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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5月22－25日，笔者借在索非亚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就苏东剧变以来保加利亚的政治经济情况与保加利亚的有关学者进行了座谈。现将几次座谈的纪要介绍如下，供研究保加利亚以及东欧问题的学者参考。
       纪要之一：危机中的保加利亚社会党及保的政党格局
       与保加利亚前副外长、原驻华大使迪米特尔·查内夫(非党人士、倾向于民主派)就保加利亚转型以来的政治经济状况和政党政治等问题的座谈
       笔者：让我们首先从执政党社会党谈起。几天来，几乎所有与我们交谈的保加利亚学者都认为，社会党现在不得人心，名义上是左翼党，但奉行的是右翼的政治经济政策。请问，为什么学者们这样说?
       迪米特尔·查内夫：社会党的确奉行右倾路线，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说明。
       首先是社会党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经济衰退。
       实行私有化。社会党主张国有企业私有化。目前保加利亚原有的国有企业90％都已经被私有化了，现在只剩下烟草、铁路、港口等少数部门没有私有化。但目前正在就没有私有化的领域是否实行私有化展开争论。其中土耳其族政党不同意烟草行业私有化，因为烟叶产地在土耳其族人居住区，在这一行业就业的大多是土族人。供水企业也可能私有化，准备卖给英国的公司，如果成交，老百姓用水要花原价格4倍的钱。电力也要卖给捷克国营电力公司，届时价格也要抬高，捷克电力公司不能在国内随意提价，因为捷克法律规定电力要归国家所有，不得随意提价；但捷克公司买了保加利亚的电力公司就可以在保加利亚提价。保加利亚最大的航空公司巴尔干航空公司已经卖给以色列人。政府正在酝酿把能源、核电站和石油管道也卖掉，反对派不同意，议会中争论激烈。反对派不同意铺设由俄罗斯出资经保布尔加斯到希腊的石油管道，因为这会影响旅游业，而旅游业是保加利亚的最大收入来源。
       税收和工资政策不当。社会党代表的是少数人的利益，不是大多数人的利益。该党把财政金融部长的职位交给右派，结果对商人实行优惠政策，降低商人的税收，而对老百姓实行很高的统一税，工资和退休金低得可怜，退休者每个月只能拿到几十到一百列瓦(1美元等于1.4列瓦)，是全欧洲最低的。知识分子的待遇很差。公交司机罢工，政府担心交通瘫痪，马上给他们涨工资，涨到比教授工资还高。公务员、警察和现役军人的工资也得到提高，但医生、护士、教师的工资却不涨，保加利亚教授的工资不到罗马尼亚教授的一半。正因为如此，保的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都流失到国外。电力、供暖、水等不断涨价，食品涨价，汽油价格与欧盟的一样高，但普通人的工资比非洲还低。
       农业政策失败。保加利亚曾是个农业国。共产党执政时把农业国变成了农业一工业国，搞了重工业，“克莱米科夫齐”钢铁联合企业就是重工业的标志，它解决了就业，但污染了首都环境。同时保是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农产品基地，面包篮子。剧变后，农业陷入危机。合作社解散了，通过了《农村土地恢复原状法》，即原土地所有者可凭原有地契领回田地。而一般农民有40－50亩地，由于没有工具，没有钱买肥料和种子，要回土地也没有办法耕种。结果大多数农民又把土地卖给有钱人，而有钱人把收购的土地连成片经营，成为新的地主。但保的农业生产主要靠天，得不到国家扶持，技术水平低。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土耳其、马其顿、希腊、波兰等国的进口农产品严重冲击了本地产品。波兰猪肉比保的猪肉便宜，保的养猪农户得不到国家保护和帮助，只好破产。加入欧盟时，欧盟承诺给予保加利亚农业贷款和补贴，但这需要几年时间，而且其前提条件是保加利亚必须完全满足欧盟提出的各项要求。
       加入欧盟后的尴尬。保加利亚大多数政党不管其意识形态倾向如何，都赞成加入欧盟。即使激进的民族主义小党——“进攻党”也原则上赞成加入欧盟，只不过强调在谈判加入条件时注意保护民族利益。但加入欧盟后人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喜有忧。喜的是保加利亚加入欧盟后成了欧洲平等的一员，忧的是此时欧盟正处于悲观时期，看不到前途，而现实生活中，物价上涨，工资不涨，生活状况更糟。
