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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与阐释]为分裂的灵魂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作者:洪增流 姚学丽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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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当代美国黑人虽然取得了法律上的自由,但仍然在自己的“黑人”和“美国人”这两个相互矛盾和对抗的身份当中痛苦地挣扎。本文从宗教思想的角度对托尼·莫里森这位70年代美国黑人作家代表的作品进行文本分析,认为托尼·莫里森通过自己的作品向黑人传达出她对当代黑人所面临的问题的看法——一种统一的、既有自我种族、民族特色、又在一定程度上兼容白人文化的黑人宗教思想是黑人创立自己的历史和文化的重要条件。
       关键词 两重性 宗教思想 统一
       20世纪初,杜波伊斯(W.DuBois)在《黑人的灵魂》(The Soul of Black Folks 1903)一书中概括了美国黑人在现代社会中的两难处境,“一个(黑)人总是感觉到他的两重性(twoness)——自己是美国人,而同时又是黑人;感觉到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种不可调和的努力;在一个黑色躯体里,有两种相互较量的思想,它单凭其顽强的力量避免了被撕裂开来。”美国内战让黑人取得法律上的自由,却无法让美国黑人获得精神上、灵魂上的彻底自由。杜波伊斯的话准确地反映了20世纪初美国黑人的精神生存窘境。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但是黑人移民的特殊经历让他们与美国社会其他移民有着根本的不同,他们没有直接的过去、历史和文化值得庆祝。在白人文化霸权一统天下的局面中,虽然黑人在法律上独立于白人,但在精神上失去自我文化身份的黑人民族仍然遭受白人文化的奴役。即使是20世纪,在经过两百多年的糅合之后,黑人仍然在自己“黑人”和“美国人”这两个相互矛盾和对抗的身份当中痛苦地挣扎着。
       20世纪的黑人文学一直关切美国黑人精神上的痛苦状态,希冀通过文学的方式回答美国黑人在现代社会中怎样克服这样窘迫的“双重性”对黑人灵魂的折磨,怎样获得灵魂的完整。20年代,哈莱姆的黑人知识分子宣布新种族意识的觉醒,并将自己的身份界定为“the dark brother”。虽然这样能引起社会认识的一时轰动,但却并不能真正在灵魂深处让黑人找到归属感。而且,这些刚从美国南方乡下漂流到北部大城市的黑人知识分子们在言行举止上拙劣地模仿白人。这样勉强向美国白人文化趋同和靠拢的态度只是在表面上让黑人成为了美国人,黑人的根被忽视了。40、50年代黑人抗议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极力表现黑人在美国社会中的异化感、边缘感和排斥感。在怀着深切的民族同情心对黑人的生活进行描写的同时,他们也对黑人到底该怎样生存下去这一问题作出严肃的思考。只是这群被仇恨和怒火攫住的作家态度有些偏激。他们强调黑人作为非洲民族的根,原本无可厚非。只是片面地强调“黑”意味着否定黑人的美国特性。这样的否定反映在文本中的黑人暴力行为当中,似乎除了暴力之外,黑人无法摆脱自己目前的困境。同时,由马库斯·加伟(Marcus Garvey)倡导的“返回非洲”计划对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也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作家们开始试图到非洲去寻找黑人的根(其中阿列克斯的《根》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这样否定黑人的美国特性的做法也并没有让问题得到解决。看来,要想让黑人们真正地找到精神上的统一的自我,就必须要承认黑人作为“黑人”和“美国人”的双重身份。问题是,在美国当代社会的文化语境下,怎样让这两种矛盾的身份在一个民族的个体和集体身上都能找到一个完美的统一点,形成“美国黑人”特有的文化和历史?这一重担落在了以托尼·莫里森为代表的70年代黑人作家的身上。
