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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文字研究]从语用原则看会话中否定的层级性
作者:李晓东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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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否定是最常见的语言现象之一,也是汉语研究的热点问题。本文在动态的会话结构中讨论否定的层级性,并从语用角度研究否定,旨在用语用学原理阐释会话中否定形式多样化的缘由,探求否定的层级性和语用原则的关系,从而使会话双方更好地传递和理解否定性话语的意义。
       关键词:语用;会话;否定;层级性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8)03-0129-03
       否定是最常见的语言现象之一。自柏拉图时代至今,中外语言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一直试图从形式、意义、语气等方面对否定进行研究。近年来,一些语言学家开始从语用角度进行研究,但对于“语用否定”的研究仍存在一些缺陷。目前的研究多数是针对外语,特别是英语中的否定,汉语方面的研究多停留在对静态句子否定的研究中,而对双方会话中否定的语用研究,则少有问津。但是否定作为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在会话这种交际过程中的表现方式较之其他语言现象又更为丰富。听话者对说话者做出的否定要受到交际环境、交际关系等因素的影响,这就使否定的表现方式不一。
       本文从语用的角度对会话中的否定进行研究。这里所指的语用否定是指人们在运用现代汉语进行言语交际时,在字面意义、一般性会话含意和特殊性会话含意中传达的听话者对说话者就问题的提法、看法和想法,以及说话者潜在的意想、推断等等的否定。所谓会话,指的是在一定的场合,至少有两人——说话者和听话者参与的,即时的、连续的、以口语方式交流的言语活动。
       一、否定的层级性
       在语言交际中,由于受到交际环境、交际关系等因素的影响,会话参与者在表明自己否定对方的意图时,所采用的否定方式不尽相同,有的否定直接表现在字面意义上,一“听”了然;有的否定隐含在话语意义里,需要结合各种知识进行推导。表现在字面意义上的否定形式上又有所不同,隐含在话语意义里的否定也需要不同程度的推导。如下会话:
       (1)杜梅:你理我,你理我。
       方言:(沉默)
       (《过把瘾就死》)
       (2)傅老:对,我这就去。
       志新:您可千万别去……
       (《我爱我家》)
       (3)芳芳:这么说你得过甲亢——就是那大脖子病?这病遗传吧?
       志新: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得过这病!
       (《我爱我家》)
       (4)志新:我来介绍一下
       燕红:这还用介绍?我们不是见过好几回了吗?
       (《我爱我家》)
       (5)李冬宝:我顶瞧不上他们那种磨磨唧唧假仁假义的劲儿,五十多岁的人了楞装着情窦初开。拐走了王明远的媳妇不说,还惦记人女儿,一往情深地挤得人家妻离子散。
       戈玲:什么呀?王家的女儿就是何慕天和李梦竹的私生子,人家自己的亲生骨肉,弄明白了再说。
       (《编辑部的故事》)
       (6)方言:当然。我还想老死在一个带花园带游泳池的大房子里。
       杜梅:做梦去吧。
       (《过把瘾就死》)
       (7)杜梅:你就让他赢吧,贾玲。
       贾玲:我是想让他赢,可他赢不了,除非我不走子儿了,等着他吃。
       (《过把瘾就死》)
       (8)和平母亲:老傅局长把您长征的事儿给她说一段儿?
       让她受受教育!
       傅老:长征……我没参加呀!
       (《我爱我家》)
       (9)杜梅:现了吧?
