖祖辈辈命蹇运舛,面朝黄土肯朝天。一根肠子绾一半,如今衣食无虞,怎么反倒饱食终口、无所事事呢?临危受命的背后,分明是领导的信任和厚望啊!
本来“一团麻”的心情,面对“理还乱”的难题,在刘宜坤身上突然发生了“反作用”,他本能地为之一振,老虎长啸般地仰天大笑起来,一下子找回了“虎归山林”的感觉。这哪是什么难题,分明挑战而已;这哪是什么挑战,分明施展身手的机遇罢了。
他全矿各处查看了一遍,有关人员询问了一遍,大小账目翻阅了一遍,第一个决心涌上心头:马上验货退货!
市价每枚5角钱的垫圈,以每枚101元的天价进了两台筐;市价每个2皿元的回头轮,以每个4400元的天价进了半间屋。凡此等等,比比皆是。假冒伪劣,鱼龙混杂,坑死人不偿命。什么待建工程拖不垮?什么国有企业掏不空?正是富了和尚穷了庙。可后边是一个个无形的关系网啊!
关系网也有两种。一种是“阳光关系网”,法纪之内,互帮共赢;一种是“阴影关系网”,法纪之外,饕餮自肥。时下一些人把“三分工作七分人事”奉为圭桌。刘宜坤虽不苟同,但也深谙世理。他饿着肚子上了中学,背着债务读完自修大学,汗珠子摔八瓣从矿工、技术员干到工程师和矿长。酸甜苦辣,一应尝过;宠辱沉浮,悉都经过。已非“初斗牛犊不怕虎”,而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他寡言少语,都心如明镜:灿烂阳光之下,尚有阴影点点;朗朗乾坤之间,亦有黑洞斑斑;迢迢长征路上:更有坎坷相伴。世人推祟铁面包公和刚正刘墉,孰不知没有T娘皇后呵护,二人必是断头海瑞。刘宜坤内心也做好了某种准备:既然自己发过入党誓言,既然自己的一切属于人民,那就关键时刻,为国为民,牺牲性命在所不惜。但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平时全是现实的“人间烟火”,不食“人间烟火”,必被挤出现实。自己只能以实绩自立于天地阳光之中,以智慧游刃于阴影黑洞之外。特殊的境遇,特殊的付出,特殊的智慧,塑造了我们笔下“这—个”特殊的刘宜坤,除了诚信实于,还有处理关系网的匠心独运。
这天晚上,刘宜坤正在伏案批阅,忽然叩门进来一位楚楚动人的女郎,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和莺啭般的问好,情人似的扑上来握手。若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和她握手,甚至也可开几句玩笑。可在二人独处的密室里,他早有一道“马其诺防线”。因为他曾被另—个女郎害过—次。那也是—个晚上,也是在矿长办公室里,一个将要受到处分的女郎描眼画眉走进来,酸溜溜地和他讲价:“你只要放我这一马,我就属于你的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刘宜坤严肃地说:“你明知矿上有规定,却又公然违反,不是我怎么你,是制度怎么你。”几个回合无果,那女郎恼羞成怒,摩登女变成了辣妹子,冲着刘宜坤说:“刘宜坤你看不起我!你原是冷血动物你原是劈不开的榆木墩!你对我无情,别怪我无义。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出去以后,把头发—撕,硬说被刘宜坤调戏了。知情者无人相信,不知情者跟着议论。有人借机告到政府领导那里,不料领导莞尔一笑:“只有傻瓜才相信。你能一边处分人家—边想人家的好事吗?造谣也造不到点子上。”刘宜坤幸免—劫。那次事件,更使刘宜坤有了自知之明:自已既无潘安之美貌,也无西门之贼胆,况有结发之贤妻,决不可接受第三者射来的“丘比特爱箭”。抚今追昔,刘宜坤更加老到了。这次他见女郎扑上来握手,不慌不忙撒了个美丽的谎言:“看看不巧吧,我刚从桌下摸了一把灰。有事请讲吧。”略施小计就给女郎一个“定身法”。