       社会党的腐败。社会党在私有化过程中盗窃国家财富。这些年来，城市建设、疗养院建设、旅游别墅和道路建设等都成了盗窃国家资产的机会。有权有势的人从国家那里把国有财产廉价买入，转手高价卖给外国人，从中渔利。不同的政党在执政之后，都出现过这样的问题。电视中类似报道多如牛毛。比如，把厂子卖出去时，出售者拿回扣，使国家蒙受损失。而获利最大的是外国公司，其次是卖者。其中，前国王西美昂二世(2001－2005年任总理)也是受益者。他从国外回保后，获得了原皇宫、别墅、疗养院、森林公园，等等。这些房屋和地产都是一百多年前国家送给国王使用的，但产权并不属于国王。他回国后向当地政府索要这些房地产。索非亚市及大区的领导人答应了国王的要求，并制造假文件来证实这些房地产属于国王，将这些房地产拱手送给国王。前两年在保加利亚议会选举前，社会党向选民承诺，一定要在大选前将这些财产再要回来。但当选后，联合执政的三党(社会党、土耳其族争取权利和自由运动、国王全国运动党)均绝口不提要回国王财产的承诺。这样右翼就以此为把柄攻击社会党。结果，右翼党因此声望上升。西美昂的四个儿女都在经营大公司。现任建设部长是社会党人。他主张建设一条高速路。这条路并不能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什么好处，但葡萄牙人执意要修这条路，而真正的承包商正是西美昂的儿子。社会党为了保持联合执政不破裂，不惜以修筑这条无关人民利益的路为代价来讨好西美昂家族。
       社会党尽管有自己的组织机构，但这个党在下一次竞选中能否继续获胜还是一个未知数。部长们有丑闻，比如能源部长、索非亚市社会党的头目都被指控犯有贪污罪。但检察院则为他们辩护，说他们是干净的，没有问题。然而，总检察长是何许人也?他乃是前保加利亚共产党高官的儿子，与这些部长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17年来，新政治体制在保加利亚无法运作，公民社会并没有形成，仍然是寡头政治。
       社会党内部纷争。虽然在保加利亚实行的是多党议会制，但政党制度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争权夺利使社会党四分五裂。社会党内部尔虞我诈，内斗趋于白热化。其左翼以亚历山大·利洛夫和扬纳克·斯托伊诺夫为代表，他们成立了左翼派别。当权的社会党中，许多人是金钱狂、权力狂。当然，任何政党上台，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剧变为这种人的产生创造了条件，使他们的滋生有了土壤，俄罗斯和其他东欧国家也是这样，保加利亚更像俄罗斯。
       笔者：现在保加利亚整个政党格局状况如何?
       查内夫：现在不仅执政的社会党处于危机之中，右翼也处于危机之中。议会中有两个小的右翼政党。一是民主力量联盟(民盟)，它
       已经分裂成许多小党，这些小党在下次竞选中没有任何机会。还有一个是人民联盟党，它在议会中有席位。领导这个党的是索非亚的前市长索菲扬斯基。官司缠身的他否认别人的指控。这说明司法有缺陷。过去人们害怕公检法，没有自由，现在不怕了，但警察对罪犯不动手了，公检法也不保护人民的安全和财产了。如果右翼分裂下去，下次大选右翼各派都进不了议会。有—个新党，即“公民倡议党——为了保加利亚(公民运动)”，它的支持率越来越高。党的领导人是现任索非亚市长。他是一位将军。曾经做过消防队员、日夫科夫和西美昂的私人保镖。后来担任了内务部秘书长。这个人长得高大英俊，喜欢直来直去，比较有煽动性和号召力，老百姓尤其是女人喜欢他。他的党在欧洲议会的议员选举中得到5个席位，在欧洲议会内与保加利亚社会党平起平坐。可以预见，两年之后，该党会超过社会党。
       “公民倡议党——为了保加利亚(公民运动)”上台之后会向右转，取代原来的右派，在欧洲议会当中，参加欧洲人民党，即右翼党，也就是占优势的党派。东欧派到欧洲议会中的代表大多是右翼。这些人拿高工资，但不起什么作用。欧洲议会共有550个代表，按各国人口分配席位。
       社会党口头上是左翼，行动上却是右翼。它的政策是为富人服务。现在的政党，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左右翼之分了。社会党事实上是右翼，只不过在说左翼的话罢了。
       保加利亚有一句谚语：先乱后治。社会中最好还是保持左中右三派共存的格局。在可预见的将来，保加利亚不可能由一个党执政，可能的情况是由两三个党联合执政。因为最大的党也难以得到50％以上的选票。最近在欧洲议会的选举中，投票率才30％。今年下半年的地方选举很重要，两年以后的大选更是重要。
       社会党内部有一部分人坚持社会主义信念。社会上有几个小党叫共产党，但没有支持率。人们普遍认为它们奉行过时了的教条主义，不具备现代意识。保加利亚还有两个社会民主党，代表知识分子，但没有什么影响。也许有一天，所有左翼会联合起来。你要参选就必须联合起来，没有联合便拿不到支持率，跨不过4％的议会门槛。至于何时能够联合，这是难以预测的。进人议会之后，是联合执政，还是重新组合，这也是难以预料的。现在抗议行动也是有的。但是没有革命运动。参加抗议者多是退了休的老人。现在保加利亚有9个退休者组织，其中左翼的比较强大。但他们不敢抗议，因为他们所在的党或所支持的党现在正在台上执政。
       笔者：您对苏东剧变如何评价?
