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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传奇]神秘守宫砂
作者:叶雪松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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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从没走过“人镖”
       史正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已过知命之年的他,竟然又和一个女人有了缘分。而且,还是一个沾着晨露,山花般娇嫩漂亮的姑娘。
       那天上午,史正万正在屋内品着香茗,吸着水烟,镖局里的伙计林三儿进来禀报说:“镖头,门外有位先生要见您,说是有桩生意上的事,想找您商谈。”
       史正万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摆了摆手,照旧喝着他的茶,吸他的烟。倒不是史正万这个人傲气十足,而是他天生就沉默寡言,可要紧处说出来的话却是一诺千金。林三儿会意,抬脚走了出去。
       史正万是不愁没有生意做的。
       上个世纪初期的关东大地,胡匪多如牛毛,世面很不太平,保镖这一职业十分红火。在当时的辽河两岸,最著名的镖局当数盘山史正万开的通泰镖局了。史正万做生意从来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在他看来,干镖局这行,最重要的是信誉和名声。由于史正万有老道的江湖经验和广泛的江湖关系,因此,他在江湖上行走半生,从未失手丢过一次镖,深得雇主的信赖。所以,他的通泰镖局的生意非常火爆。
       史正万不但做生意讲信誉,而且乐善好施,那年间,由于官匪横行,民不聊生,史正万常在镖局门口摆下粥棚,救济灾民,因此,又有“史大善人”的雅号。
       “镖头,客人来了。”
       工夫不大,林三儿领进一位头戴黑呢礼帽,身穿绸面长衫,脚蹬千层底燕尾布鞋,年龄在六十开外长着满脸花白胡须的老者。
       史正万起身相迎,并让林三儿给老者看座倒茶。
       老者说:“史镖头,我今日前来,是有桩买卖想交给贵镖局去做。我有个要求,您尽管开口要价,不过,这趟镖很特殊,非得您亲自出马才行。”
       “不知老先生要正万押送的是一趟什么样的镖?”史正万呷口茶问。
       老者没有回答史正万,而是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史镖头,三天后您自然就知道。我还有事儿,先行告辞了。”老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案几上,“史镖头,这是订金。三日后,我自当会将镖给您送过来。”
       老者说罢,迈着轻盈的步履走了。史正万嘱咐林三儿送客,随手拿起案几上的银票一看,不由得暗自称奇:这是张面额三千现大洋的银票。老者一出手就留下了这么多订金,而且要求他亲自出马。史正万想,老者他要保的这趟镖肯定非常贵重,他究竟要他走的是趟什么样的镖呢?
       镖局中有个规矩,档次低一些的镖头叫“趟子手”(就是镖局里的小伙计),一般的镖,趟子手出去押送就行了;再高一点的,让镖师出头也就是了;比较特殊的镖,得镖头亲自出马。
       这老者行踪似乎有些诡秘。史万山在盘山生活了半生,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的不在少数,可这个老者他却从未见过。
       三天后的早晨,史正万刚刚吃完早饭,林三儿进来禀报说老者来了,令人不解的是老者的身后竟然跟着一辆华丽的轿车,看不清轿车里边有什么名堂。史正万一掀袍襟,迈步走了出去。镖局的门外,老者正在往拴马石上拴马的缰绳。
       史正万走过去抱拳拱手说:“老先生真准时呀!”
       老者也抱拳还礼,指了指轿车朗声说:“史镖头,我要您押送的镖就在这轿车里边。”见史正万有些疑惑,又朝着轿车里边说道:“雪嫣,下车来见见史镖头。”
       史正万定睛一看,轿帘掀起,打轿车里走下一位十八九岁的漂亮姑娘来。只见她一身素服,一头黑发束在脑后,面不施粉而白,唇不点朱而红,眉弯新月,眼盈秋波,修短合度,天生丽质。尤其是那一双凤目,灿若晨星,顾盼生情。真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更让史正万惊讶的是,姑娘的耳垂之上竟然有一颗朱砂红痣。
       这姑娘美得简直让人窒息。史正万见识女人无数,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呆愣之际,姑娘轻盈地走到史正万身边款款下拜:“小女子雪嫣,见过镖头。”
       姑娘说罢,皓齿微露,望着史正万嫣然一笑,站到老者身边去了。史正万一见,姑娘眼波轻盈,温情脉脉,真可谓千娇百媚,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笑笑说:“雪嫣姑娘好。”
       史正万满目狐疑地望了望老者,老者捋须一笑:“镖头看好了,这就是我让您押的镖呀!”见史正万有些惊诧的样子,老者说:“史镖头,贵镖局有名文规定,‘镖’包括财物以及各种各样需要保护和保密的物品,大小贵贱都没有要求。我想,这人也应该说列在其间吧!”
       史正万押了半辈子镖,却从没听说过有人出钱让他走“人镖”的,而且还是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看来,是让老者钻了他的空子。通泰镖局几十年来之所以在江湖上威名不衰,靠的就是这“信义”二字,要是将这笔生意推了,传了出去,将会被人持为笑柄的。
       史正万想到这儿,走到老者面前,面上挂笑说:“老先生,此镖真可谓别出心裁呀!但不知老先生要将这位姑娘送往何处?镖完整无缺押送到位后,老先生最终可出多少银子?”
       老者说:“史镖头出言爽快,那好,我也就直言快语。此女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家住塘沽边家夯,被人贩卖到此,我费尽周折才将她从窑子里赎出来;我想让您在一个月之内将此女安全送到家。事成之后,您可到六十里外的沟帮子找我。小老儿名唤陈明仁,那儿新开张的瑞通当铺是我在盘山的一个分号,到时候当付镖银三万现洋。如果镖头不慎将镖丢了,或者说超过了约定时间,则按民间俗成的规定来办理。史镖头,您还有什么不放心要问的吗?”