       人们对于托尼·莫里森的评价颇高,认为她的小说标志着“20世纪美国黑人文学史上继赖特、爱里森之后的又一座高峰”,肯定了她作为70年代黑人文学领军人物的地位。莫里森的作品与前辈黑人作家的作品比较起来有非常大的不同。表面上,这种不同似乎是因为莫里森借用了南美和拉美小说家的魔幻现实主义写法,让她的作品所虚构的世界充满神秘、诡异的事件:人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体飞起来;黑人小女孩可以通过魔法获得一双白人小姑娘的蓝眼睛;幼女的灵魂会向杀死自己的母亲索要被剥夺的母爱。但是,魔幻现实主义只是莫里森用来表达思想的一个文学手段,在这种手段的背后是莫里森对美国黑人生存状态的更高一层的认识,是她在更深的层面上追寻美国黑人的灵魂,以及黑人的文化和历史的努力。批评家们从各种角度对莫里森的作品进行分析,找出她对于美国黑人现状的认识和她对解决这一现状的基本观点。而本文则另辟蹊径,试图从宗教思想这一角度对莫里森的作品进行解读,找出莫里森作品对于美国黑人双重身份的融合以及怎样融合的问题所给出的答案。
       莫里森小说都以黑人作为小说的主角,这和其他黑人作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她的文本设置的黑人生活背景比较起其他黑人文学作品则具有自己的特色。《土生子》的背景是芝加哥,在这里,黑人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类人。《看不见的人》中黑人群体(以个体为象征)已经成为一个隐形的群体。而托尼·莫里森的黑人却生活在一个大部分由黑人组成的小镇或街道:《最蓝的眼睛》中的无名小镇、《秀拉》中的黑人们居住的位于山顶名字却叫做“Bottom”的小镇、 《所罗门之歌》中的Not Doctor Street以及主人公奶娃后来到达的沙里玛小镇、《宠儿》中的蓝石路街道以及《天堂》中的天堂小镇。不管是在一个独立的小镇,还是在一个混杂着其他种族的街道,黑人们都有足够的势力形成自己的社会。在这样一个“相对独立、但又没有完全与白人社会隔绝”的黑人社区里,黑人展开自己的生活,创立属于自己的文化,不至于在白人的文化洪流中被吞没。正是在这样的“实验性”背景里,托尼·莫里森探索着问题的答案。文本在展现黑人社区的生活时,很多笔墨触及到黑人的宗教思想。这些黑人社区里,宗教思想不仅被大多数黑人所接受,而且已经形成初具规模的宗教机构,有自己独立的宗教组织。通过对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宠儿》和《天堂》等代表作的分析,在仔细阅读以及对托尼·莫里森文本中描写的黑人社区的考察的基础上,本文将就黑人宗教思想的几个重要方面加以讨论。
       1.“上帝”与“恶魔”
       在长期受到白人基督教文化统治的黑人社区里,黑人基本接受了基督教中上帝、基督、三位一体等教义,只是在这样“相对独立”的黑人社区里,黑人们对于这些教义产生了自己的理解。在正统白人基督教中,上帝是一切善的代表与来源,而恶则是人类自身对于上帝意旨的背叛。上帝本身不为人的恶负责,他尽力将人类从恶(罪)中拯救出来,使其走向善,走向上帝自己。然而,黑人民族的上帝却有些不一样。首先,作为白人信仰中绝对的唯一神,上帝很容易让黑人联想成一位白皮肤的上帝,“上帝是个白皮肤的老家伙,长得不赖,白头发很长,白胡子在胸前飘着,还有一双蓝
       色的小眼睛”。而几百年来对于白色皮肤的憎恨与恐惧很难让黑人对这样的上帝感到亲切。对于黑人来说,上帝仍然是一种异己的存在。即使在接受他之后,陌生感与不确定的感觉仍然存在。这种怀疑与不确定使黑人倾向于以自己的方式来认知、理解上帝。