       方言:好汉不赢头一把。
       (《过把瘾就死》)
       (10)A:王处长这篇报告可作得不怎么样啊。
       B:(沉默)
       会话(1)和(10)中,听话者采用的都是沉默的方式对说话者的要求做出否定。沉默是一种非语言行为,它可以独立于语言行为而存在,但语言交际过程却不能没有沉默现象。因此,可以将沉默看做一种零语言形式,和有话语的语言形式相对。沉默的语义是模棱两可的,这种语义上的模棱两可反映在语用中,表现为在否定这个连续统中,沉默既是最明显的否定,又是最隐晦的否定。它可以最有效地传达说话者的思想状况,也可能这种传达方式并不起效,但这种矛盾性恰恰又体现了沉默极强的话语功能。在(1)中这种否定十分明显,因为即使听话者只和说话者说一个词“不”,也是有所应答,因此沉默这种否定最为有力。在(10)中,沉默表示的是在这种场合谈这个问题不好,这种不合作的沉默对对方有暗示作用,但这种暗示不明显,需要做一定的语用推理,才能理解听话者的否定意图。因此这种沉默表示否定的方式也最隐晦,由此也可看出沉默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在表达否定时表现出的特殊性。
       会话(2)和(3)中,听话者对说话者的话语进行否定时都使用了否定词“别”、“没”。汉语中最典型的否定方法是用否定词“不”、“没”等进行否定,这种带有否定词的否定句是有形式标志的否定句,在日常会话中使用频率最高,也最容易辨认。在会话中,这种否定句具有一种回响力,意在否定与其相对应的肯定句。
       会话(4)是使用反问句来反驳对方,否定对方的话语。吕叔湘先生就曾论述过反问形式的否定作用,他认为:“反诘实在是一种否定的方式:反诘句里没有否定词,这句话的用意就在否定;反诘句里有否定词,这句话的用意就在肯定。”可见,反问句表示否定的显性程度是次于使用了否定词的否定句的。
       会话(5)中,是使用指代词“什么”来表示否定。“什么”是疑问词,基本作用是用来构成疑问句的。但是疑问句除了用于询问外,还可用于反问、感叹等,这种反问句,吕叔湘先生称之为“修辞性问句”,这种问句是疑问句探询功能迁移的结果。在这种反问句中的疑问标记“什么”等都发生了功能衰变,转向表示否定的意义。可以说,这种用法是从一般的反问句发展嬗变而来的。因而,在表达否定时就不似一般的反问句那么明显。
       会话(6)中听话者对说话者话语进行否定采用的是惯用语,这种惯用语的否定功能是社会约定俗成的,它已经成为一种模式,以其“否定功能”进入话语,执行“否定”的语用意向。在日常会话中,有很多惯用语具有否定的功能,如:“得了吧”、“开玩笑”、“你管呢”等等。这些惯用语既不像有形式标记特征的否定句那样明显地表示否定,也不像标记否定那样隐晦地表示否定,而是处于一个临界状态。
       会话(7)中听话者对说话者进行否定时,从话语的字面意义不再能够得到“否定”信息。但从字面意义稍作推导,我们便可得出听话者对说话者的否定,是听话者通过提出不可能实现的条件来反驳说话者。
       会话(8)中,听话者是通过采取否定说话者话语的预设来否定说话者话语的。
       会话(9)中,听话者通过话语的言外之意,对说话者的话语进行否定,这里需要作一定的语用推理,才能理解听话者的否定意图。话语的言外之意是和字面意义相对而言的,当话语使用者违反合作原则,就会产生特殊的会话含意。在本文中涉及的是话语使用者违反量准则、质准则、相关准则和
       方式准则产生的否定这种特殊性会话含意。
       由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否定存在着一个层级性的连续统,这个连续统从最明显的否定到最隐晦的否定:
       沉默——否定词——反问句——疑问句——惯用语——话语意义——沉默
       在这个连续统里,“沉默”是一种特殊的否定方式,它置于连续统的两端,表示最明显的否定和最隐晦的否定;从“否定词”开始到“疑问句”都是有否定标记特征的否定句,在这几类否定句中,都有形式标记;“惯用语”是一个临界点,是否定句从有形式标记特征向无形式标记特征,即标记否定的一个过渡,在这个连续统中,“惯用语”之后的否定句都是无形式标记特征的否定句,即标记否定,这些否定句是通过否定预设,以及会话含意来表达否定的意图的。
        二、否定的层级性与语用原则
       (一)否定的层级性与合作原则
