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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现场]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作者:采 梅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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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你的地狱
       肖岚坐在桌前,一边听着电脑里的轻音乐,一边在网上闲逛。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而逝,很快将近午夜了,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音乐播完了,房间出奇的安静,静得连一些极其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人一旦过了睡眠的临界线,就会变得异常敏感警觉。
       肖岚忽然听到了一声异常的声音,她回头望了望,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便又回到桌前。但是,刚才的异常声响让她心绪不宁,她的丈夫陈端生到外地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而这个看起来很简陋的位于七楼的家,他们刚搬进来三个月,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很陌生,这也是她迟迟不愿上床休息的缘故。生疏的环境让孤独的她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害怕。
       忽然,电脑桌面上弹出了一张令她魂飞魄散的图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背影出现在图片中,一件白底印着紫色海棠花的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她荡人心魄的身姿。那女人正慢慢向她转过身来,但是,脸部却被黑色的长发遮住,只有她那双闪着邪恶的光芒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间露出来,模糊得像一个刚从坟墓中游荡出来的女鬼。那令人心悸的女鬼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姿态妖艳却又诡异地朝屏幕前走来。
       这是一种快要令人窒息的恐怖,肖岚觉得女鬼的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穿过头发丝的缝隙间死死地盯着她看,就像一个超级自恋狂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像。她缓缓地走来,似乎很快就要从屏幕中爬出来了。肖岚顿时觉得遍体生寒,她想起自己也拥有过那样一件旗袍,白底印着紫色的海棠花。
       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睛却像生了根似的无法从屏幕上移开。
       那个令人魂飞丧胆的女人终于从屏幕上消失了,她刚想喘口气,却一下子像遭到重物猛击一般,整个人僵硬地挺在椅子上。
       屏幕上出现了几行血淋淋的字迹,那些字迹像一把把利剑,插向了她的胸口:
       “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有些秘密注定会让人下地狱。地狱之门已经为你打开,我就是你的地狱,我就是你的判官。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趁着还活在世上,赶紧忏悔吧。”
       肖岚的全身都颤抖起来,她赶紧关闭了电脑,呆呆坐在桌前,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她惶恐地望了望四周,心底总觉得房间中隐藏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逼视着她,那冰冷的仇恨的眼神像尖利的锥子一般正刺入她的大脑,似乎要凿穿她的灵魂,拷问着她的良心。
       “神啊,饶恕我吧。”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是从她的喉咙中发出来的细若游丝的祈祷。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向黑暗里坠去,那是无底的黑暗,那是地狱的所在,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审判她。
       她求救似的把手指伸向电话,战栗着拨了一串号码,对着话筒口齿不清地说:“端生,快点回来,我见到了幽灵。”
       她几乎没听清电话那端的人说些什么,失魂落魄地挂上了电话。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像一具美丽的僵尸,而这间租来的窄小的房子就是她的棺材,她死死地盯着房门,似乎害怕盗墓者蓦然光临。
       突然,一阵激越的铃声响了起来,肖岚吓得忍不住跳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才知道是手机响了,她拿过手机一看,是她昨天去应聘的那家公司的联系号码,她连忙按了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肖岚小姐,你的条件很符合龙翔贸易公司的招聘要求,请明天准时来上班。很冒昧这么晚了打扰你,因为今天公司加班。”
       肖岚总算松了口气,她想,这是今天唯一的喜讯了。
       她决定上床休息,当她走到床边时,又发出了一声疯狂的惨叫,只见床前的玻璃窗外面悬挂着一具面目狰狞的魔鬼般的尸体,在夏夜朦胧的月光下,那尸体竟然和刚才电脑中出现的女鬼装束完全一样,她顿时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等她看清了那尸体迎风飘飘的样子,才明白那是一只塑料人偶。
       也许是楼上哪个孩子的玩具吧,肖岚这样安慰自己。现在的孩子,如果有两样玩具供他选择,一个是魔鬼,一个是天使,他们一定会选择魔鬼。这是一个魔鬼肆虐的时代。
       她急忙扯过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锦被上刺绣的花朵像被风吹般簌簌摇动,很久很久,才恢复平静。
       “今天是五月十八日,注定是个黑暗的日子。”肖岚在锦被下边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如此恐惧
       晨曦如水珠般从窗户洒进来,渗透入肖岚的眼皮,她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上爬满了白色的胖胖的蛆虫,流淌着浑浊的绿色尸液,整张脸渐渐腐烂剥落下来,变成了一具白色的骷髅,整个世界都充满着腐败和血腥的味道,骷髅张大着如黑洞般的嘴巴,冷冷地审判般地问正在发抖的她:“你为什么如此恐惧?”