       《最蓝的眼睛》的布里德拉夫先生在一次教堂举行的户外野餐上,看着他的好友布鲁举起一个西瓜,要将它在石头上砸开让大家分享。布鲁的这个充满力量、令人感到温暖的动作(他个头很高,头往前冲着,眼睛紧盯着石头,手臂向上举得比松树还高,手里拿着一个比太阳还大的西瓜。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摆好姿势,瞄准目标)令布里德拉夫先生想到了上帝。这样的联想显然是受到基督教对于上帝形象的界定的影响。然而,布里德拉夫的思考并没有在白人的上帝那儿停住,而是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认为:“只有魔鬼才会那样,将整个世界握在手中,要将它摔碎在地上,露出红馕。只有这样,黑鬼们才能尝到里面香甜、温暖的滋味。如果魔鬼真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以前想到上帝,他倒没觉着什么,这回想到恶魔,他倒是狠狠激动了一回。瞧,现在这个身强力壮的黑皮肤魔鬼正要遮住太阳的光芒,打碎这个世界。”
       像布里德拉夫先生这样将上帝与魔鬼混淆,甚至在上帝与魔鬼之间抉择时,竟然选择魔鬼,即使是在黑人群体当中也是属于比较偏激的。但他模糊的“上帝,魔鬼”概念在黑人宗教信仰里确实有一定的代表性。黑人们对于上帝全能全善的怀疑并不仅仅只是出于对白人社会的厌恶与憎恨,也是黑人特有的哲学观念与思维方式对于白人社会的哲学观念的一种折射。托尼·莫里森自己在一次访谈中就曾经用一句话概括出黑人的思维方式与白人的最大不同,“美国黑人文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duality’。善恶、对错并没有清晰的界限。这和以欧洲为中心的文化大不相同”。上帝在他们的思想里并不是绝对善的同义词,上帝与恶魔也不是完全对立与不可融合的。小说《秀拉》中Bottom镇的居民对于他们公认的“恶魔”——秀拉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小说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知道秀拉是个恶魔,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奇妙的影响,但这种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生活的不幸一旦找到原因人们需要做的就只是互相热爱,互相保护……在他们看来,高雅与卑贱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种世界观在宗教意识中的反映则表现为对于唯一神God的两层认识。“私下里,他们知道上帝并不是圣歌里唱的那样,只有三张脸,他还有第四张脸,这张脸就是秀拉。”换句话说,God不仅仅是一个有圣父、圣子、圣灵的一个三位一体,他还有另外一个面,那就是恶,善恶本身并无确定的分界线。因而比较起美国白人宗教势力对于“异己力量”强烈的排斥心理,黑人的宗教思想更具有包容性与忍耐力。
       2.“灵魂”与“肉体”
       在对神进行界定之后,任何一种成型的宗教思想都会对神和人之间关系进行思考。关于神和人之间的关系,基督教最重要的信条就是灵与肉的二元对立。灵,作为神的一部分,是一切的一切,而肉体则是灵魂走向救赎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与敌人。基督教徒终其一生与自己的肉体以及肉体的欲望作斗争,希望在肉体走向死亡之后,灵魂能够升入天堂。这种灵与肉的“二元对立”显然对美国黑人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黑人的宗教思想中,灵与肉之间的关系也成为重要的一个方面。然而对于在白人的鞭笞下生存的黑人来说,白人对于他们肉体的折磨成为解放了的黑人心灵上最大的创伤,在他们看来,既然白人要任意践踏、摧残黑人的肉体,那么,他们自己则需要全心地热爱自己的肉体,就像《宠儿》中的“不入会的牧师”祖母贝比·萨格斯在她的林中布道中所宣扬的那样,黑人们“要爱自己的肉体——眼睛、皮肤、手、脸、嘴、脚、后背、肩膀、胳膊、脖子、内脏——因为在那边,他们(白人)不爱你的肉体。他们蔑视它”。只有在热爱自己肉体的基础上,黑人才能热爱自己的心灵。这种反抗性的、颠覆性的宗教信仰在黑人群体中广受欢迎。这是贝比·萨格斯的布道在她所在的整个黑人社区极受欢迎的原因,而她本人也因此受到了黑人们的极大的尊敬。