女郎拿出—个“大人物”的亲笔信,信中说该同志急需—笔钱,请刘矿长按规定及早付给贷款。虽有弦外之音,字面土却也无懈可击。
曾经沧诲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刘宜坤慧眼识真谛。这女郎既被称为“同志”,就不是“大人物”的亲眷,八成是缠急了以信搪塞的。不至于因为虱子烧皮袄,于是随方就圆:“很好。你的好朋友,正巧是我的老朋友,这个面子肯定给的。你后天上午来矿验货吧。”那女郎愣了一下,终于无奈地“拜拜”了。
到了后天,那女郎果然来了。但仓库里里外外已有很多人。有来要钱的其他供货商,有矿上负责收货的人员,也有物价方面的专家。刘宜坤眼睛红红的,像是失眠造成的,又像愤怒攻的火,老虎般地吼道:“仓库里进的这些货,不管谁送来的,假货、次货、多余的货统统退出去,超出规定的价格统统杀下来,我已经与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联系好了,谁要阻拦,马上曝光!”全场哑然,空气十分紧张,所有的进货商都怕曝光而听任处理。结果,大批大批的货物被抬出库外,留下的货物有的被成倍砍价。那个女郎一半假货被退掉,一半真货按规定价格砍掉两倍,事后埋怨刘宜坤“涮”她。刘宜坤嘿嘿—笑:“不是对你来的,都这样么。”又反唇相讥道:“凭你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不让我叫记者曝光?”把那女郎问住了。
这—招,为矿上挽回损失520万元。
这仅是刘宜坤“新官上任”缓解“王家寨”资金紧张的“牛刀小试”,他也和—些大企业家—样,数以千万计的资金如玩掌股之间。他随后玩了两个“大手笔”。一笔是3000万。有一家公司,自“王家寨”开建就投资,累计投资8000万元,按合同投产后还本并付高额利息3000万元。刘宜坤正为这笔高利贷头疼,机遇找上门来了。对方见“王家寨”超支、超期、投产渺茫,唯恐投资打漂,就主动提出只还本钱也行。刘宜坤马上利用“阳光关系网”从银行搞了8200万元承兑汇票交给对方,一下子把高利贷摆平了。一笔是2640万元。有一个素有经济往来的关系户,突然抓住“王家寨”始料不及的疏忽索要2640万元,不绐就对簿公堂。刘宜坤—边让内部接受教训,一边托人找了几个资深内行研究了几天,发现对方也有容易疏忽的漏洞,正好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终于迫使对方握手言和。这两个大手笔为企业节省5000多万元。与此同时,刘宜坤又亲赴济南、北京,调动“阳光关系网”,几天带回1250万元。自此,嗷嗷待哺的停建工地一片繁忙。他和“一班人”又发动了突击安装会战和加快施工会战,那个窝藏5000万吨乌金的“阿里巴凰宝库”终于“芝麻开门”了,提前半年于1998年6月(市领导要求最迟年底)投产。
其实,刘宜坤在“王家寨”更多的精力是用在内部管理上。他和“一班人”突出了两点:一是制度到位,一是领导带头。
他们对各项工作都制定了严格的岗位责任制、项目责任制和会员目标管理法。凡是中外涌现出的最新研究成果,他们都虚怀若谷地吸纳、消化、改造、创新。广采博集,为我所用。诸如以人为本的人才战略、以企业精神为内核的企业文化、以可持续发展为目标的科学发展观、以安全生产为依托的高产高效、以科技兴矿为助推器的远景规划、以资本运营为手段的企业扩张,以及比价进货、竞标包工、竞聘用人、倒逼成本、全员培训、动态下岗等等。先进的管理成为“王家寨”腾飞的不竭动力。
