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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从信天游“兴”透视《诗经》“兴”之本真形态
作者:刘肖杉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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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陕北信天游的“兴”是信天游的精华所在,可概括为“起兴”与“比兴”两大特征。由于信天游产生的时代不晚于《诗经》时代,加之上下两句为一段(章)的结构格式与“起兴”表现手法带有原始性,所以信天游“兴”与《诗经》“兴”具有可比性。从信天游“兴”透视《诗经》“兴”,可知《诗经》“兴”于义无取,只借物以起兴。《诗经》“兴”是一个历史范畴,“文已尽而意有余”是《诗经》“兴”又一历史层面的特征。
       关键词: 信天游; 《诗经》; 兴
       中图分类号: I22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2-4283(2007)04-0087-07
       收稿日期: 2007-03-15
       作者简介: 刘肖杉(1970—),女,陕西绥德人,西安财经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讲师。
       众所周知,对《诗经》“兴”历代解说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究其因有二:一是受时代、社会历史背景所限,一是掺杂进了主观的穿凿附会。哪一种解说比较贴近《诗经》“兴”的原貌,如何跨越时代的鸿沟、摈弃主观的穿凿附会,也许换一个角度去找寻一种同《诗经》“兴”具有可比性的“兴”进行类比,不失为一种可选择的方法。本文拟以与《诗经》产生年代大抵相近的信天游的“兴”同《诗经》“兴”作一些类比,以透视《诗经》“兴”之本真形态。
       一、 信天游 “兴”的特征
       信天游“兴”,韵律和谐、自然流畅、古拙朴实、简洁明快、情趣盎然,是信天游精华所在、神来之笔。千姿百态的信天游“兴”可概括为两大特征,包含十分丰富的内容。
       (一)上句“只借物以起兴,与后面的歌意了不相关”[1]681。只是发端起兴,从韵脚上、语势上引起下文,此为“起兴”。如:
       对面山上一根柴,
       你把你的白脸脸调过来。[2]91
       “对面山上一根柴”与“你把你的白脸脸调过来”歌意上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上句的“柴(chái)”与下句的“来”(lái)韵脚相押,于是被连了起来,听得人不觉得两句间中断而有一种和谐悦耳之感。传统信天游“兴”多为“起兴”,目前收集信天游最多的《露水地里穿红鞋——信天游曲集》全书共413首,1 153段(上下句为一段),用“兴”的413段,其中318段为“起兴”。信天游“起兴”是信天游“兴”的初级形态,带有原始性。
       (二)上句“未全为比而借物取兴,与正义相关者”[3]8。朱自清先生称为“情调象征,以表现情调、气氛、心境之类为主”[4]194,此为“比兴”。如:
       青杨柳树活剥皮,
       咱们二人活分离。[5]92
       “咱们二人活分离”这悲痛犹如“青杨柳树活剥皮”。上句既是起兴发端,又在打比方。
       信天游“比兴”内容比较宽泛,它包含上句所引“他物”与下句“所咏之词”之间多种不同关系,还可细分为比喻兴、推理兴、象征兴、气氛兴和其他的等5类。
       1比喻兴
       信天游比喻兴上下句具有相似性,意义上具有比喻关系,如:
       荞面圪饣乇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5]113“死死活活相跟上”犹如“荞面圪饣乇羊腥汤”一样总是搭配在一起。熟悉陕北生活的人都知道,荞面是凉性的,一般不与属凉性的猪肉搭配,而与热性的羊肉或羊肉汤搭配,这样既符合饮食搭配又好吃。以此起兴打比方,“玩味乃可识”,收到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2推理兴
       信天游推理兴上下句是一种道理上的结合,具有推理关系。如:
       骑驴不如骑马快,
       交朋友不如拔苦菜。[5]185
       阳湾的桃树河畔上的柳,