虽然后期在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生活中源源不断的苦难,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隔绝一切外界联系直到死亡,但她的教义仍然在她的黑人同伴中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信念的差异最终导致祈祷形式上的巨大差别。热爱肉体的信念表现为黑人在祈祷中不再像白人那样中规中矩,他们有自己一套的祈祷仪式,通常表现为狂歌乱舞。在贝比·萨格斯的布道坛上,所有的狂人迷狂般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大声歌唱,大声哭泣,完全以一种疯狂的状态表达自己的热情与虔诚。这种祈祷仪式是非洲民族神秘与热情的表现,同时也是对基督教黑人式理解的表现。
       3.黑人宗教思想中的“黑”成分
       自然,黑人的宗教思想并不是只有和白人的宗教思想进行对比时,才能显现出它的特色。虽然许多人现在并不认为当代美国黑人与远在非洲丛林的土著黑人在文化和精神状态上还有什么深厚的联系,但作为一个作家,托尼·莫里森并不否认作为黑人种族的一部分,美国当代黑人文化与遥远的非洲文化之间的联系。黑人的文化记忆并没有完全丢失。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自己相不相信迷信巫术时,莫里森坦言自己确实相信,并且指出迷信和巫术在美国黑人中有着广泛的市场。这些具有黑人特色的巫术与宗教即使在非洲黑人在“文明”的美洲大陆生活了两百年之后,依然在黑人中间有着广泛的受众群。在黑人社会宗教的形成中,这些巫术和迷信等原始神秘的信仰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她的文本当中,黑人巫术和迷信影响着黑人宗教思想的形成和作用。
       我们知道,黑人巫术和迷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祖先崇拜。帕特林德(E.G.Patrinder)在他的《非洲传统宗教》中指出,在非洲的黑人部落中,祖先崇拜是他们信仰活动的主要部分。他们相信离开人世的祖先成为了部落的神圣的保护者,他有着神的力量,会在子孙后代遇到困难时保佑他们。《天堂》里鲁比镇的开创者“old fathers”在逃离奴役自己的土地,寻找能够生存的土地的这一过程中,支持他们的是《圣经·出埃及记》中犹太人在上帝的指引下来到迦南的故事。只是在他们自己的故事中,多了一层祖先崇拜的成分:引领逃奴们来到鲁比小镇的是他们的领袖的祖先。他变成一个拄着拐杖的小个子老人,为他的后人指引着方向。当他们到达目的地后,他又再一次显灵,告诉子孙他们已经找到了“assigned land”。在这样的一个典型的具有基督教开创故事性质的事例中,黑人们却融进了他们自己的祖先崇拜的迷信。是上帝教义与祖先崇拜二者的合力赋予了黑人们战胜一切的勇气,也为这个小镇日后的宗教信仰和行为奠定了基调。逃奴们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建立的第一个建筑物就是一个被称做Oven的仪式台。
       这个仪式台成了小镇居民向上帝祈祷、吃圣餐、做礼拜以及其他一切基督教仪式的地方;而同时,这个仪式台也是黑人们向自己的后代讲述祖先的功绩的地方,并在自己的节日向神圣的祖先祭祀的地方。我们知道基督教最重要的信条就是信仰上帝,为了信仰上帝,基督教要求人们忘记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基督教更是严厉禁止任何形式的祖先崇拜。而在黑人的社会里,上帝信仰与祖先崇拜这两种水火不容的行为竟然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把以上三点内容放在一起重新思考,我们不难发现黑人宗教思想是美国基督教和黑人自我思维特征结合在一起的一个产物。两者水乳交融,无法说出各方面所占的百分比有多少。然而,生长在美国文化环境中的黑人的宗教思想是二者的结合体,这一点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托尼·莫里森的探索看似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如果把莫里森对黑人宗教思想的认识与前代美国作家的认识加以对比,我们就能看出托尼·莫里森的认识确实迈出了飞跃性的一步。