       谁不知道沟帮子新开张的瑞通当铺,是京城里来的一个富商开的一个分号,没想到掌柜的竟然就是这位老者。史正万说:“老先生侠肝义胆,让正万佩服。老先生只管放心,正万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负老先生所托。我马上收拾收拾,然后交待一下镖局里的事务,即刻赶奔塘沽。”
       老者到雪嫣面前交待了几句,然后坐上轿车飘然而去。
       史正万稍事收拾,便亲自带上十几名精干的伙计护送雪嫣上了路。一路上倒也顺当,二十天之后,便到了塘沽。按照雪嫣提供的地址,史正万找到了雪嫣的老家边家夯。可史正万怎么也没想到,雪嫣的父母由于过度思念女儿,早已双双离开了人世。院落依旧,人事全非,雪嫣哭得是悲悲切切,肝肠寸断。
       史正万见状说:“雪嫣,既然家中发生如此变故,还不如随我回盘山找陈明仁陈掌柜的。俗话说得好,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姑娘正值青春妙龄,如花的容貌,大好的时光还在后头哩!”
       雪嫣含着眼泪答应了。半月后,又随着史正万赶回了盘山。史正万吩咐林三儿带着雪嫣来到沟帮子的瑞通当铺,没想到当铺里死气沉沉,伙计里里外外进出,脸上都凝了一层霜,看样子当铺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位兄弟,看你们匆匆忙忙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三儿截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伙计打听。
       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三儿说:“您是谁?”
       林三儿说他是陈掌柜的一个朋友,伙计的态度好多了。他抹了把灰土土的脸说:“我还以为您是来当东西的呢,原来是林镖头啊!前天晚上来了一伙胡子(土匪),将掌柜的给绑了票,至今生死不明。”
       林三儿大吃一惊,将伙计跟他说的话如实告诉了雪嫣。雪嫣一听,一时傻了,呆了半晌,号啕大哭。
       “这可怎么办哪?”
       林三儿说:“姑娘,您现在只能跟我回镖局。我在这里安下人手,如果有陈掌柜的消息,就马上再将你送回瑞通当铺。您看这样行吗?”
       雪嫣只得点头,遂又跟着林三儿回到了镖局。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史正万觉得,雪嫣不但秀美端庄,恬静之中透着一股用言语无法表达出来的韵味。她的美可以用“超凡脱俗”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当林三儿带着她走出巷口时,史正万的心就像一只飘浮在空中的婆婆丁没着没落的。
       可一眨眼,林三儿居然又带着她回来了。史正万的心就好像黑夜里突然看到一缕阳光,一下子就豁亮起来了。在院内的花树下,雪嫣梨花带雨,更加可人。
       
       “雪嫣,不妨事的,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儿就是你的家。”史正万乐呵呵地说,“佩玉,你跟雪嫣住在一块儿。”
       “是,老爷。”
       三姨太佩玉从屋子里走出来,领着雪嫣进了她的西厢房。
       安顿好雪嫣后,史正万迫不急待地问:“林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三儿便把陈明仁被胡子绑票的事儿说了。史正万沉吟了片刻,嘱咐林三儿说:“明儿个拿着我的帖子进山,看看哪个绺子(胡子的集体组织)的人绑了陈掌柜的票。”
       两天后,林三儿满身臭汗地回来了,他说他拿着史正万的帖子拜了好几家绺子,都说没有下山砸窑(抢有钱的大户人家),也没有绑谁的票。
       史正万心说,这就奇了,盘山地区大小绺子的当家的,都和他是江湖上的朋友。他们说没有的事儿,就是没有。那陈掌柜的究竟是被谁绑了票呢?
       就在史正万满腹狐疑的时候,继续打探的林三儿回来禀报说:“陈掌柜的是被元觉寺一带新成立的绺子“九头鸟”给绑了票,三天内索要三十万飞龙子(大洋)。三天过后,当铺没凑足这么飞龙子,“九头鸟”一怒撕了票,陈明仁被砍得面目全非,被人给扔在当铺的门前了。”
       不知为什么,史正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之余,心里边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史正万潜意识里,是希望雪嫣能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这样,他就可以每天看到她那娇美的影子了。
       对“九头鸟”,史正万了解得不是很多,只是听风传,说“九头鸟”是位来无影,去无踪的胡子头;听说他还是黑龙江甘南县最有名的胡子头老殿臣(原名傅殿臣)的拜把兄弟,手下有百十号枪准马快的小崽儿(绺子里的弟兄),与辽河两岸的各绺子不通气,喜欢独来独往;辽河两岸最有名的绺子老北风和盖中华都拿他没办法。
       史正万听了林三儿的禀报后,来到三姨太佩玉的房中将陈明仁遇难的事儿告诉了雪嫣。
       “雪嫣,林三儿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陈掌柜被‘九头鸟’撕了票,人已经不在了。”史正万说。
       雪嫣惊愣了片刻,随后就哭开了,佩玉在一旁安慰了好半天,雪嫣这才止住了悲声,啜泣着说:“史镖头,雪嫣现在可真是身处乱世,居无定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往后可怎么活呀!”
       史正万说:“雪嫣,你要是信得着我史正万,要是不嫌弃我这儿是人来人往的嘈杂之地,就在这儿住下吧!你这么年轻漂亮,等有了机会,我再给你找个好女婿,好好过日子吧!”
       “老爷,您可真是雪嫣的大恩人呀!”雪嫣马上就改了口吻,“扑通”一下,跪在史正万脚下。“雪嫣自小虽生在富足之家,但从没娇生惯养,缝洗补纳,洗衣做饭,样样都会。老爷可让我给您当个粗使丫头什么的。”
       史正万哈哈一笑:“雪嫣,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史正万怎么能让你这么一个温柔典雅的姑娘当我的粗使丫头呢!如果你愿意,我马上让人将后跨院给你收拾出来居住,你看怎么样?”
       雪嫣悲中得喜,焉有不答应之理?
       第二天晚上,史正万就领着雪嫣住进了收拾一新的后跨院。雪嫣望着整洁的院落,崭新的床铺、被褥,不由高兴地落下了眼泪。就这样,雪嫣明正言顺地住进了通泰镖局。
       闲暇之余,史正万经常去后跨院和雪嫣聊天,史正万怎么也没有想到,雪嫣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还画得一手好丹青,作得一手好诗词。别看史正万是常与惯匪打交道的江湖中人,可他最钦佩能诗善画的文化人,如今见雪嫣这一娇柔女子竟然有这么高的文化修养,简直钦慕得不得了。
       有一回,雪嫣画了一幅仕女图,在画上题词一首,其中最后两句写的是:“风流皆道胜人间,须知狂客,拼死为红颜。”史正万问雪嫣,此词寓意为何,雪嫣笑而不答,从被子底下摸出一个红布包。雪嫣打开红布包,史正万一看,红布包里包着的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的剪口布鞋。雪嫣将布鞋递到史正万面前说:“老爷,多谢您的大恩大德雪嫣才有今日;雪嫣无以为报,这双布鞋是我亲手为老爷您做的,活计不是很好,不知老爷喜不喜欢?”