       一阵尖锐的闹铃声惊醒了肖岚的噩梦,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望着朝阳笼罩的房间,觉得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是自己的幻觉,或者只是一场梦,充满了不确定性。而只有这个安宁祥和的早晨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想起了一句名言:恶梦醒来是早晨。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决定忘记那些让她深深恐惧的荒诞不经的想法。她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她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她那海藻般齐腰的长发,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纤细修长的腰肢,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一双春天池塘般妩媚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那天使般的眼神,暗藏着原始的野性的光芒,会使男人甘愿为她沉沦,为她犯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打开门,憔悴不堪的陈端生铁青着脸一头撞了进来,他放下行李,异常惊恐地低低对肖岚说:“我夜里接到电话,心急如焚,搭一辆顺路的货车赶回来了,你真的见到了幽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岚看着脸色惨白、窘迫潦倒的丈夫,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结婚刚满两年,生活的旅途却跌宕起伏。当初,他们拥有一家小型贸易公司,过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上流社会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那家小公司的客户,在半年前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不再与他们合作。并且公司还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一起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诈骗案中,陈端生差点进了牢房。最后,他们卖掉了厂房、别墅、汽车,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总算平平安安地渡过了一场劫难。
       十年河东转河西,命运的转轮把他们一忽儿送上五彩云中,一忽儿扔进沼泽谷地。陈端生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他不愿意在自己曾经风光一时的地方从事低三下四的供人使唤的职业,便打起行李到外面的世界中寻求机遇。但是,他发现,这个世界是很势利的,当你笑的时候,全世界都跟着你一起笑;当你的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哭。他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没有找到一份可以让他稳定下来的理想职业,他的理想职业是既体面又舒服报酬高,但是这样的职业注定不会青睐只擅长吹笛子的陈端生。他一下子还不能适应这种虎落平阳的卑贱的日子。
       肖岚递了一条湿毛巾给丈夫,淡淡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怪诞的梦,醒来后迷迷糊糊地给你打了个电话,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端生,我找到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一个星期前,我在信箱中发现了一份本市龙翔贸易公司的招聘启示,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应聘,竟然被录用了。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就要去上班,第一次上班就迟到,会使老板讨厌的。你也知道,我前前后后换了好几家公司,只有这家公司的待遇很合我意。以后,你就不要到外地奔波了,我会担心的。我们要永远相守在一起。”肖岚尽量伪装的轻松下,是难以隐藏的忧心忡忡。
       “我们有一笔三万元的贷款下个月到期,肖岚,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了十几万元的债务,就只剩下你了。”陈端生悲哀地搂着肖岚的肩膀,神情萧索地叹息。
       肖岚仰起头来抑制将要滑落的眼泪,她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永远都不会好起来的!我们受到了诅咒,受到了来自地狱的冤魂的诅咒。肖岚,我不相信你昨晚只是做了个噩梦,昨天是五月十八日,是冤魂讨债的日子。我们将永远不会得到安宁。肖岚,我害怕,我恐惧,两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噩梦中,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愿意你知道我的恐惧……”陈端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双手伸向半空乱抓,像一个濒临死亡的绝望的溺水者。
       
