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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语言文学研究]雌雄同体的异类
作者:章晋新 徐 茜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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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爱米丽小姐这一形象,被很多评论者从女性主义批评来探究导致爱米丽小姐畸形心理的真实原因。认为这是一个被南方旧传统道德观念和父权制度所残害的一个女人的悲惨故事。本文试从女性主义的“雌雄同体”这一新的理论角度出发来分析爱米丽小姐形象,从中挖掘出爱米丽小姐內心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女性主义;雌雄同体;力量失衡;深层原因
       [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08)01-0107-04
       威廉·福克纳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他的短篇小说《献给爱米丽的玫瑰》中塑造的爱米丽小姐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南方贵族家庭,她一生过着高傲又寂寞的生活,她高高在上,对周围事物漠不关心,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镇上的人们一直视她为某种“象征”,一个“纪念碑”。直到她死后,人们才惊恐地发现她与她情人的尸体同床共枕几十年。这样一篇有着“哥特式”恐怖情节的名家名作,在评论界有着众多评论。她被很多女权主义批评者定义为南方旧道德的殉葬品和父权主义的牺牲品,爱米丽小姐的悲惨命运大都归结于南方旧传统道德的规范和男人中心权力的控制。本文力图另辟蹊径,从女性主义“雌雄同体”的理论角度来分析这篇小说,揭示出爱米丽小姐的崩溃的深层原因是由于在她身体内雌雄这两种力量的严重失衡而引起的。
       雌雄同体,在心理学上,指的是同一个体既有明显的男性人格特征,又具有明显的女性人格特征,即兼具强壮和温柔,粗犷和细腻等性格特征。在女性主义者中最早提出这一思想的是英国女权主义文艺批评先驱弗吉尼亚,沃尔夫(Virginia Woolf)。她在回顾历史、审视现实的基础上,以自己的生活和创作经历为出发点,比较了两性写作的差异。在她的《一间自己的房子》第六章写道:“在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的力量,一个女性的力量。在男人的脑子里男性战胜女性,在女人的脑子里女性胜过男性。最正常,最适意的境况就是这两个力量在一起和谐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时候。……只有在这种融洽的时候,脑子才变得肥沃而能充分运用所有的官能。”
       经历过爱米丽小姐的青少年、中年和老年,再细读她在种种冲突所带来的痛苦下,一步步走向人性背面直至结束生命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爱米丽小姐体内雌雄两种不同力量的消长情况在她人生这三个阶段的反应和影响。
       一 少女时期的爱米丽小姐温顺沉默
       在南方庄园经济基础上的农业社会中,家庭是社会的中心,而作为庄园主的父亲是家庭的首脑,是一家人命运的掌控者。因此南方家庭的父亲凭借着旧家族制度和传统所赋予的权力,对家庭有着深深的使命感和占有欲。
       少女时期的爱米丽就是生长在这样一位父亲的庇佑之下。她高贵、优雅,在世人看来,她在镇上是不折不扣的名门淑女,然而在家庭中却始终是父亲身后的影子。
       “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作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
       苗条的身段、清纯的白衣、父亲的身后,看似寥寥几笔却刻画了爱米丽小姐的女性特有的美丽,她单纯而柔弱,仿佛正需要父亲给予她保护一般。此时的她,还没有显现雄性的反抗力量。她恰如父亲手中的棋子,被牢牢地控制在父亲的意志之下。年近三十的她,尚未婚配也是因为父亲赶走了所有的青年男子,而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没有父亲的认同,她就无法享受正常女人的权利。同时她的内心也被自己身上强烈的女性特质所占据,站在男人身后,需要他们的保护。在南方这个男权社会里实行的是男权秩序,拥有的是男权文化。父权主义思想是南方社会突出而又根深蒂固的传统。无论离开或是依附男人,南方妇女的命运都将受男人的控制。南方社会有意识把女性培养成从属的性别。女孩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依赖男人的保护,有意无意地充当附属品。
       爱米丽的父亲是一个专制的父权主义思想的典型代表。在父权社会里,女性只是附属品,不能进行独立思考,也不是具有独立人格的有血有肉的人。在这个家庭中,爱米丽是受人支配的,被动的,她不得不在父亲的控制下成长。而在她的潜意识中也似乎必须要遵守南方社会的道德规范,才是符合他们家族声望和地位的“贵人举止”。所以这一时期的爱米丽身上的雌雄两种力量的共存,可以说还很不明显。我们看到的只是她无力的顺从。此时的她仍然是女性力量所控制下的小女人爱米丽小姐。
       二 逐步成熟的爱米丽高傲坚强