       史正万接过雪嫣手中的布鞋看了看,但见针脚密密匀匀,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史正万妻妾三个,却没有一个人给他做过一双鞋,他穿的鞋都得到市面上去买。史正万一见雪嫣给他亲手做的这双鞋,感动得心里直涌暖流,望着雪嫣说:“雪嫣,瞧你这话儿说的见外了不是?除了你,我史正万这辈子没穿过别人亲手给我做的鞋呢。雪嫣,你说我喜欢不喜欢?雪嫣,要是哪个男人娶了你,那该是三辈子修来的福份呀!”雪嫣低头轻声说:“老爷真会拿我寻开心,雪嫣这辈子不嫁人,只要服侍在老爷身边。雪嫣现在无父无母,老爷您就是我的亲人了。”
       史正万想,这雪嫣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打那儿以后,史正万去后跨院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几天不见雪嫣,便觉得生活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他三个月没挨女人边了
       最近几天,因为镖局的生意出现了几起意外,史正万忙于处理,回来总是很晚,便没有到雪嫣的房里来,但心里惦念得不得了,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史正万的这一反常表现,倒让佩玉吃了一缸子醋。佩玉是史正万包的一个唱黄梅戏的,后来史正万就娶了她。在没有雪嫣之前,在史正万的怀里,佩玉可是块香饽饽,可雪嫣一来,佩玉就成了冷饭糟糠。这让佩玉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史正万总共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长史正万三岁,面如老妇,终日只知吃斋念佛。二太太倒还晓风情,史正万对她也算关爱有加,只是她天生命短,前年患了一种快病,一觉没醒过来,就撒手走了。这三姨太佩玉不但戏唱得好,人也长得俏,是史正万花了大价钱常年包下来的。后来戏园子散了场,史正万就明媒正娶娶了她。
       昨天晚上,佩玉在史正万的枕头边上哭了。
       佩玉说:“老爷,您怎么能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啊?要是见着比雪嫣更漂亮的,您的心还不得又活了啊?您忘了当初是怎样跟我说的吗?”
       史正万知道佩玉心里不痛快,说:“佩玉,你的心眼儿怎么针鼻儿一般大小呢?人家雪嫣还是一个大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当初说过对你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悔。可是你要知道,这男人是什么?这男人就是一只茶壶,而女人就是围在茶壶边上的茶碗。你见过有一只茶碗的茶壶吗?再说了,我和雪嫣之间也没什么啊?”
       佩玉说:“老爷,您自己肚子里想什么,您自个儿最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可是我告诉您一句话,凭空来了个大活人,还是个水灵得能捏出水儿的大姑娘,您不觉得这件事情看起来就不那么简单吗?老爷,您也是过半百的人了,凡事应当细细地思量。”
       佩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换了以往,佩玉的话就是圣旨,可是现在,史正万的心全都在雪嫣身上呢,哪会去想那么多。
       这天,事总算是忙完了,史正万便急急地望后院来了。
       由于盛夏,雪嫣的房门开着,史正万推开纱门就走了进去。要是以往,史正万都会轻轻咳嗽一声,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史正万没有咳嗽。史正万过了走廊,隔着珠帘往里边一望,不由得呆住了:雪嫣正仰面午睡,瀑布般的长发倾在枕边;锦被微滑,圆润修长的双腿,露出两只白里露红春葱般的玉足;更让史正万心惊肉跳的是,雪嫣姑娘竟然是半裸而眠,上身只穿一件红肚兜儿,饱满挺拔的胸部就像风光旖旎的两座春山,白玉似的腋窝里一绺春绒时隐时现……
       这姑娘简直就是天地间的尤物!史正万不由睁大了双眼,呆愣在那儿了。这时,就见雪嫣伸了伸懒腰,一翻身坐了起来。史正万刚想往外走,被雪嫣给叫住了:“老爷,您来了?”
       “啊,是我……”史正万答应着,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本来想出去的,可听到雪嫣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这双腿是怎样迈进屋子里的。
       雪嫣麻利地将衣服穿好,然后将一碗早就熬好的莲子羹放在史正万面前的案几上,红着脸儿满面娇羞地说:“老爷,您有好些日子没来看雪嫣了吧?老爷,瞧您又瘦了。”
       
       史正万端起莲子羹,叹息着说:“是呀,现今世道很乱,这买卖也越来越不好做了。雪嫣,这镖局和居家过日子一个理儿,哪儿都得操心费力。”
       雪嫣说:“老爷,就是您今儿个不来,我也会让丫头杏儿去前院叫您。老爷,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呀!今晚上,我想请老爷您一个人过来喝杯水酒,吃顿我亲手做的饭菜。”
       史正万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呀,我已经有好多日子没有胃口了。雪嫣,今儿晚上我一准来。需要什么材料,我好让人到街上去买。”
       雪嫣笑容可掬地说:“老爷,昨天杏儿已经到街上采办齐全了,就等着露一手给您瞧瞧呢。”
       史正万站起身来说:“雪嫣,镖局里还有些杂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先走了,晚上我一准来。”
       史正万说完,哼着小曲走了。
       史正万是在等待中度过这个下午的。不知怎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雪嫣躺在床上午睡的情形。晚上,太阳刚压山,史正万就急不可耐地来了,一进跨院,就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这时的雪嫣,换了一件白色的绸面旗袍,更显得婀娜多姿,清丽可人。一见史正万进来,雪嫣忙掀珠帘迎了出来,笑吟吟地说:“老爷,您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去前院找您去了。”
       史正万一边坐在了太师椅上,一边笑着问:“雪嫣,我可是个馋嘴的油耗子,都做了哪些好吃的招待我?”
       雪嫣冲着门外喊:“杏儿,上菜!”