       陈端生顾不上擦脸,踉踉跄跄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拽过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肖岚在陈端生的床头伫立了几秒钟,她想问他:“你后悔了吗?”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中午公司管饭,你就到楼下的餐馆中吃午饭吧。”
       肖岚离开了家门,她走在楼梯上,耳边再次响起梦中那只骷髅说的话:“你为什么如此恐惧?”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肖岚准时地赶到了龙翔公司,在走进大门之前,她从包中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面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才迈着优雅的步态向经理室走去。
       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人也不是很多,但看上去都很忙碌,各自紧张地工作着。她走进这家公司的时候,最大的感慨是想起了自己过去拥有的那家小公司,在那里她是主人,而在这里,她要听从主人的使唤。她应聘的岗位是总经理秘书,她想没有人会比她更胜任这一职务。
       她走到经理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一个三十四、五岁左右的男人坐在老板桌前,两手交叉着平放在桌面上,这种姿势是典型的场面上的老板的姿势,虚张声势,让人望而生厌。
       那男人仔细地打量着肖岚,那眼神让肖岚很不自在,不过,作为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她已经习惯于男人们注视自己的目光了,所以显得很平静。
       办公室不大,陈设很简单,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墙上的两幅壁画,一幅画的内容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修道者正迷茫地站在一扇古老的门前,那扇门的四周雕刻着很多姿态各异的眼睛,那些眼睛无一例外地睁开着,似乎在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企图探寻这个世界尽头的秘密。那修道者的双手扣成一种很怪异的姿势,似乎正虔诚地对着那扇神秘的门冥想着什么,闭着眼睛的脸庞被一层虚幻的光芒笼罩着。
       另一幅画的内容是一个浑身涂满鲜血的男人跪在一具伶仃的骸骨前,双手合什,正对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骸骨顶礼膜拜。
       “这两幅画画得还不错吧,肖小姐,哦,不,肖秘书。”总经理的声音很沙哑,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我对绘画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这两幅画让人看了感到很压抑,色彩也很阴暗,内容更是古怪,也许是作画的人境界太高深了吧。刘总的欣赏境界想必是很高妙的。”肖岚把视线从画上转移到总经理的脸上,发现这位名叫刘卫星的经理仍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竟然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像肖秘书这般精致的人儿必然喜欢像法国雷诺阿那类印象派的作品,甜蜜的明快的,还带着梦幻般的浪漫和遐想,让你陶醉在其中,甚至可以暂时忘记现实世界的残酷。我想你最喜欢的作品应该是那幅《达薇小姐的肖像》,因为,你看起来很像那幅画中的人。”
       肖岚点了点头,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有点阴沉的刘总还是个很善解人意的有趣人物,不由得增添了对他的好感。
       刘总饶有趣味地望着肖岚,嘴角现出一丝隐约的讥笑,他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这么说来,肖秘书一定是个活得很幸福的人儿了?”
       肖岚这时抬眼又望了一眼刘总,发觉他整个身体似乎在颤抖不已,牙齿因为拼命往一起挤压,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音,似乎在强烈地抑制某种可怕的情绪,他强自镇定地从身后的酒柜中倒了一杯酒,咕嘟咕嘟地灌进喉咙,然后,重重地坐到椅子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像是贴上去的标签似的笑容。
       “肖秘书,在昨天的招聘会上,你应该看到,有很多年轻的姑娘比你更适合做这份工作,她们刚走出校门,没有心机,没有家累。但是,我最终还是录用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肖岚不解地望着刘总,刚想张口问什么,刘总摆了摆手,制止了她正要出口的话语。他温情脉脉地说:“因为我从你那焦灼的眼神中看出来,你正处在困境之中,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份工作,我一贯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决定把这份工作留给你。我猜的对吗?”