       合作原则是Grice于1975年提出的一个会话参与者(在其余情况均保持不变的情况下)遵守的笼统的一般原则,即在参与会话时,要根据你所参与的谈话交流的公认目的或方向,使你的会话贡献符合这种需要。接着,Grice提出了四条准则,认为遵守这些准则就是遵守合作原则。这四条准则是:量的准则、质的准则、相关准则、方式准则。这些准则是很重要的,交际中应该遵守。但这并不表明没有违反这些准则的情况出现。在否定层级的这个连续统里,我们发现从连续统的左端至右端,随着否定明显度的减弱,对合作原则的违反程度不断增强,因而“合作程度”也在逐渐减弱。使用否定词“不”、“没”、“别”、“甭”等的否定句是最遵守合作原则的,含有这些否定词的否定句在表达否定时,做到了足量、真实、相关和简明易懂。在使用反问句表示否定时,遵循了量的准则、质的准则和相关准则,但在表达方式的简练上,不如直接使用否定词的否定句。使用疑问词表达否定时,是因为疑问词功能衰变才表达否定意义,带有疑问词的反问句是从一般反问句嬗变而来的。因此,相对于一般否定句来说,用带疑问词的反问句来表达否定便不够简练。惯用语处在一种过渡状态,它在表达否定时,没有以上有否定标记特征的否定句那样遵循合作原则,这主要体现在方式准则上。但比起它之后的标记否定句来说,又更遵从合作原则。因为惯用语之后的否定句,是通过违反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质准则、相关准则和方式准则,产生否定性的会话含意来表达否定意图的。沉默是特殊的语言现象,可以看做是最强有力的否定,也可以看做是最无力的否定,这要求根据具体的语境来做出相应的判断。因此,在同合作原则的关系上,沉默既可以看做是最遵守合作原则的“话语”,也可以看做是完全违反合作原则的“话语”。由此,在否定的层级这个连续统的链条上,从左至右,是从完全遵守合作原则到违反遵守合作原则到根本不合作。我们可以将连续统中的否定性话语投影到合作原则上,来判别它们遵循合作原则的程度。
       (二)否定的层级性与礼貌原则
       英国语言学家Leech提出了否定中的礼貌原则,用礼貌原则完善会话含意理论。礼貌原则包含了六条准则,可概括为三项:1.损惠准则(得体,宽宏);2.褒贬准则(赞誉,谦逊);3.求同准则(一致,同情)。除了Leech的礼貌原则,Brown和Levinson还提出了“面子”理论,他们把面子分为两种:积极面子和消极面子。积极面子指人们的自我形象及个性,即在交际活动中,人们希望自己的形象和个性得到保持,希望自己的言论、思想或行动得到肯定和赞赏。消极面子是指人们希望有自己的地域权、行动权、不被打扰的权利,希望在交际活动中自己的自由不受侵犯。陈融认为人们在言语交际中要恪守礼貌原则,使用礼貌语言,努力给对方留面子,从而保持交际双方良好的社会关系,使交际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进行,顺利地实现交际目的。
       本文讨论的是会话中的否定,否定是对说话者的观点、意见、想法等表示不同意、不喜欢,是威胁受话人面子的言语行为。在否定的层级这个连续统中,从连续统的左端至右端,随着否定明显度的减弱,“合作程度”的减弱,“礼貌程度”却在不断地增强。Leech认为“沉默”的语用意义体现为“礼貌”或“不礼貌”,是一个具有两个矛盾方面的社会现象,也是维持正常社会关系、人际交往的方法。因而,我们将“沉默”放在连续统的两端,在左端表示最不礼貌,在右端表示最礼貌。什么时候“沉默”是礼貌的,什么时候“沉默”是不礼貌的,要由具体的语境来决定。直接用否定词来表示否定是最明显的否定,由于否定的明显性使这种否定成为对受话人的积极面子和消极面子最有威胁的否定形式,常常会伤害对方的面子,自己的面子也可能因此受到威胁。于是,在对他人的看法、观点等表示不同意时,人们往往想办法来回避直接表达否定,而是寻求间接的方法来表达否定的意图。使用反问句表示否定,较之直接用否定词,就稍显礼貌些,它将自己的否定态度隐藏在反问句式中,给对方留以积极面子。如例(4)“这还用介绍?”表面上是向对方询问,征求对方意见,实际上是告诉他根本不用介绍。对方能理解反问句中隐藏的否定的意思,是因为这种用法已经变成了一种凝固的用法,听到反问句,不需要经过太多推理,就能领会到其中隐藏的否定含意。用疑问词表示否定又更为间接,它使说话者将威胁面子的语言行为隐藏在提问中,好像说话者只是在问对方的看法或想法。如例(5)“什么呀?”表面上是在询问对方,实际上是否定对方的话语。这种疑问句已经丧失了疑问的意思,听到这样的疑问句,能较容易理解其中隐含的否定含意。