       共产党来了跟上走。[5]99“骑驴不如骑马快”这是人们所熟悉的常识,以此来推论“交朋友不如拔苦菜”,既通俗易懂,又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事实正是如此,“拔下了苦菜渡年馑,交下了朋友坏名声”。“阳湾的桃树”桃大汁甜,“河畔上的柳”柳荫成行,这是陕北人民从现实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共产党来了跟上走”就等于把桃树栽在了阳湾,把柳树插在了河畔上,准没错,一定会有好日子过。上句引了一个人们熟悉的“他物”与下句相连,便把抽象的道理说得明白如话,而且具有极强的说服力、感染力。
       信天游推理兴往往与比喻兴同时存在于一个兴句,上下句之间既有意义上的比附,又有道理上的结合,如:
       花狸猫身上落雀雀,
       有婆姨人儿不可交。[5]258
       乌鸦反哺羊跪娘,
       爱护八路军理应当。[2]147与有老婆的男人搞不正当的交往犹如麻雀落在花狸猫身上,是很危险的,以此来告诫那些纯真幼稚的年青女子,应该说是很有警示性的。“乌鸦反哺羊跪娘”这是我国人民在观察中总结出来的两个孝顺的典型,以此来比附老百姓爱护八路军,说明“理应当”,十分贴切,言简意赅。
       3象征性
       信天游象征兴是上句用象征性的事物来表现下句“所脉之词”,它建立在人们一定的审美观念的基础上,体现出美与丑、爱与憎。如:
       初开的花花儿水圪灵灵,
       小妹子手巧人样俊。[5]142
       呲怪子笑来哼呼响,
       南川里上来圪堵国民党。[2]123“初开的花花儿水圪灵灵”的突出特征是鲜、嫩、美,以此来象征初恋的“小妹子”,既形象又含蓄,一个俊美的“小妹子”跃然纸上,手法不可不谓高明。“呲怪子”“哼呼”在陕北被人们视为不祥之鸟,民间有“呲怪子眉眼(即脸)哼呼挠(读náo,即“头”),谁家倒灶(即倒霉)往谁家跑”的说法,以此来象征国民党,凸显出他们的丑恶,表明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便要遭殃,可谓入木三分。
       4气氛兴
       信天游气氛兴是用上句渲染烘托一种气氛环境,以凸显下句主旨。如:
       对对鸭子凫水水,
       咱二人到老谁也不丢谁。[5]224这是一对有情人在山誓海盟:“咱二人到老谁也不丢谁”。上句用一对对相伴的鸭子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凫水水”,打造出了一个十分和谐优美的环境,物我浑然,激发起人们广泛而美好的想象。再如: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
       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5]223用“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来渲染烘托“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气势宏伟,势不可挡。
       5其他
       信天游有些兴句特征不好概括,凡此均归此类。如:
       牵牛牛开花羊跑青,
       二月里见罢到如今。[5]46“牵牛牛开花羊跑青”表明下句“如今”的具体时间。陕北清明节前后枯草发青,吃了一冬枯草的羊见到鲜嫩的青草争着吃叫“羊跑青”。上句实际上是指牵牛牛开花的时间和羊跑青的时间,也就是农历三四月间,这正是下句“二月里见罢到如今”中“如今”的具体含义。再如:
       水红红花开在水里头,
       想你想在心里头。[5]106
       山羊绵羊一搭里卧,
       我和我那妹子一搭里坐。[5]124以上两首歌,本来上下句歌意上没有什么联系,但由于它们上下句句型和一些主要词语相同或相似,因而便多了一些相连关系,显得上下句之间关系紧密了一些。信天游“比兴”可塑造鲜明的艺术形象,激起人们广泛的想象,标志着信天游“兴”的成熟,是信天游“兴”的富于艺术性的高级形态。
       信天游“兴”由初级形态“起兴”,到富于艺术性的高级形态“比兴”,不是取代,而是同
       时并存,形成信天游“兴”的不同历史层次,证明了信天游“兴”的历史悠久、根深蒂固。
       二、 信天游“兴”与《诗经》“兴”具有可比性
       当今的信天游是陕北人民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在内容上与两千余年前的《诗经》已无法类比;然而,由于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与《诗经》产生时代大抵相近,至少不应晚于《诗经》时代;又由于陕北黄土高原的偏远、封闭、贫穷、滞后使古老的信天游得以留存,所以信天游“兴”与《诗经》“兴”具有可比性。
