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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平仄时代.墨迹人物
作者:阳 飏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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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 芾
       米芾自称写诗是小米,画画是大米,写字是老米,做人嘛那就只剩下无米了。“老米”与老苏(东坡)老黄(庭坚)老蔡(襄)并称北宋书法四大家。“大米”画画独创“米家山水”,他的画总是烟云朦胧,总是下不完的雨,一派天湿地润的景致。“小米”的诗词顶多只能算是他书法中的一笔飞白或者画作中的一滴水墨了。“无米”又被时人唤作“米癫”,他玩世不恭,装痴装癫,每逢上街,一袭唐代衣衫,口出狂语,引得路人驻足围观。某次见一怪石,遂设席拜曰:“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米芾拜石也由此成为了后世画家乐此不疲的绘画题材。
       像是对暗号,喜欢米芾的我“大米”“小米”装一口袋,分开装混装当然尽可随便,但是“老米”是什么米?“无米”又装什么?近墨者黑——米芾离我们一千多年的距离,怎么我还有点儿傻学?学傻?——只是自知没有资格装痴装癫,最多也就装装大蒜吧,所以还是揭揭自家老底,所谓的“大米…‘小米”等等,都是我一时的胡言,全为自我找趣,还请诸位读者见谅。
       小米还是小米,大米还是大米,米芾不过偶食二米饭,并嗜镇江米醋,因为他中年以后就定居镇江了。林 逋
       梅妻鹤子——这日子啥滋味?现在的人光闹梅毒和亲子鉴定了。梅毒是什么梅?亲子鉴定了还是不是儿女了?林逋绕着西湖走了一圈,绕着西湖又走了一圈……走高兴了就飞起来吧,儿子一长大翅膀就硬了老子就不能翅膀更硬了吗?想一想妻,赶快回家吧。
       梅花开了家门大开着。
       热一壶老酒,糖拌梅花,不吃也甜。姜白石
       写下“姜白石”这个名字我就觉出寒意了:“冷香飞上诗句”——“冷香”,好似一位美人的名字,冷美人更要被热爱。“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一桥一桥看去,越看越冷,冷月成冰了,赶紧翻翻东坡、稼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东坡、稼轩犹似裹着铠甲做诗,姜白石则是捂着棉袄做诗——像团旧棉花的姜白石,远远瞧见东坡、稼轩两块生铁一样,正一人捏一根锈花针在对方身上题字留念呢。姜白石捂了捂身上的棉花和墨渍,心里话:回家暖和去喽。
       姜白石名姜夔,自号白石洞人,精于音律,填雅词,奏古韵,布衣终身。晏几道
       “落花人独立”——给晏几道照张相,一千年的时间了,他就这么黑白模糊地立着,牡丹还是牡丹,芍药还是芍药,胡子都长成铁丝了,他还是这么黑白模糊地立着,落花人早成落魄人了,再落脸上的锈就落下来了。晏几道,我想起一句形容词,又忘了,幸亏忘了,我怎么可能比你形容得好呢?“落花人独立”——面对你的这张自画像,我用傻瓜相机又替你翻拍了一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该飞的结伴飞了,该立的还单个立着——实在嫌累,搬个板凳我替你坐下。
       再记:这几日翻唐诗,忽然看到翁宏名下的一首《春残》,其中即有“落花人独立”句,想来晏几道《临江仙》词中的“落花人”是从唐,人翁宏那儿借来的了,不过仔细对比一下,晏之“落花人”实比翁之“落花人”更为揪心动情。干脆这样吧,给他“唐宋”二人合张影——咔嚓,傻瓜相机自动闪光——这下“落花人独立”成“落花人双立”了。柳 永
       柳永“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这画面好似泛黄的黑白老镜头: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围着一个躺在一张草席上,用一条绣花手帕蒙住脸颊的男人,他那握笔的手看上去和一管旧羊毫一样细瘦,指甲缝里的泥垢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儿墨迹吗?
       “凡有井水之处,即能歌柳词。”就像是一大瓢清冷的井水,柳永把自己一下子泼了出去——更像月光,一下子泼在了黑夜的大地上。杨无咎
       我记忆最深刻的咏梅诗莫过于体现了一种时代豪气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这两句了,如果再多说句闲话,这或许不应该归功于我的记忆,而是时代的烙印不可磨灭。至于陆放翁的《卜算子·咏梅》诗,我也是因了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这首词,而知道毛词系脱胎于陆放翁孤芳自赏的诗意“反其意而用之:的——龚自珍的《病梅馆记》另当别论了。而最为历代文人乐道的莫非林逋的梅妻鹤子,只是太有点儿不像人间生活了。我现在要说的是一位画梅大家——杨无咎。宋人刘克庄推崇备至地称道:“其墨梅擅天下,身后寸纸千金,所制梅词《柳梢青》十阕,不减《花间》《香奁》,及小晏(几道)、秦郎(观)得意之作,词画既妙,而行书姿媚精绝,可与陈简斋(与义)相伯仲。”这位以诗被废十载的宋代词人,是不是“梦得因桃欲左迁,长涯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也被梅花累十年”而更对梅花情有独钟呢?不管刘克庄怎么说,当年连宋徽宗赵佶都想见识一下杨无咎的墨梅,自然了,杨无咎的疏枝冷叶毕竟大异于重瓣繁花的“宫梅”了,写瘦金体字,画《芙蓉锦鸡图》、《祥龙石图》的宋徽宗故笑其为“乡村梅花”。皇帝金口玉言,杨无咎索性从此自题“奉敕村梅”,只是到了徽宗被掳,偏安临安的南宋赵构朝廷已经开始将杨无咎的梅花图视为至宝了,真可谓一朝皇帝一朝梅呀。“宫梅”太肥,“村梅”就瘦得其所了吗?
