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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油纪行]程树榛 徐 刚 刘醒龙 韩小蕙等
作者:佚名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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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山秀水唱大风
       程树榛
       从呀呀学语时,便开始背诵李白的诗篇,后来成为终生的爱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止霜,举首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几乎是国入耳熟能详、萦绕心怀的“思乡曲”;一首《蜀道难》,道尽了天府之国的险峻,“噫吁喊,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这样的绝唱,在人间绕梁一千多年,把四川幻化为一个神秘的世界,它的那些名山大川,它的诸多名胜古迹,无不令人神往。自古以来,多少文人墨客,攀援、徜徉于它的山水间,留下传诵千古的诗文,成为文坛佳话。
       我亦对之向往久矣。今年初夏有幸和一批文友入川采风,而且到了李白的故里江油,得以直接踏足于这位名垂千古的大诗人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足慰平生之愿。
       江油之命名颇有意趣,因为它地处涪江源头,如明代曹学诠在其《蜀中名胜记》中所说,“以江水所由矣”,而古代“由”和“油”是通用的,并非江水“流油”了。早在“三国”时期便已闻名于世,虽历经江山易色,沧桑巨变,但因其地位特殊,故一直沿袭至今,成为川北重镇,加上诗仙李白诞生于此,就变得举世闻名了。
       江油不仅是历史文化名城,而且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一千八百年前,蜀国丞相诸葛亮曾派重兵把守此地,把它视为成都的屏障,因而蜀都固若金汤,使后主刘阿斗得以坐享帝王之福;后来诸葛亮去世,阿斗耽于声色犬马,不问朝政,以致蜀兵日益衰败;魏将邓艾率大军征蜀,就是在江油一战,以奇兵截断了蜀国大将姜维的后路,让十万蜀军腹背受敌,从而一举征服了蜀国。而在七十多年前的国共两党为争夺主宰中国命运的殊死搏斗中,中共和尚将军许世友智斗国民党将领邓锡侯,也是在江油大败敌军,取得历史性的胜利。其他如张松献地图,康熙皇帝征服川藏,张献忠建大西政权,都是和江油息息相关的。
       当然,最令人感兴趣的还是因为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太白金星”降落于此。一代诗仙李白生于斯而长于斯,就使江油一下子变得更加不同凡响了。尽管有不少史学家出于各种不同的目的,对李白的出生地做了许多不同的考证,有的说在西域,有的说在中亚的碎叶,并为他的祖先安上了各种显赫的贵族头衔,搞得扑朔迷离,混沌不清,其实,这都没有多大意思,甚至很无聊,因为根据李白的自述,他就生在江油的青莲乡。对这样一个铁的事实,争来争去有什么意义?怪不得我们在江油时,经常听到人们对此种争论感到愤愤不平。其实也难怪人家江油人生气:好端端一个世界级的大诗人、大名人,他明明是江油的人杰,是江油的骄傲,干吗非要搅得云里雾里的!
       反正我是相信江油就是李白真正的故里,因此,我们便沿着诗人年轻的足迹,去追寻他的故事。我们首先来到了青莲镇,参观了陇西院,这是诗人的出生地,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四年,在此处留下了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和动人的故事,在这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氛围,我们徜徉其中,带着无比虔诚的心,瞻仰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也想沾染一点诗人的灵气与仙气,以备将来充实我们的作品。同时,我们还一一观瞻了磨针溪、洗墨池、醉仙楼,直接领略了他童年的那些使入神往的故事;在太白楼、太白碑林,我们又重温了那一首首早巳烂熟于心的诗篇。就连诗人妹妹李月圆的故居粉竹楼和她的陵墓,在观赏之余,也赞叹不已。这一双才华横溢的兄妹,是灵山秀水哺育出来的人杰,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啊!
       江油自然景观多姿多彩,除了李白故里外,要数窦圃山名胜风景区了,它以奇、险、幽、秀著称于世。青年的李白曾经常常登临其上,观赏被称之为“华夏一绝”的胜地,尝作诗赞日:“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我们慕名而来,到了山坡下,望着它那陡峭的崖壁,有些望而却步了。可是,一位文弱的女作家说:这可是李白到过的地方,怎么可以不登上去呢?否则岂不被已经登入仙班的大诗人耻笑?大家听后纷纷一跃而起,拾级而上。我虽年迈体弱,此时也不敢落后,紧紧尾随大伙儿,奋力攀登。待到登临山顶,举目远眺,方才领会毛泽东的诗句“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涵义。但见四周山峦起伏,绿波滚滚,遥遥相对的观雾山,被云雾缭绕,时浓时淡,变幻无穷,勾画出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峭拔的涪江六峡,依次排列在这条川北的大江之上,它们一个比一个险峻,像一个个身披各种形式铠甲的卫士,手持武器,屹立在滔滔江水的浪峰里。顺着六峡望过去,有一条大坝围着一汪硕大的水库,与蓝天相接,气势恢弘,极为壮观。这是一个什么所在呢?一位江油的朋友应声答曰:这里被小平同志誉为“第二都江堰”呢!
       “第二都江堰”?我们大家都为之瞠目惊讶。朋友忙作解释:这是我们四川武都的引水工程。这个工程从江油市武都镇涪江灯笼桥处引水,控灌除江油市以外的游仙、射洪、剑阁、梓潼、三台等南部八个县(市、区)的农田二百二十八万亩,此外,水库和渠系的发电量也大有可观,同时可向南部的升钟水库补水二点四九亿立方米,全灌区规划六级渠道一百一十九条,总长二千一百零九公里。说到这里,他兀自笑了,说:这些数字对你们作家很可能是枯燥无味的,但对于我们江油人来说,却有巨大的历史意义和经济意义,因为工程全部建成以后,将彻底解决四川涪江以东、嘉陵江以西一千余万人口和六百余万亩耕地的水源和干旱问题,同时,将涪江中上游的城乡防洪能力,由原来的五十年一遇提高到一百年一遇;它还会产生一个有巨大价值的副产品,即在成都到九寨沟的旅游环线上,形成一处国家级的风景区,将窦圃山、观雾山、佛爷洞、武都水库连成一个旅游区,这样,它对促进地方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的作用可就大了,只是现在完成了第一期工程,第二期工程武都水库今年才开始修建。
       我们听了都感到很兴奋,齐声说:那就快点建成吧!他说:是呀,我们的政府正在努力筹集资金,争取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使工程早日全部完工,以便造福于民。此时,他忽又转头对我们说:希望诸位朋友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说:我们乃一介书生,无权无钱,能够起什么作用呀?他笑着说:你们是作家呀!你们可以用手里的笔为我们呼吁嘛!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呀!
       我听了此话,心里好生难受,人们对我们作家的笔看得太重了,这是一种误会。其实,我们人微言轻,谁会把作家的笔当回事呀!不过,我倒衷心祝盼:武都的引水工程能够早日建成,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二都江堰”,为子孙万代谋幸福!
       江油的灵山秀水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愿它更加繁荣昌盛。
       又闻子规夜啼月不如归去
       徐 刚
       1
       上渐近江油,那绿色和细雨能使人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时,我的心却多了点沉重。直到今天,我仍然被称为诗人,回想起来,这诗人之梦是从少小时读李白的《静夜思》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便开始了。成名之后少年气盛,不知道山高路远文坛如海,总而言之是吃了点苦头,许久不读的李白的诗又翻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在灯下读《蜀道难》,读到涕泪横流,在异国他乡。
       显然,我是为了做诗人才读李白的,做了诗人之后就把李白放到一边了;及至诗人做不下去离乡背井思归无门时,又读了一点李白的诗,浇心中块垒也。如是言之,我这个诗人,真有点令自己汗颜了。坦白地说,我只是一个靠写作挣稿费养家糊口的写字人。
       人生而浅薄,诗人如我辈亦然。
       2
       第一次到江油是十八年前,参加“太白诗会”,好像是孙静轩组织的,那时静轩又长又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个大背头,很亮,可能是抹了点油至少是抹了点水,叼着烟微笑着,在当时江油县政府的招待所里,迎来送往。他喜欢热闹、聊天,劝别人喝酒,高兴了还哼哼道:“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再访江油时,静轩已经作古,去年千里奔丧来到他的遗像前,对视了几分钟,他那眼神中愤世嫉俗的迷茫至今依然清晰,他走了,把迷茫留下了。
       李白纪念馆、陇西院,那是静轩与我于十八年前走过的地方。我不敢说,我在寻找李白,更多的是在寻找静轩,重温他的关切:“艾青让你梳梳头,你怎么总是弄得脑壳上顶着一堆乱草啊?”静轩,我现在已经学会梳头,可惜黑发皆无连白发也所剩无几了。
       亲爱的读者,我还想说,旧地重游的伤感其实也就是岁月流逝所带走的一切,青春和微笑不再或者是同道中的斯人已去,这不是在李白故里吗?李白漂泊一生,穷愁潦倒,客死他乡,君不闻,笔下常有子规啼声——不如归去。
       青莲犹在。
       3
       李白的诗离不开酒和女人。前不久文怀沙先生谈及《楚辞》说,屈原的作品可以概括其精髓为四个字:芳草美人,巧合?抑或此中有缘由?