       (一)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不应晚于《诗经
       《诗经》的产生年代,大约上起西周,下至春秋中叶,历时500多年。[6]1信天游产生于何时?不得而知。不过,从陕北黄土高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从信天游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的结构格式和“起兴”表现手法所带有的原始性,我们可以推断出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不应晚于《诗经》时代。信天游“兴”与《诗经》“兴”具有可比性。
       1 陕北黄土高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
       关于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在史学界有华夏起源于黄河流域,其始祖为黄帝的一源说,亦有二源说、多源说,以至所谓“西来说”。这里提出陕北黄土高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主要是想说明陕北黄土高原的文化历史悠久,它为信天游的产生创造了先决条件,使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不晚于《诗经》成为可能。
       陕北黄土高原在旧石器时代就是“河套人”生息繁衍的聚居地之一,靖边的小桥畔村及榆林鱼河堡、吴堡黄河岸边、绥德油坊头、延长岔口等地,都分别采集到河套人化石和打制石器。“陕西境内的晚期智人(即河套人——引者)化石及旧石器文化点多集中在北部的黄土高原地区。……河套人化石点,出土石制品500多件。”[7]16到了新石器时代,陕北黄土高原气候宜人,水源丰富,草木繁盛,而且又是黄河支流的二级台地。这些良好的生态环境和地理位置非常适宜于先民们生活发展。陕北现已发现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就有3 000多处,可谓是星罗棋布。新石器时代后期,陕北黄土高原是人文初祖轩辕黄帝及其部族的主要活动地方,遂成为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张岂之先生在论证了黄帝的出生地、主要活动地、安葬地及后人祭黄帝陵于桥山之后,概括道:“人们常说,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其实还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如果用审慎的历史眼光和实事求是的治史态度溯本求源的话,则应该说:陕北黄土高原才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8]1
       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发掘出陕西省吴堡县后寨子峁遗址,“该遗址是陕北地区第一处大规模揭露的史前大型聚落遗址,其城址布局独特,遗迹分布密集,房屋形制丰富,组群关系清晰,出土器物种类繁多,在陕北乃至北方地区都是罕见的。”[9]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子洲——吴堡高速公路建设的考古中,在清河沟北侧约4公里范围内发现4处史前遗址,其中关胡疙瘩遗址面积约10万平方米,由4座前后相连的山峁组成,每座山峁上沿等高线分布着近50座成组成排的房址。已发掘的28座房址出土陶器、石器、骨器和少量小型玉饰件,另外在一座灰坑内发现1块卜骨。出土陶器显示该遗址时代约为龙山时代中晚期。……另外,考古人员还对陕北大理河流域调查和试掘7处遗址,发现了20余处用于防御的史前石城址,大部分集中在距今5 000—4 500年。专家认为,这些石城密度大、时代早、建筑技术较成熟,表明陕北可能是北方石城址重要发祥地。”[10]我们相信,随着对陕北黄土高原考古研究的进一步发掘,陕北黄土高原是中华民族发祥地的这一论断,将会得到更多可信的证据。
       2 信天游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章)的结构格式与“起兴”表现手法带有原始性
       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的结构格式和上句“起兴”下句直陈的表现手法,是信天游的两个区别性特征。信天游的这两大特征都带有原始性,表明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不应晚于《诗经》,信天游“兴”与《诗经》“兴”具有可比性。