       爱米丽小姐的成熟个性应该是从她父亲死后才慢慢形成的。父亲的死确实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当再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个姑娘,和教堂里彩色窗上的天使像不无相似之处——”剪短发、打扮得像个姑娘,与教堂里彩窗的天使相比,这些再次展现了爱米丽小姐作为小女人追求美好事物的一面。但不同的是父亲的离去,使得现在的她必须开始独立面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不得不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维护家族的地位。她的性格也不能再像做女儿时那样柔弱,生活的现实使她一定要具备像男人一样独立思考、勇于承担责任的能力。
       像所有普通女人对爱的渴求一样,尊贵的爱米丽小姐也恋爱了。可是她的恋爱对象在小镇上却不是个普通人物。“一个拿日工资”的北方佬。当荷默出现在镇上人们的视线中,与爱米丽小姐“一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时,谁也不愿想,也不敢想到爱米丽小姐会真心爱上一个与爱米丽家族传统毫不相符,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人。爱米丽小姐是小镇人们对于传统庄园梦想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寄托。他们眼里她有责任,有义务成为一个传统的化身,“一个纪念碑”。他们希望看到的是永远“不会堕落的”“真正高贵的南方妇人”。
       作为镇上人们的精神避难所,他们当然不愿意看到爱米丽小姐的生活发生变化。于是他们开始干涉爱米丽小姐的生活,牧师劝说,并动员她的亲戚来劝说。当种种方法都无效时,镇上人们甚至希望爱米丽小姐去药店买砒霜是毒死自己的,并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在虚名和生命的选择中,镇上人们宁愿希望她死,以保住他们最后完美的幻想,也不愿意看到爱米丽小姐过正常人的生活。
       与镇上人们的自私和冷漠相比,此时的爱米丽小姐显出了不同以往的勇敢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的信心。身为一名南方贵族的后人,爱上北方小伙子,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她踏出房门,和心爱的人驾着马车出现在大街上,向世人表示自己对爱情的坚定和执着。不管镇上的人怎样看待她,怎样干涉她,她始终“把头拾得高高”,像个男人一样的坚定。仿佛她的尊严,她的生活不受任何影响,对爱情忠贞的她,还开始筹备与荷默的婚礼,她“去过首饰店,订购了一套银质男人盥洗用具,每件上面刻着‘荷·伯’”,
       还“买了全套男人服装,包括睡衣在内”。多么坚强而又看似幸福的女人,开始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还有在爱米丽小姐死后才能一见的新房模样“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灯罩,梳妆台,一排精细的水晶制品……”无不透露出当时爱米丽小姐心里的对幸福的渴望和坚持。她在强大舆论压力的包围下,还能像普通待嫁的女性一样,把一切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果没有男人一样的性格,是很难不受任何干扰而做到这些的。
       可以看出,爱米丽小姐已经开始从父权制所规定的女性标准中解放出来,并且不再以传统的男权为中心。男性和女性这两种力量此时共存于她的身上,对她整个的生活起到了积极推动的作用。然而,这一时期只是爱米丽小姐人生中短短的一段痛并快乐着的时光,接下来的几十年她拥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哀伤。
       三 成熟之后的爱米丽小姐:走向毁灭
       当爱米丽小姐为了爱情放下自己的家族背景,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与荷默在一起时,她却发现所追求的并非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爱情。换言之,她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爱情结果是她爱错了人。“荷默自己说他喜欢和男人来往……他本人说过,他是无意于成家的人”。也许就是这样才真正刺痛了爱米丽心中最隐秘的内心,也引发了爱米丽小姐雄性力量在体内的爆发,以致她体内雌雄两种力量的严重失衡,最终导致爱米丽小姐心理上的畸形发展。
       爱米丽小姐雌雄力量的失衡,主要表现在从爱米丽小姐买毒药,准备毒死荷默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青春不再,容颜老去的她孤独终老,独自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
       爱米丽小姐的前半生,被描述成柔弱被动的形象,她是男性保护的控制的对象。而在她的后半生,外表柔弱的爱米丽小姐的内心却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完全成为了当时南方男权中心文化的叛逆。
       我们应该注意到她去买毒药的情形:
       “她当时三十出头,依然是个削肩瘦腰的女人,只是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双黑眼冷酷高傲,脸上的肉在两边的太阳穴和眼窝处绷得很紧,那副面部表情是你想象中的灯塔守望人所应有的。”
       虽然她身上依然有着女人以瘦腰为美的女性特质,但是比往常更加清瘦的身材,似乎隐约削弱了爱米丽小姐作为女人的特征,冷酷、高傲的气质及两边太阳穴的肉绷得很紧也加重了她的男性特质,而她那副灯塔守望人的表情仿佛向世人宣告从此要像灯塔一样,彻底告别了自己作为女人对种种浪漫情怀的幻想,孤独的屹立在海面上,带着对爱情的偏执,永远高于尘世并且独自面对浩瀚又深不可测的未来。然而为了可以掩饰她心底的脆弱和无助,爱米丽小姐穿上了男人特征的外衣故作坚强,继续过着被人们所仰视而内心极其痛苦的生活。
