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原去
到高原去,高原
不是一个词
是荒滩和突起的群山
荒滩上压着无垠的死寂
而群山裂谷有咆哮的江河
到高原去
到流星雨陨落的地方和
雷电冰雪的家乡去
小心雷电会震聋你的耳朵
冰雪会刺穿双眼
必须准备好
关掉两只耳朵
大张开嘴
帮助无能的鼻孔呼吸
并准备好
关掉一叶肺
而打开另一叶肺
到高原去
到有三个夏季的白天和
三个冬季的夜晚的高原去
去看时间和空间
为何在那里结束
为又何开始
到高原去
脚下垫一块石头,就可以
摘满篮星星,或者
抛一朵雪莲入河
看它东下,漂流入海
到高原去
去看眼泪和欢笑合成的生命
去看诞生在那里的新物种
去看顽强的生命,磅礴的膂力
去看大自然的率真、雄奇和
使人惊心的赤裸之美
到高原去
到自洪荒以来死寂的深处去
到咄咄逼人的高山大河的源头去
今天,人类文明和闪光的钢铁
已闯进风和沙之间
去看钻塔已屹立在荒漠腹地
塔尖拂动的红旗
是一支春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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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群
支撑着长天和
大团大团云朵的
是野马群
干旱沙漠上涌动着野性的血的
是野马群
粗野的喘息击打着山壁的
是野马群
已奔跑了三千年
奔跑了三千年的野马群
烟尘蔽日里
把枯槁的鬃毛
留给了炎阳和风雪
把骸骨
交给了青铜
把汗洒给了沙砾和稀疏的野草
如今,只剩下
粗糙的皮
皲裂的蹄子和
一股浓重的精液的气息
搅拌着腾起的沙土
是强烈的生存意识,抑或
狂热的欲望,抑或
疯狂的欢乐或痛苦,抑或
惊恐
野马总在疯狂地奔跑
拖着沉甸甸的影子
刨起石砾、草根和
团团尘沙
搅动荒滩
染黄风和云
使地平线不住地颤动
即使死去,它们
剽悍勇敢的灵魂
也在奔跑奔跑
了三千年的野马群
是大西北突起的筋络和肌腱
是大西北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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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 情
一只不比小牦牛小的
黑毛藏犬
用皮条拴在木栓上
从很远就用吠声
警告我这个外地人
我理解它
除去尖厉的叫声
全部是忠诚
它守着帐篷向我吼叫
所有的毛都竖起来
狂跳着刨烂地皮和草根
高昂着头
露出红舌和锋利的牙齿
它的目光充满威严和自尊
像一团暴戾的火
那根木栓和它的叫声
仿佛是高原的中心
阿妈过去,拍拍它的前额
叫声停止
它站着不动,仍怒视着我
接着,蜷伏下来,喘息
奶、干酪和烤饼的香味
搅拌着欢歌笑语
浓浓地漫过草尖
后来，当我离开
木栓上又传来
三声系不住的叫声
轻缓而有些悲伤
"它向您告别",阿妈说
贫瘠的草滩上
有多少比花更美,比云更白的真情
常在梦中跃动
从山豆荚到风
从野性的叫声到语言
从朴素的爱到眼泪
从词到沉默 |
另一个世界
在湖边草滩上
拾起一枚鸟蛋
是一掬泪或一捧血
隔着薄薄的壳
青色带褐斑的壳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风雨也没有阳光
我想进去看看
但没有门
只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
像呼吸
像翅膀拍动
并急切出来
在苍凉的大西北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是一首有血有肉有肋骨有眼泪的
诗
它已准备好迎接严峻生活的挑战
要急切出来
生命和黎明
将从这里开始
尽管这个世界
有太多风、太多雨
却仍然是可爱的
让我们一起生长吧
我把它轻轻放回巢里
等待一双矫健的翅
膀搏击风、云、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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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情
高原是严峻而坚硬的地方
是死寂得使人窒息的地方
忽见两只白天鹅偎依着
划行在小草湖里
比水底的云更白
比远方山巅的积雪更白
两个清纯的灵魂
是两个透明的音符
在玻璃面上轻轻滑动
它们高昂的长颈
亲昵地摩擦、轻吻
你每片羽毛都幸福得发颤
圣洁的爱和甜蜜
使这里所有的沙砾和
凝重的词都融化了
大自然心灵的情韵
多么炽烈美好
在这苦涩结碱的地方
在这荒僻得使人恐怖的地方
我看见了生命最高的动作和
人间无畏的庄严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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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小红花
八月对它说:冬来了
这里没有水,只有碎石和沙碛
呼啸的狂风会把你撕烂
快走吧!快走吧
野蜂对它说:冬来了
这里最后一棵草就要枯萎
孤寂和恐怖会使你窒息
快走吧!快走吧
苍鹰对它说:冬来了
惨白的冰雪将把你封冻
世界会变成一片凝固的死海
快走吧!快走吧
怒放在土丘上的一朵小红花
摇摇头从容地说
我不怕峭厉的风和冰雪
也不怕恐怖和孤寂
在这个筑路战士的墓上
在这片铁青的荒原上
我是他永恒的碑、生命的火
我的根深扎在他心中
有他滚烫的血滋养我
我的灵魂便勇敢而坚强
心中充满骄傲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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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死去的藏羚羊
呼吸和脉搏
都已停止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仍大睁着却不再转动
褐色的干枯的毛
被血泊粘在沙碛上
四只轻捷的蹄子和
一具结结实实的肌腱和骨架
沉沉地压着地平线
世界凝固在冰冷的抽象里
只两只带结节的长角
黑亮黑亮的像两把长刃
一如它的生命和性格
倔强地坚挺在空间
成为荒原的新高度
使大地更加沉郁和冷峻
这里已远离人烟
却仍然不是圣洁的地方
一个失血的音符
僵死在那儿
这里是大西北高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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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 狐
在一座雪山前面
在一座雪山后面
拂晓,一只赤狐仓惶而过
皑皑雪野上
掠过一把火
大雪覆着高原
从石头到石头
从树枝到树枝
从山谷到山谷
玻璃的凄清的空间
倏忽,雪粉腾起
一道光,照亮
一片沉重的山谷
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条毛绒绒的长尾
一个极具激情的活泼的
生命,一掠而过
茫茫空间,积雪坠落
发出金属的声响
仿佛向人间昭示
当野花告别生命时
世界并没有被死亡埋葬
这里有火
除了我,没有谁看见这一刹
在生的逃离与死的逃离之间
严冬,静静地燃烧
在一座雪山前面
在一座雪山后面
火的灰烬下
开出一道细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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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的雪
永远屹立着
在先人的骸骨上
在铜铁和峥嵘的山脊上
在我的诗的词语的最高处
是高原的冠冕
使我的想象熠熠发光
我遥望着它
晶莹、素洁、坦荡
使美达到极致
我试图接近它
却见它像一团火
燃烧着传奇和死亡
我开始走近它
它不让我正视
轰然射出刺眼的强光
我大胆走进它
它便热情地拥抱着我
我忽然觉察,我的身体
已变成一粒小小的黑色的草籽
而心却无比纯净和宽广
我不敢抚摸它
怕破坏它的圣洁和完美
在瓦蓝瓦蓝的静穆和冷峻中
人间一切喧嚣都寂灭了
隐隐中
只听见一曲恢宏的交响
滚动在高原万物之上
它的身后是接天的海浪
19982-19993于北京
〔责任编辑 陈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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