       芳草则兰花也,古人云“兰为王者香”,酒为何物?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再稍追问,诗人李白又总是和寻仙访友踏山涉水分不开,寻江河之源流,为辞峰之峥嵘,求想象之瑰丽,藉神思之浩荡,岂能无酒?至于女人,李白有“若非群玉山头见,定向瑶台月下逢”的艳丽之句,也有清纯如《长干行》中“两小无嫌猜”,及至“坐愁红颜老”的令人心悸的哀怨。还有“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流盼绝响!想起了屈原的诗句:“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诉流水,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我在江油的青山古镇寻寻觅觅时,何其幸运地看见,那些天才的诗人无论时空远隔,却自有其目光重叠心灵交会处,那是一种怎样的相逢啊!“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要而言之,或可说:山川沧桑而周行不改也;人性向美而未可扭曲也!怀才不遇而千古皆然也!
       4
       那么,同情心呢?人心向美之又一端也。我想起了三星堆出土的白玉,几千年来埋没地下,不腐不朽,广纳天地之精灵,沁进了各种斑斓之色,凡大美必经磨历劫而层垒叠加,有渗透性,具撞击力,谓予不信,请读李白的诗句:“欲折月中桂,持为寒者薪。”
       饥寒失所之民生疾苦,即便在汉唐盛世也在所难免,那饥寒疾苦自然不在冠盖云集繁华喧嚣处,一个虽有才华却心无寒苦的诗人与一个虽然富有却远离了同情心的时代,常常是相互印证又都是江河日下的。不美,非但不美而且丑陋,非但丑陋而且可憎,非但可憎而且无望!
       诗之为人,人之为诗,一旦轻薄便无可救药了。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那也是李白的声音啊!
       5
       悲情的瀑布在坠落与撞击中,流出了中国古典浪漫主义诗歌的长河。李白是屈原之后的又一个任性的天才的弄潮儿。他仗剑远游,求仙问道,离家别子,落魄潦倒,浸泡他那泉涌文思的如仙如魅一般诗句的,则是愁苦与悲情如“断肠猿”。李白有《寄东鲁二稚子》诗,有句道:“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姐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李白想到娇女小儿没有父亲的抚背爱怜,竟然次第顿失心乱似麻,读来教人心颤!或许会有读者问:李白一生总是风雨兼程,所为何来?李白自己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更多的细节,李白已经不可能到场答疑了。但,我们可以追思,在
       李白故里,李白少年读书处那个不算高峻的山坡小道上,淙淙流水间,蜀道难、行路难、不辞远,归去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的诗句,清晰,乃至丝丝缕缕,飘飘欲仙,飘然若失,一丝牵石,一缕动泉,织出了一个诗人的背影,远去的背影,诗句如向着天空开放的花朵而愁苦如心里涌动的背影。
       李白还有诗句云:“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这“断肠猿”典出《世说新语》:“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断。”
       没有比李白自喻为“断肠猿”更使人心生苍凉的了。
       李白的诗句可是他心魄、肝肠的碎片,飘落于山野、涤荡于江河、蛰伏于星空?
       6
       窦圌山小住一夜。一路上阳光普照,进山后却是云雨迷离了。云很低,雨也很细,云雨自山头而落下与绿树相缠绵,这天外来客似乎是经过了诸多驿站才落到地面的,小草们便湿漉漉地摇曳生机了。夕照下望去,那不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吗?李白有句题道:“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樵夫耕者,今在何方?我从酒店出门踏进左侧的林间小道,山路有泥泞,荆棘多湿意,间或有松鼠在树上跳跃驰骋,上坡下坡约一里许,忽然前途开阔,山沟上有一吊桥,长近二百米,过桥,桥便雀跃,左右晃悠,于吊桥中间暂停,远山更高。俯视,有一泉自山壁涌出,奔流于沟底,浪花雪白,水声潺潺,循声望去,草木掩映,自西而东,不知其所往也。
       想起了左宗棠为杭州冷泉亭所作的一副对子:
       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
       入世皆幻,峰从天外飞来。
       从吊桥而山路折返,有鸟鸣传来,那是蜀国子规吗?那是“归去、归去、不如归去”的呼唤吗?说到底李白是一个思乡者,“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故乡乃本源之地。
       归去也,吾归何处?
       铁的白
       刘醒龙
       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愿改变在离开故土之前就已经刻骨铭心的那些称谓。每年的五月,纸质的、电子的、视图的、文字的传媒都在那里说,杜鹃花开了,而在口口相传的交谈中,大家还会说映山红开了。而我,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有没有此类一路从南方开到北方的花,一旦必须表达这些意思时,我都会坚决地使用一个在多数人听来极为陌生的名词:燕子红。
       我的燕子红盛极而衰时,涪江边的杜鹃花也开过了。
       平原的川北,丘陵的川北,高山大壑的川北,地理上的变化万千,映衬着一种奇诡的沉寂与安逸。插秧女子的指尖搅浑了所有的江河,数不清的茶楼茶馆茶社茶摊,天造地设一般沿着左岸席卷而去,又顺着右岸铺陈而回,将沉沦于大水中的清澈清纯清洁清香,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地品上心头。相比牵在手中的黄牛与水牛,驾犁的男人更愿意默不做声,毫不在意衔泥的燕子一口接一口地抢走耕耘中的沃土。这种季节性失语,其关键元素并非全由时令所决定。多少年前,那个来自北方的大将军邓艾,以三千残兵偷袭江油城,守将要降,守将之妻却主战,流传至今,已不只是一方沧桑碑文。后来的蜀国只活在诸葛亮的传说中,而不属于那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后来的江油同样不属于那个献城降敌的守将,让人铭记在心的是那嫁了一个渺小男人的高尚女子。男人犁过的田,长出许多杂草的样子,并不鲜见。女子插秧,将生着白色叶茎的稗草,一根根挑出来远远地扔上田埂,是良是莠分得一清二楚。
       在川北,我总觉得温情脉脉的女子在性别区分中更为精明强干。
       一个男人说:花好月圆。
       一个女人答:李白桃红。
       男人又说: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女人又答: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转回来轮到女人说:三层塔。
       不假思索的男人说:七步梯。
       这个女人却说:别急,我还没有说完——三层塔数数一层二层三层!
       恃才傲物的男人目瞪口呆半天才说:七步梯走走两步一步半步!
       惹得旁观的人一齐哄笑起来。
       男人叫李白,后来曾让唐朝皇帝的宠臣高力士亲手为他脱靴。
       女人是他的妹妹李月圆,后来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座山中荒冢,一片白如细雪的粉竹。
       流传在江油一带的故事说,为了安抚时年尚幼的李白,父亲出了一个上联:“盘江涪江长江江流平野阔。”兄妹俩分别对上:“匡山圌山岷山山数戴天高。”“初月半月满月月是故乡明。”后人都知道,李白将自己的毕生交付了诗,又将诗中精髓交付了月亮。此时此刻,作为民间最喜欢用来彰显智慧与才华的对联,男人李白又一次输给了女人李月圆。
       到达成都的那天上午,赫赫有名的四川盆地被五月份少有的大雾笼罩着。出了火车站,等候多时的一辆桑塔纳载着我迅速驶上通往绵阳的高速公路。那一年,也曾走过这条路,去探望在川北崇山峻岭中的某个军事单位里当兵的弟弟。行走在那时候的艰辛完全见不到了,于疲劳中打了个盹,一个梦还没有开头,便在属于江油市的青莲镇上结了尾。“李白就出生在这里!”将一辆桑塔纳开得像波音737一样快的师傅伸出右手指了指出现在眼前的小镇青莲。那一瞬间,犹豫的我几乎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哪个李白?,,我在心里三番五次地打听。司机与李白的妻子同籍,都是湖北安陆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乡土与乡情的热潮中浸泡了许久。几天后。一位大学毕业后回江油做了导游的女孩,用一种比历史学家还要坚定的口吻说:“李白出生在我们这儿,《大百科全书》上就是这样记载的,郭沫若的判断是错误的。”差不多从第一次读唐诗时开始,凡是比我有学问的人全都众口一词地说,李白出生在西域小城碎叶。如果用国际上通行的籍贯认定法,李白应该是哈萨克斯坦人,而不是中国人。曾经被称为在此方面最具权威的郭沫若先生并不是唯一者,现今备受学界尊崇的陈寅恪先生,也是此种论断的始祖级人物。江油人非常相信哪怕是郭陈这样学富五车的大知识分子,面对浩瀚史学典籍,也会有力所不逮之处。他们所列举的古人名篇中,的确不乏自号青莲居士的李白其出生地亦是小镇青莲的白纸黑字。作为后来者,自然法则让我们与生俱来地拥有可以站在前人肩上的巨大优势,所以,面对前人的局限,任何贬损都是不公正的,我们所看到的前人错谬,应该是前人伟业的一部分。没有前几次的探索,江油人也不会有现在的理直气壮,说起那个跟着丈夫来江油的西域女子,在江油河边洗衣服,一条鲤鱼无缘无故地跳进她的菜篮,夜里又梦见太白星坠入腹中,随后便生下李白的故事,仿佛是那刚刚发生的邻里家常:还记得鲤鱼是红色的,嘴上有两条须,沾了水后阳光白闪闪的,一如后来李白诗中不同长者的白须白发!又记得拖着长尾巴的太白星,初入母亲怀抱时是凉嗖嗖的,一会儿就转暖了,这种来自天堂的温情,致使李白的生命从受孕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自觉自洁的自由之身。
       五月是一种季节!五月是一种灿烂!那一块块依山而建,有清风明月碧树新花相随的青石,因为李白的诗篇而熠熠生辉。阳光下碑刻的影子很小很小,诗魂的覆盖很大很大,弥漫着越过高高的太白楼,锵锵地归落到握在石匠手中的铁钎上。几乎在同一时刻,同行的众人一齐记起,多少年前,那位蹲在溪流之上,立志要将手中铁棒磨成绣花针的老太婆。天边飘来一朵无雨的白云,山上开着无名的白花,水里翻涌清洁的白浪,假如传说无暇,贪玩逃学的少年李白则是何其幸运,再不发奋,岂不是天理难容!在铁棒一定可以磨成针的真理之下,并非必须将铁棒磨成针。铁越磨越白,铁棒越磨越细,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头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不经意间就将与铁毫不相干的李白,磨成能绣万千锦绣文章的空灵之针。磨成针的李白自江油而一发不可收,去国数千里,忽南忽北,去东往西,足之所至,诗情画意千秋万载仍在人间涌动。那位老太婆呢?有谁还记得她的模样、她的姓名、她的伟大与不朽?一如隐藏在莽莽川北的小镇青莲——她造就了诗词的盛唐,却被盛唐的诗词所埋没,她造就了唯一的李白,却被李白的唯一所争议。有一种伟大叫平凡,有一种不朽叫短暂,一个人的笔墨总会是万千乡情的浓缩,一个人的永恒一定是无数关爱的集成。白发三千的老太婆想必是一位熟识人性的老母亲,对她来说,母爱是最容易被记起,也最容易被忘记的,此中道理与阅历一定被她早早经历过了。
       又是一个女子!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一样样的女子每每在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当是决定李白一生一世以轻灵飘逸为诗风诗骨的某种关键!