       就见外边人影一闪,杏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雪嫣挨着个儿给介绍,这是东坡肉,这是佛跳墙,这是马蹄鳖,这是牛尾狸……
       史正万看得是眼花缭乱,心说这哪儿是什么美味佳肴,简直就是一桌子完整无缺的艺术品,使人不忍下箸。
       史正万指了指佛跳墙问:“雪嫣,这道菜的名字怪怪的,你知不知道这道菜因何名叫佛跳墙?”
       雪嫣不假思索地说:“相传清代有几个秀才,有一天聚在春园菜馆,吃遍了百味,觉得有些厌腻,都嚷着要尝新味。菜主人微微一笑,令人端来一坛菜,揭开坛盖,顿觉满屋异香,秀才们食欲大增,当即询问菜主人,得悉这道菜尚未起名,有一人便趁兴吟诗云:‘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大家一听,均叫好,遂把这道菜叫成了佛跳墙。”
       史正万听得兴高采烈,又指着马蹄鳖和牛尾狸问:“这两道菜又有什么讲究?”
       雪嫣说:“这是两道徽菜。早在南宋时,徽菜就以烹制山珍野味闻名于世。古人作诗云:‘沙地马蹄鳖,雪中牛尾狸。’说的就是这两道菜。”雪嫣说到这儿,将一坛新买的“竹叶青”打开,给史正万的酒盅满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望着史正万粲然一笑。“老爷,雪嫣十八年来没有今儿晚上这么高兴,老爷,咱们干了这盅酒。”雪嫣说着一扬脖,就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三盅酒下肚,雪嫣脸上涌现了两朵桃红,更加娇艳可人。史正万望着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那被薄薄的旗袍裹紧着的青春胴体,浑身上下的血液像酒精一样地燃烧起来了。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挨过女人边了,并不是说他不想,而是每次都提不起那个兴致。佩玉几次抱怨他对她冷淡,他都推说身子不好给推了。无论对什么事情,他的看法就是宁缺勿滥。对女人就更加如此了。今晚上,面对出水芙蓉般清纯秀丽的雪嫣,一种压抑已久了的东西在他身上觉醒了……
       雪嫣坐在史正万对面,一抹青丝从肩头披散而下更具千种风情、万般神韵。史正万微笑着赞叹道:“雪嫣,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老爷,您又拿雪嫣取笑了。”雪嫣站起身来给史正万倒酒,满面的娇嗔。
       一缕幽香从雪嫣身上溢散开来,史正万不由得意乱神迷,他一把抓住雪嫣的手,猛地将雪嫣揽在怀里,动情地说:“雪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雪嫣,自打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你,我才知道谁才是我生命中的女人。雪嫣,答应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雪嫣娇喘吁吁:“老爷,您是我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可以说,没有您,就没有雪嫣的今天。雪嫣的一切,都是老爷给的。雪嫣无以为报,只有一个身子……”
       雪嫣说着,将散发着年轻姑娘特有的肉香的嘴唇轻轻地迎向了史正万,当那两团温软而又富有弹性的东西猛地挤在他的胸膛上并且开始狂热的揉动时,史正万再也不能自已,一把将雪嫣裹在了身下……
       这一夜的刺激和销魂,是五十多岁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一番绸缪之后,史正万抚摸着雪嫣羊脂玉般白嫩的身子许诺说:“雪嫣,我一定要好好地对你。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好,我得给你一个名份。明儿个一早我就去找人看个吉日,然后光明正大地将你娶进门……”
       “老爷,您真好……”雪嫣说着,双手缠住史正万的脖子,扑在史正万的怀里撒起娇来。
       直到这个时候,史正万才明白,征服一个心仪的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该有多么的重要。以往,雪嫣的端正恬静让人不能心生漪念,可今天晚上的反常表现,让史正万明白了一个道理,表面上看起来再正派的女人,其实她的心里还是藏匿着一条冬眠的小蛇的。只是,这条冬眠的蛇的苏醒,得需要男人足够的热量。女人,就是一块土地,一把锁;而男人,就是犁开这块地的耕者,就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史正万自打娶了雪嫣为四姨太后,整个人像换了个样儿似地,似乎年轻了许多。
       两个人一好上,弄得其余那两房整日沉着个脸儿。尤其是大太太,每次远远地看见雪嫣在史正万身边笑逐颜开的样儿,就朝地下猛唾一口浓痰:“呸!这个臊狐狸哪儿好?不就有一盘大屁股和一双勾魂眼儿吗?”骂完了雪嫣,接着又骂史正万,“五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啥叫个臊?整天和狐狸精搞在一块,不淘空了身子才怪哩!这个家非毁在这个狐狸精手里不可!”
       耳垂上的红痣就叫守宫砂
       史正万正当年,早将那种事儿使得是得心应手,再有雪嫣的配合,每次都将雪嫣瘫软得如一堆融化的春雪一般才肯罢手。每次,雪嫣都会让史正万感受到了前所末有的满足,雪嫣对此也是乐此不疲,老夫少妻的夫妻乐章奏得是琴瑟和谐。
       几个月下来,史正万真可谓乐不思蜀。这天,两个人说着话,史正万便开始动手动脚,没想到,雪嫣却一把将他推开了。雪嫣今晚上的举动,让史正万不由一愣,心说怎么了?她对这种事从来没有拒绝过。
       史正万还想上手,将雪嫣抱在怀里,这次雪嫣没有拒绝,只是羞涩地说:“老爷,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那个了,八成是怀上了您的骨血。您实在想要,就上三太太房里去吧!三太太可是每天晚上都盼着您过去呢!老爷,三太太可是个好人,您不能总冷落了她呀!”
       史正万一听差点儿蹦起来。结婚多年,娶了多房妻妾,硬是没见着一男半女,史正万为此烦恼半生,自己这么大个家业留给谁?如今一听说雪嫣有了,焉能不兴奋得跳起来?他搂着雪嫣亲了又亲,看了又看,恨不得像块玉坠似地捂在胸前。
       雪嫣望着史正万嫣然一笑说:“老爷,您就先忍忍吧。等孩子生下来,您再……”
       史正万掐了掐雪嫣水一般的脸蛋说:“雪嫣,我的小乖乖,你是存心让老爷我憋死呀!”