从斯托夫人的《汤姆大叔的小屋》中的汤姆到马克·吐温《哈克·芬历险记》中的黑奴吉姆,再到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的女黑奴迪尔西,都在一定的程度上被白人的基督教信仰所驯化,信仰上帝。不过,这些作品均出自白人作家之手,他们虽然对美国黑人的生存状态表示深切的人文关怀,但作为自人,他们毕竟无法摆脱历史的、种族的局限性,无法深入黑人的内心世界。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黑人基督徒只是在肤色上与白人基督徒不同,对上帝的信仰是照搬照抄白人的。20世纪的哈来姆艺术复兴以及黑人文学运动也没有将这种状况改变多少。黑人文学代表作品——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拉尔夫·埃里森的《看不见的人》、以及詹姆斯·鲍德温的《向苍天呼吁》中的黑人形象有基督徒,也有非基督徒,但他们所谓的宗教思想还是停留在大呼上帝、拙劣模仿白人信仰方式的层面上。作为“抗议小说”,它们关注的焦点并不是黑人的宗教,而是白人社会中黑人与白人之间的斗争。这些黑人作家并没有认识到黑人宗教思想对黑人生存的重要性,无法把握黑人作为一个独立的种族和独立的社会群体的宗教思想。
       通过对托尼·莫里森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托尼·莫里森在她的作品世界中实际上已经构建起一个独具黑人特色的宗教思想体系。这一宗教思想体系首先是符合时代特征的,具有鲜明的美国烙印,同时又是民族的,蕴涵丰富的“黑色”成分。托尼·莫里森到底有没有最真实地反映美国黑人的现实生活环境,我们并不能完全肯定。作为文学家,莫里森也完全没有必要对黑人在美国现代的生活状况做记录片式的报道。文学作品的最重要任务是对人类的现实状态进行思考并试图通过文学作品向人们指出未来的道路。正是因为文学作品能够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才显示出它独特的作用。作为文学家,托尼·莫里森也把探索美国当代黑人的出路当作自己最大的重任,“不再是把黑人的故事讲给大家,讲给白人听”,而是深入黑人自己的灵魂世界,探究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样,莫里森对黑人宗教的描写不是为了描写而描写。她对宗教的认识也并不是仅仅停留在超越前人的程度之上。对她来说,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对黑人宗教思想的探索寻求美国黑人在现代美国社会中到底怎样才能生存下去这一问题的答案。笔者在文章开头指出,美国黑人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黑人灵魂在身份认识上的分裂,而托尼·莫里森在她作品中表现出的宗教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宗教思想在两个方面对一个民族文化形成产生重大作用:社会认同功能和群体整合功能。一方面,“宗教之所以具有特定神圣化的认同功能,其根基在于人们对超自然、超社会、超人间力量的认同……这种神圣化的认同感一旦被人们所接受,就会成为一种具有凝聚力的宗教的社会力量,并具有其特定的控制社会的能力”。另一方面,“宗教的群体整合功能……在于,以至上神圣的威严力量和感召力量,把社会不同的个人和群体、不同的社会阶段和阶层,凝聚并组合成一个共同认同的宗教信仰共同体。”同样,如果一个民族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共同体,它就不能忽视宗教思想对共同体形成的促进作用。黑人民族精神生活“双重性”窘迫的根源就在于自我的非洲文化在白人文化占统治地位的美洲逐渐被涤荡。黑人们往前看,发现白人文化滚滚向前发展,在各个方面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越是强大,黑人们越是强烈地感到自己被扔在后面。于是,黑人们开始往后看。可回过头后却发现,几百年的时间已将一切变得物非人亦非。