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近作]诗七首
作者:潞 潞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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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名旅客
大雨来临之前,在十二名旅客中间
"我只是个旁观者",我这样说
当那扇带绞链的门关上
全体晃着,他们的脸朝前
那宽大的人怎样坐进窄小的椅子
十二个互不相识的人,如此稀少
有着浓黑眉毛的司机一声不吭
他仿佛为车厢里的空旷生气
人们很快打起了哈欠,中午很热
他们在秘密地忍受着
像一部进展缓慢的小说
十二名旅客乏味而失望
十二只沉默的羔羊,在镶嵌着
透明玻璃的谷仓里,望着窗外
被送上无名的旅途
我担心自己也要窒息了
大雨就要来临,也许是一场灾难
我看到前面座位上的少女
她美丽的脖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是因为天空中发来的一个信号?
消失在强光里
沉闷的海水,丧失了中心
它在无边的照耀中多么缓慢啊
而强光,那么白
贫血的胳膊触摸着
暮年仍然起伏不定的乳房
俯瞰那黏土一般的村庄
最冷的时候那里还冒着热气
微笑的嘴唇是否还新鲜?
是……的,这是谁在发誓?
远处的血液就要流回去
在大海中满脸是汗的孩子
我知道这是你最长的午睡
你的心脏在手边颤抖着
它像一个甜蜜的小人儿
如今你已经远走他乡
我搜集了你的梦幻
就在那时,它们溢出来了
我真的无法跟你说清楚
即使在极度的光明中,也并非虚空
一场暴雨的痕迹
穿越一段时间,从来如此
是什么力量总是指向过去
过去小镇上的一辆马车
过去院子里晒着的一块旧毯子
过去的一些人,一些无名者
它们是过去的一场暴雨
留下完美的空白
我再也不敢写下感伤这个词
那时一群少年围拢在一起
用一件高高举着的衣服避雨
我却因为平生第一次吸烟咳嗽不止
雨中的路灯更加昏黄
记不清是谁用弹弓把它打得稀烂
真是一场大雨啊
如果它下在今天
有人会向我抱怨天气,是的
我也会由于同样的原因
不会不管不顾地骑着自行车去约会
我从哪儿获得了这样的智慧
寂寞中为什么无人读诗
谁能肯定那是一场暴雨
又是谁无聊地转动着崭新的伞柄
我懊悔我写的某些词语
过去的……是一场邪恶
而我的犯罪感也只不过是虚构
惟一真情
一幅少年的肖像,它本身却能够感知
它紧贴着墙壁,受到惊吓
在一座睡眠的村庄,我仿佛看到
那少年正举着哀痛的手臂
谁能替他开口说话
到处都是这样的孩子,精力充沛
他们无需复活,被压在画面的一角
和大片阳光尖锐地对立着
他们从乡村的屋顶上走过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惊醒了人们
惶惑的年代!他们怎知自己的力量
一个女孩的眼神就将他们吓得半死
那是一间彻夜不眠的幻想工场
那时我有着尖削的下巴颏
永远为一些未遂的冒险所激动
我是否应该承认,我的诗歌和曾经的那些愚蠢的阴谋更相像
虽然我依旧没有学会恋爱
我的眼界依旧像青春期般狭窄
轻声的一个问候就能让我怦然心动
但我想在那惟一少年的肖像下担保
我知道阳光覆盖着整面墙壁
而成群的孩子们一直在成长中等待
即使一个匆匆而过的女郎
她的气味儿也会使他们透不过气来
只身一人
仿佛从早晨的经历中展开
他把最初的光从手上滤过
一间供人回忆的小密室却无可奉告
我是虚掷时光的少年,只身一人
一遍又一遍看见华丽的掌心
掉落了闪烁的杯盏
灿烂的时代熄灭了,倒在地上
我的脚在暗中擦洗着泥土
浪子就要离家出走
平原上的树杈,指向北方
那儿的女人在水中沐浴
清凉的道路--长歌当哭
黑色的长发载着最初的光
消失在河面上
布满青苔的窗户一直开着
我看见了想象的湖水
赤裸的羊正在涌出
它们有着消瘦而苍白的面颊
像密室一样安静
有着牛奶的光芒
就这样淹没了全部见证
我,只身一人
怀着莫名的虚荣
在纷扰的玫瑰的幽灵中喘息
它们是永诀的风物
但我依然耐心地谛听着
或许会传来一声低微的吩咐
岩石涂上了红色
从不同的岩石中看到另一种
在此之前是谁盯住了它?
火中的一个器官(如同嫉妒)
它在发烧,为美丽的夏天流血
田野上的美餐--旅行者没有回忆
(它的体积要用方程来计算)
树根被夺去,石头滚落在脚下
墓志铭的一部分
镌刻着苏格拉底的申辩
是灰烬在延续
而你用手接住了痛苦的热风
古老的红色有了变化
背后是天空,阳光带来了阴影
它满身裂纹--比植物更容易分离
仿佛所有的形式都在搏斗
(我们的鼻孔向干燥的烟尘致敬)
岩石的奴仆磨钝了工具
我看见的是一面红色的橱窗
"请不要退去你的颜色"
血肉之躯进退着
他们渐渐摆脱了自身的重量
空白一小时
如果时间关闭了时间
是时间的艺术抑或时间的谬误?
有人热爱却有人受难
有人在等待中接近了死亡
允许我提取一小时
为此我将辨认出它
它将再生,使春天屈服
它将使我从人群中抽身
去赴一次失约的约会,我会道歉
我将赞美那乌黑的头发
决不吝啬,决不以为夸张
爱情将在一小时得逞
一次漫长而寒冷的冰期
白发浮出了海面
你还应该写出另外的诗
烫手、刺激,甚至不忍卒读
你必须走到一个人的住所
在最后的时间里无须清白
时间关闭了时间,多么沉静
手拉手的孩子们过来了
他们在时间之外的广场
那些穿着鲜艳鞋子的小脚
踏响了我心头惊恐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