       肖岚无语。
       刘总潇洒地笑了笑,用一种暧昧十足的表情对她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想了解一个人,只要读懂他的眼睛就可以了,对吗?肖秘书,你有一双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你疯狂的眼睛。恰巧,我的业余爱好就是研究人类的各种眼神,所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肖岚的双眼顿时焕发出一种足以令世间最虔诚的清教徒心折的光芒,不论是天使还是魔鬼,在这样炫目幻彩的光芒面前,都会甘愿为她驱使。她的脸上浮起了魅惑诱人的笑容,她也以一种暧昧十足的巴结的腔调说道:“刘总,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起了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刘总的眼中滑过一丝隐隐的紧张,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你很像李思廉。霍华扮演的电影《飘》中的男主人公阿希礼,从发型到脸型,甚至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不迷恋那样的男人,你难道不知道你自身的魅力?”
       刘总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一个门卫推开了门,送进来一沓报纸,总算打断了他们这番谈话。
       肖岚拿起一张本市日报,上面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她,讲的是最近很多居民打电话反映,他们的住宅区经常在夜里发现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的穿着花旗袍的女鬼模样的塑料人偶,经查实,是一家服装厂为了倾销仓库中积压的老款旗袍而想出的促销歪主意,已明令禁止他们不要再做这种令人恐惧的下三滥广告,望广大居民不要恐慌云云。
       肖岚看完了新闻,不禁也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她想,电脑上的那个女鬼,大概也是那家可恶的服装厂搞的恶作剧了。
       刘总正从报纸上方意味深长地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像一只猫正在欣赏一只困在墙角的老鼠。
       我来自地狱
       陈端生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他感到腹中饥肠辘辘,便下楼到小餐馆中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家中,百无聊赖地燃起一支烟,舒适地仰起头,徐徐地喷吐出袅袅的烟雾,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发现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包装精美的碟片,名字叫《中国古典之笛子乐曲》,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这一定是肖岚临走时放在这里的,她知道这类东西是他的最爱。
       他把碟片放进影碟机,打开了电视机,画面上是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正在吹奏一首凄清幽怨的笛子乐曲《妆台秋思》,陈端生的整个身心都融进了那清远绵长的笛声中,忘却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久违的怡然自得与清雅宁静之感油然而生。他在陶醉中闭上了眼睛。
       一曲未终,笛声嘎然终止,一个阴森可怖的似乎来自地底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你已经准备好了吗?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罪人,地狱之门已经为你打开了。”
       陈端生惊恐地睁开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画面中出现了一双鬼气森森的熟悉的眼睛,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闪着幽光的瞳孔,那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看,似乎能够穿过他的身体,看透他的灵魂。
       陈端生像一条被海潮抛到沙滩上的鱼,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捕鱼者死死地扼住,呼吸艰难,心如死灰。
       镜头缓缓后退,画面上渐渐地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那张脸正在疯狂地狞笑,边笑边狂叫:“魔鬼只会找上有罪的人,你下来吧,地狱中有两个被你残害的生命在等着你。”
       陈端生全身像筛糠似地颤抖不已,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天哪,难道他真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他怎么会在这张碟片上?难道肖岚所说的幽灵就寄居在这张碟片中?”