       “江油南面三十里处的中坝是川北商业荟集的地方,有小成都之称,从青杠坝出发向江油前进的七十里路程中,尽是平坦地带,种满一望无际的罂粟,五颜六色的花朵,争芳斗艳,确是美观。这是入川后所看见的最辽阔的器粟地,良田美地上,竟为毒物所占用,不免感慨系之。”这是张国焘在回忆一九三五年率部进攻江油时所写的一段文字。当地人也说,当年川北的富庶完全在于有鸦片的种植与收获。在罂粟妖冶的迷惑面前,我很奇怪自己竟然游离了文学惯有的描写,不再习惯于用罂粟来形容某些女子,显现在思绪里的全是那些坐在茶馆里吸食鸦片,或者宁可扔掉刀枪也不肯放下鸦片枪的旧时川地男人。虽然罂粟与鸦片是外来的,李白那时还没有这类美艳的毒物,却丝毫没有妨碍川北男女在李白诗词之外的人生中分野出高下。阅读李白,满篇不见川北女子,满篇尽是川北女子,眼睛一眨,便会遭遇李月圆的温良,心灵一动,磨针老太婆的恭俭就能扑面而来。
       铁因磨白而使成材,路因踏白而被行走。
       没有磨白的铁是废铁,没有踏白的路是荒径。
       那些没有载入李白诗篇中的川北女子却无损毁,一如既往地生活在以小镇青莲为诗意起点的整个川北大地上。就像李白以画屏相称的窦圌山,我所看重的不在于其诡其异,而是那朗朗如白雪的云。又像行走在当年李白求学匡山的太自古道,亦不在于那峥嵘崎岖,只想重蹈此中特有的于泥泞中自净的洁白山光。
       宛如燕子红与杜鹃花、映山红,这样的山,我的乡土中也有,这样的路,我的乡土中也有。这样的山和路,人人都应拥有。
       告诉女人一个秘密
       韩小慧
       女人都很傻,以为自己了解男人。尤其结婚多年的老妻,以为自己百分百地了解身旁的丈夫。其实错,大错特错。有个秘密被我发现了,就在这次江油采访的沿途。
       《人民文学》到底是国家第一刊,有号召力,因此这次采风团里,晃动着多个著名知名的身影,以年齿排序为:程老主编树榛(《人民文学》主编)、韩大主编作荣(《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徐大诗人徐刚、梁主席粱平(四川省作协副主席)、刘大作家醒龙(其实也有官职,也是副主席一个,在湖北省作协就职)、李大主编师东(《青年文学》主编)、杨大上海斌华(《上海文学》副主编),此外还有我的两个“亲弟弟”商震和邱华栋。以上九位都是大男人,女性只有我一个,给我机会走近了他们。
       1
       说起四川江油,我们起初都觉得不熟悉,但说它是绵阳市下辖的一个县级市,地理上的意识就一下子清晰了。我自己跟绵阳有一个渊源,一九七四年,我当时的职务是北京电子管厂的一个小青工,某日,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我们车间分到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清华大学绵阳分
       校陶瓷专业,车间党支部经过郑重讨论研究,决定把机会赐给我这个“可教育好子女”。我痛苦啊,因为实在太不喜欢电子管什么的了,一想到一辈子都得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管子,心里真不接受。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放弃了,而在当时,能上大学,是多少知青最高的人生理想啊!
       当时的绵阳,所谓“三线”重地,军工厂都麇集在彼,随时准备对付美帝苏修发动的侵略战争。在我的想象里,那里是绵延的大山,荒凉的蛮地,艰苦的干打垒土坯房。谁知今天亲临一看,傻眼了——
       不但绵阳,就连八十七万人口的江油市,也是灯红酒绿,整个儿一座现代化城市。北京有的,繁华、喧嚣、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家这里都有;北京没有的,静谧、安逸、不浮不躁、温润清朗,人家也都有。
       特别是,江油人民引以为“全民深心级”骄傲的,是人家有李白!
       江油是李白故里,李白一直生长、生活在绵州彰明县(即今天江油市)之青莲乡。江油人民,妇孺皆会讲李白——他的家世、出生、求学、成长、成就,他的正史、野史、逸事、神话、传说……蔚为大观,走到哪儿听到哪儿。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江油就建起了李白纪念馆,花园式的格局,有山有池,有亭有庙,俨然一座大公园;近年来又修复了李白故居陇西院、李白祭祀祠堂太白祠、李白衣冠墓、李白洗墨池、李白磨针溪等等;当下,又依凭着市区最高的山势,在山顶上新修了一座太白楼,那拔地而起的制高点上,那四层重檐的建筑风格,使人联想到南昌滕王阁的恢弘气势。最为独特的,无论进入哪家纪念馆,解说员小姐都要放开喉咙唱李白诗词,有的会唱十数首,看着她们那花一样的青春绽放在千年的诗谱上,你会替李白“仍怜故乡水”,亦会替江油“万里送行舟”!
       偏此时,何翼宇副书记扬了扬手,把我们引领到一条清幽的山路上。
       他不愧是文学系出身,知道我们这些作家的心思。避开尘世的喧嚣,把轰轰烈烈的全民唱李白运动留在坊间。一片宁静,一片空白,我们心里期待的,正是这一片沉淀的空间。
       细雨霏霏,我们踱步在这条清幽的山路上,何副书记为它命名——“太白小道”。
       这是一条千年古道。据确凿考证,脚下的大条石,是晋代、隋代就开辟铺就了的,天上飞扬的雨丝,将它们洗得白亮洁净,纤尘不染,宛如一个个现代雕塑。山很朴素,山道两旁,没有什么别的陪衬,只是泥土、青草和野生的灌木。再有的,就是时而传来的鸟鸣——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在唱李白?听不懂。
       除了我们一行,再没有其他人。汽车上不来,我们是在野草和荆棘中跋涉了一个小时,又涉水趟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才抵达这里的。浑身每块骨头都在疼,腿肚子也在打抖。然而,一颗心就像放飞在晴朗的天空中,自由,澄明,高远,兴奋。“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当年李白,从少年起,就每天走过这条小道,这么二十多里艰难的山路,去山里求学。一直走到二十四岁头上。有一天,他又踏着这古老的石板路,快步走过去了,却从此告别了家乡,再也没有回来。 、我跺跺脚下的大条石,疑惑地问:“这石板怎么还这么新呢?”
       男人们全笑了,回答:“石头还能怎么旧?”
       我摇头:“那也架不住千年的行走啊!”自己说着,心里“突”的一动:人皆道李白是谪仙,可有谁强调过他的苦读?天才是有,智商比常人高十倍,脑子比常人快十倍,过目不忘,神读神记,出口成章,信手拈来,等等,都有。可是不学,,从何处拈来?不吐出心来不滴出血来,又从哪里淌出诗?今入只看见李白的辉煌了,都涌到热闹的纪念馆里去沾仙气,却冷落了这荒草萋萋的小道,这里,才是李白出发的起点啊!
