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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与阐释]奶娃能飞多高
作者:李宏鸿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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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托妮·莫瑞森的名著《所罗门之歌》中的飞翔主题以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吸引着评论界和读者的浓厚兴趣。它反映了主人公奶娃在精神上的成长道路,同时还让人联想起会飞的黑人这一神话。从黑人神话的角度解读飞翔意象,我们能够看到这个意象对于新人陆的关国黑人民族的发展有着令人兴奋的实用价值。基于全人类想飞的共同愿望,飞翔意象又把《所罗门之歌》融入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中去,推动了对这本优秀作品的跨文化解读,提高了它的文学和文化价值。借助庄子的哲学思想,我们还能够回答奶娃到底能飞多高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
       关键词:飞 意象 神话 自我 民族
       在托妮·莫里森的小说中,飞的意象几乎无处不在。她赋予它一系列深层的含义,范围之广,从阶级、种族一直延伸到社会、自我。飞作为一个含义丰富、无所不在的意象,为莫里森执行着一项伟大的使命:诉说她的人生哲学,表达她对美国黑人的温情的关怀。在莫里森出版于1977年的长篇代表作《所罗门之歌》中,飞是一个集合了多层含义的高浓缩的意象,研究莫里森的学者们一致认为它是莫里森笔下所有飞的意象中最成熟的一个。莫里森自己也证明了这一点:“飞是我们的天赋之一。我不理会这看上去会有多傻。飞无处不在——人们过去常常谈论到它,圣歌和福音中也有它。这也许是一种愿望——逃跑、死亡以及一切的一切。但是,假如它不是这样一种愿望,那它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努力在《所罗门之歌》中找到答案。”
       这样看来,在阅读莫里森作品时,飞翔是一个不能错过也不该错过的重要主题。本文将从三个不同的角度解读《所罗门之歌》中的飞翔主题。首先,本文将以文本为基础寻找将奶娃送上高空的动力,也就是将他从一个自私的物质主义者改造成一个拥有精神追求的有志之人的动力。其次,将从非洲神话的角度阐述飞翔主题的历史意义及精神内涵。文中涉及的会飞的非洲黑人的神话在美国南部沿海地区广为流传。虽然版本众多,但这对飞翔主题并无影响。本文想指出的是,《所罗门之歌》所使用的神话不仅是一个比喻,也是一个行为的过程。这个过程强调了主人公奶娃与物质主义的决裂,并最终融入他的民族。此外,非洲黑人的神话还将美国黑人想飞的个性特点与全人类飞翔愿望的共性联系在一起。因此,中国文化是本文的第三个镜头。透过这个镜头,我们再次看到了飞翔主题对美国黑人的积极作用,但同时也发现,它也有其局限性。
       一
       作为一名黑人作家,莫里森在《所罗门之歌》中继承了美国黑人文学为黑人利益而战的传统,但她没有正面描写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冲突,没有像她的前辈们那样将这两个天敌般的种族之间的自刃战直接置于聚光灯下,无限放大白人的恶和黑人的苦。她另辟蹊径,大声疾呼黑人对本民族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呼吁黑人民族通过精神上的返璞归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在《所罗门之歌》中表达了她坚定不移的信念,那就是,黑人民族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古老民族。黑人本是个会飞的民族,不应像现在这般连走都走得如此艰辛。黑人只有回归本民族纯真的原貌,才能重拾祖先们飞翔的本领。
       在这个宏大的民族理想的指引下,《所罗门之歌》讲述了主人公奶娃无意中进行的一场探索自我的故事。作为肩负莫里森的民族使命的使者,奶娃这个角色充满了独特性,而正是这种独特性为展现各种矛盾冲突创造了条件。例如,他来自一个富裕的黑人家庭,可以展现黑人中的贫富冲突;他来自一个畸形的家庭,可以展现隔代人之间的冲突;他来自北方,可以展现美国南北黑人之间的冲突,同时也展现美国的南北冲突,如此等等。在众多冲突的冲击与历练下,奶娃“劳其心志,苦其筋骨”,最终脱胎换骨,完成了历史和民族交给他的大任。