刘宜坤和他的“一班人”在加强管理的同时特别重视自身的带头作用。刘宜坤的带头拼搏在矿区有口皆碑。在碗窑头煤矿漏水时,他头顶铁板堵窟窿,让工人在下边抢打速凝水泥墩,一直顶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打好水泥墩为止,全身成了“泥人”。这次来“王家寨”,为了提前投产,他经常吃在现场,干在现场,一天一夜不上井。他在井下犯了痛风病,右脚疼痛钻心,为了清除巷道的废渣,仍然忍着痛,瘸着腿,手搬肩扛,手指和肩头都磨破了,直到完成突击任务方上井。煤矿地下作业的特殊性,使一矿之长的他整天为安全生产提心吊胆,每每外出开会回来,总是先到井下查看安全状况。有一次在井下掌子面处理完安全隐患,回家后又渴又饿,刚刚端起
一碗稀饭要喝,矿上来电话说又有一个匝头出现透水危险,他把碗一放就回矿下井了。年复一年,总是这样,很少在家吃顿安稳饭,很少在家睡囫囵觉。他幸亏有一个贤淑的妻子,把伺候老人、孩子等全部家务一人扛而无怨无悔。
一个在实现安全生产目标基础上实现效益冒尖的煤矿的矿长,其荣誉和地位有目共睹,其精力和体力的严重透支,只有同样出色的矿长才有体验。
刘宜坤率先垂范,他麾下的“一班人”也都全力奉献,充分发扬了“团队精神”。党委书记董凤兰,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同志,在“男人的吐界”里,她也泼泼辣辣抢着干,并把思想工作做得入情入理,经常一席谈心就把怒气冲冲的小伙子谈得春风满面。副矿长郑世民(现为矿长)每月下井20多个,哪里关键他在哪里出现,哪里危险他在哪里指挥,所有的春节都在井下和矿工一起度过。副矿长徐加生,老母有病,正巧井下出现了安全隐患,他安排亲友照顾老母,自己卜井连干两大两夜,直到排除隐患才上井。副矿长课上春,为开拓煤炭市场,长年在外奔波,不住高档宾馆,不进高档饭店,驾驭着销售的龙头带动起矿的快速运转。副矿长尹延周为提前安装好机电设备,三天三夜不上井,直到运转正常才离开现场。副矿长耿常新,为了缩短工作面搬家时间,100多斤的液压支柱,两人抬一棵,他揽下两棵,一个腋下夹一棵,快步如飞。
领导带头拼,工人更是拼命干。一个北风刺骨的腊月,矿上在矸石山头突击安装翻车器,规定8小时轮班干,老工人李玉朋下班不下山,上班干了下班干,一直干了18个小时,直到试车成功才收工,身体冻僵了,昏倒在山上,工友们把他架回矿里,用热姜汤一口口灌过来。他被大家推举为“建矿功勋”。
干群戮力奋斗,使投产后的“王家寨”在实现安全生产目标的同时,产量效益扶摇直上。1998年产煤24万吨,1999年产煤36万吨,2000年产煤48万吨,2001年改扩建,生产能力提高到60万吨,此后至今,年产量都保持在60万吨以上。1999午实现盈利,2001年盈利4700万元,居泰安市所布地方企业暨所有驻地国有大企业盈利之首。职工人均收入也居当地企业之首。随着各项工作的全面开展,“土家寨”的各种荣誉接踵而至,荣获国家及省市各级政府表彰命名的有全国特级质量标准化矿井、山东省十佳煤矿、山东省煤炭工业先进单位、省环保达标单位、泰安市管理创新优秀企业、新泰市发展非煤产业先进单位、新泰市科技进步先进单位、新泰市安全生产先进单位、新泰市思想政治工作先进单位、新泰市综合治理先进单位、新泰市计划生育先进单位和花园式单位等等,“大倾角多变坡吊挂式皮带机”等十几项科研成果分别获省市一、二、三等奖。刘宜坤本人也荣获中国首届煤炭工业企业现代化管理优秀成果奖、山东省“富民兴鲁”劳动奖章,并被评为山东省煤炭系统劳动模范。
人们都说:王家寨“火”起来!