       何况,我所理解的李太白,诗作存世九百多首,其基调只有一个: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这种深心的悲凉,才是李白一生的主旋律。生于乱世,昏君当道,朋党勾连,瓜分民脂民膏。贪官、坏人、庸人、小人,个个洋洋得意,活得比谁都滋润;而清官、好人、才子、君子却人人自危,为国家忧虑替百姓操心。像李白,空有报国之志,却被排斥于官场之外,只能把一身的才华托付诗词,把满心的忧愤寄予朋友。“太白小道”,这名字起得太准确了,一日崎岖,二日清寂,三是命运的写照。也只有在这属于太白的山间小道上,可以思想,可以清醒,可以真正地体味李白的深心,反思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一时间,大家都缄默了。
       这儿倒不关涉两性,思想不分男女。
       2
       这几年不断到各地采风,我最喜欢看的,还不是风景名胜,而是人文气象,比如各地方最新的经济发展,老百姓的生活状况,街道、建筑、雕塑等等。
       好比当年去安徽,人皆言黄山好,“黄山归来不看岳”;我却更喜欢九华山,因为那里有满山的故事,讲人的命运。
       尽管如此,江油的几处著名景点,还是让我兴奋起来了,大呼不虚此行。
       老君山是一山的苍翠,几不见天。最悦心的是有一条绿树掩映的羊肠小道,只一人宽,左手靠着山,右手跟着一条河流的走向,急急忙忙向山外蜿蜒,就仿佛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急切地去找寻自己的人生理想。
       佛爷洞顾名思义,肯定是供奉着一尊大佛。不料全然没有思想准备,竟走进了川.西北最大的喀斯特溶洞。里面自然有无数华美的钟乳石,不提。单说那通天暗河,水面宽阔,必须乘舟方能出行,《西游记》等都在此取景拍摄过。艄公边划船,边放喉,唱的是川调,十分高亢,里面却也有掩盖不住的忧伤意,这是天下民歌共有的特点。
       最让我动心的是窦圌山风景区。“圌”念“团”,据说《康熙字典》上有此字,意为“上小下大的粮屯”。“窦”指唐代一位小官窦子明,厌恶官场的污浊,不时来此清奇幽秀的大山洗心,最后干脆弃官隐居山上,修仙炼道,三年后成功飞升,从山门口的悬崖处跳下,羽化成了仙。我的评价,窦子明确实不冤,整座窦圃山就像一朵绿色的大莲花,清幽地滞留在时间的水面上。空气湿得可以攥出水来,凝水而墨,抒写出“深情”两个大字。对了,这山不高,对人的吸引就在于它的深情——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牵着你似的;每到峰回路转之处,你想往回走了,前面却又有清幽仙子和雅秀道姑出现,以诱惑,以召唤,吸引着你节节向上,并最终爬上最高顶。
       程老主编树榛本没想上来,不知所之,就这么被诱惑到了山顶。
       山顶是两峰面对面的石崖,直上直下的,从正面看,像对开的故宫的大门,庄严地开启在半空中。中间相隔着八十米的样子,以一根粗钢索相连接,下面是百丈深渊,形象一点儿比喻,就是一个放大到天地间的大H形。对面那座石崖系绝壁,没有任何上下的可能,唯一的出入点就是从这边伸过去的这条钢索。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其上竟矗立着一座两层、双檐的亭子!从这边望过去,古亭巳斑驳,坍塌了一角,里面尘满灰厚,蛛网成片,一片人去楼空的冷寂。千百年来,谁也猜不出那亭子是怎样“搁”到那绝壁上去的。央视“异想天开”曾出此题,答者踊跃,展开了千奇百怪的想象力,却依然思不透也想不透,只好继续空遗下这段历史之谜,留待比我们更聪明的后人。
       我觉得应该留下一件纪念品,遂在售货亭里寻觅。男人们都无此心,只频频按着快门,摆出不同的人生姿态和表情。一路上,他们都对购物不闻不问的,我一个女人,处于不能反抗的一边倒的劣势。于是我们这一采风团,就严重忽略了购物这一重要项目,亦失去了对江油土特产“文化考察”的良机。
       正在此时,突然,铁链子“哗啷哗啷——”一阵响,说时迟,那时快,一位身穿黄色演出服、头戴武松帽的壮汉,已出现在百丈悬崖上空的钢索上,原来是走钢索的表演开始了!
       汉子已不年轻,半脸皱纹半脸沧桑。表情说不上是英雄气概,还是为赚生计的无奈。只见他在钢索上走、爬、攀、荡、单腿钩连、单臂回环……最后,竟以双脚倒挂在钢索上,全身垂下,头朝向下面的深渊,双手还做出燕飞式!
       当然,掌声!喝彩声……
       可我吓得全身都软了,心“怦!怦!怦!”地狂跳,生怕他一个失误跌下去!我可真憎恨这“演出”,愤愤地对身旁的亲弟弟华栋说:“这不是拿人玩命吗?太残酷了!我反对!”
       华栋弟弟却说:“那不一定,人家还觉得这是表现英雄气概的机会呢。”
       我一怔:唉,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这么不同啊!
       3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说到江油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谜底现在揭开:是第一天到达时,何翼宇副书记、吴萍部长递过来的名片。
       他们名片的最不同凡响之处,是上面有四个不同凡响的字——“服务单位”。何副书记的“服务单位”是中共江油市委,吴部长的“服务单位”是中共江油市委宣传部。
       小小四个字,人民公仆服务人民的意识,顿现。我走遍全国不少地方,接受的名片不下千万,这是境界最高的一张。从它上面,我看到了江油市的领导们,急切地要把江油搞好的心情和干劲。我顿时对他们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吴萍部长说,这张名片就是何副书记设计的。江油市政府机关的名片,全是这统一的版式,全都写着“服务单位”四个字。
       何翼宇四十来岁,前面说过,他是中文系出身,如今等于改行做了行政官员。大概因为文人出身,他就很平民风格,身上没有官僚气;而因为多年从政,在基层“服务”老百姓,所以他的身上,又少有文人的书呆子气和夸夸其谈的毛病。
       就是太白小道的那座山,前些年有村民擅自炸山取石,卖钱。何翼宇一听说,连夜自己开着吉普车就赶去了。到了没路的地方,熄火,弃车,靠两条腿急急往上赶。终于及时制止了毁山行为,保住了这座大山的绿色生态,还有山上面那些个大大小小的生灵,比如一只花翅膀的小瓢虫,一条微不足道的蚯蚓,等等。也保住了“太白小道”的神韵。
       哦,这就对了,我说那千年前的大石板,虽然是一路走来,也还能那么新呢。
       为此,我禁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替千年后的子孙道了一声:“谢谢!”
       这一届江油市的领导人,全都四十岁左右,年富力强;有朝气,有干劲,还有新时代的新思维,恨不能快些再快些,把江油搞上去。本来我对四川男人的印象,是女人背着孩子在地里劳作,男人仰在茶馆里摆龙门阵。说来,这里确实是能把人的骨头都养酥了的地方,傍晚,小风一吹,江边上摆把竹躺椅,清茶泡一壶,瓜子、小吃、水果摆一排,得,那舒坦劲儿,别提了,给个美国总统都不换!
       可是江油的领导们,谁都不享用这份舒坦。他们忙着呢,走路一阵风,汽车直冒烟。急急忙忙的,他们又把我们带到青林口古镇,去看那里的红军遗迹——石碑上面凿的大红字“婚姻自由”,石刻的大红标语“当红军分好地”,等等。然后,又马不停蹄赶往白玉生态观光农业区,领我们参观这个国家级的万亩无公害水果生产基地。
       正是枇杷熟了的时候,进口处,悬挂着采摘节的大标语,彩旗呼啦啦地飘,把人心扯得热乎乎的。江油的枇杷全国有名,每颗都像皇宫里的大玛瑙,黄灿灿的,一树树黄金。托在手心里端详,良久不忍下手。在主人的催促下,轻轻剥皮,一剥就下来了,非常听话,不像我们在北京吃的那些个杂牌军,个小、体生不说,还特有叛逆精神,剥它一个皮就像雕刻一个核桃似的,最终让你
       失去信心,不与之纠缠。
       据介绍,原来这里是一片荒地,只生杂草不长粮食,老乡们穷得就剩下饿了。现在种了水果以后,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村——请注意,如今“万元”已不是数字的概念,而是富足、进取、发展、现代经济和现代社会的代名词。
       我们来到果园里,油桃也红了,亲手摘而食之,美哎,甜在心里。举目四看,连最绷得住劲的韩大诗人作荣,此时也捧着一枚刚摘下的大红桃,咧着大嘴笑。其他刘副主席醒龙、商震弟弟、华栋弟弟几个帅哥,早变成大闹王母娘娘蟠桃园的孙猴儿,争摘,争摘,惊起一园红彩。
       我心里一动,建议道:“咱们买一些回家吧。”
       谁知男士们又像听了统一的号令,一起摇头。我终于憋不住,奇怪地问:“为什么呀?”
        从年近七旬的程老树榛,到新婚宴尔的华栋弟弟,全一个论调:
       “怕回家挨批评。以往买的,没一次不受批评的,所以索性就什么都不买了。不给自己制造犯错误的机会。”
       哎呀呀,秘密原来在此!