       奶娃的独特性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显露。在故事的开头,北卡罗来纳州互惠人寿保险公司的代理人罗伯特·史密斯宣布他将从慈善医院的楼顶上展翅高飞。他确实努力地想飞起来,但却摔死了。第二天,奶娃出生在慈善医院。通过这两个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莫里森在故事伊始就把奶娃与飞象征性地联系在一起,一个含蓄的暗示从这个联系中脱颖而出:奶娃的出生直接源自史密斯流产的飞行尝试,而史密斯对飞的热爱在他死后投胎在了奶娃的身上:“史密斯先生的蓝色丝质翅膀肯定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因为当这个小男孩长到四岁时一发现史密斯先生早些时候已经弄懂的道理——只有飞禽和飞机才能飞,就对自己失去了全部兴趣。”也就是说,奶娃是衔着飞的欲望来到人世的。没有飞的本领,使他郁郁寡欢。“由于失去了他的想象力,即使那些不恨他母亲的妇女都觉得他呆笨迟钝。”在此之后,整个故事对他个性的塑造始终围绕着如何让他拥有飞的本领这个核心进行。从这一刻开始,奶娃开始一步步走向他生活的最高宗旨——实现他与生俱来的飞的愿望。
       奶娃出生的独特之处还不仅仅如此。更为神奇的是,在他出生那天,他的母亲罗斯恰好带着一篮子红丝绒做的玫瑰花辦。当她看到史密斯“那对宽大的蓝色的丝质双翼”时,她惊呆了,花篮从手中掉到了地上。罗斯的两个女儿莉娜和科林西安丝慌忙满地拾拣这些昂贵的天鹅绒般的花辦。混乱之时,飞翔之歌在耳边响起:
       哦,售糖人飞走了
       售糖人走啦
       售糖人掠过天空
       售糖人回家喽……
       此时此刻,读者对这首歌的深层含义无从了解,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一直到故事结尾,当奶娃发现并领悟到所罗门飞回非洲的故事时,这首歌的含义才浮出水面。回想故事开头的这个情节,我们发现,原来飞翔的史诗从这一刻就已经下笔开写了。它一方面预示着奶娃与这首歌早已注定的明日之约;另一方面,就像东方三博士献上乳香、金子和没药来庆祝人类的救世主基督的诞生那样,莫里森把奶娃这个角色奉为美国黑人的救世主,用玫瑰花辦和飞翔之歌来庆祝他的诞生,希望他能像耶稣拯救人类那样拯救这个饱经苦难的民族。幕才刚刚拉开一条缝,但结局已蕴含其中。
       奶娃这个角色的独特性还体现在他的家庭,这个特殊的家庭在迫使奶娃飞起来的过程中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奶娃的父亲麦肯·戴德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认为“有钱才有自由”,把贪婪和吝啬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人,甚至对于他的家人,麦肯表现得冷酷无情。他对妻子的恨闪烁在他对她说的每句话。他对女儿的失望令两位妙龄少女噤若寒蝉。奶娃则是他父亲的财产,他是带着对父亲的惧怕长大的,没有主见,唯父亲之命是从。由于在父亲身边成长,他同时又潜移默化地受到了金钱至上的物质主义的影响,没有责任心,更无爱心。说到底,他只是他父亲豢养的一个傀儡,根本没有自我。
       虽然母亲罗斯对他万般疼爱,但罗斯的母爱被不幸的婚姻扭曲了。儿子奶娃是罗斯在麦肯的姐姐派拉特的帮助下从丈夫那里“偷”来的。当麦肯得知罗斯怀孕时,他根本不想要这
       个孩子。因此,在费尽周折把奶娃带到世上后,罗斯把他看作上帝赠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把所有的爱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表现出明显的恋子情节——一种颠倒的“俄狄普斯情节”。“奶娃”这个外号就源自她这种扭曲的爱,因为直到奶娃早已过了断奶的年龄,罗斯还执着地要给他喂奶。罗斯对奶娃的爱强得变了味,使得奶娃在失去父爱的同时也没能像其他孩子那样享受到正常的母爱。
       就这样,莫里森彻底把奶娃的家庭生活拖离了正常的轨道。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后来都成功地转化成将奶娃送上高空的那股力量。可以说,要是没有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问题家庭,奶娃就不会经历此后的各种冲突,就无法在精神上长大,也就根本飞不起来。