       画面上的那个人仍旧在大笑,那刺耳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划向陈端生脆弱的心灵。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淌,他再也不想听到那来自地狱的狂笑声了,伸手刚想关掉电视,那个男人的脸庞已经消失不见。
       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个高高的玻璃瓶子,瓶子里面装着一个浸泡在液体中的胎儿,那胎儿很小,却五官俱全,正紧紧地闭着眼睛,沉睡在防腐液中。
       那个胎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陈端生,张口说话,声音老气横秋:“冷,这里多么冷啊,下来陪陪我吧,你这个魔鬼附身的家伙,是你让我落到这步田地,如果没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魔鬼,我现在应该在人间的花花世界中,绝不会被囚禁在这阴冷潮湿的玻璃瓶里。下来吧,地狱的大门已经为你打开。”
       
       陈端生感到自己的神经已经崩溃了,这时,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他像一具幽灵般飘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听了几秒钟,抓起电话向墙上摔去。
       那是银行催他准备还贷的电话。
       陈端生忍不住又踱到电视机前,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又出现在屏幕上,那男人从自己布满血迹的胸前拔下一把陈端生似曾相识的匕首,恶狠狠地向他的心窝刺来。陈端生看了这一幕,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胸口割裂般疼痛,他感到自己开始碎裂,那是一种比肉体碎裂更痛苦的感觉。
       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接听键,当他听清对方的声音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惊恐、绝望、负罪、羞辱等负面情绪挤压碾磨成了颗颗小得不能再小的粉尘,在每一粒极微细的粉尘中,都又充满了足以令他毁灭的恐慌。
       那个熟悉的声音具有一种致命的魔力:“端生,我的朋友,你还好吗?我清晰地听到了你绝望的喘息声。朋友,移动你的脚步到阳台上来,哦,我看到你了,伸出你的手推开玻璃,是的,就这样,你做的很好,朋友,你真是好样的。现在,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寻求光明的飞蛾,而窗外的世界充满了光明,朋友,展翅飞翔吧,我在光明的世界等着你,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陈端生带着迷醉的笑容,张开臂膀,向窗外飞去,他在死去前看到了花雨纷飞的幻象,而他是一只在花丛中翩跹飞舞的蝴蝶。
       飞翔是蝴蝶致命的诱惑,陈端生临死前模糊地想到。
       而室内的电视机屏幕上,那个满脸狞笑的男人拿着那把沾着血迹的匕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来自地狱,你相信吗?朋友。”
       真相背后的真相
       夜色茫茫。
       肖岚徘徊在这茫茫夜色中,不情愿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个阴暗窄小的家带给她的除了悲伤的记忆就是恐怖的噩梦。陈端生死了,因为不堪忍受现实生活带给他的巨大落差,因为不堪忍受那折磨着心灵的秘密,他选择了放弃,他获得解脱了。肖岚这样想。
       今天是陈端生死后的第七天,在古老的传统习俗中,今天是他的鬼魂回家探望的日子,肖岚在超市买了几样陈端生喜欢吃的菜,准备做好了等丈夫的鬼魂回家享用。
       在走进小区的大门时,她意外地碰到了刘总,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居民区,很少能碰到那些有身份的经理、董事长之类的人物。物以群分,人以类聚是中国自古就有的优良传统,在这个崇尚浮华的社会里表现得尤其突出。
       “刘总,你怎么会在这里?找人吗?”肖岚勉强装出点热情来打招呼,她在陈端生死后就没有去上班,她还没有从巨大的悲恸中摆脱出来,无法在人前人后伪装出笑脸。
       “哦,我就是找你来了,你怎么了?怎么一直没有去上班,打你的手机又一直关机,刚才一个老大妈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丈夫去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希望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能够帮助你。”刘总那热切的目光使肖岚感到很不好意思,她只好勉强地对这位只领导过她一上午的上司做出了邀请。
       肖岚很快就做好了饭菜,和刘总面对面坐在饭桌前,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把面前的那杯橙汁喝完了,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习惯总是不会随意更改的。
       刘总毫无拘束地大吃大喝,边吃边夸赞肖岚的厨艺。
