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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研究]《清明上河图》中“表木”新论
作者:李合群

《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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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清明上河图》中虹桥桥头两侧立有四根高杆,此高杆为北宋东京街道两侧众多“表木”中的四个,是当时宋廷制止侵街行为的产物,具有标识方位及道路“红线”的作用,在中国古都规划史上占有重要一页。它采用古代桥梁端头“华表”的形制,但功能不同。其并非有学者认为的观风向杆,以杆上之鸟的转动来辨别风向,亦非有人所谓的古代“华表”,或木制金鸡。
       关键词:清明上河图;风向杆;表木;华表;侵街;红线;仙鹤;宋代
       中图分类号:K2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8)03-0125-05
       作者简介:李合群(1965—),男,河南兰考入,河南大学土木建筑学院副教授,博士。
       宋代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以下简称为图),是反映北宋东京开封城市繁荣景象的历史画卷。当时即被誉为“神品”,为皇帝所钟爱,今天更是学术界研究的重点。但是,这件“神品”留给后人太多的未解之谜,图中虹桥桥头两侧所立的四根高杆,即是其中之一。有的学者认为是风向杆,有的学者视其为古代桥梁端头的“华表”。笔者认为,它正是文献中多次提及的北宋东京街道两侧之“表木”,具有标识方位及道路“红线”之作用。
       一、图中四根高杆并非风向杆
       “风向杆”说者认为,这四根高杆之顶端各立有一鸟形物,表明其是观风向的用具。鸟随风转,鸟头所指即为风向,过河船只上的人们借此即可辨别风向,故应是为了船员所竖的风向杆。风向杆,中国古代确实存在,最早是用鸡毛五两或八两结在高杆上,以为观测风向之用,故又称为“五两”。晋人郭璞在《江赋》中说:“觇五两之动静。”李善注:“兵书曰:凡候风法,以鸡羽重八两,建五丈旗,取羽系其巅,立军营中。”许慎《淮南子》注中亦曰:“綄,候风也,楚人谓之五两也。”唐代尚有“何处寄相思,南风吹五两”之诗句。这种测风器,亦有立在宫中的。如晋人潘岳在《相风赋》中说:“立成器以相风,栖灵乌于帝庭,似月离乎紫宫,飞轻羽于竿杪,若鸾翔于云中。”唐代天宝年,“五王宫中各立长竿,挂五色旌于竿头,旌之四垂缀以金铃。有声,即使侍从视旌之所向,可知四方之风候也”。
       此外,船舶上亦立有五两,以便随时观测风向。这在唐诗中有大量的反映,如刘禹锡的“好日起樯竿,乌飞惊五两”,李白的“扁舟敬亭下,五两先飘扬”,王初的“野客维舟碧烟里,竿头五两转天风”,卢纶的“前船后船未相及,五两头平北风急”等诗句。宋代海船上也“立竿以鸟羽候风所向,谓之五两”。关于此种风向杆的形状,元末人陶宗仪说:“舟船于樯上刻木作乌,衔幡以候四方之风,名五两竿。军行以鹅毛为之,亦曰相风乌。”
       
       可见,称作“五两”的风向杆,应是竖立在军营、宫中或船上,依靠杆上所缚之鹅毛或鸟嘴所衔之幡以辨别风向。而《清明上河图》中的那四根木杆却是立在桥头处(见图1),也未见鸟嘴所衔之物,显然与“五两”有所区别。并且,如上所述,所赖以辨别方向的是鸟嘴所衔之幡,而非鸟身随风旋转。事实上,我们很难明白,此鸟下部安有何种装置,能让鸟身如此灵活地随风旋转。况且,作为相风鸟安置在船樯之上,是为了随时观测风向,以便调整船帆或航向。试想,将风向杆竖立在虹桥两端,等到船员看到它时几乎靠岸,还有望风的必要吗?另外,从漕船上眺望虹桥角处的四根木杆,别说看准鸟头的方向,恐怕就是鸟身也相当模糊,这如何能依此辨别风向?又有学者认为,这个鸟形物“使得前来的航船从远处就能看到,作好进桥洞的准备”。这更有点牵强。试想,一根细细的木杆,毕竟不是远航的高大灯塔,可让人远望。而当看到此木杆时,那座庞大的虹桥亦能尽收眼底,观此何用!