       除了家庭因素,奶娃起飞的另一个动力来自那袋金子。麦肯始终认为这个袋子里装着被派拉特私自贪污的金子。一开始,对奶娃和他的朋友吉他来说,那袋金子就像复活节那样诱惑着他们,似乎能许给他们一切。在强大的物质诱惑下,他们俩潜入派拉特家中,偷走了那个绿色的袋子。出乎意料,袋子里装的却是奶娃先人的遗骨,连点金子屑都没有。于是,奶娃南下寻金,可最后金子没找到,却找到了自己的根。因此,金子是将奶娃推向所罗门跳台的直接动力。它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奶娃最想要的东西,它就挂在奶娃的眼前一直吸引着他的嫩脚板往南走,也一直晃悠在读者的视野里,直到被奶娃所发现的真正的“金子”所替换为止。
       奶娃启程南下时,满脑子都是金子,行头奢华,装备齐全,扔一辆车就像扔一瓶威士忌。可当他到达祖先的埋骨之地沙理玛时,除了那块坏了的表和只装有两百美元的钱包,“他上路时所带的行装用品都已丢失殆尽。事实上,这些全是他的绊脚石”。在那个纯朴的地方,“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就是与生俱来的身体,余下的便只有学着去应用的本领……一种生命本身可以仰仗的能力”。视、闻、嗅、味、触——物质的力量在自然面前顿时消弭于无形。这些充满哲理的文字在告诉我们:当你不受物质束缚之日就是你可能获得精神财富之时。这与之前描绘的奶娃和吉他密谋盗金时的那个场景互相呼应。当时,他们俩看到屋顶上有一只孔雀,奶娃问吉他:“这家伙怎么飞得还不如一只鸡?”吉他回答说:“尾巴太大。那色彩斑斓的尾巴把它压下来了。就像虚荣心。有了那玩意儿,人就飞不起来了。要想飞,你就得去掉那玩意儿。”只有把尾巴上的那些色彩斑斓的“珠宝”去掉,孔雀才飞得起来。吉他似乎无意间预言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奶娃只有摆脱对金灿灿的金子的欲望,才飞得起来。借吉他之口,莫里森向读者直接指出了阻碍飞翔的根源。
       但是,仅仅能够飞起来还是不够的,莫里森所倡导的是有责任感、带着大家一起飞的飞翔,而不是只顾一己之私的个体的逃遁。虽然美国黑人的历史满载着苦难,但他们中的男性却常常以牺牲女性来维护自己的虚荣,给黑人女性的生活雪上加霜。奶娃把那只孔雀误认为是只“她”,吉他说:“他。那是雄的。只有雄孔雀才有那五光十色的尾巴。”显然莫里森在这里谈论的并不仅仅是孔雀。而是在用雄孔雀五光十色的尾巴向美国黑人男性敲响警钟。奶娃那个能飞的祖先所罗门拋弃了妻子和21个孩子,“就这么在地里站着,朝一个山头跑去,在那儿转了几圈,就离开地面飞到空中了”。尽管飞回非洲一直被美国黑人看作一个辉煌的梦想,但莫里森让大家看到了这种飞翔让女性付出的代价,指出这是男人的虚荣和不负责,是逃避。有一次“甜美”问奶娃:“他(所罗门)丢下了谁?”沉浸在祖先壮举中的奶娃说:“所有的亲人!他把全家都丟在了地上,像只黑鹰似的乘风飞去了。”他只看到祖先的英雄主义。并为此感到分外骄傲。后来,奶娃听到被所罗门丢下的妻子莱娜的哭泣时,才从她哀怨的哭声中认识到他那位英雄祖先的壮举背后的耻辱。莫里森将莱娜的哭泣当作传奇故事来讲述,将其寓言化,以此警示所罗门的后代子孙世世代代都应从中吸取教训。对奶娃而言,这个故事确实唤醒了他对亲人和民族的沉睡的责任感,使得他朝最后的腾飞又迈出了质的一大步。纵观全书,莫里森一直同时在做着两件事情:一方面,她批判以女性为代价的负面意义的飞翔;另一方面,她通过奶娃这个角色塑造了一个正面意义的飞翔的楷模。
       二
       奶娃从他的祖先那里继承了不同寻常的飞的能力。他朝自己的根每走近一步,就多了一份飞翔的本领。故事引用了所罗门飞回非洲的故事,这实际上就是会飞的非洲黑人的神话的翻版。在1977年瓦特金斯(Mel Watkins)对莫里森所作的一次采访中,莫里森说她是有意在《所罗门之歌》中引用这个黑人神话:
       我也想使用黑人神话,使用其中有关魔力和迷信的那个部分。黑人都相信魔力。一位女士曾经问我:“你相信鬼神吗?”我回答道:“我相信,你信吗?”那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那也是飞翔之所以成为《所罗门之歌》的核心比喻的原因——表面上就是指起飞,飞入云端。这是每个人的梦想。