       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脸上笑着,心里摇头:
       我亲爱的姐妹们哪,咱们可别再犯傻了!从今往后,甭管他们买了什么回家,哪怕是二万两黄金买回来一片草叶,那也是给你买的,你也应该点头,恩准,赞美,欢呼,从内心里发出喜悦的光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把李老师太白的气魄撷来一分,你们的生活质量就会“直挂云帆济沧海”!
       “樵夫与耕者,出人画屏中”
       李师东
       不到江油,不知有窦团山;来到窦团山,才觉着是个绝好的去处。
       窦团山离江油市区二十几公里,不到半个小时的行程。一路烟雨蒙蒙,一边在琢磨这山名的怪异。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窦团山下,仰目望去,一时讶然:这山的模样竟然比它的名字还要神奇!窦团山分明不是山,而是两座骈肩并立的山峰;这山峰也不像山峰,看不到拢聚尖直的峰顶。两座并排而立的山脉,从峰顶处被齐齐切下,一半被蒸发了,留下了另两个半山的造型。我们迎面望见的正好是两面刀斫斧劈后的岩壁。岩峰如柱,高不可攀。走到侧面,看这两座拔地而起的半山,一先一后,恰如两头巨兽蜷蹲在面前,头高高昂起,威风凛凛地傲视着前方,满是雄强悍烈之气。面对如此桀骜不驯的山姿,不禁让人怦然心动,忍不住跃跃欲试,直想进去那一派翠绿的峰顶上去。
       晚宿依山而建的奇峰酒店,翻阅店内有关窦团山的介绍,方知窦团山之“团”,实为“圆”,上小下大的粮屯之谓,指的是它的山形外貌。窦团山之“窦”,说的是唐代彰明县主簿窦子明。此人曾在此修道,后羽化飞升。窦团山的山名原来有着这般的来历。介绍还说,窦团山下有古寺,入寺即可至峰顶。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缓缓来到山边的云岩寺前。云岩寺临峰而建,负山而立。寺是古寺,兴建于唐乾符年间。寺的一面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站在寺边,山风拂面,令人不寒而栗。山下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隐隐可见田垄村树。在想,只到寺前,便有如此情景;登至峰顶,会有何等气象将至?
       直到现在,仍回想不起我们一行人是如何攀上峰顶的;一路上见到了怎样的景致,也茫然不知。只记得入得寺内,蹴望不到高耸的奇峰了;看不到奇峰,就只能拾级而上。向上的路似乎还很平缓,穿过来,绕过去,也不觉得有什么险难。路上偶有碑刻题留,也偶见几位占卜问卦的游走闲人。顾不上细细打量周边的环境和变化,兴奋和豪情鼓动着,激荡着,只有一个念头:登上峰顶。兴致勃勃登上了峰顶,却忆不起来时的路径。如此陡峭险峻的峰顶,尚能一鼓作气攀将上来,真是如有神助。至今想来,仍觉不可思议。
       峰顶是一块半亩见方的平台。东、南、西面各有建筑。东侧立有一亭。从亭边可以平视对面的山峰,两座山峰之间仅几十米之遥。凭栏下探,两面山体如同刀削,俨然一森林峡谷。两峰之间有上下两道铁索相连。在山下时看到的奇峰,恰似两座并行的山脉被从东西方向齐齐切去一半,方显峰体挺拔,奇峰突起,现在发现,两座山脉原似为一体,只是从南北方向切一切,形成双峰对立之势。而索桥相接,好似要把它拴在一起。好端端一座山,就这样从东西方向去掉一半,又从南北方向切开一刀。自然造化如此伟力,真是鬼斧神工。从我们所在的西峰看过去,东峰北面另有一峰相连,只是因为贴得太近,才不易觉察,只有在峰顶,才可看出端倪。铁索连接着东西北三峰,形成一道空中奇观。索桥始建于唐代,现存铁索为清雍正五年所建,已历时二百七十余年。我们跟前的小亭里,端坐着一位浓眉长髯的中年汉子。见峰顶上人已聚齐,汉子缓步走了索桥,在一上一下的铁索上腾挪跃举,动作惊险,峡谷里的雾渐渐重了,只看见一片红色在翻飞,让人怵目。
       看罢表演,我们走到峰顶的南端,这里可以远眺。眼前一片空蒙。一层层的浓雾盖过来,卷过去,让人恍惚。远远的有青黛色的山峦起伏一片,猛然想起在半山腰见过的一块不大的石碑,上面刻有李白的《团山题句》:“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樵夫、耕者不见,山峦仍在,画屏犹存。在匡山读书的少年李白来到窦团山,是不是就登临至此,留下的名句道出的正好是我们眼前的情景?
       想到李白,突然串连起了几天来的感触。我们来到江油,自然是有慕李白的诗名。江油是李白的故里,青少年时期的他在这里尚文习武,求仙学道,二十四岁后“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从此留在了我们的视线里。江油有李白见过的风物,有李白呼吸过的空气,有时间对于李白的传说,更有驻留在江油百姓心头的不朽英名。于是,我们去“陇西院”,想目睹李白生活过的场景,可惜已是瓦砾难存;我们攀上太白小道,树木掩映,杂草丛生,遥想李白求学访友的情形,但密密麻麻的枝蔓阻隔了我们的视线;我们还见过传说中李白曾经骑过的石牛,影印的李白手迹。我们看得更多的是后人们对李白的追慕和缅怀,见到的是太白祠、李白纪念馆、太白诗碑林,还有尚未完工的太白楼。我们真切地感受着李白的诗名,如何渗入今天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他们的荣耀和财富。但是,我们却难以触摸到李白的神采和风韵。仿佛时间久远了,一切都已随风而逝,只有从李白的诗篇里才能贪图李白当年的丰神气韵。而来到窦团山,它的奇崛,它的雄豪,它的傲视天下、吐纳万象,它的如梦如幻的烟云气雾,却总是让我们勾连起一种精神、一种魅力。守在窦团山顶,你会觉得李白高蹈起拔的诗篇,原来有着它的出处。回味李白的诗篇,恍然若有所悟。江山的风物之助,滋养了李白的精神气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江油山水正处剑门蜀道,少年的感触和经历,无疑深刻影响着李白,我们不难理解李白出蜀之后为什么那么乐意于游历名山大川、行走天下,方能感悟李白“想落天外”的奇思、“神识超迈”的奇想。窦圃山只是李白游历过的一座山,但可以想见李白登高望远的情怀;同样,窦圃山也会以它异样的风姿和神采,不断地感召着后人。眼见着山前四下飘散的云雾,想象着李白登临此山的情形,更感窦圃山的奇崛伟岸,超凡不俗。
       该是下山的时候了。临了我们还去参谒了峰顶西侧的玉皇顶。大殿右侧有一条可以下山的小道。路窄且陡,石面湿滑。蹒跚而下,倒还一路谈笑风生,定是受到了此山的感染、诗仙的点悟。我们不断地与眼前的岩壁迎面相错,这才惊奇地发现,支撑陡峭挺拔的奇峰的,居然是一种类似混凝土样的物什,绝非坚实的岩层,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丹霞地貌。整个窦圃山就像是一件人工建造的奇迹。渐渐地,我们回到了谷底,’仰头上望,东西北三峰分立成两边,形成一线,中年汉子还在索桥上表演,红衣仍在拂动。再转过一面山坡,行至不远,又见李白的题句赫然现在路左:
       “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
       李白故里觅李白
       邱华栋
       于阗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自古妒娥眉,胡沙埋皓齿。
       
        ——李白
       我是到了四川江油市,才知道李白是出生在这里的。在此之前,关于李白出生地的最权威的说法,是说李白出生在过去的苏联、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巴尔喀什湖南面、楚河流域附近的碎叶城。据说这是郭沫若的说法,我记得这个说法是白纸黑字写在我们上学时候的课本里的。后来,我查阅了《唐诗鉴赏辞典》等很多资料,发现资料上仍旧依照旧说,说他出生在碎叶城,可见郭沫若的“流毒”之深远。
       但是,江油市的朋友告诉我,当年郭沫若提出这个说法,是为了给西域广大地区自古就是我们的领土,找一个说法的——我们唐代最伟大的诗人都出生在那片土地,那西域大地,当然自古就是我们的!其实呀,李白就是出生在江油的。而且,他们还从一些古籍中找到了证明李白出生在江油的佐证,影印并且贴在了李白纪念馆的墙上。
       这使我想起来,二○○○年我在新疆北部哈萨克族聚集区漫游的时候,一个哈萨克族乐手还告诉我的另外一个说法:李白其实是哈萨克族,他的哈萨克族的名字叫“也律白”。据说,哈萨克斯坦现在有人持这样的说法,他们认为李白是哈萨克族大诗人。哎呀,看来到处都有人在抢李白呢!我们江油市的朋友,当然要坚持他出生在这里了。
       我后来又找到了史学大师陈寅恪关于李白出生地的说法,他倒是没有说李白出生在碎叶城,但是陈寅恪比较肯定地说,李白出生在西域地区。还有人说李白肯定有胡人的血统。
       由此看来,关于李白的出生地问题,到现在仍旧是一个谜。而江油的朋友给了我一个新鲜的答案。