       如果说图中的这四根“表木”为风向杆,那么同为张择端的另一幅“神品”《金明池争标图》,其中桥梁端头所画的四根高杆上亦有鸟形物(见图2),应具有同等功用。但是,据史书记载,金明池为北宋东京的一处皇家园林。每年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对游人开放,届时举行龙舟争标、百戏等娱乐活动。这有必要望风吗?而在一年中其他三分之二多的时间里,金明池关闭,又能给谁指示风向呢?
       二、图中四根高杆为标识街道“红线”的“表木”
       根据文献记载,参照高杆的位置,笔者认为:图中四根木杆竖立在虹桥两端街口处,应是文献中多次提到的北宋东京街道上的“表木”,起着道路“红线”作用,以防止“侵街”。这是北宋东京封闭的里坊制走向开放街市制的产物,在中国古都规划史上占有重要一页。
       在唐代以前的里坊制度下,人们生活局限在坊墙内,未有建筑“侵街”之虞。但是,在五代后周世宗显德三年(956),下诏允许在开封街道上一定范围内“种树掘井,修盖凉棚”,从而造成了“侵街”现象的发生。北宋定都开封城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人口的增加,“侵街”建房现象滋生蔓延。如早在宋太祖时期,曾任作坊使的魏丕,“撤本坊旧屋,为舍衢中,收僦直及鬻死马骨,岁得钱七千余缗,工匠有丧者均给之”。又在开宝九年(976)五月,宋太祖“宴从臣于会节园,还经通利坊,以道狭,撤侵街民舍益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七月,“八作使段仁诲部修天驷监,筑垣墙侵景阳门街,上怒令毁之,仁诲决杖,责授崇仪副使”。
       但是,宋廷动真格制止这种“侵街”行为,还是在真宗时期。如咸平五年(1002)二月,“京城衢巷狭隘,诏右侍禁阀门衹侯谢德权广之。德权既受诏,则先撤贵要邸舍,群议纷然。有诏止之,德权面请曰:‘今沮事者,皆权豪辈,吝屋室僦资耳,非有它也,臣死不敢奉诏’。上不得已,从之。德权因条上衢巷广袤及禁鼓昏晓,皆复长安旧制,乃诏开封府街司,约远近,置籍立表,令民自今无复侵占”。在谢德权的以死相争下,宋廷这次可谓是痛下决心:拆除权贵的侵街邸舍,恢复旧有的禁鼓昏晓制度,同时按照一定的距离竖立“表木”,作为道路“红线”,严禁建筑越位。
       
       
       当然,现实是复杂的,“表木”的竖立并非意味“侵街”现象的终结,这场斗争还在继续。据《长编》七十九记载,大中祥符五年(1012)十二月诏:“前诏开封府,毁撤京城民舍之侵街者,方属严冬,宜俟春月。”仁宗天圣二年(1024)六月,“京师民舍侵占街衢者,令开封府牓示,限一岁,依元立表木毁拆”。此后在仁宗景祐元年(1034)十一月,又“诏京旧城内侵街民舍在表柱外者,皆毁撤之。遣人内押班岑守素,与开封府一员专其事,权知开封府王博文请之也。”《宋史》也载:“都城豪右邸舍侵通衢,(王)博文制表木按籍,命左右判官分撤之,月余毕。”又据宋人杜大珪的《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三十记载,神宗元丰五年(1082),有司请求宋廷“又按民庐冒官道者,请悉撤之,至华表柱止”(此表明,北宋开封街道两旁的“表木”,又称“华表柱”)。但是,尽管政府屡次打压,“侵街”者并未被制服。如
       曾任三司度支、盐铁判官的王子融,因街道卒除道,侵占了其“邸店尺寸地,至自诣开封府诉之”。至宋徽宗时,开始征收“侵街房廊钱”,等于承认了其合法性。
       正是由于多年的“侵街”行为,导致了开封城内“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的局面。至北宋末年,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上看,沿街建筑鳞次栉比,应是多年“侵街”行为的结果。当然,并非宋东京的所有街道均被侵占。如作为皇帝专用道路的四条御街,即是例外。其中的南北御街,“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
       “侵街”的同时,还出现了“侵河”现象。如宋仁宗时期,“中官势族筑园榭,侵惠民河,以故河塞不通,适京师大水,(包)拯乃悉毁去”。神宗元丰年间,“京师并河居人,盗凿汴堤以自广,或请令培筑复故”。
