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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语言文学]论T.S.艾略特哲学思想在其现代主义诗歌《荒原》中的运用
作者:李金红

《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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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总需要一些哲学和美学思想来支撑。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荒原》的发表给西方文坛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震撼。《荒原》引用了大量的神话和传说,运用了大量的现代艺术表现手法,使之成为现代主义诗歌的里程碑。艾略特使用的现代主义手法实际上是他对于“知识”和“经验”的认识论哲理的诗化反映。他使传统与现代交织起来,使其成为一个整体的两个方面,促使人们在荒原上进行探索,以求现代精神危机可以得到解救,他的作品给读者留下无穷的思索。
       [关键词]哲学思想;现代艺术手法;传统与现代;解救
       [中图分类号]1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81X(2008)02-0204-05
       一
       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总需要一些哲学、美学思想来支撑。T.S.艾略特一生写下了一系列极具独创性的作品。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荒原》的发表给西方文坛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震撼。
       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仅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更让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结构产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作为现代主义诗歌的代表作,《荒原》成功地运用象征主义和神秘意象,呈现出一个经历信仰危机的现代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文化传统和信仰都成了一面面破碎的镜子,折射出现实世界中毫无生气的存在的碎片,而城市正是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的中心。虽然在艾略特之前曾有不少诗人描写过现代城市,但只有在《荒原》中,现代化的大都市才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在“火诫”的高潮部分,艾略特将西方的圣奥古斯丁哲学与东方的佛教合在一起,以他们关于欲望引至痛苦的教谕来结束,这正是《荒原》这首诗现代意识的体现,他跨越文化樊篱,引入东方的佛教,体现出现代社会多元化的特性。
       艾略特在《荒原》的创作中表现出来的独特的格调震撼了20世纪30年代的欧美诗坛。他声称自己是一个“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人们大多认为艾略特是一位典型的现代派作家。他的创作实践与古典的标准是背道而驰的。他所描述的内容多是他眼前出现的飘忽景象,或转眼即逝的思想状态。他的艺术手法令人迷惑不解,现代派的特点在他的诗中得到了完美的表现。从小就受古典文化的熏陶。从其作品来看,以《荒原》为代表的一批作品,篇篇可见《圣经》、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痕迹。他的诗歌无疑渗透了古典文化的精华。西方文化传统对其心理曾产生过深刻的影响,支配过他的创作与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独创性很强的人。他编织了自己的神话体系。他的诗不仅以思想深度见长,其艺术形式也令人耳目一新,表现出高超的创作技艺,传统与现代在他的诗中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二