泰丰集团正是在王家寨“火”起来的基础上扩张而成的。
让“双丰”“牛”起来
“双丰”是双丰化肥有限公司的简称,原是1966年建立的济南军区“五七”化肥厂,位于距新泰市40公里的徂徕山南麓楼德镇内,主要产品是尿素、甲醇、浓硝酸、硫酸氢胺、三聚氰胺等,1980年以后出现亏损,由军办转为泰安市直又转为新泰市直,改制为“双丰”公司以后仍然一蹶不振,至2001年,800人的厂子新旧债务累计2亿多元。职工拿不到工资,缴不上养老保险金,怨声载道;
2001年10月,—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传到王家寨矿:上级要把“双丰”并给“王家寨”。犹如滚油锅里放了一把盐,矿内顿时“炸”了。
有的说:“这不是转嫁危机么!”
有的说:“这不是叫咱当冤大头么!”
有的说:“咱要接了,可是黑瞎子爬到望诲石上——傻到绝顶了!”
有人间刘宜坤是怎么回事。刘宜坤轻描淡写地说:“小道消息。听它呢。”
不料,过了几天,当时的市长(现为市委书记)辛显明来了。
辛显明,四十来岁,大学学历,干过煤矿井下测量员和技术员,从基层一步步摔打上来;中等偏高的标准个头,长中见方的清秀面庞;朝气蓬勃不失深邃,雷厉风行不失沉稳,一丝不苟不失幽默。
刘宜坤有点惴惴不安,但也想好了对策:批评什么也吃,就是给“双丰”不吃;矿长不为矿着想,不如回山去放羊。他不时偷看市长的表情。
市长一脸轻松,和蔼地说:“我来没别的事。全国地方煤矿接二连三出事。咱到井下看看吧。”
刘宜坤松了半口气。
市长对井下已不生疏。他俩从皮带机道、电机车道、溜子道一直走遍采面和匝头。市长不时“敲梆问顶”。看来确实是来抓安全的。
上井洗澡以后,他们坐进休息室里小憩。附近几个千部和认识市长的矿工也凑过来喝水。大家要求市长作指示。
市长还真的作了一段关于安全生产的指示。从中央总书记的视察、国务院领导的讲话、省里的红头文件、大市的电话会议,一直谈到市委市府的有关规定。讲得很严肃,没有一点余地。讲完看了看表,改变口气说:“还有点时间,随便聊聊吧。”
大家一时没从安全生产的严肃中缓过劲来。
市长以徐缓的口气说了个似乎与主题无关的故事。他前几天到通天街走了走,看到一个小伙子,佩戴王家寨矿的胸卡,到人家摊上指了堆下货就要,人家称了称说19元5毛,他扔下两张拾元的票子就走了。卖主说:“最愿卖给‘王家寨’的矿工了,一个个都是‘小寡妇剃了光头当尼姑——不讲价(嫁)’!”
顿时引起满堂笑声。
有的插言说:“手里有钱,谁不会大方。”
有的自豪地说:“咱矿人均收入在全市冒尖嘛。”
市长幽默地说:“咱可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哟。”接着他讲见过“双丰”一家工人,夫妻二人都七个月没开工资了,无钱供孩子上学,无钱给老母看病,两口子在他面前大哭不止。说着,眼中泪花闪烁。
市长感叹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让亏损企业破产吧,市里得拿出几个亿的破产费;把亏损企业救活吧,一时又没有灵丹妙药。我这个市长不好当哇。我真想和您换换位。”
“联欢会?”一个刚上井的小伙子显然听讹了。
市长解释说:“就是‘换位思考’的换位。”又看了看表,“时间到了,我还有事。”起身走了。
市长走后,刘宜坤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念又觉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刘宜坤也和那些悟性很高的人一样,除了正常人具有的眼之视觉、耳之听觉、口之味觉、鼻之嗅觉、皮之触觉之外,还有意识性的第六感官,常常发生于目光之一闪、神色之—现、语气之一转、电光之一曳。第六感官忽然告诉自己:
市长是来“吹风”的。—个决断就要下了!