       宋廷所立之“表木”,尽管并未制止住“侵街”行为,但是为“侵街”建筑的认定及拆除,提供了标识与范围。并且,从谢德权“约远近,置籍立表”来看,北宋东京街道上应有不少起着道路“红线”作用的“表木”,为时人所关注。这种“立表”的做法,还运用到军营中。如北宋军事家曾公亮《武经总要》卷二记载,在讲武训练时,每1200步为一场地,场内“五十步立表一行,此立五行”,以此作为北、中、南三军进退的标识。并且,除了东京外,其他地方也有立表现象。如在邠州城,即曾“立表于市以撤屋”。
       宋廷在虹桥角下竖立四根“表木”,起到防止“侵街”与“侵河”的双重作用,张择端将其入画,以代表北宋东京城内众多的“表木”,是颇具匠心的。
       并且,图中“表木”上部各横出一个十字架,指引了东西南北四方。这也是自古以来表木或华表所具有的路标功能。这种十字架,两木水平正交,故又名交午木。早在大禹治水时,即“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东周时期,还出现了“城上千步一表”之现象。汉代,又在亭邮和大道旁立表。如《汉书》如淳注曰:“旧亭传于四角面百步筑土四方,上有屋,屋上有柱出,高丈余,有大板贯柱四出,名曰桓表。县所治夹两边各一桓。陈宋之俗言桓声如和,今犹谓之和表。”师古曰:“即华表也。”汉郑玄注《礼》亦云:“一纵一横为午,谓以木贯柱四出,即今之华表。”晋人崔豹也说,“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谓之表木。以表王者纳谏也。亦以表识衢路也……今西京谓之交午木”,即立表于街道十字路口。隋朝洛阳城内,有一座跨甘泉渠的王桥,“桥南北有华表,长四丈,各高百余尺”。路边立表,并非少见。如宋人王采《渔家傲》词中有“洛水东流山四绕,路傍几个新华表”之句,可知,作为交通要道的标识,华表在当时应是常见之物。
       三、图中“表木”上所立之鸟形物应为仙鹤
       关于图中“表木”上所安置之鸟形物,“风向杆”说者认为其是观风向之用。其实,这不是普通之鸟,亦非用作观风向,而是仙鹤,表示吉祥之意。
       关于华表上端安置仙鹤,还有一段来历。据陶渊明《搜神后记》记载:“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遂高上冲天。”从此,象征吉利的仙鹤出现在华表之上,正如宋代罗愿在《尔雅翼》卷十三中所说古以鹤为祥,故立之华表。唐诗中即有多处描写鹤栖华表之事,如“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几时翔集来华表,每日沉吟看画屏”;“影定栏杆倒,标高华表齐。烟开虹半见,月冷鹤双栖”;“华表千年一鹤归,凝丹为顶雪为衣”等诗句。
       北宋开封城,更有“仙鹤”降临人间之喜事,据宋人魏泰《东轩笔录》记载:“丁晋公(谓)为玉清昭应宫使,每遇醮祭,即奏有仙鹤舞于殿庑之间。及记真宗东封事亦言宿奉高宫之夕有仙鹤飞于宫上,及升中展事而群鹤迎绕前后,弥望不知其数。至于天书每降,必奏有仙鹤前导。”徽宗政和二年(1112)上元节之傍晚,开封皇城宣德门前祥云拂郁,“倏有群鹤飞鸣于空中,仍有二鹤对止于鸱尾之端,颇甚闲适,余皆翱翔,如应凑节。往来都民无不稽首瞻望,叹异久之”。(见宋徽宗《瑞鹤图》背面宋徽宗题识)为此,宋徽宗还专门赋诗一首,并画一幅《瑞鹤图》,现珍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宋人对仙鹤情有独钟,视其为“祥瑞”。故将其模型安放在“表木”之上,除了表示吉祥之外,还用以昭示当时宋廷所标榜的“太平盛世”。
       在此,需要提及的是,北朝人杨街之所说北魏洛阳永桥,其“南北两岸有华表,举高二十丈。华表上作凤凰,似欲冲天势”。也许,杨氏将仙鹤误作了凤凰,因为这是文献中的孤例。凤凰,也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东汉许慎在《说文》中说:“凤之象也,鸿前麟后,鹳颡鸳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啄,五色备举。”《尔雅·释鸟》郭璞注说,凤凰体形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从汉画像石及其他形象资料来看,凤凰大体呈孔雀之状。而图中“表木”上的却是长颈高昂,显然是鹤类而非凤凰。