       雪嫣“嘻嘻”一乐:“老爷,您要是不怕肚子里的儿子没了,您就随意。”
       史正万摆了摆手说:“别、别介,儿子要紧呀!打今儿个起,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胎气要紧呀!”
       雪嫣说:“老爷,我想明天请您陪我去北镇闾山的望海寺进香,请送子娘娘保佑,赐咱们一个三才俱全的儿子,长大了也好光宗耀祖呀!”
       史正万盼儿子都快盼疯了,当即满口答应。可第二天一早,史正万陪着雪嫣正要起身,伙计林三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说:“老爷,大事不好了!押送关内的一批镖,在锦州城外的大凌河边上被人给劫了。镖师刘金龙被人当场打死,伙计们也被打得四处逃散了,只有闷墩哭着跑回来了。闷墩回报说,劫镖的那伙人仍然报号说是“九头鸟”的人。”
       
       又是“九头鸟”的人!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史天万已经有三趟镖被一伙报号说是“九头鸟”的人给劫了,损失了差不多有十多万块现大洋。这次给人押送的是一批昂贵的中药材,少说也得赔雇主三万块现洋。照此下去,他史正万辛辛苦苦挣扎了大半辈子,创下的这份家业用不了多久就会败得一塌糊涂。以他史正万的威望,在辽西这块地盘上与他作对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这个人究竟谁呢?
       凭直觉,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很显然是冲着他史正万来的。要是以往,每次走一趟价值贵重一点的镖,他都要亲自出马,可自打有了雪嫣之后,史正万对生意上的事就放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几桩买卖都砸了。这不光是损失一些现洋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史正万几十年来创下的通泰镖局的大名就要一落千丈。照此下去,还会有谁信得过他史正万,还会有谁将买卖交给他史正万?这就等于是砸了他通泰镖局的牌子,断了他的财路呀!
       史正万越想越怕,一时间,去望海寺进香的兴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得去辽西各处的绺子里打听一下,到底是何人跟他史正万过意不去?要是让他查出个分毫,他就要联合绺子里的朋友将这伙毛贼一网打尽。他要让这伙小毛贼看看,他史正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可雪嫣这边又不能冷了,答应雪嫣的事不能不兑现,史正万只好吩咐贴身的伙计林三儿带着几名保镖和丫环杏儿陪着雪嫣去望海寺进香。雪嫣噘着小嘴满心的不乐意,史正万左哄右哄,雪嫣的气这才消了。
       今天早晨的天气格外好,时值初秋,远处的医巫闾山就像横卧在辽西大地的一条苍翠欲飞的青龙,显得分外雄奇。半山的望海寺青砖碧瓦,雕梁画栋,远远望去,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霭之中,加之隐隐的钟声,使人疑似到了仙界。
       望海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三年,分为上下两院,是辽西地区最大香火最盛的皇家寺院。
       一路上,雪嫣想起死去的爹娘,禁不住泪水涟涟。此去望海寺,她要了却一份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夙愿——在寺里,为她死去的父母作个道场,好让他们脱离苦海,早登仙界……
       雪嫣正在伤感,忽听林三儿喊:“太太,不好了,前面有胡子!”
       雪嫣一掀轿帘,可不是吗?前面的山坡上涌出一股子骑着马,背着“汉阳造”的胡匪,领头的中等身材,紫红脸儿,满面的杀气,望之令人生畏。只见他身上穿着紫红色宁绸上衣,蓝缎裤子,脚蹬青缎靴,头上扎着紫红色头巾,脸后垂着一尺多长的紫红色飘带,手里拎着两把德国产的镜面大匣枪。
       就见胡子头手一挥:“勾道关子(合伙出击)!”
       胡子们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口哨声,向轿车扑来。保镖们正待持枪还击,其中的一个早被打中了手腕,其余的见胡子势大,乖乖地缴了械。一个小崽儿(小胡匪)用枪管挑开轿车帘,笑逐颜开地朝着胡子头喊:“二当家的,是两个盘亮(脸蛋漂亮)条顺(身材好)的观音菩萨(绑来的女人)呀!这回,大当家的可该开开荤了!”胡子头说:“少他妈的废话!谁要是打这两尊观音菩萨的主意,看我不抹了他的榔头(割下他的脑袋)!”二当家一声令下,小崽儿们谁敢不听?一个个变得循规蹈矩起来。
       雪嫣等人被人捆绑着蒙了眼,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崽儿们解开雪嫣身上的绳索和蒙眼布,雪嫣放眼一望,自己置身在一处豪华的房间里。屋子里边铺着猩红的地毯,八仙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这哪儿是什么胡子窝,分明是一户有钱人的书斋。外面,胡子们正在唱着酒令:“当朝一品卿,两眼大花翎,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合六同春,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十全福禄增,打开窗户扇,明月照当心。”
       雪嫣妈活着时,她不止一次听妈说起过,年轻漂亮的姑娘被人绑了票,没有一个能完完全全地回来,十有八九是被胡匪们给糟蹋了的。雪嫣想到这儿,不由得心慌意乱。
       尽管外边很嘈杂,屋子里却很静,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越是这样,雪嫣的心里就越慌慌地,如一根孤立在风中的小草。这时,屋子里吹过一股冷风,雪嫣不由打了个冷战,放眼一看,门开了,进来一个蒙着黑纱披着黑色斗篷的胡子头。雪嫣怯怯地蜷缩在床边,浑身哆嗦着就像是一头狼嘴里的羔羊。雪嫣没有想到的是,胡子头子并没有像他想象或人们传说中的那样凶恶,他在屋子踱了一圈,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他们的目光交替了一下,雪嫣赶紧将头垂了下来。她觉得胡子头的眼里,有一种慑魂夺魄的力量。
       胡子头先开口说话了:“你就是史正万新娶的姨太太?”