       (1) 信天游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章)的结构格式带有原始性
       《诗经》风、雅及鲁颂都叠章复唱,每章最少者两句,如《齐风·卢令》(只此一首);最多者14句,如《小雅·宾之初》等;每章4句者居多,在161篇《国风》中就有76篇。如《周南·关且隹》等。杨荫浏先生从《国风》和《雅》两类歌曲的歌辞中间概括出了10种不同的曲式。[11]57显然,《诗经》歌辞的章法已是相当规整完备了,此前,它已然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发展里程。我们从远古的《候人歌》:“候人兮猗”和《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推断这个漫长的发展历程应该是:一句为一章(首)→两句为一章(段)→四句为一章。
       关于《候人歌》,杨荫浏先生认为“在四个字中只有前两个字有着思想内容,后两个字,还只是因感情激荡而发出的声音”。并指出“用很少歌词,加进很多感叹字,反复歌唱的例子,今天在有些生产不发达的民族中还可以找到——内蒙古呼伦贝尔盟达斡尔族的民歌中保存着这样的例子。”[11]10闻一多先生在《神话与诗》中指出“兮猗”这种因感情激荡发出的声音“便是音乐的萌芽,也是孕而未化的语言。声音可以拉得很长,在声调上有相当的变化,所以是音乐的萌芽。那不是一个词句,甚至不是一个字,然而代表一种颇复杂的涵义,所以是孕而未化的语言。”[12]181可以想见,那时的生产尚不发达,词汇还不丰富,语言亦不复杂,一句话中只能有简短的几个字,伴随着字音的高低升降、抑扬顿挫以及感情的流动,哼而成曲,便是一首歌了。尽管它非常简单,甚至我们可以说它还没有完全脱离萌芽状态而处于孕育过程,但它已经表达了一个完整的意思,抒发了激荡的感情,传递了一种新的信息。因此,说《候人歌》是一句为一章(首)的民歌,应该不会有什么错误。
       关于《弹歌》,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写道:“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13]376他认为《弹歌》是黄帝时两字(词)为句的民歌。《弹歌》是否是黄帝时的民歌,尚难确定,但《弹歌》是两字(词)为句却当无疑。这里需要讨论的是《弹歌》歌词的章法,以确定它的结构格式。《弹歌》就歌词章法而言有三种可能。一是两字为句,一句为一章,叠复四次;二是两字为句,两句为一章,叠复两次;三是两字为句,四句为一章(或一首)。第三种可能,容易否定,因为尚为原始简单的《弹歌》不可能一步蹬天便发展为四句为一章(或一首)的结构格式。第一种可能,也有不合情理之处,毕竟当时已经有了弹弓一类比较进步的生产工具,作为上层建筑的民歌艺术,《弹歌》不应该仍停留在萌芽状态,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连一个感叹字都不带,叠复四次。分析《弹歌》四句之间的关系,不难看出它们有着一定的章法、层次。按照刘勰《文心雕龙·章句》“宅情曰章”(即根据全篇的情况分成段落,一个段落为一章)、“位言曰句”(即把表达段落大意的话按照语气分成若干句)、“章总一义”(即一段有一个段落大意),我们可以把《弹歌》的前两句“断竹,续竹”分为一章,表达如何制作弹弓;把后两句分为一章,用制作好的弹弓“飞土,逐”。全篇两个段落,每个段落有相对完整的意思,两个段落合起来表达全篇的命意。因此,《弹
       歌》应该是两字为句,两句为一章(段),叠复两次的结构格式。
       我们还可用从内容上来看比《弹歌》晚一些而结构格式与《弹歌》相类似的《易经·归妹》来说明:
       女承筐,无实。
       士圭刂羊,无血。从整首诗歌的章法来看,四句无论哪一句都无法独立成段,也就是说它的结构方式不是一句为一章叠复四次。人们会很自然地将第一句与第二句,第三句与第四句分别结合为两个相对独立的段落,构成两句为一章(段),叠复两次的结构格式。
       如此看来,也许语句简短、思想内容简单的《弹歌》就是我国古代二言短章民歌的滥觞。信天游是现今仍“活”着的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的民歌,今天的信天游是当今陕北人民现实生活的反映,它的歌词内容与《弹歌》已不能同日而语;它的语汇丰富,每句已多至7字以上,也今非昔比。但它的上下句两句为一段的结构格式却与《弹歌》一脉相承,仍十分清楚地显示着它带有原始性。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民歌艺术在逐渐进步,类似《弹歌》简单的二言短章已不能完全适应人们较为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表达的需要。于是,到了《诗经》时代便出现了大量的结构更趋完整的四言为句,四句为章的结构格式,两句为段的民歌似乎已不为人们所看重,以致《诗经》里只收了《齐风·卢令》一首。据此可推,信天游的产生时代不应晚于《诗经》。