       但是,另外一个飞翔的神话似乎比这个黑人神话时代更为久远,也更为著名,那就是伊卡路斯的神话。这是个希腊神话,说的是雅典有一个名叫代达洛斯的著名的建筑师和工程师为了逃离国王的监狱,用羽毛和蜡制作了两副翅膀,一副给自己,一副给他的儿子伊卡路斯。在飞回雅典的途中,伊卡路斯不听父亲的警告,飞得太高,以至于翅膀被太阳融化了,结果跌人爱琴海中,死了。很多读者在看了《所罗门之歌》后都觉得其中有这个神话的影子。莫里森对此作了回应。莫里森在勒克莱尔(LeClair)对她的一次采访中作了如下说明: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是《所罗门之歌》中飞的神话。如果它对一些读者而言指的是伊卡路斯,可以;我觉得这有道理。但我有我特定的意义:它说的是能飞的黑人。这始终是我生命传说中的一部分。
       所以,有些评论家指出莫里森从一开始写作就独特地“把神话色彩和政治敏感有机地结合起来”,这一见解确有道理。不管读者把所罗门神话看成会飞的黑人神话还是伊卡路斯的神话,这实际上无关紧要,因为莫里森已经抽取了它们在政治上和精神上的共性并注入小说之中,使得神话本身只成了故事的载体,一个躯壳而已。伊卡路斯的飞和奶娃的飞都带有反抗性:伊卡路斯是为了挣脱限制了他人身自由的监狱而飞,奶娃是为了挣脱限制了他精神自由的精神奴役而飞。黑人来到美洲后已经在地域上失去了与非洲古老文明的联系,而种族歧视又使得他们无法被新的西方文明所接纳。一方面,他们没有机会接触西方文明的精髓,另一方面,物质主义、阶级歧视等西方意识形态已在无形中侵蚀他们的纯真。作为社会的弱势群体,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已经在长期的奴役中接受了那些摧残他们的意识形态。莫里森利用神话故事以古喻今,呕心沥血地为黑人民族重塑家的概念。美国黑人不可能在地域上返回非洲,因此,这是个超越了地域意义的精神
       家园。无论是伊卡路斯还是所罗门,他们都是往家的方向飞,所以奶娃的飞行也一定是朝着家的方向。
       在莫里森看来,树立家的概念对黑人的嵋起至关重要。这是黑人对非洲血脉的正视,是对本民族的认同,是能让人挺起脊梁的民族自尊感和自豪感。美国黑人失去了非洲的老家,又无法在新土地上建立属于自己的自由家园。没有了根的滋养,他们在精神上日益衰弱,随时会受到病毒的侵袭。刚来到南方的奶娃就是一个没有根的已被腐蚀的美国黑人的典范。事实上,他们确实触怒了他。他们愤愤地看着这城里来的黑人……他还不屑于自报姓名,也不肯问他们的姓名, 只管称个“他们”,当然也藐视他们的工作日……他还对他们带答不理的,认为他们不够资格让他知道一下他们的名字。他们打量着他的肤色,看到他也和他们一般黑,可他们知道他长着一颗白人的心,只是把他们招上卡车,雇他们去干活,不用管他们姓甚名谁,长就一副什么模样。
       这时的奶娃是个“长着一颗白人心”的黑人。他和当地的黑人对立着,和自己的肤色对立着,和他的民族对立着。他和其他那些黑人都是纯朴的非洲血脉的延续,但他干的却是那些欺压黑人的白人所干的勾当。与其说这里表现的是一个黑人与一群黑人的冲突,还不如说是黑人与白人两个民族的冲突,以及物质的北方和纯朴的南方的冲突。
       奶娃精神上的质的转变从他到达沙理玛开始。当他听到一个黑人被杀却无人采取任何行动时,他大动肝火,而以前他对这种事情并没有感到愤慨;当他再次听到那些山洞、树林和耳环的故事时,他觉得这些故事真实可信,而以前他听派拉特姑妈说这些故事时总感觉到像是听天方夜谭,似乎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或另一个时代。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站在这块所罗门曾经腾空而起的土地上,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融入其中。这些就是根的力量,他终于和自己的根接轨了。家的感觉唤醒了他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他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来自何方,该走向何处。沙理玛也是奶娃反抗之路的里程碑。在此之前,他是在金子的诱惑下无意中走上寻根之路的。在此之后,他的反抗逐渐进入有意识的抗争,直到最后那一跳让他像凤凰浴火般在身心上彻底地脱胎换骨。
       三
