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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听]暴雨将至
作者:杨少波

《人民文学》 2001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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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城东到城西,雨水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我们便肯定地处于同一时空之中了。“渺茫的命运/无法相见/柔韧的雨水/紧密相连。”
       雨水降落,形象地肯定了空间的具体形式,改变了人事的运动速度,有人奔跑,有人躲雨,光影变幻,湿气增加。自天而地的雨水,使世界处于巨大的容器之中,天地浑融的景象,使我们又回到了海底生活:树若水草、人如游鱼,燥热消退、奇迹发生。
       雨在影片中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改变人事的运动,带来转机,创造命运。导演看着停滞不动的庞大剧组,心中翻腾着乱麻剧情,望望骄阳似火的湛蓝天空,对身边的助手说:“下场雨吧。”
       《屋顶上的骑兵》中,年轻的意大利骑兵安哲罗,在瘟疫肆虐的法国南部亡命天涯,直到一场大雨的到来,才使这“屋顶上的骑兵”翻开天窗,与女主人公宝琳娜相遇。雨的到来,是外部骚乱景象的暂时歇驻,是酝酿下一场新戏的肃穆幕布。安哲罗母亲从小对他的叮咛在这样的雨幕中清晰呈现:“疯狂些吧,孩子!人总是活得不够疯狂!”
       “如果不是那场雨,我们永远不会相遇”。中国传统爱情戏中,《断桥》的原型似乎已拓展到世界各地。因为一把伞的相遇,成了诸多影片屡试不爽的人物关系。一片开阔风景,一对陌生男女,一场及时大雨,一把折伞传情。雨,自然不过的情节推动力量,是人情,是天意。
       雨的到来,带有原始的神秘气息。《罗生门》就浸泡在连绵不绝的淫雨里,关于世界真相和命运奇诡的谈话,始终在罗生门前的雨声中进行。谈话者跑入画中、跑出画外,莫不是先浇上一身洒扯不清的黑雨。箭簇般的雨滴,地上溅起的雾气,水雾后阴森的罗生门雕饰,从雨中突然出现又消失于雨中的谈话人,因雨水而晨昏莫辨的光线……一场雨给《罗生门》这部片带上了“地狱审判”的肃然寒意。
       黑泽明回顾一生的作品《梦》中,“狐狸嫁女”的场景发生在一场午间突至的太阳雨中,雨至则神奇场景显现,雨住则一切幻像隐匿……雨的来去,是整个剧情的神秘诱导因素。
       《红》中,当女大学生乘上远行的渡轮时,裂帛似的云中响雷预告了一场雨的到来。十字路口,雅各布“生命中的一口气”的广告被扫过的雨水打湿了,老法官窗前的一杯咖啡被风加雨水打翻了。同一场雨,老法官、年轻法官、雅各布,以及《白》和《蓝》的主人公,分别在海上和陆地经历了。神秘雨水淘洗命运,海滩中幸存的人,都是头发湿淋淋的雨中过来人。
       主人公走在雨中,是在穿越有形的空间,被雨水栅栏均匀细分的空间。《维洛尼卡的双重生活》开篇,唱歌的维洛尼卡面带着喜悦的光辉,沉醉在雨中;《钢琴师》中,钢琴师衔着烟卷,口中絮叨,穿行在雨中。经过剧情展开,在篇尾钢琴师行走在雨中,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更多的意味:那是他终生无法摆脱的严厉父爱,那是他沉醉于其中的可怕而美丽的音乐,那是他湿重而无可抛弃的一件雨中衬衫……当剧情在无可表达的积郁高峰盘旋良久之后,“那么,下雨吧!”
       在萨特的《死无葬身之地》中,当遭受屈辱的吕茜准备以决绝的死亡来显示自己的勇敢反抗之时,突然,她听到了屋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泥土的气息、焦草的味道、天空的距离、风的坚硬……死过一百遍的外部世界重新进入了牢房的栅栏。“我还以为这该死的天永远不会下雨了,我还以为这焦阳废土要永远持续下去——我要活!”雨水的到来,使吕茜感受到了生命的柔软和潮润,她知道了比决绝的死亡更坚强的东西在雨中到来。
       高潮在雨中到来。《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热情闪电,在雨中到达;《女理发师的丈夫》里,暴雨中女理发师纵身投入激流,爱的顶点在雨中攒聚、闪耀直至焚毁成永远;《湖畔奏鸣曲》,姐姐以惯常的隐忍推开了爱情,妹妹在雨水的狂怒中摔碎了空中所有的盘碗。医生在大雨中离开了湖畔,杯盘碗碟的破碎声和雨声在地面的毁碎声杂沓一起……
       暴雨——这水的疯狂,影片似乎在天玄地黄、浑沌蛮肆的雨水状态中,为主人公一切的疯癫举动找到了背景依据。
       《暴雨将至》整部片子,都在对一场暴雨的期待之中。“当群鸟仓惶逃离那阴霾渐重的天空/人们静默着——/我的血会因等待而沉痛。”神父对西红柿地里的柯瑞修士说:“山那边已经开始下雨了,我常会因雷声而感到震动。”
       暴雨始终在酝酿之中,当片尾结束之时,所有为雷声震动的人们命运血肉相联时,当日渐焦灼的大地上龟裂增加、生命倏逝、大地渴饮鲜血之时,雨滴终于不堪云层的承载,一滴一滴、千万滴扑向大地焦草、烫热的石块。
       阳光般扑面而来的暴雨,仿佛是神圣的甘霖,所有沐浴于其中的人,都在某种意义上感到了永恒。暴雨的到来,是自天及地的语言,哪怕是最拙嘴笨舌的一场雨,也比机心巧智的语言告诉人们的更多。
       《十诫·情诫》的片尾,切腕自杀的托玛克被一辆救护车在雨水中拉加了公寓,一场雨的微妙暗示,一场感情也告一段落。《樱桃的滋味》片尾也是一场彻夜大雨,第二场的景象是岗上一片青葱,鲜花怒放。人心死生轮回过,夜雨新花又催发。一场雨水,一段航程;一场雨水,一世人生。
       有雨水的影片是湿润的影片,塔柯夫斯基的影片常被他置于湿润的水中。有些是情节所需,更多则毫无来由,似幻似梦,如白莲发华无端。
       也许我们在看片子时又增加了一个问题:“下雨吗?什么时候?”
       (插图杨少波 责任编辑 杨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