       晚饭结束后,肖岚开始整理房间里的物品,她已经准备在最近搬离这间房子。
       整理挂在墙壁顶端的吊柜的时候,肖岚在吊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描金绘凤的檀木盒子,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好奇心驱使她把盒子拿了下来,却发现那盒子是被锁起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拿起菜刀,把那把很不起眼的锁敲坏了,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竟然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是陈端生自从认识她以后所写的日记。肖岚从来没见过陈端生记日记,她从来想不到他会有什么需要瞒着她的秘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日记本,读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顿时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中,她呆呆地坐在一大堆杂乱的蒙着灰尘的东西中,手中的日记本滑落到地上,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她只是觉得世界在她的眼中开始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坐在椅子上听音乐的刘总看着失魂落魄的肖岚,不禁好奇地拾起那本日记:
       陈端生的日记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上一个世纪的故事,他的家乡在一个名叫桑南村的偏僻的小地方,他的父亲陈福喜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喜欢吹笛子的农民,娶了一个迷上他的笛声的从大城市下放到村子里的知识青年吕秀珠。在陈端生九岁以前,他们一家人过着让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后来,知识青年回城了,陈端生和父亲随着他的妈妈一起回到了城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吕秀珠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回城后在一家化工厂做工人,她所在的车间的技术员苗建国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
       那时候,苗建国的妻子已经因病去世两年,苗建国本人长得英俊潇洒,并且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陈福喜不可和他同日而语。
       吕秀珠心中爱的天平开始倾斜,她再也不愿意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静心地欣赏陈福喜为她演奏的乐曲了,她频频和苗建国幽会,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苗建国把家中祖传的一只玉锁和一把玉钥匙送给了吕秀珠做定情之物,催促她和陈福喜摊牌。
       当吕秀珠向陈福喜提出离婚的要求时,这个从小地方来的男人感到了莫大的耻辱,更感到了巨大的恐慌。
       想当初自己风风光光地带着儿子随妻子来到大城市,家乡的父老乡亲一时传为佳话美谈,如果自己现在再灰溜溜地回去做农民,他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陈福喜请求吕秀珠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和他离婚,他说他甚至可以对她和苗建国之间的暧昧关系睁一眼闭一眼,他只想让儿子有个体面的完整的家庭。
       吕秀珠见陈福喜如此软弱无能,更加嫌弃他,决绝地要求离婚,并且经常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回家的目的就是催促陈福喜在离婚书上签字。
       陈福喜妥协了,他对吕秀珠说他可以答应她的离婚要求,但是,他有一个条件,他要求吕秀珠陪着他父子俩到桑南村去一趟,重温一下过去的日子,作为分手时的纪念,吕秀珠答应了他。
       到达桑南村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在老宅子里度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然后,那一家人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们。
       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陈福喜家住的宅子过去是陈姓家族的祠堂,祠堂下面有一个深深的暗道,那是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遗留下来的,曾经救过陈家世世代代许多人的性命。