       我们先从认识论角度来分析这首“世纪之诗”。艾略特的青年时代处于西方思想界从二元论向一元论的过渡期。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科学的发展,特别是在量子力学理论中,海森堡提出了“测不准原理”,玻尔提出了“互补理论”;在心理学研究领域里,弗洛伊德和荣格等人对潜意识进行了深入研究,创立了精神分析学。这些理论动摇了二元论的理论基础。人们开始认识到,在许多领域里,主体和客体是紧密相连,互为依存的。主体不可能在不改变客体的情况下而单纯地认识客体。随着相对论的出现,这场认识论的革命终于指向时间和空间的关系模式。而世纪之交的艺术家们也开始响应这一认识论哲学的变革,开始寻找新的观察世界和反映世界的方法,新的认知模式。于是产生了在视觉艺术领域里的新尝试。有的画家运用了非欧基里德的多视角用法,甚至引进了所谓的“第四维”概念。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找到一个能“真正”看到“现实世界”的位置或视角。
       在文学创作领域里,人们开始怀疑写实主义的“真实性”。人们在努力寻找一个能真实地认识世界的观点。威尔斯在《时间机器》中也推出了第四维的概念,并不是把它当作一个空间概念——“观察”世界的地点,而是从“时间”角度去“理解”事物的真正面貌。读者在阅读小说时,要启动自己的想象机器,在电掣光驰中到达另一个“时代”,借用那一个新的视角来观察目前的社会。
       艾略特与先锋派问可能存在的思想联系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青年时代受到的认识论革命的浸润。毕加索和布拉克在画面上并置几个观点,强迫欣赏者接受多视点透视法。艾略特则对同一观念作多视角描述,迫使读者领悟到每一个单视角的局限性,从而有意识地从一个视角转向另一个视角,最后达到全面地多维度地理解诗人的多视角描写。在《荒原》中的那一女性形象实际上就是一幅立体主义画像——克里奥帕特拉、对镜理妆的一位神经质现代女士、小酒店里的一位长舌妇以及其它许多形象的各个侧面,综合成一个立体画面。
       总之,在世纪之交的思想革命的振荡之下,认识论正在从主体和客体(精神和物质)的二元论桎梏中解放出来,推翻了洛克和笛卡儿的唯理论的思想体系,越来越意识到主客体的统一是更加基本的状态,而主客体的对立是在统一的前提下产生的局部现象。近代西方的各种本体观点——包括科学主义的实证理论和人文主义的形而上理论——在探寻世界本体和认识世界本质的出发点方面基本上是一致的:承认主客体的统一是最基本状态。
       三
       关于艾略特个人认识论形成的小环境,主要与两个人相关,第一人是罗素,第二人是布拉德利,他们两人代表着西方近代本体论的两大思潮:形而上学和实证主义。艾略特对两人的学说都作过深入研究,但在布拉德利的学生约阿西姆指导下撰写的博士论文中,艾略特是全心全意地捍卫并解释布拉德利的真理等级说和绝对经验理论的。
       布拉德利坚定地反对二元认识论,而且始终是一个激进的怀疑论者,认为真实的客观性只是一种不能实现的幻象。他认为事物都是互相联系的,每一事物都是某一综合整体的一个部分,两者之间的联系是系统性的,而且存在内在的固有联系。由此他认为,任何一个视角都是片面的,因而是不能真实反映事物的原貌的。
       艾略特基本接受了布拉德利在《表象和实在》(Appearance and Reality)一书中提出的认知三阶段理论。认知的第一阶段存在于对意识之意识之前的一瞬间,第二阶段存在于对意识之意识,而第三阶段则是对意识之意识的超越。第一阶段亦称为直觉经验,第二阶段则是智性经验。第一阶段的直觉经验是不借助语言的,但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的过渡则必须借助语言在认识中的媒介作用。而语言的媒介作用则必然导致客体的呈现和“实在”(reality)的破裂。从第二阶段的智性经验回归到第一阶段的直觉经验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在某种程度上替代的办法是向第三阶段“超觉经验”的升华。在艾略特的博士论文以及其它文学批评中,第一阶段的直觉经验被称为感觉,第二阶段的智性经验被称为思想,而第三阶段则是两者的可能的统一。艾略特在其论文中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人们不得不建立这么一种有关知识的理论,不得不假设有一种直接具有的东西,作为建立知识的基础。
       这里所谓“直接具有的东西”就是布拉德利所说的“直觉经验”,是无法直接表达和理解的,存在于