       想起自号梅花屋呀的元代画家王冕,因一幅墨梅图而被认为有讽刺朝廷之嫌,险遭大祸。想想杨无咎,在自家庭院的那株百年梅树下,看
       一朵梅花开了。
       又一朵梅花开了。
       老树自在如笔,书了一朵梅。又书一朵梅。一口气——剩下半朵梅了,留给来年吧——来年哪一年……
       剩下的半朵梅,加上一场雪,一千多年过去了。韩 混
       某年牛年,满目皆牛,牛生肖金币、银币、铜币;牛明信片;一年十二张挂历,张张皆牛,让你一年之内牛气冲天。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韩混的《五牛图》了,只是这“五牛”在牛年已被紫木镶框,制成了金箔“五牛”,原本憨态可掬,现在富丽堂皇,也罢,从此不必吃草了——牛吃草也够辛苦的,抓紧吃完了还要倒胃重吃——如果顺便再看一眼金箔“五牛”的售价,不用我说,准保吓你一跳,用那银两足足可以,赶一大群真牛回家了,你说,那是什么价?,
       唐德宗时宰相韩混的这幅《五牛图》上,除了大小方圆不等的几十个红印章之外,还有清乾隆皇帝的御题。这皇帝在古字画上题款成癖,如果硬往赖处形容,也就类似于现在的名胜古迹随处可见的“X x x到此一游”,只是他位居皇帝之尊,好歹字也写得不差,那就不用硬往好处形容,最起码也是名人真迹,再加上那些红印章——谁家的牛谁喂草谁家的牛谁盖戳吗?《五牛图》显出热闹来了。
       韩混的这幅《五牛图》画得朴拙粗放,一头头厚道的牛更像是和睦邻居,全然不似他的弟子戴嵩传世的《斗牛图》。爱题款的乾隆在此图右上方题曰:“角尖顶强力相持,蹴踏腾轰各出奇……”挺费劲地比喻了一通,不知说者累不累反正听者肯定不轻松,说了等于没说,不如看画——这皇帝有时候叫人觉得简直是个碎嘴婆婆。
       《五牛图》一头一头仔细看去,无意中往不远处瞄一眼,给人感觉仿佛牛近旁——画面以外——有一老牛倌背遮太阳正忙活什么——仔细再看,原来是韩宰相手拿卷宗,忙着批阅呢。不独牛亲切,韩混亦亲切,有路人口渴了喊一声“老师傅”,保不准他就会给你递碗凉茶喝——看了《五牛图》,反正我是这么胡想乱诌的。汪士慎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汪士慎无鹤可骑;他就住在扬州,要骑就骑头毛驴抱只鸡吧——毛驴是临时借来驮米的,鸡是用画换来的,想想也挺知足。再来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换?
       想我少年时学画鹤,把鹤画得和鸡差不多,还要将鹤顶那块红留到最后,那个时代盛行广告色——我那时的绘画知识也只认得广告色,挑最鲜艳的朱砂红,抹上,有一种画龙点睛的得意。时间一长,这块因我的厚爱而抹得过厚的颜色就裂开了,红顶鹤成秃顶鹤或者秃顶鸡了。
       把灯点着。眼睛看不见反倒喜欢点灯了。五十四岁盲左目,刻“左盲生”“尚留一目著花梢”等闲章,六十一岁右目又失明,自谓“从此不复见碌碌寻常人”。
       把灯点着。
       鸡叫了。梅花开了。
       鸡叫三遍。梅花只开了一枝。
       想我少年时曾将母亲养的一只大公鸡命名为“红顶鹤”——“红顶鹤”领着一群姊妹们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雄赳赳气昂昂,比主人还主人。“红顶鹤”红红的冠子好似一大滴血顶在头上,就是掉不下来。
       我闻见鸡肉味了。可能是母亲嫌“红顶鹤”时时蹂躏那一群姊妹们,弄得不好好下蛋光抱窝,干脆,杀了这挨刀的。鸡肉香味四溢,我咽着口水拒吃。眼看着肉就被吃光了,我终于哭出了声,不知是伤心还是没吃上馋的。把灯点着。鸡不叫了天该黑还是黑该亮还是亮。
       酒喝到这分儿上才有点味儿了。再来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换?
       汪士慎有诗云:“知我半生清苦癖,清爱梅花苦爱茶。”爱茶不如爱酒,诗人斗酒诗百篇,巢林(汪士慎号)壶酒一枝梅——以茶换酒,巢林先生占便宜了——恕我替你卖个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