       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又
       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忧来
       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茫茫 ——李白
       现在的江油市,确实是李白的故里。这里有着不少的李白当年留下的遗迹,被当地政府精心地保护修缮,成为了江油市一张最大的旅游文化名片。
       在江油市,最古老的关于李白的历史文化遗迹,都在青莲古镇上。这个古镇上的古建筑已经没有多少了,保存下来的大都是和李白有关的。青莲古镇,得名于清溪和濂水这两条环绕的河流,青山怀抱,绿水萦绕,山水灵秀,加上李白的文化遗迹,可以说这里自古就是优诗美地。作为后辈文人,我们怀着虔敬的心情寻访李白的踪迹。我们先来到了始建于唐代的太白祠。这个祠堂后来毁于兵火,一七七七年乾隆年间重建。祠堂如今保护完好,不大的几进庭院十分幽静。我信步走进去,可以看见祠堂的正殿穿殿和厢房建筑,紧紧地围抱在一起,庭院绿树掩映,非常肃穆祥和。
       穿越整个青莲古镇的,有一条小溪,叫做“磨针溪”,据说就是李白少年时代写下的诗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典故的出处。后人在溪水的上方建了一座“启智桥”,在这个小桥的东面,还有一个小亭子,叫做“磨针亭”。
       而陇西院则是李白故居遗址,初建于唐代,后来被毁坏了,再建于宋代,明末被兵火再次毁坏。清乾隆五十六年(1788年),在故居旧址上再次重建。这个故居明显地带有着祭祀先贤的性质,建筑群落起伏错落有致,一尊白色的青年时代的李白雕像,衣袂飘飘地站在院子里,显得英俊和充满了朝气。和李白隔着时空的距离相遇,我感到了激动和失语,一些少年时期背诵过的李白的诗句,不断地在脑海里映现。
       朝别朱雀门,暮栖自鹭洲,波光摇
       
       海月,星影入城楼。……绿水解人意,为
       余西北流,因声玉琴里,荡漾寄君愁。
       
       
       ——李自
       在青莲古镇上,还有李白的胞妹、才女李月圆的墓园遗迹,和她当年生活的场所粉竹楼。这两座建筑都是始建于唐代,后来重建于道光年间。关于他们兄妹勤奋好学,互相激励的很多故事,至今仍旧在这里流传。
       一条曲径通幽处,千回百转地到了李月圆的墓地。小道边上,生长着很多殷红的野草莓——蛇莓,还有一些蝴蝶在蹁跹起舞,似乎李月圆的灵魂在飘舞。而且,经过了修缮的李月圆的石头墓地,被内部的一种力量给撑得裂开了,应验了一个古老的传说:有灵气的坟墓是在不断地生长着的。其实,我看是墓地上面的一些小型树木生长的根系造成的内部压力所为。当然我们宁愿李月圆非常有灵气。“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据说有红卫兵准备破坏这个墓地,最终作罢了。在这里还有一个泉眼,叫“洗墨池”,传说是李白兄妹当年练习书法的时候,用来清洗毛笔和砚台所用的。从石头砌成的边沿往里面看,看上去泉水完全是黑色的,但是舀上来一些,却又十分清纯明净。
       敬亭一回首。目尽天南端。仙者五
       六人。常闻此游盘。……愿随子明去,
       炼火烧金丹。
       
        ——李白
       就是在这个青莲古镇上,还有一座李白的衣冠冢。这个衣冠冢始建于清代同泊年间,后来也渐渐地毁坏了。一九六三年当地有心人重新整修它,并且立了石碑,碑上写刻着“唐李白衣冠墓”。在这个衣冠冢内,置放有翰林衣冠和李白的诗文集。
       而真正气势宏伟的文化建筑,是当地政府正在兴建的太白碑林公园。它动工于二○○○年,依着一座缓慢上升的山峦修建,占地三百多亩。一进园林的大门,可以看到有一个开阔的石碑广场,和一个巨大的碑墙,李白忧愤飘逸的半身雕像从碑墙中涌了出来,简直是活灵活现。沿着十分独特的梯碑拾级而上,在梯碑的两旁,有着专门请雕塑家雕塑的方柱子形状的碑石。在山的顶端,高高地耸立着标志性建筑太白楼。从太白楼可以俯瞰到青莲古镇的全貌,青山远去,流溪萦绕,雾气从大地下面蒸腾而起。好一个才子凝聚之地!
       忽闻船上踏歌声
       杨斌华
       五月的暮色里,在即将踏访李白故里那一片秀美山水的时候,我的内心着实感到一种欣悦和神往。多年以前,曾经酣醉于闻名遐迩的九寨风光,曾经与少时品味的诗仙神韵如此切近,而今恍惚中依然还能寻味李白诗文间那番遍历山川、融情自然的清逸自如的气息以及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自由浪漫情怀。在我探首俯瞰机翼下掠过的影影绰绰的巴蜀大地时、天色渐已变得愈加昏暗,仿佛正穿越深邃久远的历史长河,由今及古,去感受“逝川与流光,飘忽不可待”的神奇意境,再度践行一回对悠远文化家园的造访。
       初到江油,才蓦然发现,这里除却山水清秀、物产丰饶和友朋好客以外,与自己原先想象中的古老静幽的诗仙故里无疑有着感觉上的殊异,毕竟物换星移,世事沧桑,文明之手改造了山川,更移易了风情。及至主人热情相邀我们去游览了后人修建的著名的太白祠和作为李白故居遗址的陇西院,于是穿行其间,寻幽思古,努力地找寻亘古绵延的诗意的芬芳,竟也感觉触摸到了一种渐渐浓郁的气息。
       翌日,我们“李白文化之旅”采风团一行又踏上了前往匡山佛爷洞的路途。据称,神秘幽深的佛爷洞是川西北最大的喀斯特溶洞,由地壳运动流水穿岩破石而成,距今有一亿年左右。它上接匡山(又名戴天山),下连李白读书台,东临圃岭,西依乾元,四周云环雾绕,古木盘桓,风光奇绝。其始盛于唐朝,李白年少时曾在此一带游学,常常前往匡山拜师求教,留下了传世名篇《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散落广袤民间的传奇佳话时时引人遐思,而细雨霏霏中行走于崎岖山路寻胜探幽也着实全因李白的旷世魅力,心中默默念想着,这钟灵毓秀的山水究竟是如何陶冶和传扬了他的浪漫性情和俊逸风采?
       我们一行人来到了佛爷洞主景区。据主人介绍,民国年间在洞内通天暗河中发现了一尊三米多高的石刻如来佛像,“佛爷洞”因此得名。现今的佛爷洞重新开发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为使游客能乘船直达西面的胜境,当地城建部门对洞内阴河的另一半进行了疏通,全洞由三厅两廊一条阴河构成,全长三千七百多米,岩溶景点近百处。《西游记》等许多大型影视剧组曾多次前来取景拍片,所钟情的应该正是它作为大自然鬼斧神工杰作的浑然天成。
       进入洞内,拾级而下,迎面便是一只巨大的佛手从洞顶伸出,仿佛在欢迎人们的到来。步入此厅,顿觉凉风习习,沁人心脾,尘心俗念为之荡涤一新。接着到达的是“三心堂”,所谓“三心”乃天心、地心、人心。佛爷洞有一副名联:“山洞、风洞、水洞,出洞入洞洞通洞;天心、地心、人心,将心比心心连心。”凝练地概括和提升了佛爷洞洞中有洞、景中有景,天窗、地道、风路、水路路路相通的迷宫式特点及其人文内涵。疾步走在略显湿滑的石径上,朝四周望去,“圣灯”、“菩提树”、“金猴捞月”、“跃鲤观柳”等景观一经主人指点,顿感栩栩如生,不禁为之颔首赞叹。行至前方,只见一道“日月门”赫然在目,左如圆盘骄阳,右似弯钩银月。躬身过此门,再沿石阶而下,道旁有头戴银盔、身披铠甲的“巨灵神”把守仙境要道。右方大厅石壁上一条巨蛇从洞内伸首欲奔,另一巨龟昂起颈脖,状若赛跑,早有慧者将它称为“龟蛇奔天门”,而对面洞壁上一位老寿星美髯长飘,正笑容可掬地观看着比赛。一路上左顾右盼,连旁边的支洞里也隐约现出许多形态各异的钟乳石造型,像“千佛岩”、“达摩面壁”、“雄狮腾空”、“神鹰回首”等等,委实惟妙惟肖,恰似一幅幅颇富文化寓意的历史浮雕迎面而立,令人目眩神迷。
       由南天门往右,我们又踏着崎岖不平的“盘陀路”进入第二洞厅,经“一柱厅”、“半边天”直达约有五百平方米宽的“东海龙宫”。那里“定海神针”笔直耸立,“五彩神泉池”水色清澈晶莹,而“白龙过江”、“金猴望果”、“龙子戏莲”等诸多自然造型,比较之前所见,则更显得气势磅礴,蔚为壮观。不远处,武陵园、海螺洞中千姿百态的各种钟乳石造型,又天然地雕饰出宛若海底世界的生态图景,自成别样情趣,令人目不暇接。假如说第一层洞厅景观多少带有浓厚的历史与文化色彩的话,那么,这里则俨然是一片浩瀚无垠的自然仙境。
       稍作停留,我们即匆匆赶往“凯旋门”方向。沿途洞势曲险,尽是弯弯曲曲的跳蹬路,布满洞壁两旁的石芝、石笋瑰奇诡异,那玲琮作响的阵阵流水声不时传来,在幽暗的洞中,伴随着人们湿重的脚步声,显得清晰悠长。最后的这一洞厅路径狭长,走势蜿蜒,景点却颇为密集,如“天地桃”、“悟空驾云”、“白玉观音”、“杜十娘投江”等似乎带有更多的人文景观意味,而作为佛爷洞的第一奇观,体态庞然、璀璨夺目的“青蛙驮莲”则给人增添了无尽的联想。此时,让我心中默默念想的是,这神奇壮观的佛爷洞究竟融会和镌刻了怎样瑰丽奇美的自然话语和人文印记?