更为间接地表示否定的方法是通过违反合作原则产生会话含意来表示否定。人们为什么会违反量准则拐弯抹角或词不达意地说话,为什么会违反质准则说不真实的话,为什么会违反关系准则说不着边际的话,又为什么会违反方式准则说晦涩难懂的话,这些在礼貌原则里都能得到答案,即说话者在必须传达否定意图的情况下,不想伤害对方的面子,做出对他不礼貌的行为,因此他才以会话含意形式将自己的否定意图传达给对方。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在否定层级的链条上,从左至右,一方面,听话者的受益程度是逐渐递进的,听话者受益越大。话语就越倾向于礼貌,同时说话者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另一方面,话语的间接程度是越来越大的,同是表达否定的意图,话语言外之意表达越间接越显得礼貌。因为间接言语行为为听话者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可能,言外之意越是间接,其实际含意越显得含糊。因此,间接性越大,礼貌程度也就越高。
       (三)否定的层级性与关联原则
       在会话活动中,言语行为的相关性,是说话者说出有意义的话,听话者听出有意义的信息的关键性之一。正是基于这一语言事实,Sperber和Wilson才将Grice的会话合作原则拓展为关联理论。Sperber和Wilson在其专著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中认为语言交际是一个认知过
       程。是通过明示推理来进行的。这一理论成为从认知科学角度研究人类语言交际的新的语用学理论。关联理论是以关联性的定义和两条笼统的原则作为基础。“关联”是指命题P和一个语境假设c1,C2,……Cn集合之间的关系。“关联性”取决于语境效果和处理话语时所付出的努力。在同等条件下,语境效果越大,关联性就越强;为进行加工处理而付出的努力越小,关联性就越强。两条原则是:认知原则——人类的认知倾向于同最大程度的关联性相吻合;交际原则——每一个话语(或推理交际的其他行为)都应设想为话语或行为本身具备最佳的关联性。关联的强弱程度只能用一些粗略的判断加以比较和描述,而不能对之做绝对的、量化的分析。关联是一个由最大关联到最小关联或无关联的连续体,这个连续体简略些说可以分为最大关联、强关联、弱关联和完全不关联。强关联和弱关联都属于不完全关联。
       关联的这个连续体和否定层级的连续统是相对应的。在否定层级的连续统里,从左至右随着否定明显程度的降低,关联也逐渐地减弱。含有否定词“不”、“没”、“别”、“甭”的否定句关联性最强,“陈述观点、事实”和“直接否定相应的陈述”完全关联,语境效果最大,处理努力最小,关联性最强,其话语产生的是规约意义。在使用反问句进行否定时,双方的对话虽然有关联性,但是,与直接用否定词来表示否定比较,听话人要付出更多的处理努力才能理解否定的意图,但话语受语境干扰也不是很大。这种情况就是不完全关联,属于强关联一类,话语产生的是一般性会话含意。用疑问词表示否定和用惯用语表示否定都是属于不完全关联中的强关联一类,话语所产生的也都是一般性会话含意,所不同的是,听话人依次要付出更多的处理努力,才能获得否定的话语信息。在使用话语意义表示否定时,虽然也是不完全关联,但关联性与前面的否定方式相比就更差些,属于弱关联。如在会话(8)中,傅老本应回答“行”或“不行”,但他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偏离了和平母亲的询问。但是,从双方共同的认知语境中,可以根据傅老的回答“我没有参过长征”推倒出“没有什么关于长征的事儿”,又继而推导出“我不能讲长征的事儿”。又如在会话(9)中,方言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但他说了一句和杜梅问句没有丝毫关联的话,这种不关联是语义上的不关联,在语用上却具有潜在的关联性。这时,要获得一定的语境效果,听话人就得付出很大的处理努力,“好汉不赢头一把”,意在“我是好汉,我不赢头一把,所以根本不‘现’”,话语就具有特殊的否定性含意。
       由此可见,在否定层级的连续统里,从左至右,话语的关联性越来越弱,听话人的处理努力越来越大。
       (责任编辑 党春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