       陈福喜在到达桑南村的第二天夜里,把一柄雪亮的杀猪刀刺进了熟睡着的吕秀珠的胸口,吕秀珠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在梦中来到了黄泉路上。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躲在窗外的陈端生的眼睛。
       陈福喜把吕秀珠拖进了地下暗道,他在她随身的包里看到了那把玉锁和玉钥匙,他想这一定是那个勾引她的臭男人送给她的,因为他在那把锁上看到了一个“苗”字,他觉得那些东西是石头做成的,农村人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他决定把这两样肮脏的东西作为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的陪葬品。
       陈福喜用那把玉锁把暗道出口处的门锁了起来,然后,回到家中,把暗道的入口堵死,便连夜带着儿子到边疆流浪去了。
       你我都是命运转轮下的尘埃
       陈端生长大了,成了一个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美男子,陈福喜隐姓埋名在边疆的小城中做生意发了财,却在儿子高中毕业后,便撒手尘寰,大概是被吕秀珠的冤魂拖下地狱去了吧。
       陈福喜在把杀猪刀捅进吕秀珠的胸口的同时,也把一把无形的刀捅进了陈端生的心中,从那时开始,他是一个活在黑暗世界中的孩子,心中只记得仇恨,每天夜里,他在临睡前都要把这个万恶的世界诅咒一遍,他的外表和他的内心恰成反比。
       不论他出现在哪里,女孩子都会向他投去含情脉脉的眼光,但是,他从来就不曾对哪个姑娘动过心,他只知道女人是一种邪恶的动物,她们都是非常不可靠的骗子,她们是各种灾难的先行者。他以伤害姑娘们的心为乐事。
       
       陈端生在父亲死后的第三年,带着父亲攒下来的一大笔积蓄,来到了他小时候短暂生活过的城市,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他要把他失去的都讨回来,他要还父亲一个公道,还自己一个公道。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复仇的对象,他找到了苗建国的儿子苗秋声,他的父亲苗建国已经去世,苗秋声仍旧住在那个化工厂的家属区里,只是从平房变成了楼房而已,他小时候跟踪过他的母亲吕秀珠,对这个地方记忆犹新。
       苗秋声那时刚结过婚,在一个小公司里做着一份很平淡的职业,日子像一条平静的溪流,波澜不惊,却也温馨幸福。
       陈端生很轻易地获取了苗秋声的友谊,陈端生在这个城市的开发区内拥有一家贸易公司,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许多想出人头地的平民百姓想结交还找不到门槛呢。一个富翁如果想把一个穷鬼变成朋友易如反掌,反之简直难于上青天。
       陈端生更是很轻易地获取了苗秋声的妻子肖岚的好感。陈端生是所有女人的杀手,他自己的心里明镜般清楚。
       那时,肖岚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但是,陈端生硬是让肖岚把孩子打掉了,他说的很在理,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对他们二人将来的结合会形成巨大的障碍。肖岚对陈端生的话奉为圣旨,她对苗秋声撒谎说,医院检查出孩子有先天缺陷,生下来也是一个累赘,不如未雨绸缪,把这祸根打掉,苗秋声当然支持妻子的做法,谁都不愿意要个弱智孩子。
       肖岚已经离不开陈端生了,陈端生劝她向丈夫提出离婚,可肖岚非常清楚苗秋声对自己的感情,她知道,他情愿杀了她,也不会同意与她离婚,他们两个人从青梅竹马到结成夫妻,已经在感情的道路上携手了二十多年。
       但是,就像再坚固的长城也挡不住侵略者的铁蹄一样,二十多年的感情照样经不起陈端生一刹那的勾魂眼风的挑拨,何况肖岚本来就是一个外表文静内心狂野的不安分的女人,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定要得到,她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陈端生在了解肖岚的性格后,便及时地抛出了那个血腥的计划,肖岚竟然同意实施这个计划,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往往会失去思维的能力,肖岚已经深深地沉醉在陈端生编织的有毒的情网中,不能自拔。
       两年前的五月十八日,苗秋声夫妻俩坐在陈端生的轿车里,兴高采烈地向陈端生的家乡桑南村驶去,苗秋声觉得生活像一篇精美的散文一样充满了诗情画意,他希望永远这样生活下去,陪伴在娇妻挚友身边。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到达陈端生老家的第二天夜里,陈端生把苗秋声灌醉后,在深夜中把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向了苗秋声的胸前,肖岚在探得苗秋声已经没有鼻息后,两个人把尸体拖入那个黑漆漆的地下暗道中,他们出来以后,封死了进口处。
       第三天,肖岚和陈端生开着车子到村子南边的运河中游泳,那天风势很猛,其实一点都不适合游泳。陈端生的车子里坐着三个人,第三个人是一个穿着苗秋声衣服的木偶。他们二人把木偶扔进河中,然后在运河中装模作样地游了好大一会儿,便传出了呼救的声音,附近的农民纷纷赶来,才知道有一个游泳者被风浪卷走了,打捞了很久,最后只打捞上来两件苗秋声的外套,农民们都议论说尸体大概被冲到下游去了,那里有一道电闸,尸体到达那儿,就会被绞成碎片。
       让我死在你的身边