       当地俗话说:“山有洞天不算奇,阴河划船数第一。”一路行至“凯旋门”,往下再也不见石阶路,眼前唯有一条微泛涟漪、不知所向的地下河道,幽暗中灯影冉冉浮动。我们分批陆续登上了几条小船,任船工划桨慢行,摇荡在狭长曲折的阴河水面上。此时洞内静寂无声,唯有船桨在水面划动所激溅起的响声,仿佛轻轻诉说着久已湮没的历史的声息。两旁一人多高的石壁上大小钟乳石姿态各异,在昏暗的灯光里愈加显得扑朔迷离。不知是谁高声提议,让同行的当地诗人放歌一曲助兴。过了片刻,在我们身后的那条小船上,果然传来了悠扬动人、节奏鲜明的歌声:
       山歌不唱不开怀
       磨子不推不转来……
       歌者用的是当地方言,加之洞内特有的回响,因而听不太清他究竟唱了些什么。但极富地方韵味的歌声在空阔的河面上回荡,却分明感染着大家寻幽思古、逍。遥自在的心绪,勾连起人们对诗意的芬芳的追寻。事后我才得知,这悠远激扬的歌声原来竟出自于一位船工。小船在狭长的洞中蜿蜒前行,很快驶达了后洞出口,一团光亮迎面而来,船出洞口,更觉豁然开朗,心情为之一振。但见一湾碧水“西方境”,宛若世外桃源在眼前。
       左右望去,一条空阔的河流分山而下,河水清澈透亮,两岸山势陡峭,草木葱茏,峭岩林立,参差危耸。再看前方半山腰上,雄伟峥嵘的雷音寺香火缭绕,宝相庄严。不经意间,天空开始飘落淅淅沥沥的小雨,静谧的河面上泛起了细密的涟漪。荡舟在西方胜境,心旷神怡中一如置身于非仙亦胜仙的境遇。
       上岸后,稍事休息,一行人又急欲寻访传说中穿越大小匡山的“太白小道”,试图感受一番当年诗仙灵气丰沛的生命行走。其实,人们关注的并非它究竟是一条石阶野径,还是一条崎岖土路。“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李白《别匡山》)诗人在年轻时代历经生活磨练所孕育成的志在高远、书剑许国的抱负与情怀,毕竟已传扬和遗存为一种深刻于人心的文化记忆和品格魅力。远远地,我似乎已经看见那盛开在山路上的成片成片的娇美的七里香,闻到了它那种悠然飘来的奇异的清香。
       此时,行走在飘忽的细雨里,我分明已感觉触摸到了一种越发浓郁的诗意的声息,它从自然话语中轻轻流泻,在历史时空里长久绵延,经由博大深厚的民间承传弥散升腾……
       追随李白去青莲
       陈 霁
       如果不是因为李白,我不会去青莲。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川北小镇,一千三百年前李白自号“青莲居士”,“青莲”这个名字就跟定了李白。李白走了多远,青莲也就走了多远。
       李白被人追捧千年,拥有无以计数的追星族。其中,最狂热最追有所成的当属魏颢。当时他还叫魏万,他是天宝三年就从王屋山下开始他的追赶的。他揣着自己的习作,揣着李白诗歌的手抄本,沿着当年愚公挖出的那条山路走向他的偶像。作为愚公的后辈,魏万的热情远远胜过当今那些哪怕是最狂热的追星一族。历时半年多,行程三千里,辗转小半个中国,当他终于在广陵追上李白时,他激动得涕泪纵横,欢叫一声纳头便拜:“大诗人啊,我魏万终于找到您啦!”
       我之所以要絮絮地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它对于李白及其故乡青莲太重要了。
       此前曾有不少文学史家,包括我们读的教科书,都将李白描绘成一个胡人,一个出生地远在中亚碎叶城的漂泊者。这种说法影响深远,可能李白本人听了也只能一脸苦笑。但后来,人们正是依靠魏万提供的利器轻易地粉碎了那些奇说怪论——魏万那次对李白的拜见令诗仙大为感动,不但让魏万与其同游秦淮、建业,还耐着性子接受了他的采访,讲述生世,口授诗歌,授权他编辑了自己的第一部诗歌全集《李翰林集》。在这本诗集的序言中,魏万显然是依据李白本人的口述而对李白生于蜀中的事实作了确切的记载。因此,碎叶城才停止了对青莲的侵权。
       青莲应该感激那个差点被文学史彻底忘记的魏万,亦即魏颢。
       李白兼游侠、剑客、道士、酒徒的风骨于一身。他一生萍踪浪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个人命运大起大落,浮沉不定,荣辱无常,频繁出入于地狱天堂。但他凭一支如
       椽大笔,驰骋八极,蹴踏九州,出神入化,写出的一千多首诗惊天地又泣鬼神。大唐有幸,李白有幸。因为只有大唐的辽阔天空才配得上绝代天才李白。而一个半人半仙的诗人李白更加辽阔了大唐的天空。有了他这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极峰,中国文学史才有了一个俯视天下的高度。杜甫“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羹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常常被生活压迫得连脊梁都伸不直。哪像李白,不管在庙堂还是在江湖,在天堂之上还是面对地狱之门,都活得这般率性这般潇洒这般真实可爱。他的每一首诗都是心性的自由放飞,他的一生就是一条大河随心所欲的流淌。
       名字与诗仙一起飞行的青莲,实际上与我到过的大多数乡镇并无多少特异之处。甚至乍一见到时还颇觉失望。一马平川的小平原,被一条一级公路从中剖开,呈开膛破肚之状。不逢场,空荡荡的街上碰到的是几个染黄了头发的村妇,几个衣着城不城乡不乡的汉子。继续往深处走,街边的小餐馆里,喝得满脸通红的老少爷们挤在一堆,麻将声声令小镇有了别样的生动。走进一条叫粉竹街的小巷,终于见到几分古风。这里全是尚未拆除的老屋,东倒西歪,密密地开着火锅店、卤菜摊、烧饼铺和杂货铺,还有铁匠铺。发黑的檐下,吊了些已经褪色的红灯笼。这样的小街,让人一下子找到了感觉。饮酒成仙。本地产的“诗仙阁”、“太白遗风”之类的美酒一下子拉近了与诗仙的距离。炒一个小菜,要一个卤猪脚,打二两散装的“太白遗风”,细品慢啜之后,才觉得李白虽然飘然去了,这一排老屋仍然还张大眼睛在作最后的守望。
       后来才明白,青莲以绵(阳)江(油)公路为界,划分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东边是政治经济中心,紧追绵阳、江油的打扮,一呼一吸都是脱不了俗的寻常小镇面目;西边则挤满许多古典,时时处处都可以看见李白留下的脚迹。在青莲其他地方已经消解的气息——那种从小学课本到古代典籍的页面上都荡漾的那种气息,还在这块土地上弥散。
       一直惦记着磨针溪。这是青莲最为重要的典故。磨针溪还没走到,却邂逅了一位古稀老人。他叫肖纪洲,今年七十六岁。这个满脸褶皱皮肤黝黑纯朴得像罗中立《父亲》一样的农民,一见面即以“李白的仆人”自称,立即令我仰视。与李白在同一块土地上出生,在李白的光芒照耀下长大,肖纪洲早已将李白融入自己的灵魂。陇西院、粉竹楼、太白祠、天宝山,都洒下了他许多汗水。因此,他可以准确地把握青莲的脉搏,可以将李白故居的一草一木介绍得清清楚楚。那些关于李白的传说,虽然都源自农民式的想象,他都讲述得有板有眼。与好些青莲人一样,肖大爷是在为李白活着,是他们使青莲的土壤保持了一些诗歌的肥力。
       继续朝磨针溪走。我实际上正在走向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意义不能低估的拐点。膏莲人说,是李白母亲到河边浣衣时一条金色鲤鱼蹦入怀中而怀有李白——这与李白族叔李阳冰的“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的说法相类似。即是这样的天才,也绝非一出母腹就一定按上帝设定的程序成为大诗人不可。相反,幼年李白谁都不看好:逃学、贪玩,可能还经常打架,让父母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这着实让我们捏了一把汗:如此下去,李白也许只是一个豪爽的商人,一个侠义的剑客,甚至是一个滥酒的酒鬼。青莲也将永远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乡场,中国文学史的天空也将因此暗淡许多。幸好,有磨针溪,有那位大智若愚的老太婆。她让顽童李白大彻大悟,用一个最浅显的道理把他的理想擦拭得锃亮。于是,从磨针溪边走过的李白告别玩伴,发奋苦读,常常从世俗的青莲走进诗歌王国,经营诗意。此后才情喷发的李白,只需随意从脑中拈出一些句子,便会让青莲永远牢牢地记住。比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上楼诗》
       又如:
       怪石嵯峨巧似牛,山中高卧几千秋。
       风吹遍体无毛动,雨打浑身有汗流。
       芳草齐眉难下口,牧童扳角不回头。