刘宜坤又琢磨市长说的“换位思考”。是啊,自己是市领导一步步培养起来的,理应体谅市里的难处;自己也挨过饿,理应想到“双丰”同胞们的苦处。虽说企业推人市场,独立经营,但是国有和民营不—样。国有企业是国家投资建起来的,还应担负着稳定国家局势的天职。
又过了几天,—位副市长带着经贸委、体改委、国资局、税务局和银行的同志来了,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来不商量兼并不兼并‘双丰’,只商量怎么兼并。”
矿上的同志都叫刘宜坤顶住。
刘宜坤已经习惯于在上下夹缝中游刃有余。他憨笑着对自己的群众说:“顶是顶呀,咱就怕小腿拧不过大腿。”
经过几天“讨价还价”,最后敲定投资控股。
刘宜坤把文韬武略的副矿长白安军派去当董事长,另选四名骨于去配合抓人财物、产供销。
先把“王家寨”的规章制度“克隆”一套搬去,但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原因是没有周转资金,各个环节都已停摆。
又投入1000万元周转资金,如“泥牛人海,没有波浪”。原因是资金被债主扣光。
派去的人回来说:“我们是给木乃伊做人工呼吸,白费劲。”
刘宜坤无语。在一个星月皎洁的晚上,他突然神出鬼没地驱车下到“双丰”职工宿舍区,装作访友的陌生人走进了无米之炊的工人之家,掀锅看瓮,问长问短,了解到工人的困境和真实想法。回来后正巧有“双丰”的领导班子成员反映工人已有到京沪高速公路集体静坐的动向,与他了解的情况正巧吻合。他马上召集董事会研究并批拨200万元,给乇个月没开工资的工人群众发工资,立即稳定了局势,群众没有闹事,都积极上班了。“双丰”开始运转了。随后,他们又为“双丰”批借1000吨原煤作为化肥原料,又担保贷款1000万元进行技术改造和产品换代,结果,产品打开了市场。全厂当年月月超计划,第二年盈利500万元,第三年盈利900万元,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各项指标同比增长40%。经国家权威部门评定,该厂已在全国数万家同行中综合实力名列前茅。
“双丰”真的“牛”起来!
让“赛特”“帅”起来
“赛特”在这里是山东赛特电工材料有限公司的简称,原是地方国有新泰市漆包线厂。“双丰”“点击”成功,新泰市领导又把目光转到漆包线厂。该厂始建于20世纪60年代,曾是新泰市的明星企业,主要产品是聚胺酯、聚胺酯自粘、聚酯亚胺、复合聚酯亚胺、聚酰亚胺漆包铜圆线及里茨线、丝包线、特磁线等。其中,直径不足头发丝五分之—的特磁线曾成功应用于我国第一颗通讯卫星“东方红一号”,受到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嘉奖。随着企业推人市场,该厂经营出现困难。具有改革精神的厂长李希存本想力挽危局,把漆包线厂改制为“赛特”,不料合作伙伴突然抽头,半拉工程白废,企业资不抵债,随即债主诉于公堂,法院查封厂房,工人被迫放假,纷纷逐级上访。
辛显明征求刘宜坤的意见,刘宜坤没有踌躇,马上和“一班人”于2001年底发动群众集资1000万元控股,将银行存款2500万元连同200万元利息借给该厂,刘宜坤兼董事长,原厂长李希存任经理,从矿上又派两名骨干辅佐经营。该厂被“充电”而迅速恢复活力。刘宜坤目标更大,看好了特磁线的国外市场。而将产品打入国外市场,必须进口一台现代化立车。他和李希存亲自出马,到德、奥、意考察了一圈,优中选廉,进口了一台世界一流“立车”,一次试车成功,产品很快获得欧共体IS09002质量认证、英国UKAS质量认证和美国UL质量认证,从而获得了出口这些国家和地区的通行证。但不能“守株待兔”引来“老外”购货,最艰苦的工作还是开辟市场。
下边是一个“赛特”员工打市场的故事。