       雪嫣点了点头。胡子头说:“都怪我手下弟兄太莽撞,对您实在是太无礼了,希望您能原谅这种孟浪……”
       胡子头说话轻声和蔼,让人有一种亲切感。不知怎么的,雪嫣觉得这目光似乎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可究竟在哪儿见过,雪嫣却一时想不起来。胡子头柔和的腔调,使雪嫣初来时的恐惧感开始一点点地消失。
       “您能告诉我,您究竟是谁?”雪嫣乍着胆子问。
       胡子头笑了笑:“我是这伙胡匪的大当家的,我的报号叫双镖。”
       雪嫣一愣。作姑娘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胡匪双镖的名字,在她的想象中,双镖准是个面目狰狞杀人如麻举止怪异匪气十足的莽汉,没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竟然是这伙胡子的大当家的,一种好奇心禁不住油然而生。双镖似乎看出了雪嫣的心思,说:“直到如今,甭说是别人,就连我手下的崽子们,也不知道我的庐山真面目。”双镖走到雪嫣面前,说,“实话告诉你,本来,我是想将你抢上山来作为软秧子的;他史正万有的是银子,还在乎往你身上花几个小钱?可我见了你,改变了主意,我要放你回去!放心,你的丫环和保镖们都安然无恙,过一会儿,我就送你们出山。可有一样,你得把你的一切,也就是说身世、经历和目前的生活讲给我听听,好吗?不、不要急着拒绝,要知道,这对我有多么的重要。还有,你嫁给史正万,恐怕也是非你所愿……”
       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个人究竟是谁?雪嫣的心里掠过一丝惊异,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世,但讲述了她和史正万之间的一切。双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就连雪嫣也觉得,自己能在一个陌生的胡匪头子面前娓娓从容地述说,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儿。她似乎没有把他当作胡子,而是把他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兄长和挚友。似乎,此时的她不是置身于危机四伏的匪窝里,而是置身在一处没有外人打扰的世外桃源。雪嫣觉得双镖老在看她,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她鼓了鼓勇气抬起头来,正撞上双镖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她有些羞涩地问:“干嘛这么瞅我?”双镖这回没称呼雪嫣为“太太”,而是直呼其名,静静地说:“雪嫣,你真是太美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长了十八岁,还没有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同处一室,更没有一个男人用火辣辣的眼神这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雪嫣脸一红,轻轻地低下头来。更让她不明白的是,双镖居然连她的小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双镖到底是谁呢?
       双镖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踱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说:“雪嫣,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还知道关于你的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关于你耳垂之上这颗守宫砂的来历……”
       “你到底是谁,为什以对我的事儿知道得这么多?”雪嫣鼓足了勇气问。
       这颗守宫砂的来历,只有她的家人才知道。这颗红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相面者见她耳垂上的这颗红痣,就将这颗痣叫做守宫砂。可眼前这个陌生的匪首,竟将她的身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人到底是谁?
       双镖神色诡秘,转过身去望着窗子外的山峦,叹息着说:“雪嫣,有些事儿是不能一下子说破的。以后,你会明白的。要不是这颗罕见的守宫砂,你今天的处境可想而知……我双镖向来说话算数,过了晌,就将你送下山。”
       
       双镖说完,将门轻轻带上走了,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想着刚才双镖跟她说过的话,雪嫣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一个杀人如麻的胡子头,凭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放过自己呢?难道,自己和他有某种联系?她越是急于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却偏偏像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线。
       就这样过了一个上午。午后时分,双镖将雪嫣他们送出了山寨。一路之上,双镖没有说话。走出半里地的时候,雪嫣掀起轿帘,远远望去,双镖还没有离去,只见他身披黑色披风,蒙着黑纱,和胯下那匹黑马浑然而成一体……
       就在雪嫣渐渐远去的时候,双镖后边又赶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急急地问:“双镖老弟,你咋将人给放回去了?他史正万有的是银子……”
       双镖叹了一口气说:“九头鸟”大当家的,您不知道这里头的原委。等我把事情给您原原本本说一遍,您就明白咋回事了!”
       老者正是传遍辽河两岸的,来无影、去无踪的胡子头“九头鸟”。
       “九头鸟”喜欢独往独来,与辽河两岸的绺子大都互不通气,那他为什么又与双镖称兄道弟的呢?
       原来,一个月前,“九头鸟”领着手下人去一个大户人家掐灯花(黄昏时候抢有钱的大户人家),没想到明了(被人知道了),中了人家的埋伏,起烟了(兵来抓人),“九头鸟”身负重伤,恰巧双镖领着两个小崽儿出来踩盘子(行动前寻找目标),听见了枪声,便派人去打探。那人回来告诉他说:“是‘九头鸟’大绺子和王家大院打起来了,‘九头鸟’中了人家的埋伏,受了重伤。”双镖一听”九头鸟”出事了,立马领着两个小崽儿冒着枪林弹雨将“九头鸟”给救了出来。就这样,“九头鸟”感激双镖的救命之恩,两人遂结为兄弟。也就在刚才,“九头鸟”听手下小崽儿禀报说,双镖绺子劫了盘山一位有钱人家的姨太太,便急急赶到这里来。
       双镖说了其中隐情后,“九头鸟”不由哈哈大笑。大笑之后说出另外一番话来,双镖听罢,不由恍然大悟……
       她的内心其实想当押寨夫人
       雪嫣回到府中的时候,史正万还没有回来。走到半路上,雪嫣叮嘱林三儿等几个随从,让他们千万别向老爷提及此事,只说是进香进得很顺利,免得老爷动了肝火。老爷的心境一直很不好,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雪嫣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双镖说的那几句话,以及双镖黑纱后面那双注视她的眼睛。一连几天,雪嫣恍然如梦,几天工夫下来,竟然憔悴了许多。史正万见状,心疼地问她,她支吾地说,大概是怀了孕的缘故吧;史正万也没深问,只是在雪嫣的膳食上又作了许多调整。
       雪嫣怎么也没有想到,半月后,她又看到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这天早上,雪嫣陪着史正万正在吃着早饭,林三儿进来禀报说:“老爷,您请的那个人从奉天赶回来了。”
       “让他进来。”史正万说。