       (2) 信天游“起兴”带有原始性
       “起兴”是人们从眼前所熟悉的事物即兴起句,以引起下文,起句与应句没有意义上的联系。显然,“起兴”是一种感性的直觉,不含理性,不是一种认识活动,反映出人们思维能力的薄弱,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起兴”的思维方式比较贴近原始思维。“起兴”的起句与应句作为两个语言单位(句子),只有“音响”关系,不表示任何概念,没有推理判断。这种语言结构与不含理性的非认识活动是一致的,恰好也反映出思维能力的薄弱,反映出“起兴”的思维方式比较贴近原始思维。另外,从艺术上看,“起兴”也比较幼稚,它只是从语势上引起下文,没有创造出一定的艺术形象激起人们广泛的想象,它还只是“兴”的初级形态。
       传统信天游保留着大量“起兴”的实例,从中不难看出其思维能力的薄弱以及艺术上的幼稚。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出门容易回家难。[5]167从形式上看是两句,然而从所传递的信息量看却只有一句:“出门容易回家难”。上句从人们所熟悉的有三道道蓝的羊肚子手巾起兴发端,它只是一种感性的直觉,不是要进行判断、推理,说明有三道道蓝的羊肚子手巾如何,它与下句只是同韵相押,求得“音响”和谐,仅此而已。这一点我们从起句的移用而形成套句,更能得到证明。在《信天游曲集》中,用“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起兴的歌有10余首,下面再引几首: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5]249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我的三妹子真好看。[5]216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我的哥哥跟的是刘志丹。[5]51以上“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为起句移用,并形成信天游的套句,它们与以上任何一个下句都没有内在联系,只是一个同韵相押的关系。这足以说明它思想境域狭小,思维能力薄弱以及艺术上的幼稚。上下两句,却只有一句在传递信息,传递的是一句话的信息量,也许它处在从一句为一章向两句为一章的过渡阶段,果真如此,那么它就更能说明信天游的“起兴”带有原始性。
       (二) 陕北黄土高原的偏远、封闭、贫穷、滞后使古老的信天游得以留存
       陕北黄土高原自黄帝逐鹿中原之后,便逐渐成为远离政治中心的边远地带,到了商代,陕北已属畿外区。殷武丁后开始征讨鬼方(时陕北为鬼方方国),拉开了与北方少数民族大规模征战的序幕,陕北卷入了一次又一次战争的旋涡,成了防御北方少数民族内侵的边塞阵地。战争把陕北封锁在千里之外,使它成为一个闭塞、与内地几乎隔绝的地带,而弃之以破坏、灾难、贫穷、落后。苦难深重的陕北,俨然是一个上演悲剧的大舞台,一切都浸透着悲凉、苦涩。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理、特殊的历史,让陕北有可能将信天游古老的两句为一段的结构格式和历史久远的起兴表现手法留存下来。李西安与瞿小松在《“走出西方音乐的阴影”对话录》中,谈到地方民歌。瞿小松说:“我到过的汉族地区,没有一个地方象陕北那样元气不断,这个元气几千年一直延续下来”。这话谈得十分精当。所谓“元气不断”就是说它的基因、本质特征几千年一直延续下来,这是符合陕北黄土高原文化(当然包括信天游)实际的。
       三、《诗经》“兴”之本真形态
       《诗经》“兴”之本真形态历代解说者见仁见智,多有扭曲,以致“缠夹”不清。现透过具有原始性的信天游“兴”以观之。
       (一) 《诗经》“兴”之“于义无取”与“特取两字之相应耳”朱熹《朱子语类》卷80:“诗之兴,全无巴鼻——多是假他物举起,全不取其义。”[14]690
       郑樵《六经奥论》:“凡兴者,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理义求也。”[15]64
       徐渭《奉师季先生书》:“诗之兴体,起句绝无意味。”[16]
       姚际恒《诗经通论》:“兴者,但借物以起兴,不必与正义相关也。”[1]8
       ……
       他们看到了《诗经》“兴”于义无取这一特征。既然于义无取,为什么还要与“所咏之词”组成一个组合——“兴”呢?这样的组合有意义吗?