已过“而立”之年的杨相华,大学毕业以后任该厂维修技术员。厂里制定了“全员销售,按比例提成”的销售办法以后,他“跳槽”当了推销员,被分派到上海片,重点开辟“外资企业”市场。他在上海租了一间最便宜因而也最简陋的小屋,月租相当三天的旅馆费。他人住小屋啥事不干,天天抱着电话本打电话,所有机电方面的国内外企业他都打了一遍,“毛遂自荐”地介绍自己产品的规格和性能。有一家“外企”的物料部愿意洽谈,他打听好了对方姓名,便进厂见面。门岗不让进,他就说是物料部某某的好朋友,几经周旋进了厂。他先在厂内转了一圈,发现该厂用量很大的“双O”号特磁线恰是自家的盲点,但可以通过改装现有设备来生产。心中有了底数,他便拜见“洋先生”。对方果需“双O”号。小杨满口答应,说好先供100公斤样品,小杨马上回了汇报,得到领导支持,他便日夜加斑改装设备而成功地生产出“双O”号。厂长亲自带着小杨等5人押着货坐火车到了上海。为省钱不坐出租车,各扛20
公斤重的一捆样品步行3里地送到厂家。晚上都回到那间小屋里,两个年纪大的挤在床上睡,其余两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睡,还有—个没处睡,就花10元钱到附近澡堂洗澡,洗完澡在更衣室里睡了一觉。这些“山东大汉”在花花世界的大上海吃的是自己背去的煎饼和咸烤鱼。其他人凯旋,留下小杨继续打市场。小杨设法把“洋先生”约出来撮了一顿,把本来不多的盘缠花得只剩路费,他便买了长途汽车票饿着肚子上了车。汽车开到微山湖,司机叫下车吃午饭。全车人一起进了饭店,其他人都吃饭,小杨先喝水。饭店老板问明原委,遂生侧隐之心,赠了他一份盒饭,仅是充饥而已。小杨打市场吃尽了苦头,但天道酬勤,苦尽甘来。小杨在南方打通了五家“外企”,产品畅销无阻,个人回报丰厚,还清了大大小小陈年旧账,不仅买了新房、家电和手机,还花12万元买了一辆爱利舍轿车。现在外出推销产品,不再带煎饼和咸鱼了,只带着手机和龙卡便开着自己的小车风风光光出行了。
“赛特”靠产品的优质和推销的得力,已成为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外企”的供货伙伴;2002年扭亏,盈利760万元,2003年销售收入过亿元,实现利税1500万元,今年各项经济指标同比增长40%以上;最近又和南方的名牌企业“美的”达成意向性合作。
“赛特”真的“帅”起来了!
让“中科”“靓”起来
“中科”是中科化工公司的简称,2003年之前还仅是新泰市和泰安市两级领导的一种设想。2002年,新泰市发展计划委员会的同志外出考察,从中国科学院(“中科”由此得名)下属单位一位专家那里得到一条信息:某大学新研制了一种化学中介产品碳酸二甲酯和副产品1,2丙二醇,加进室内装饰用的调合漆里,能中和里边气味难闻的有毒物质;加进汽油里,能除掉汽车尾气的致癌物质;加进染发剂和美容剂里,能抵销对人皮肤的负面效应;在国内外市场急需的医药中间体和高能电池电解液等产品制作中具有独特作用,是无毒、无味、无腐蚀、无污染的纯绿色产品,代表21世纪的发展方向。有关同志回来向两级市领导汇报后,都被该产品舶纯绿色所诱惑,萌念上马,苦于无钱。刘宜坤“点击”“双丰”出秀,“引爆”“赛特”出彩,市领导便把目光移到了刘宜坤身上。
2003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刘宜坤去市里开完会欲回,辛显明(已为市委书记)约他进办公室品茗。辛书记感慨说:
“我最近看了《淮阴侯列传》,好—个韩信,一个垓下之战,搞了个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就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逼得别姬弃马,乌江自刎;奠定了刘邦的大汉帝业。”
刘宜坤憨笑着说:“那是,那是。”
辛曰:“我看你老刘成了新泰地的韩信了?”