       另外,又有学者认为杆上所立的为木制金鸡。金鸡,是中国上古流传的一种神物,常栖身于神树“扶桑山”上。如《神异经·东荒经》曰:“扶桑山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了商代晚期青铜制作的“金鸡”和青铜“扶桑树”,二者都是日神崇拜的产物。又有的说是在扶桑树上。如晋人郭璞在《玄中记》中说:“蓬莱之东,岱舆之间,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巅常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陶渊明在《归田园居》中亦有“鸡鸣桑树颠”之诗句。因此,金鸡所栖的为“扶桑山(树)”,而非华表柱。
       四、图中“表木”并非古代桥头之“华表”
       北宋东京街道两侧所立之木杆,从上面所引文献来看,称为“表木”或“华表柱”。宋人高承更说,华表或谓之表木,“应劭曰今宫外桥梁头四柱是也”。并且,从图中的“表木”来看,对照文献记载,与古代桥梁两侧的华表相同,于是,有学者即认为是虹桥桥头华表。对此,曾有专家提出质疑。
       笔者认为,图中的“表木”,采取了传统的“华表”形式,但并非古代的桥头华表。首先,图中的这四根表木柱,位于桥头四角外侧,与桥梁并非一体。这应不是张择端的疏忽,因为在其另一幅“神品”《金明池争标图》(见图2)中,在仙桥四角亦画有四根华表,明显地与桥身连为一体。而在元代界画家王振鹏的《金明池龙舟图》中则更是将四根华表画在桥栏半坡上(见图3)。此种华表的功能,主要是桥梁的标志,淡化了其原有的方向及吉祥意义,更无道路“红线”作用。于是,桥头华表发展到元明以后,有的连接其中的两根表木,做成牌坊门,上标桥名。如元代永乐宫纯阳殿《纯阳帝君仙游显化之图》壁画中《度孙卖鱼》中的华表牌坊门上,即标出“遇仙之桥”之名。而《清明上河图》中的华表却立在虹桥四角的两侧(这一点从图中右下角的一根表木上看得更清楚),与虹桥本身无关。
       
       
       至于今北京天安门前后明代永乐年间所立的两对华表,用汉白玉雕刻而成,顶端承露盘上安有蹲兽,分别表示“望君归”与“望君出”之意,旨在提醒皇帝戒淫勤政,此为华表的新功能。
       最后,也许读者会问:既然北宋开封街道两侧立有很多“表木”,张择端为何仅将虹桥两端的四根人画,而不画别处街道上的?笔者认为,这应是张氏有意为之,它反映了东京汴河两岸“侵街”之严重及政府关注之深。起初,为防止行人坠人河内,“旧有短垣以限往来,久而倾圮,民佃以为浮屋”。后来,随着漕运的发达,汴河沿岸,成为称作“南河”的宋东京繁华商业地带。这里集中有牛马行、果子行、纸行、菜行、面市等行业,并有邸店、水磨、茶场及各种货场、牲畜圈栏等交易场所。因此,这里成为官私争利之地,“侵河”行为亦非常激烈。于是,哲宗绍圣四年(1097)下诏,“沿汴两岸房廊除堤面依条留一丈五尺外,应地步并交割与京城外”。汴河诸桥处,作为水陆运输的交会点,商业更为繁盛,“以至市桥亦有地税”。桥梁本身,也不得不加以保护。如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八月下诏:“京城汴河诸桥,差人防护,如闻邀留商旅舟船,官司不为禁止,自今犯者坐之。”仁宗天圣三年(1025)正月,又下诏:“在京诸河桥上,不令百姓搭盖铺占栏,有妨车马过往。”可见,宋东京汴河桥附近一定分布有众多的商业店铺,只是未见具体的文字记载。但是,当时开封东南有座陈留桥,想拆迁他处,仅仅因为有位大户的“邸店舍在桥下,徙则邸店尽废”,还闹出了一场官司。由此可以推想,处于商业繁华地带的虹桥,其下的邸店商铺一定会更多,“侵河”、“侵街”现象更为严重。这从《清明上河图》即可看到:不但桥面上有,临时摊位,桥头附近的汴河两岸更是布满了各种店铺,如“十千酒店”等。因此,汴河两岸应是宋廷治理的重点所在,“表木”也应竖立更为密集。这种现象,生活在开封的张择端应十分熟悉,故特在这张历史画卷中的虹桥两侧绘出四根,以代表东京街头众多的表木,是深有用意的。
       [责任编辑 阎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