       前天在拉拉屯,史正万亲自为北京琉璃厂的荣宝斋押送一批货物,那是刚刚从盘山汪家坟的汉代古墓出土的古董。这批古董十分贵重,荣宝斋的王老板花了十万大洋,才从掘墓者手中将这批古董搞到手。王老板特意赶到通泰镖局,花了一万大洋的镖银,请史正万亲自走这趟镖。史正万满口答应,第二天就从镖局里挑选了几个得力的镖师,踏上了进京的大道。
       为了谨慎小心,史正万特意嘱咐伙计们不打镖旗,尽量做到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走到拉拉屯的时候还是遇上了麻烦,一伙马胡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背着毛瑟大枪,手里拿着两只盒子炮,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史正万催马过去对脉子(搭话),外腿甩镫,喊道:“达摩老祖威武!”哪知胡匪们并不理会史正万的恭敬,领头的哈哈笑道:“史老板,你来的正好,要不然,我们正想掐灯花呢!”史正万想,辽西这块地上,还有明着跟他对着干的绺子?于是笑着说:“熟脉子(自己人),请当家的报报迎头(报个姓名)。”哪知对方根本不理会,带领众匪向镖车冲来。史正万知道今天要是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甭想活着离开这儿,于是吩咐手下的伙计们亮家伙。
       胡匪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个个英勇善战,工夫不大,史正万手下的伙计就死了有七八个。就在这紧要关头,打对面来了一位红脸儿小伙子,小伙子见状,二话没说,一扬手,就见一道寒光,领头的胡子头捂着胳膊大叫一声,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另外有两个小崽儿刚想持枪射击,小伙子又是一抖手,两个小崽儿应声落马。胡子们扔下两具小崽儿的尸体跑了。史正万拍手叫绝。
       原来,小伙子刚才使的是百步穿杨的杀手神镖!史正万是行家,焉能不知?事后,史正万知道,小伙子姓唐名朝,河北鹿泉人,父母双亡,这次来到关内,听说张作霖正在奉天招兵买马,想去吃粮当兵,混碗饭吃。
       史正万遂生收留之意,对唐朝说:“在下史正万,在盘山开设了一家镖局,如今正值乱世之秋,兄弟如不嫌弃,不如到镖局来共图大业。”唐朝想了想说:“史老板,我还得去奉天去找我的一个姨表亲。等我将事情安顿好了后,再来盘山找史老板谋事如何?”史正万见状,不便再说,只好和唐朝告辞。没想到唐朝言而有信,风风火火地从奉天赶回来了。
       林三儿应声出去,工夫不大,就听院外传来说笑声。史正万赶忙迎了出去。雪嫣站在史正万的身后,上下打量了唐朝几眼。雪嫣发现,唐朝不但长得英俊潇洒,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人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熟悉而亲切。雪嫣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人的影子,难道是他——那个曾经劫过她又将她放回来的胡子头双镖?
       唐朝似乎觉察到了雪嫣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讶,抢先一步走到史正万和雪嫣面前躬身施礼,然后抬头看了雪嫣一眼:“唐朝给老爷、四太太请安了。”
       雪嫣满面含笑,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神秘的人究竟是谁?他究竟想干什么?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得“怦怦”乱跳起来。
       自从被双镖放回来后,雪嫣的心就再没有从山寨里边收回来。尽管那个人蒙着黑纱,看不清脸面,可单就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足以让她怦然心动。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与他仅仅是一面之交,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于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对他动心呢!
       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自从被双镖平安无事放回来后,每时每刻,雪嫣的眼前无不晃动着双镖那魁伟挺拔,披着黑色斗篷蒙着面纱的身影,甚至在梦中他还除去面纱让她看到了他那张英俊潇洒棱角分明的脸。让她惊异不已的是,唐朝这张脸竟然跟她在梦中所见到的双镖那张脸一模一样!难道,这一切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一想起在山寨里和双镖独居一室时,双镖看她那火辣辣的眼神,雪嫣的心里边就涌起一缕说不清的幸福感。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双镖不放她回来,而要她当押寨夫人的话,她也会颔首答应的。没想到他却完整无缺地放她下山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骑着马站在山坡上披着黑色斗篷蒙着黑纱目送自己的情形。
       要不是因为自己……唉!她真想留在山中不走了。
       这个唐朝真的就是那个胡子头双镖吗?如果真是他,那他到这镖局来做什么呢?为了她吗?可仔细一想,不像。如果真为了她,那天就直接将她扣在山上了。如果不是为了她,那他又来这儿干什么呢?每天,这个问题都会乱草般缠绕着雪嫣的心绪。
       然而,能够每天见到唐朝的身影,成了雪嫣最开心的事儿。她也曾试探过几次唐朝,试图将他和那个蒙面的胡子头重叠在一起,可唐朝除了对她格外的客气外,甚至对她看都不多看一眼。以至于雪嫣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无数次对自己的判断进行了否定。可她又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眼神如此相似?
       一晃,唐朝在镖局里已经一个来月了。史正万让他单独走了几趟镖,均都安全返回,给通泰镖局挣下了大把的镖银。因此,史正万让他当了镖局的二镖头,可以自由进出镖局。可他每次见了雪嫣,总是彬彬有礼地叫一声“四太太”,然后转身就走;雪嫣每次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都怅然若失。
       
       这时间,大太太的父亲去世了,史正万带着大太太和丫头杏儿去守灵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三太太佩玉。这天,佩玉房中的灯早就熄了,想是睡着了。雪嫣却睡不着,坐在床上想着心事。这时,就见窗下人影一晃,紧接着从窗口跳进一个人来。雪嫣正想喊人,那人麻手利脚地用手将雪嫣的嘴堵住了:“雪嫣,是我……”
       雪嫣一看,来人正是老爷请来的武师唐朝。一番话语过后,雪嫣不由又惊又喜,扑进唐朝的怀里大哭起来……
       他要倾家荡产赌上一把
       史正万最近几天心绪非常地好,自打唐朝来了以后,镖局的生意日渐火了起来。再加上雪嫣有事没事总是陪伴他左右说说笑笑,史正万感觉到自己栖身于一道百看不厌的美丽风景之中。雪嫣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尤其是那双含情的双眼,无时不荡漾着令人陶醉的清波。
       这天晚上,老夫少妻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儿。
       “老爷,想我了吗?”雪嫣脸色绯红,柔声问道。
       “想,做梦都想。”史正万乐呵呵地望着水葱一般的雪嫣说。自打身怀有孕以来,雪嫣越发出落得漂亮了,红红的脸儿如桃花般鲜润。
       “那好,今天晚上,我就再侍候您一回,往后,可就不允许了。”雪嫣嫣然一笑。
       “你肚子里已有身孕,我怎么可以……”
       “老爷,您不会悠着点儿?”