       自来鼻上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收。
       
       《咏石牛》
       磨针溪一直就在我们不远处流淌,流淌在柳阴深处。微风轻梳细柳,农舍举起炊烟,牛哞狗吠之声一声递一声传来。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桃李如旧识,倾花为我开。这真不愧是孕育伟大诗人酿造不朽诗歌的膏莲啊。
       月亮升起来了,升起在天宝山边。这是李白看了一辈子也吟唱了一辈子的月亮。
       离开了青莲,游子李白心中的故乡永远是月光皎洁的春夜。故乡是温热的,月亮也就是温热的。那就对月而歌吧。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月出鲁东城,明如天上雪。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明月看欲坠,当窗悬清光。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还有更让人揪心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啊月!月月月月月月月……李白以为触摸月亮就触摸到了故乡。现在我们终于恍然大悟,李白在采石矶扑月而死,原本是准备投入故乡怀抱的。
       现在,李白已经回到故乡了。我听说他老人家是在人们为他建好衣冠冢那一天回来的。他的回家也是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化作陨石从天外飞来,就落在他的坟头。
        我明白,回到家乡的李白也是不可能停止歌唱的。在这个让人敏感多思的仲春之夜,诗仙一定就在天上自由地飞翔着歌唱着。只是,他的歌唱我们这些凡人再也无法听懂。
       筑·居·诗
       冯小涓
       一处山弯、两丛青竹、三间青瓦房、几面白墙,桃树、李树或核桃树在春秋时节悬挂着果实和孩子的眼睛、,眼尖嘴厉心灵手细的女人,几亩水田,一头水牛或黄牛,一个川北男人心满意足地守着这样的家,不紧不慢地抽着旱烟,陶醉的滋味随着香烟弥散,笑纹里有跳荡的阳光。
       流浪一生的李客选中这里作为筑房和栖居之地。这是川西平原的边缘,放眼望去,开阔的平坝最宜耕种,溪流和水田在阳光下闪亮,一片蛙鼓,十里稻香。这里又是平原和山区的交会之地,抬头仰望,青山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如绿色的屏障环绕四周。在秦岭山系的余脉下筑房栖居,李客是独具慧眼的。这里不但山川秀美、物产丰富,足以享受家道殷实的日子,也能与蜀中隐人逸士诗酒酬唱,在山水田园中品味乡村绅士的诗意生活。闲来课子读书,期望未来的儿子翻过这些山山岭岭到达长安朝廷,报效国家,光宗耀祖。
       艺术家与某一片土地的深刻联系,已经被丹纳做过充分的论证。李白诗中的风涛流泉、撼岳惊山之气,或许也是因为这片烟云出没、既有高山大川又有丘陵平坝的土地的漫润吧!
        蜀地春秋多雨。蜀雨,不是倾泻似的暴风骤雨,而是那种絮絮叨叨的情话,若有若无的抚摸。在春天,经过整整一个冬季的离别,它会在夜里潜入,在天地间织成一曲柔绵的音乐,拍合着人们的轻梦。
       希腊有明媚湛蓝的天空,蜀地有堪称中国一绝的雨雾。四川雨水多,江河多,飞瀑流泉多,云蒸霞蔚,雾气连月不开。唐代文宗韩愈为此发明了“蜀犬吠日”的成语。韩愈如果受过蜀中雨雾的浸淫,不会把文章写得奇崛聱牙,而会挥洒出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吧。不管怎么样,蜀地的雨雾养人,滋润女人也滋养诗人。从李白到花间词人,苏东坡到郭沫若’,蜀地诗人的诗歌都沾惹了雨雾的自然灵动,泉水的吟唱跳跃,.飞瀑的扑面惊涛!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野竹分青霭, 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 愁倚两三松。
       少年李白的诗,自然得像口语,清丽得像带露的桃花。
       江油山高水长,又沟宽坝阔。高峻和平缓如陡然升降的乐章,山的诡谲和地的沉静形成巨大的反差。这里自古是汉、氐、羌人杂居之地,青莲镇的漫波渡古叫“蛮婆渡”,实为少数民族妇女聚居之处。所以这里的民风既有山地人的勇猛豪爽,也有平坝人的享乐精致。有大志向的男人,书剑双修,他日辞亲远游到北方成就大业,如李白;即使固守家园的男人们,也有民间生活的乐趣。用山间清泉和坝底五谷酿酒,喝酒可千金散尽,那种陶然忘我、浑然忘世的激情状态,正是血性男人原始生命力的澎湃张扬。李白秉承这样的民风,又有丰厚的家底,胸中的块垒要借酒消化,往往酒意阑珊之际,脱口成诗。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一直惊叹于李白诗中没有多少苦吟的痕迹,他的诗像站在故乡的山顶向着平坝放啸高歌,口无遮拦,直抒胸臆。
       今天到涪江、昌明河包绕的江油城,仍能看到围着江岸铺排开去的火锅店、烧烤摊,方圆百里甚至成都的入也赶到这里,烫他个翻江倒海,喝他个瓶底朝天,海吃山喝时那份耿直豪放,很能看到一点李白的影子。至今,三位联袂赛诗、同台品酒的江油诗人,须发飘飘,侠气剑气酒气冲天,名震蜀中诗坛的江油“三剑客”,活脱脱李白的孝子贤孙。
       只要到过蜀中奇峰窦圌山的人,一定会感叹李白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奇异真实。雄居平原的这座山头上三块豪气干云的撑天石柱巍然矗立,当地人在万丈深渊之上架起晃悠荡悠的铁索,武艺不俗的男人们在绝壁间的这根游丝上自由行走如履平地。与此山相连的大小匡山巍峨奇险,在蓝天之下透出白色的峭壁,让人望而生寒。大自然的阻塞沉重地压在蜀人的心头,五丁开山的传说肇始之地距李白家乡不到百里的路程,蜀中先民想从剑门雄关打开一条通向秦地的路,天梯或栈道不仅仅是在长江三峡一带。蜀人在大自然面前显示出的聪明和顽强,李白不会无动于衷。地域上的阻塞与理想无法实现的矛盾奇妙地暗合,心里的苦闷投射到故乡的风景,那些天然画面被移植进诗中。
       噫吁喊!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剑阁峥嵘而崔嵬,
       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
       化为狼与豺。
       ……
       现代交通早已改变了蜀道难。但是,李白诗中的行路难已成了一种恒久的艺术主题,召唤我们思索人类的精神处境。
       正是在故乡,李白构筑了他的人生抱负,奠定了他的学养基础。李家父子对这些山川的仰望不仅有地势上的,也是精神的一种严肃跋涉。因为这些山上一直是俯视人生、切合天人的高人隐士栖居之所。“拨云寻古道,倚树听流泉”,自然的诗情画意并不能解答李白关于天、地、人的宏大追问,李白在这里求仙问道,老师赵蕤用言传身教,既教给他经邦治国的儒家之道,更教与了他珍视生命、逍遥自适的道家之思。治和稳的矛盾深植于先人的文化血脉之中,李白也在这矛盾中挣扎一生,从政从道两无成,最后只有在道家之思中憩息疲惫的心灵,且行且吟,诗酒自娱,“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他以行吟诗人卓尔不群的风范,留在了美的光影中。
       筑造是否意味着栖居?海氏的这个著名疑问,蜀中隐人早已有自己的人生答案和栖居方式。道,是蜀人的精神信仰和生活信条。老庄以“终有一死者”思考生命的短暂,因这沉痛之“思”,滤得了纵浪大化的那分淡定和从容。李白老师赵蕤是一个治国谈玄的隐士,一直避居山中。李白在入仕失利时,很快从故乡的行囊里找到自己的精神慰藉。假如没有道家之思的抚慰,很难想象李白会写出那么飘逸的诗。“谪仙人”高蹈独举,来自于对天和人的烛照洞明。栖居于道,发言为诗,道拯救了李白,诗成就了李白。即便后来他离开家乡,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心灵的安居之处已澄然明澈,思之灼灼如月之光花,诗心灿然如山花明艳。
       明月出海底,
       一朝开光耀。
       ……
       吾意澹荡人,
       殊衣可同调。
       李白诗酒人生的存在方式,把日常的敞快和诗歌的豪放挥洒到极致,安慰自己的灵魂也抚慰着在社会倍受压抑的人们。诗歌存在于我们共同的心中,乃是一种深沉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