“不敢当不敢当!”刘宜坤慌忙推辞说:“和人家不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土堆见泰山了。”
“你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嘛。”书记点明了主题,“看看吧,给你个‘碗窑头’,你办成了先进矿;给你个再大点的汶河矿,你办成了标杆矿;给你个更大更乱的‘王家寨’,你竟办成了全市的龙头老大;再加上个‘双丰’,你也带上来了;再罗上个‘赛特’,你也托上去了。你这不是‘多多益善’吗?”
刘宜坤咧了咧厚嘴唇:“能算我干的吗?都是市领导扶持的,我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我在家是放牛的。”
“放牛?”书记说,“放牛也需‘鞭抒决牛’嘛。”
书记顺便说明了让他投建“中科”的想法,希望他把它办成新泰地的一大亮点。
刘宜坤欣然而应,遂派人外出摸摸“过河的石头”。
不料,刘宜坤投建“中科”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几天,有个老教授登门造访,把刘宜坤上“中科”的远见卓识赞许了一番,把“中科”产品的广阔前景渲染了一番,然后操着江浙普通话,满口迭词地说:“产品研制的费用特高特高,阿拉和科研人员特铁特铁,给你们的优惠特大特大,一千万买专利一千万买设备投资特少特少,上马特快特快,盈利特多特多。”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小小的一千万买专利可以给你个人大大地回扣一百万。共产党的钱不拿白不拿,不拿傻死了!”
刘宜坤打了个寒噤。乖乖,顷刻就是百万富翁了。
使刘宜坤更吃惊的是:怎么这老教授也满口铜臭?
刘宜坤不愿得罪老教授,也自度教育不了老教授。老教授的耸人听闻也乱不了他的定盘星。
他答应凑齐资金再联系,实际是施了个“缓兵之计”,便客客气气地把老教授打发走了。
这期间,刘宜坤—边派人外出打探,一边安排网上搜寻,终于得知:碳酸二甲酯在全国已有两个厂家投产,一家被“谎大夫”“宰”了,一家直接购买专利成功了。成功的一家在唐山,也是中国科学院下属的同志推荐的同种产品。原来,纯绿色的碳酸二甲酯新产品并非“待字闺中”,而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了,无须支付购买专利的那·千万元的“聘礼”了,还可有“前车之鉴”了。于是,刘宜坤派管理缜密的郭英亮(现为“中科”经理)带人和对方结成伙伴关系。对方慷慨包授技术,还提供了十几个设备厂家。郭英亮又顺藤摸瓜掌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设备厂家。而后,刘宜坤和“一班人”在新泰市“钓鱼台宾馆”召开了一百多个厂家参加的竞标订货会,原先报价一千多万元的设备,砸到了600万元,遂敲定签约购进,一次试车成功。
“中科”自2003年8月14日动工,2004年5月8日建成投产,产品全部优质,碳酸二甲酯已占领5000吨的市场,1,2丙二醇供不应求。年内可土产碳酸二甲酯8000吨,生产1,2丙二醇6400吨,年销售收人可达1.08亿元,年利税可达1000万元。
霎时间,“中科”和它那高高巍立的金玻璃钢构架一样,在新泰大地光芒四射。300名大中专毕业生被诱惑而蜂拥应聘。外厂许多工程师也“跳槽”应聘。该厂择优遴选70人,形成了良好的人才结构。
该厂可望两年内达到年销售额2亿元,年利税额2000万元。
最近,国家有关部门的领导和专家到新泰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考察,赞扬“中科”在全国同类项目中占有六个第一:投建时间最短,投入资金最少,设备安装最优,环境保护最佳,产品质量最好,盈得利润最高。
“中科”真的“靓”起来了!