       房间死一般的沉寂,刘总咬着牙撕碎了日记,突然撕掉了温文尔雅的伪装,一把抓起肖岚,望着这个正沉浸在绝望中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叫:“肖岚,你这个任性的卑鄙的愚蠢的女人,你现在后悔了吧,那个家伙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肖岚吃惊地望着刘总,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那是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噩梦。
       她慢慢地后退着,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外貌已经变得不留过去一丝痕迹的男人,惊恐地叫道:“天啦,苗秋声,你没有死,你整了容,那女鬼,那幽灵,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甚至花钱买通了日报的记者,我想通了,陈端生的公司就是被你搞垮的,那增值税发票的官司也是你的栽赃陷害,你,你……”
       肖岚突然说不下去了,她觉得他们双双都是魔鬼的代言人,谁也没有理由指责谁。
       苗秋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得意地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碟片,一包香烟,乐不可支地对肖岚说:“还有你没想到的,我最亲爱的肖秘书,你的奸夫之死也是我一手策划的。在他熟睡的时候,我派心腹用这包烟换掉了你丈夫口袋中的那包烟,香烟里面含有一种很厉害的致幻成分,我又在他出去吃午饭的时候,在的床头柜上放上了这张足以让他疯狂的幽灵碟片,以笛子乐曲为诱饵,让他的灵魂接受一次血与火的洗礼;然后,我便打他的手机,引诱他跳楼自杀,唉,说实在的,像他这样的人,跳楼自杀有一千个合理的理由,没有人会怀疑到有人在谋杀他。哈哈,还有,你知道吗?亲爱的肖秘书,在你搬进这套房子以前,我就在你家里的各个角落装上了微型监控,你们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苗秋声话锋一转,突然悲哀地说道:“亲爱的岚,无论怎么说,失败的是我们,是那个变态的家伙毁了我们的生活,我们都成了他复仇的牺牲品。你知道吗?在你去端菜的时候,你喝的那杯橙汁已经被我投进了毒药,你一定已经感到很不舒服了吧,药性发作的时间已经到了。亲爱的,我是那样的恨你,却又是那样的爱你,你像个孩子一样,总是喜欢新奇的东西,而一旦那新奇的东西被你拿到了手心,马上就会失去原来的价值,你就会把你那野性的目光投向另一个地方,做你的爱人是多么的累啊。那天上午在我的办公室中,你竟然与我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向我献媚,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想还债,你这个任性的孩子从来做任何事都不择手段!你甚至为了取悦于陈端生,把一个健康的胎儿打掉,后来,我到你做妇科检查的医院去核实过,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魔鬼啊。岚,还是让我把你送进地狱吧,那样,这个世界就会安静许多。”
       肖岚的嘴角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苗秋声托起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肖岚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一下子成了个富翁的?”
       苗秋声的声音里带着发自肺腑的痛苦:“岚,我在那条暗道里发现了一具骸骨,我用骸骨上的玉钥匙打开了出口处大门上的锁,我把那玉锁和玉钥匙都带了出来,我现在才知道那两样东西本来就是我苗家的宝贝。它们价值连城,我卖了它们,养好了伤,还为自己整了容,然后来实施我的复仇计划,现在,我的计划已经完美的实现了,可是,我没有感觉到预期中的快乐,我们都是一幕悲剧的主人公。”
       肖岚最后气若游丝地问:“为什么你会活过来?那天你明明已经死了?”
       苗秋声的声音像是在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死掉,是因为我的左胸前的贴身口袋中装着一只心形的水晶链坠,我想在第三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亲自替你戴在你的胸前,那天是你的生日,可惜,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水晶链坠使匕首的方向产生了位移,我当时只是晕厥过去了,属于深度昏迷而已。”
       肖岚的头颅突然歪向一边。
       苗秋声吮吸着肖岚嘴边流出来的有毒的血液,从贴身口袋中拿出那只蓝色的心形水晶,把它放在肖岚的胸前,他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橙汁,又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把一撮白色的粉末投进橙汁中,然后,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抱着肖岚,好像睡着了一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