       纵观世界历史,并不只有伊卡路斯和美国黑人才有飞的梦想,这是全人类自古就有的共同愿望。这样的证据随处可见:在希腊神话中记载着能飞的神和动物,例如生有双翼的飞马佩加索斯(Pcsus),爱神丘比特也长着双翼,西方文化中的天使都有着洁白的翅膀。在中国文化中,《西游记》中的神怪个个能飞,孙悟空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敦煌莫高窟四万五千平方米的壁画上画满了美丽的飞天,到了近代,随着航空技术的进步,人类开始将飞的 梦想付诸行动。现在,人类已经可以飞到月球甚至更远的地方,在无限的太空中翱翔……这个清单还可以不断加长。本文的最后这个部分将从中国文化的角度解读《所罗门之歌》中的飞翔主题。
       在前两部分,我们已经从飞对于社会、民族等的象征意义的角度说明了它的积极作用。但是,正所谓“每个硬币都有两面”,从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的观点来看,我们不仅看得到以上那些积极作用,飞的局限性也显露无遗。
       庄子在《逍遥游》中也表达了会飞的黑人那种对精神家园的向往。他刻画了若干个飞的意象,通过彼此的对比阐述了他心目中最理想的那种飞。《逍遥游》开篇描述了硕大无比的鹏鸟的飞翔,它能“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对于鹏的飞翔,庄子以其宏伟而赞美它。与此相反,蜩与学鸠代表了另外一种飞翔,庄子冠之以“小”:“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鹏可以飞行九万里,而蜩与学鸠只能在灌木丛中扑腾。庄于说:“此小大之辩也。”
       紧接着,庄子把注意力从动物转到了人的身上,说:“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列子的御风而行在凡人中实属罕见,鹏的飞也被赞为“大”,但是庄子觉得这些都还不是最高层次的飞翔,因为它们都需要借助外力才能飞。庄子理想中的飞是“能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即无需仰仗任何东西,遨游于无穷无尽的境域。由此看来,人类生来应该是能飞的,之所以到最后飞只成了一种梦想,是因为我们违背了从娘胎里带来的自然的本性。我们的翅膀被名和利压住了。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意思是说道德修养高尚的人,“至人”,能够达到忘我的境界,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的人是“神人”,而最高境界的“圣人”从不追求名利和地位。为了把我们的翅膀解放出来,我们要像“圣人”一样“无名”。莫里森重视培养奶娃的无名意识,同时更重视他的无己的境界,因为只有无己,才会无名。当你把所有的家庭都看作自己的家庭时,你就没有家;当你把自己融入整个人类时,你就没有了自己——这就是莫里森帮助奶娃努力达到的无己的境界。她要奶娃把自己融入整个黑人群体,担当起这个群体赋予他的使命。生养了奶娃的美国黑人民族问题重重,他们需要一个人带领他们走出苦难,就像当年摩西带领以色列入走出埃及那样。
       很多读者对《所罗门之歌》的结尾刨根问底,问莫里森奶娃从那么高的山顶上飞起来是否摔死了。其实,想想奶娃飞翔的性质,这个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精神上的飞翔,那副皮囊身归何处全然无关紧要,这也正是莫里森借助奶娃飞翔的故事要传递给我们的一个道理。
       西方现代作家莫里森对飞翔的看法与两千多年前东方的庄子的思想不谋而合。她在她的好几部小说中都试图创造能够“御六气之辩”的主人公的形象,但只有奶娃飞起来了,其他几个都失败了,而原因几乎都是共同的:不是被“己”或“功”困住,就是被“名”绊住。他们都违背了人与生俱来的纯朴的本性。
       从瓜瓜坠地到融入沙理玛,奶娃从蹒跚学步走向飞翔,继承了神话中祖先的飞翔本领。作为奶娃这个角色的创造者,同时又身为一个美国黑人作家,莫里森对奶娃寄予厚望,几乎把黑人民族的未来维系在了他的身上。她甚至把自己的出生年月都给了奶娃。从这个意义上说,莫里森已经把自己和奶娃这个角色融为一体了,奶娃就是她的化身。她希望奶娃能返璞归真,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祖先的血脉中,爱这个族群里的每一个人,同时也被大家所爱。通过飞这个主题,莫里森把这个愿望传递给了每一个美国黑人,希望在这个族群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奶娃。她期盼着美国黑人的悲歌有朝一日能被一首新世界的赞美诗——所罗门之歌——所代替。
       
       责任编辑 刘 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