       查内夫：苏东剧变总的根源在于苏联，真正根源在于苏维埃制度的崩溃。中国的同志要研究这种制度崩溃的原因。苏联的制度没有市场，只有垄断。一旦国家下达了命令，不允许选择其他方案。苏联的工业、科技落后于西方许多年，甚至比东欧还落后。苏联在各方面都控制东欧。我们东欧国家埋怨苏联把东欧搞成这个样子。中国在实现四个现代化，实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很成功、有效。俄罗斯不行。
       纪要之二：苏东剧变原因的探讨与欧洲左翼的未来预测
       与保加利洲社会党最高委员会成员，保战略研究中心主任亚历山大·利洛夫(社会党左翼领导人)就苏东剧变原因、保加利亚社会党左翼和世界社会主义等问题的座谈
       笔者：首先我们想听听您对苏东剧变原因的看法。
       利洛夫：1989年剧变前，保加利亚在东欧国家中是发展比较好的一个。苏东崩溃后，保加利亚成了资本主义复辟的国家之一。我们经历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造成少数人富有，而大部分人贫困。
       关于苏东的解体，原因是很复杂的。有人说是外部压力，有人说是内部出了叛徒，还有人说是由于军备竞赛，苏联落后于美国，还有人说是上层建筑出了问题而导致的解体。我认为这些问题都存在，不能否认这些情况，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如果是外部压力，那么为什么从内战到武装干涉，苏维埃政权都没有被推翻?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也没有解体?应从另一个角度寻找苏东剧变的根源。我认为内部原因是主要的，外部原因只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决定命运的是内部，社会主义体制内部存在缺陷。(1)苏共领导人过早宣布建成社会主义；1932年斯大林就宣布社会主义取得了全面胜利，资本主义的复辟是不可能的。(2)赫鲁晓夫宣布20年后建成共产主义，而那时苏联还没有完全实现工业化。共产主义是需要牢固的经济基础的，而经济基础的建立是需要时间的。苏联当时并不能说已经建成社会主义。邓小平说，建成社会主义起码要一百年。社会主义在蓬勃发展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自身存在的问题。当西方进入后工业社会时，苏联的经济体制成了障碍。社会主义经济没有市场关系，没有进入世界市场，过早消灭了私有制，把大小企业都统一合作化了，扼杀了内部发展的动力。马克思说，一种所有制在它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是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我们原来的社会主义给老百姓提供免费的教育、医疗，还为母亲、儿童、老人提供帮助。从社会福利这个角度说，社会主义取得了许多成果，但是政治体制却落后于资本主义体制。党本身变质，导致国家变质，领导层主要不是来自工人阶级，而是社会精英。当然不能排除外部因素在苏东解体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美欧帝国主义投入大量资金来颠覆苏东的共产党政权。现在出版的许多书籍揭露了西方是如何摧毁苏东的，这对苏东的剧变起了很大的作用。
       最后还要指出，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起步太晚。中国就是及时进行改革，实现了经济现代化。社会主义有现代化就有前途，不会像我们这样彻底崩溃。中共有自己卓越的政治家和领导人，而苏共没有，戈尔巴乔夫没有表现为一个改革家。我们的改革中没有出现邓小平。苏东瓦解的直接原因在于戈尔巴乔夫。他的问题不在于改革，而是缺乏一种战略。具体来说，首先，苏共没有制定纲领，说明改革的性质、目的和阶段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而中国就有阶段和战略，把2049年的战略都制定了出来。这说明改革是深思熟虑的、有准备的。我们都记得戈尔巴乔夫有一个500天的改革计划。500天能够干什么?其次，政治体制改革被放在了第一位，政治不稳，无政府状态，各种思潮泛起，造成党对政治的失控。经济又出现问题，使人们失去信心，成为改革的障碍。中国人的生活搞好了，人民就支持改革。再次，当时苏共没有作好准备，自身没有改革，如何能够领导好社会。苏共领导人左右摇摆，不知所措。改革是要有严肃性的，不能出尔反尔。最后，苏共没有理论和思想，改革中没有产生理论家。苏联的改革出现了一种奇怪现象，本来改革的原动力是要提高社会主义的威信，但到头来却导致了社会主义的死亡。这是欧洲社会主义的最大悲剧。现在全世界的眼光都转到了中国。社会主义的命运掌握在中国的手中。30年来中国成功地创造了奇迹。我们欢呼中国的伟大成就，时刻准备捍卫中国的伟大成就。中
       国重要的是使改革进行下去，不能使改革半途而废。
       笔者：您在共产党执政时期和社会党执政时期都身居要职，亲历了保加利亚的转型，那么如今您对这种转型如何评价?