非洲已经是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是继续屈辱地追随白人的文化,还是回头寻找对他们来说已经作古的非洲文化,黑人群体在精神的旷野上四分五裂。像几千年前的犹太人一样,黑人需要一个能够引领他们走出旷野的“摩西”。黑人群体最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分裂的灵魂达到统一、能够形成“社会共同体”的某种思想。而托尼·莫里森作品中体现出的宗教思想实际上就是在暗示:这一统一的、具有自我种族、民族特色而又融入美国文化的黑人宗教思想就是将要带领黑人走出旷野,重新塑造一个“共同认同”的社会群体的“摩西”。
       托尼·莫里森不仅仅暗示这一点,还在她的作品中从正反两个方面对这一道理进行了形象的说明。只有当黑人不被白人的宗教或是这种宗教所带来的文化牵着鼻子走,才能真正找到生活的幸福所在以及作为黑人的生存意义。只有那些能够正确认识黑人的上帝、黑人的精神与肉体关系的人才能够显示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比如,《所罗门之歌》中的派罗特就是一个典型的有自我思想的黑人女性。派罗特的神秘力量对奶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是她最后使奶娃相信了一个流传在黑人小镇沙里玛的古老神话,“只要你能学会怎样驾驭空气,你就能飞起来”。《宠儿》中的祖母贝比·萨格斯的教徒们在热烈而狂放的舞蹈中,学会了热爱以及怎样热爱他们曾经而且还在被白人践踏、鄙视的身体。鲁比小镇的居民们在祭祀祖先的大Oven前聚会,对小镇的发展作出决策,希望能让祖先们建立自由的黑人天堂的理想实现。在后代黑人的共同努力下,小镇在快速地发展。然而当黑人们背弃自己作为美国黑人的宗教思想,或是完全被白人的基督教所俘虏,或是盲目地认定自己只有唯一的黑人性,那么他们将无法在这样一个有机的、相对独立的黑人社区中生存下去。《所罗门之歌》里,奶娃的母亲露丝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的信仰不仅没有给她带来她所期望的幸福,反而使她与子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与丈夫的关系也是越来越恶化;作为奶娃的亲生母亲,露丝对奶娃的成长却无能为力。而自己的生活也因为丈夫的背叛和儿子的冷漠变得无法忍受。对于这一切,她的信仰不能帮上任何忙。《秀拉》中秀拉的少年好友奈尔在长大之后,完全接受母亲的关于虔诚的教导,信仰耶稣。而纯粹的基督教信仰除了让她变成一个毫无特色的“乖黑人”,也让她的整个生活走向崩溃的边缘。与奈尔相似的还有《最蓝的眼睛》里的杰拉尔丁。她严格依照白人的要求,恪守着“节俭、耐心、高尚道德和良好举止”的宗教训诫。在她的家里,耶稣的像被装饰得漂漂亮亮。另外,由于肤色较浅,她称自己为“有色人种”,将自己与黑人分别开来。然而她的这种态度不仅麻痹自己,而且伤害自己的种族(小科佩拉由于是个纯黑的黑人而在她家受到侮辱)。与前面的女性人物相反,《所罗门之歌》里的黑人吉他完全否定自己是美国人。这一否定使他将自己与美国白人社会对立起来。他参加星期日暗杀组织,在仇恨的怒火里,他们杀害了许多无辜的白人。狭隘的思想最终使吉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奶娃。怒火并没有让黑人获得什么,反而让他们失去了一位真正的黑人——派罗特。
       这些正反例子都围绕着这样一点:黑人要有自己的思想。黑人宗教思想作为黑人整体思想形成的基点成为黑人之所以能够成为黑人的重要条件。托尼·莫里森通过展现融合着白人宗教信仰和黑人宗教思维特征的美国黑人宗教思想,告诉人们,作为美国黑人,要想在美国社会中生存下去,就要有容纳自己作为美国人和黑人这两个对立身份的勇气和能力,创造自己的区别于白人、又区别于非洲黑人的宗教思想,继而形成自己的统一的、独立的、有自我特色的美国黑人文化。只有建立在这样的宗教思想和这样的文化之上,美国黑人才能够真正寻找到自己的身份,而不再用“单凭顽强的力量避免被撕裂开来”。
       责任编辑:何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