并非结束语
刘宜坤和他的“一班人”以“王家寨”为支点,把“双丰”、“赛特”、“中科”撬起来的同时,也“点拨”了其他几个经营困难现已臣服“泰丰”的小厂,使它们“化蛹为蝶”。
——制修厂于2003年改制为制修公司,由善于经营的张金山担任经理,实行内部层层承包。该公司主要制造和维修刮扳机、皮带机及其配件,同时承揽铸钢、铸铁、机械加工和各类电机开关的维修等,技术雄厚,质量上乘。改制后当年扭亏为盈,销售收入由往年的100万元左右猛增到986万元,实现利润102万元。今年以来,销售收入和利润同比分别增长16%和20~70。
——锯片厂2003年改制为瑞昌矿山设备有限公司,派严格管理的副矿长高新田任经理,对矿用各类设备实行维修、租赁和有偿转让,对原煤实行筛选分类销售,当年扭亏为盈,销售收入由往年的几十万元猛增到569万元,实现利润49万元。今年以来各项经济指标又有显著增长。
——工贸公司,原为劳动服务公司,2003年改制为惠达工贸有限公司,德才兼备的副矿长刘风智被派去当经理。实行租赁和内部承包等多种经营方式。购进了国内最先进的监测设备KJDT系统,研制了国内先进的“鑫锚”牌刚旨锚杆等井下支护和隧道支护,同时维修各种规格的单体液斥支柱。改制当年扭亏,实现产值798万元,实现利润62万元。今年以来各项经济指标同比增长20%以上。
——轧钢厂于2003年改制为股份合作制,更名为新泰新煤昌盛金属加工有限责任公司,派富有创新精神的高永庆当经理,主要产品是等强螺纹左右旋锚杆杆体和矿用特型钢材,质量可靠,性能稳定。改制当年扭亏,实现产值2048万元,实现利润82万元。今年投资2400万元改扩建和更新设备,年内可实现产值2.8亿元,实现利税1000万元。
刘宜坤带出了—批生机勃发的企业,也带来了一批拼搏创新的企业家和一支特别能战斗的职工队伍。上述八家企业近年涌现的优秀共产党员、劳动模范、创业功勋和各类先进人物共计1300多名。
刘宜坤和他的。“一班人”在振兴上述八家企业的基础上,于去年10月份将其组建为山东泰丰矿业集团公司,现有职工5600人,固定资产7.6亿元,产值和效益(如开头所说)在泰山—带的地方企业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概。
今日已惊世,明天更骄人。他们的规划是:三年实现年销售收入过10亿元,年利税过2亿元;五年实现年销售收入15亿元,年利税3亿元。
笔者本来写到这里就结尾了,不料今春即将发表的时候,传来了振聋发聩的爆炸性新闻:刘宜坤东窗事发,被审查了!
我们速速来到新泰,竟是一件新闻多种版本——
一种说:刘宜坤“双规”了。
一种说:刘宜坤判刑了。
一种说:刘宜坤把企业搞得太大了,有人想占他的位置了,所以搞了匿名信了,要是把企业搞砸了就没事了!
大部分人不明真相,只有随葫芦打汤:像刘宜坤这样的大腕,挨着抓有冤枉的,隔—个抓—个有漏网的,随便找—个审查审查就够呛的。
我们来到泰丰集团,正遇上刘宜坤召开领导班子会议。他在会上说:“我们现在正被审查,这纯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些问题我们自己有嘴说不清,审查审查就清楚了。我担心的不是我们会受到什么处分,而是井下的安全生产,那才是我们真正的软胁巴,—旦出了大事,我们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正患“痛风病”,脚疼得直咧嘴。开完会,他就和领导成员们下井了。他—瘸—瘸地走在前头,给大家留下的是充满自信的背影。
我们趁机追上和他对话——
问:您最怕的是什么?
答:井下出事故。
问:您最高兴的是什么?
答:一项决策得到成功实施。
问:您最痛苦的是什么?
答:不被理解。
一个月过去了,真相大白了:刘宜坤分文末沾,“一班人”无—染指。
“泰丰”释然。
阳光更明媚,春风又浩荡。
这篇报告文学终于可以发表了,但我们的心还悬着:如果真如我们听到的,有人不是觊觎刘宜坤的奉献,而是觊觎刘宜呻的光环,说不定还来折腾他呢!
祝中国的企业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