       朱熹揭示了《诗经》“兴”的另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特取两字之相应耳”。《诗经·召南·小星》第一章:
       嚖彼小星,
       三五在东。
       肃肃宵征,
       夙夜在公。
       实命不同!朱熹传云:“兴也。……盖众妾进御于君,不敢当夕,见星而往,见星而还,故因所见以起兴;其于义无所取,特取‘在东’,‘在公’两字之相应耳。”[17]756“彼小星,三五在东”在这里只借物以起兴,与后面歌意了不相关,只取“东”与“公”同韵相押。朱熹解说得十分高明确当,我们从信天游“兴”可以得到印证。信天游“于义无取”,“特取两字之相应耳”的“兴”俯拾即是,如:
       山丹丹开花崖对崖,
       要为朋友慢慢来。[5]74
       稻黍(即高粱)高来黑豆低,
       走一回娘家看回你。[5]98熟悉信天游的陕北人谁也不会认为它们的上下两句之间在意义上有什么联系,只不过是取“崖”与“来”,“低”与“你”同韵相押。不过信天游特取两字之相应耳的“兴”至今在数量上还占有相当的优势,而对《诗经》中这类“兴”的界定上恐怕就要慎而又慎,不能随意扩大,至于说《诗经》“兴”“全无巴鼻”,那显然是过于绝对了,不符《诗经》“兴”之本真形态。
       《诗经》都是配有音乐歌唱的,除了讲求韵脚相押回环美,还须节律整齐匀称,形成对立统一的律动。《诗经》“兴”的“兴句”(即一二句)与“应句”(即三四句)可形成对立统一的律动,恰似拍手的两个巴掌,缺一不可。如此看来,于义无取的“兴句”还是有价值的,并非多余。信天游上句起兴,下句直陈,再简捷不过地形成了上下句对立统一的律动,从形式上更显明地印证了“兴句”与“应句”在形成对立统一的律动上的缺一不可。其实
       ,《诗经》四言为一句,四句为一章的结构格式,如果从语义的角度来看,四言的一句是“半句”,前两个“半句”合起来为一句,后两个“半句”合起来为一句,如:“关关且隹鸠,在河之洲。”《周南·关且隹》上句为主语,下句为谓语;“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周南·关且隹》上句主语,下句谓语。前两个“半句”为“兴句”,后两个“半句”为“应句”。韵脚在第二句与第四句。[18]156朱自清先生《关于兴诗的意见》也写道:“四言意少,常以两句起兴,韵可在次句,七言之歌起兴常只一句,所以必有韵。”[19]665这样看来,谈《诗经》“兴”是上句(“兴句”)起兴,下句(“应句”)直陈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然,《诗经》“兴”的“于义无取”更有其深层原因,那就是,那时人们的思维与原始思维仍比较贴近,思维能力薄弱,思想境域很小,艺术上也是很幼稚的,总之,他们不是不愿于义有取,而是不能。因而,《诗经》“兴”的“于义无取”与“特取两字之相应耳”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二) 《诗经》“兴”之“依微以拟议”与“文已尽而意有余”
       刘勰《文心雕龙·比兴》:“兴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拟议。”[13]50钟嵘《诗品》:“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20]4孔颖达《毛诗注疏》:“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已心。《》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21]120他们揭示了《诗经》“兴”的“依微以拟议”、“文已尽而意有余”的特征及其教化功能和塑造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激发人们广泛想象的艺术创造功能。《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看到眼前柔嫩的桃枝和鲜艳盛开的桃花,自然联想到新娘的年青美貌。《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里触物以起情将清秋的景物与委婉惆怅的相思之情连接在一起,创造了清凄迷离的艺术境界。……《诗经》“兴”的“文已尽而意有余”的特征及《诗经》“兴”的艺术创造功能是不言而喻的。它标志着《诗经》“兴”的成熟。值得注意的是,解说者的想象无限膨胀,认为凡以“鱼”起兴者喻指的必是男女事情,以“薪”起兴者喻指的必是匹配和婚媾,以颜色词“青”、“绿”起兴者总是用来表现怀念、感伤情绪的,等等,是有悖《诗经》“兴”之本真形态的,过犹不及。这在对信天游“兴”的解说中也不乏其例。有人认为信天游《你是哥哥的勾命鬼》中“百灵雀子满沟沟飞,你是哥哥的勾命鬼”是比兴,上句勾画出了乖巧的百灵鸟在山沟里翻飞的美妙情景,岂能不勾命?其实上句只是就眼前所见即兴起句,与下句并无内在的联系,“你”与“百灵雀子满沟飞”之间没有桥梁。上句的美妙情景是一种主观穿凿附会,是有悖原歌的。
       (三) 《诗经》“兴”是一个历史范畴
       从以上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说《诗经》“兴”只是“于义无取”、“特取两字之相应耳”,而否认《诗经》“兴”的“文已尽而意有余”,显然是片面的,错误的。反之亦然。其实《诗经》“兴”的“于义无取”与“文已尽而意有余”是《诗经》“兴”发展的两个不同的历史层面,这两个不同历史层面的同时并存,标明《诗经》“兴”是一个历史范畴。因此,如同认识不到信天游“兴”是一个历史范畴便是片面的错误的一样,看不到《诗经》“兴”是一个历史范围也是片面的错误的。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图表、注解、公式等内容请以PDF格式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