       “意识之意识”之前的信息。只有依靠第二阶段的经验向第三阶段升华时获得的超觉经验,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向直觉经验回归,达到一定程度的体现。
       上述反对二元论,强调主客体统一的认识论,落实到诗歌创作的方法论上,似乎可以用更明白的语言来传释:是一种“前语言现象”,尚未受到语言媒介的干扰。但是,这个无限大的信息集必然使得语言在它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面对着无穷无尽的“前语言”信息点、信息面、信息流,有限的词语又怎能充分胜任传释的媒介角色呢?于是,留下了许多令人遗憾而又无奈的词义空缺(lexical lacuna)和语义空缺(semantic lacuna)。人们探索着,抱怨语言的不充分性,又不可能不借助于语言这个几乎是唯一的媒介。唯一的补救办法,“只有借助形式,借助模式,言语或音乐才能达到静止。”从词语使用的浅表层看,常用的积极修辞格,如隐喻、转喻、移就等,包括艾略特所谓的“客观对应物”(objectivecorrelative),其功能亦在于填补语义方面的空缺,增强意指活动的准确度。在这个意义上,这些修辞手法或可包括在艾略特所要借助的“形式”和“模式”的范畴之内。
       在深层的意指平面上,艾略特显然感到,仅靠这些传统的手法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创造出一些超出常规思维范畴的语言形式或模式,才能够提高语言的确指性。在《荒原》中司空见惯的时空非序、意象叠加、片断镶嵌等等,这些都可以看作是为了迫使读者参与想象的手段,其目的是为了形成多重视角,以传达更深层的语言信息。
       在艾略特的早期诗歌中,反映出的主要是血气方刚的诗人想通过多视角的描述,将直接经验套接堆砌的试验。他认为这种试验也许能绕过第二阶段(相对经验),而接近直觉经验。这是对二元认识的背离,是朝着“天人合一”和主客体和谐统一的认识方向的努力。
       四
       艾略特不仅长于吸收优秀的文学传统,他更善于编织自己的创作体系。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主要在于他的创新,在于他对整整一代作家产生的巨大的影响。作为现代派诗人,他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了一种持续不断的、内涵丰富的意识流动。实际上,他的诗作是记忆的合成体。读他的诗歌时,读者的过去经历与现在的体验常常会融合到一起。“用典”是其创作的主要特色之一。但他用典的方式与别人不同,他很少直接引用别人的话。而是去掉引号使其突然地出现在字里行间,不细心的读者会失去这种欣赏机会。
       请快一点,时间到了/请快一点,时间到了/明天见,毕儿。明天见,娄。明天见,美。明天见。——《荒原》
       这几句诗首先使读者想到的是下班时酒店要关门的情形,或酒鬼离开酒店后的随便谈话。但是,文学素养较好的人会从这几句话中联想到《哈姆莱特》中的奥菲莉亚。她在落水之前的告别语与这里的情形极为相似。读现代的《荒原》而想到莎士比亚,这不能不使读者佩服诗人的匠心。
       艾略特的真正独到之处在于他有意识地去掉一切联结性和过渡性的诗句。没有陈述,没有议论而是把各种场面、各种意象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并不说明其目的,而是让读者自己去体会。
       在《荒原》中我们看到水、石、城市街道、光、音乐、衣、食等一系列意象组合在一起。他们构成了现代西方文明——这一荒原的各个方面。在荒原之中只见“一堆破碎的形象,受着太阳拍击,枯树不会给你遮阴,蟋蟀之声毫无安慰,干石没有流水的声音”,在这荒原之中,“人们生活在老鼠的小径里,那里死人甚至失去了他们的残骸”,在这荒原中,女人“得吃那些药丸,得打胎。”
       诗中没有解释,没有评论。作者的意图完全凝聚在形象之中,读者需凭借对意象的比较才能明白作者的用意。
       艾略特的另一个新颖之处是他对引文的注释方式。他认为注释就在诗歌之中,他常从其他文学作品中引用典故,不加注解而让其在诗中就一目了然。
       艾略特构造了非同寻常的桥梁,把不同的声音、风格和戏剧层次连接起来,答案就存在于他构造的方式之中。严肃的诗意盎然的说法原来是一个典故,是一段引文。由于突然的切换,悲剧的色彩(艾略特的诗歌大多带有一种悲剧意味)变成了插科打诨。《荒原》无疑是一首带有悲剧看法的诗,但它也是一个喜剧,一种反讽,既是对文学的嘲弄又是文学的表现。
