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近作］快速投递（外三首）
作者：臧 棣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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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按照愿望的尺寸
种下了那棵树。
它比邻另一种生活；
虽然作为一个信使，
它向我们转达的东西，
既不充分也不完全。
当我们结束旅行，
踏上回家的那条路时
它看上去确实像是
一个明显的标记：
高大、葱绿，至少
有一半阴影从院子里
投洒到马路上。
从我们现有的接近
奇迹的能力上看，
你无法断定是否
有一个变不成精灵的幽灵
正在树阴下喘息。
我知道你曾像一个精灵那样
对付那些沉闷的夜晚，
你说过我正像一个幽灵那样
对付那些暧昧的白天。
割草机
我们的女儿要我抱她过去
看她的新发现：那是
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小轿车。
她的小胳膊软绵绵地搂着
我的粗脖子，更小的指头
像橡皮似的在用力，而那前伸的
右手则像拍打空气的小鸡的翅膀
不肯妥协地认准那辆
在轮胎上睡着的文明的静物。
她很有眼力：那是一辆
德国统一后生产的小轿车——
起着我始终也没弄明白的
一种鸟的名字，但她叫它割草机。
这种情形已经有过好多次了。
她用她的童话更正我的常识，
坚持把那些她看得上眼的小轿车
叫割草机。她还用在动物园中的
所见所闻，分别给它们起名字——
最心爱的是老虎割草机，其次是
大象割草机，狮子割草机和
熊猫割草机。她讨厌猴子，
而且根本不做任何解释；所以
没有猴子割草机。
她只有四岁，没离开过这座城市半步；
只在两岁时坐在她妈妈的怀里坐过
一次飞机。“你知道什么叫草吗?”
“那当然。”她做了正确的回答；
并像做补充似的，从我的头发中
揪出一根，说“和它绝不一样”。
不过很快她就离谱，管绿树叫大草。
她似乎看出我在兜圈子，看出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管那些小轿车
叫割草机?她是怎么知道有割草机的?
但她不肯对我讲，因为那是
她和她妈妈之间的“最大的秘密”。
给予
给你七颗钉子
你会用它们做什么?
是否连细节都没法完成
给你四颗钉子，一把斧子
你会用它们做什么?或者
你能给我讲一个有仇不报的故事吗?
给你三颗钉子，一把斧子
给你指出你的身后就有一棵树
你会围绕它们做什么?
给你月亮，那似乎是
必要的许诺。你能伐倒那棵树
使它变成我正走在上面的独木桥吗?
给你机会，它像那些钉子
给你灵感，它像那把斧子
给你忠告，它像那棵要倒下的树
给你凸起的青筋，击打的力量
那么，接着把钉子往月亮的手心里钉吧
我比他们更需要这样的帮助
猜想约瑟夫·康拉德
驶向一座近海小岛，
这渔船用它那淳朴的器官
在海面上犁出一条开花的
浅沟：精细如我们
在春天的田野里所见到的。
有风像看不见的蜂群，
沿着它透明的深度
一路嗅着。站在甲板上
我们个个都像被追逐的人
——被听不到的声音。
而实际上，在这样的航线上
度周末，“很安全”——
那临时充当导游的人
对我们当中公认最漂亮的
女性也这样说。“这样的
航线就像拉链一样准确”。
如此说来，大海的表面
可以是一床被单。蔚蓝色的
遮掩之下，睡着所有的睡；
所有的睡似乎完成了
一个无畏的大神。相形
之下，死神显得次要了。
而在平行的另一条航线上，
一群夺目的海鸥在练习
正确的发音。不知谁掷出的
易拉罐偶尔会吸引住它们。
大海的交响乐的音量
长着乌托邦的喉结：它
必须用公里(公理)来计量。
作为一种唤醒，长鸣的
汽笛无济于事。某一刻
比如说在鸣笛结束的时候，
一群海鸥就像一片欢呼
胜利的文字，从康拉德的
一本小说中飞出，摆脱了
印刷或历史的束缚……
〔责任编辑 陈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