       利洛夫：保加利亚的改革是必要的：在经济方面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对外开放，吸收新技术，提高教育水平，加入欧盟。加入欧盟后也有条件继续进行这样的改革。因为首先欧盟是经济社会比较发展的共同体，是一个发达的社会。保加入欧盟会在金融、技术等方面得到补贴。其次，保加利亚是一个弱小的国家，不可能只依靠自己的资源建设国家，需要外资、技术、贷款，而欧盟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今后4年中，保从欧盟那里可得到120到140亿美元的补贴和贷款。当然这要看我们的政府工作能否达到欧盟的要求。我们不仅要实现现代化，还要学习欧洲的经验。欧洲的模式是关注社会的模式。当然，我们不能完全依靠欧盟。
       笔者：听说2006年8月社会党内成立了以您为首的左翼派别，这是为什么?
       利洛夫：我们之所以成立社会党左翼，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党的领导人丧失了左翼的思想和原则，推行中右的政策。这是与党的历史传统背道而驰的。历史上，社会党一直是左翼政党。不仅如此，社会党政府的立场不符合人民的利益，没有反映劳动人民、知识分子、中小企业主的利益。社会党在政府中已经代表着右翼，大资本家都认为社会党不是左翼党。它们推行右翼政策导致国家的不幸，造成贫困，不关心自己的社会基础和选民的需求，结果支持率降低。在1990年10月，即社会党被禁的时候，它还有300万选民支持。现在作为执政党，它的支持者不到40万。社会党的组织机构还算健全。我们左翼不是要分裂党，只是想让党站到左边来。前几天，欧洲议会选举的结果令人羞愧，希望这能使党清醒。我们对今年的地方选举有所期待。正因为如此，我们暂时不要求召开代表大会，不激化党内矛盾，以保证党在10月份的地方选举中取得好的成绩。地方选举后，我们要求召开非常代表大会。我们现在向党的领导人提出，要集中一切精力解决几个问题，一是解决有问题的经济部长的问题，改组政府，追究党的最高委员会副主席的责任；二是年底召开党的代表大会，反思党的政策。现在党获得了30％的选民的支持。党本身整体上还是左翼党，只是领导层有问题。
       笔者：您如何看待欧洲左翼的未来?
       利洛夫：首先，左右翼的争论会持续下去。焦点之一是欧洲向何处去。一种观点认为，欧洲在某些方面应学习日本和美国。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右翼，他们鼓动新自由主义政策。另一种观点认为，欧洲的模式应该是欧洲社会主义模式，与美国不同，它包含社会福利、市场经济，强调国家的调控作用，重新分配社会财产，尤其关注对弱势人群的帮助，就像法国社会党的若斯潘的名言所说：要市场经济，不要市场社会。
       欧洲社会民主党关于社会发展的传统观点是没有前途的。从工业时代向信息时代过渡，这是一个全世界面临的问题。传统的工业社会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左翼必须有明确的纲领，来应对这个问题。工业社会如北欧福利很高，但到了后工业社会就不灵了。你以前可以把资本家的资本拿出一部分给工人。到了后工业社会，资本全球化了，资本家在一个国家里拿不到利润，他就会跑到别的地方去投资。这就是福利国家也发生危机的原因所在。欧洲左翼现在正面临困难。如何把党改造成信息时代的党、现代化的党，这是一个大问题。(未完待续)
       [刘淑春、吕薇洲：中国社科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马细谱：中国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责任编辑　王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