       《荒原》的内容极其丰富,从艰难的个人经历到复杂的美学观点无所不包。战后世界与个人危机的痛苦以及对写作的那个重要时期的焦虑感孕育了它。它也是文学与军事战场的产物,战争本身似乎为表现断裂和文化绝望的艺术的出现提供了最有力的理由。它很“艰深”,事实上,它的这种艰深从问世以后一直使研究者着迷。它很零碎——“我用这些碎片撑住我的废墟”,不过它试图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达到新的一致。它是现代的,是一首有关现代城市的诗,其中充满了打字员、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每天穿过伦敦桥的一群群人流,人人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们去金融区上班,就像艾略特本人一样。事实上,伦敦作为古往今来的所有处于末日崩溃状态的集中代表,就是波德莱尔的“fourmillantecite”(“人群密集的城市”),不过以“虚幻的城市”的新形式出现而已。通过大量的典故、引语、混成和反讽,它既与传统相联系,又与传统分道扬镳。这首诗内容高度机智巧妙,语言带着嘲讽的口吻,它的机智巧妙来自将智慧和感情调和在一起的需要,它以嘲讽的口吻描写这个每况愈下的时代,这一时代对昔日的伟大成就难以望其项背,但却企图建构自己赎罪式的神话。它十分具有戏剧性,它以各不相同的多种场景写成,但却包含在一整套构思广阔的诗体之中。
       五
       《荒原》创造了一个精神迷失的黑暗而痛苦的景象,这并不属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属于现代的城市,属于战后的世界。它零碎的片断很可能是内心精神行为错乱的反映;它们表现了现代城市的支离破碎,并进一步探索了由意象主义发展起来的重叠手法。零碎的片断构成《荒原》一诗的基本要素,组成全诗的就是一些零碎的小诗、被别人听到的零碎的对话、零碎的生活片断、零碎的文化。断裂的创作手法是一种建立联系的方式,它将过去与现在、将神话和宗教的感受与世俗世界、将艺术史与它当前的使命连在了一起——就像画家的拼贴或者像一本手册那样,在使艺术的可能性趋向抽象的同时却对它加以澄清。尤其重要的是,它使艾略特获得了一种诗歌的调制系统,他利用了历史上一些重要的诗人和戏剧家——从莎士比亚到戈尔斯密,从但丁互蒲柏,从韦伯斯特到勃朗宁——的语言技巧,为他的现代的场面和背景提供了内在的奔放的感情和诗意的回声。
       确实,在诗中许多地方艾略特成为表现现代脆弱的感受的伟大诗人。他宣称现代诗人应该将智慧和感情调和起来,从不同的意识中创造出新的整体来。那个瞎眼的预言家,长着皱巴巴的乳房的老头泰瑞西斯便在诗中起这样的作用,他将过去和现在,男性和女性融为一体,又把多年前的预言和当时的事件联系起来。艾略特在《荒原》里将各种城市生活场景的片段并置,使它有一个可以自我反射的空间,使读者可以在阅读的过程中对西方文化的危机一览无余。艾略特借助泰瑞西斯这一神话人物为《荒原》的创作提供一个更高的视点,从时空之外来观察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
       在《荒原》这首诗中,它将过去和现在浓缩连接在一起,表现的既是历史的衰亡,也是它的统一,它考察的既是伦敦这一布尔乔亚的现代城市的细节,又是世界上所有城市的情况。我们在阅读它时,可以认为它表现了战后的绝望,但同样又表现了对信仰的共同渴望,对失去的人生的整体的追寻。它因精神丢失和空虚而产生的绝望感来自现代城市断裂零碎的生活、物质主义和粗野庸俗的景象,但它也是灵魂的一种状态。全诗的结构不是前后连贯的叙事,而是感情上的一个大曲线,它将我们从欧洲那些趋向瓦解的帝国与城市生活的日常程序中引到这样的前景之中,使我们在一片荒野上进行探索,以求在城市崩塌的时候力争获得可能的拯救。艾略特笔下的现代人一方面深感现代社会难以适应,而沉湎于以前那种和谐而有意义的人生幻想;另一方面,他们又在探索着自己存在的意义和完整的人格,寻求着对充满着问题的社会的最佳解决办法,期待着神灵降临,权威的恢复和秩序的重建。如果说细节是艰难的,那么它隐含的追寻丰硕和救赎的神话却显而易见。
       艾略特的诗旁征博引,包罗万象,变化多端,极其复杂,传统与现代交织其中。这虽然显得有些矛盾,但正是这种张力赋予其诗歌生命力、深度与美感。艾略特没有把传统与现代对立起来,而是视其为一个整体的两个方面。他的创作表明,他不仅了解历史,他更了解他的时代。艾略特使用的现代主义手法,实际上是他对于“知识”和“经验”的认识论哲理思考的诗化反映,即共相和殊相的辩证统一。
       (责任编辑 何坤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