       从她下决心要毒死心上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主动地站在了男性的位置上,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段恋情来做个了断。可以说这就是当时女性想都不敢想的分手方法,使我们很难再见到爱米丽小姐身上的原本温婉怯懦的女性特质。
       接下来,慢慢地随着爱米丽小姐年龄的增大,她的形象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一个小模小样、腰圆体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服,一条细细的金表链拖到腰部,落到腰带里去了,……她的身架矮小,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别的女人身上显得是丰满的东西,而她却给人以肥大的感觉。她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尸体,肿胀发白。”
       她的外表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女时期的样子。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臃肿的,如泡在死水中的尸体样的女人。但是“她那双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移动着,时而瞧瞧这张面孔,时而打量那张面孔。”
       西蒙?德?波伏娃在女权主义经典之作《第二性》中指出:“美丽的身体必须具备像静物那般沉静、被动的品质,她本身并不能反映其主体的性格,而只能激惹起其观察者的欲望。
       已经没有了任何女性特征的爱米丽小姐,没有美丽的外表,不是“沉静、被动的”欣赏物,却因此可以用主体的眼光审视周围,以其“主体的性格”打破了她在前半生的模式,并且也拥有了男性评论一切的位置。
       在镇上的代表团齐聚她家,要解决她纳税问题的那一场景,我们看到的是,她声调冷酷无情,各路代表在她的威严下,结结巴巴、缩头缩尾,全然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昂,好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拖欠税务的可怜女人,而是一位威严犹存的政府长官。不管对方说着什么,爱米丽小姐的四句“我在杰弗生无税可缴。”已然为这一次谈话确立了中心,同时她能在众多男性的包围之下自己先行结束了这次无果的谈判,更加显露了当时她体内男性力量绝对控制权。但是此刻被男性力量几乎全部占据了的爱米丽小姐生活得并不幸福,她紧闭大门,“整整有六个月的时间,她没有出现在大街上”,等到人们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发胖了,头发也已灰白了。以后数年中,头发越变越灰,变得像胡椒盐似的铁灰色,颜色就不再变了。直到她七十四岁去世之日为止,还是保持着那旺盛的铁灰色,像是一个活跃的男子的头发。”身材的改变,心灵的折磨,就连女性特质最重要的头发颜色也被像男子的铁灰色所替代。她用“男人”这个看似坚强的外衣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封闭自己。“像神龛中的一个偶像的雕塑躯干”。她就这样度过她的余生,无法逃避,无法接近,难以捉摸。男性力量的外衣把她自己心中的苦痛永远埋在内心深处,不能向外人倾诉,也无法宣泄,一个人默默承受自己全部的情感折磨。
       那么爱米丽小姐心里两种力量的失衡还有机会调和吗?其实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挣扎的。
       她四十岁左右,“开授瓷器彩绘课。在楼下的一间房里,她临时布置了一个画室,沙多里斯上校的同时代人全部把女儿、孙女送到她那里学画……”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开办画室除了能打发时间,对她来说,也许更能感受到孩子们那天真无邪的童真,以唤醒她那失去已久的女人天性,如果能长此以往,爱米丽小姐的晚景也许不会如此凄凉,可惜好景不长,学画的学生长大后渐渐离开,他们的下一代也没再踏入她的家门,从此她的大门永远的关上了,雌性力量复苏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挡在了门外。
       四 结束语
       柯勒律治曾说,伟大的心灵总是雌雄同体两性因素并存的。只有当两性因素融为一体,和谐相处时,一个人才能精神融洽处于正常而舒适的生存状态,充分发挥其所有功能。但是一旦雌雄两种力量不能和谐共存,发生严重失衡这种情况时,带给人生理和心理上的创伤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爱米丽小姐就是这样一个雌雄同体的异类。由于周围环境的不断改变而引起自身体内对这两种力量的无法调和,最终夺取了她享受做一个普通女性的一切权利。
       如今女性主义理论已成为一种独特的价值抉择,它向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提出挑战,让女性重新构建自我、性别、知识、社会关系以及文化。但在女性调整自己地位的同时,也应该时刻注意自己雌雄两种力量的和谐发展,极端雌性力量和极端雄性力量都不利于现代女性的生存和发展。周围环境的影响是爱米丽小姐悲剧成因的外因,真正的元凶却是爱米丽心理不健康的畸形发展。文中的爱米丽小姐是几十年以前作家虚构的形象,也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是其影响却仍值得唤起我们二十一世纪女性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