       今天晚上,雪嫣的兴致极高,主动迎合。抚摸着雪嫣白白香香的身子,史正万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老爷,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明天还得进趟香。我想让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事毕,雪嫣说。
       “你前些日子不是进过一回香了吗?”
       “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观音菩萨送给我一只白兔就走了。我一想,孩子明年出生,而明年又是兔年,这是菩萨托梦给我呢。所以,我得再去给菩萨进香才行。”
       “哦。”
       “镖局里的事儿忙,有林三儿陪我去就成了。”
       “好吧,多捐点灯油和香火钱,我这两天的确是忙,我就不陪你去了。”史正万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雪嫣在林三儿的陪同下又去望海寺进香去了。
       史正万自打雪嫣进香走后,就觉得右眼跳得慌,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雪嫣已经走了一整天了,还没见回来,莫非出事儿了?他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陪同雪嫣前去。
       掌灯时分,史正万正在屋内不安地踱着步,唐朝慌里慌张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老爷,我刚才看见有人从门缝儿里塞进了一封信。”
       史正万接过一看,差点儿吓死。信的内容大意如下:雪嫣和林三在进香途中被“九头鸟”给绑了票。土匪说,要想赎回雪嫣,三日后午时,将二十万大洋放在三叉河口,过期不交就撕票。
       又是这个“九头鸟”!史正万的肺都快气炸了。
       唐朝在一旁见史正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信上写的是什么,史正万就将信中的内容说了一遍,唐朝一听火冒三丈:“青天白日的无法无天了,咱们去县里报告保安队,让他们来解救夫人。”史正万叹了口气,说:“从来官匪是一家,弄不好人财两空,况且雪嫣身怀有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祖宗交待呀!可这二十万大洋……”
       是呀,二十万大洋,差不多就掏空了史正万一半的家底了!可是,想到自己心爱的雪嫣在匪窟里危在旦夕,史正万一咬牙,决定舍财救人!
       三日后的午时,史正万将二十万现洋放在了三叉河口。半晌,才见从河对岸划过几条船来,船上的人个个荷枪实弹,领头的说:“史老板,将现洋放在那儿,后退三百米,等我们将现洋装上船,定将夫人完好无损地还给您。”
       史正万提出让他看一眼雪嫣,那人说:“史老板,你要是信不过就请回吧!反正我们当家的正缺个压寨夫人呢!”
       史正万知道土匪的秉性,只好点头答应了。唐朝让他提防土匪的诡计,史正万苦笑了一下,说:“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夫人,就是倾家荡产也得赌上一把。”
       史正万领人后退三百米,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将现洋搬到船上。土匪果然没有食言,搬完现洋后,从船上抬下一男一女两个人来,然后扬帆远去了。
       史正万慌忙赶到跟前一看,男的是林三儿,嘴里边堵着块毛巾,被人五花大绑捆得粽子一般,活的,昏迷着;女的被砍得面目全非,从身材和衣着上看的确是雪嫣。史正万见此惨景,当时就昏过去了,醒来后林三儿告诉他,夫人和丫环早被土匪给糟蹋了,四太太想反抗,被土匪们用刀子给毁了容……
       史正万听到这里,想到雪嫣平时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只觉得心头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了过来,气都喘不过来,越憋越慌,突然,他大叫一声“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受了这次打击,史正万的精神低落到了极点,成天茶饭不思,好在三姨太佩玉常来开导他,他的精神这才渐渐有了好转。
       这天,两人正说着话,林三儿从外边走进来禀报:“老爷,今天晚上沟帮子瑞通当铺的陈掌柜的,请您去醉仙楼赴宴,说是答谢您曾经对四太太的照应。”
       “林三儿,你是说瑞通当铺的陈明仁陈掌柜的?”史正万心下一愣,陈明仁不是被“九头鸟”给撕了票吗?怎么突然间又活了?
       “老爷,这还有假?”林三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红的请柬来。“这是瑞通当铺的伙计刚刚送来的。伙计让我给打发走了,我就来后院给您送过来了。”边说边把请柬递给史正万。
       史正万接过一看,可不是吗?请柬上写得明明白白,和林三儿所说一般无二。可雪嫣现在出事了,他又有何脸面见人家陈明仁?佩玉见状,劝他说:“老爷,事已至此,埋怨谁也没有用。陈掌柜既然有请于你,你也只好顺便将雪嫣出事的消息告诉他。”
       史正万沉吟了片刻说:“林三儿,你去前院将二镖头唐朝叫过来,就说我有事儿找他。”
       林三应声出去了。工夫不大,唐朝来了,史正万就将陈明仁大难不死请他去醉仙楼赴宴的事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唐朝说:“陈掌柜的大难不死,我们理应前去庆祝。如果老爷和三太太有什么顾虑,唐朝愿为保镖。”
       史正万说:“唐朝,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回去睡觉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就去醉仙楼。”
       唐朝答应一声出去了。
       晚上,掌灯时分,史正万坐了一辆软轿,在唐朝和林三儿的陪同下来到了醉仙楼。在盘山乃至于整个辽西,盘山的醉仙楼那可是赫赫有名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史正万他们一进门,酒楼的伙计就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史老爷,您请。有位客人在四楼的雅座等您好半天了!”伙计将史正万三个人领到了四楼,指着最豪华的一处雅间说:“史老爷,那位客人就在里面等着您呢!”
       史正万推门一看,屋子里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位头戴黑呢礼帽,身穿绸面长衫,脚蹬千层底燕尾布鞋,年龄在六十开外,长着满脸花白胡须的老者。史正万一看,老者正是陈明仁。在陈明仁的身后,站着一位姑娘,她蒙着面纱、身着红衣。更让史正万惊讶的是,那姑娘的耳垂上,竟然也长着一颗守宫砂!难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神似之人?
       史正万没敢多想,见陈明仁站起来,赶忙趋步向前:“陈掌柜的绝处逢生,真是可喜可贺呀!”
       陈明仁双手打拱,说:“史镖头,听铺子里的伙计说,雪嫣的父母没了,您又将雪嫣带了回来,小老儿特备一桌薄酒,感谢您对雪嫣的照应。”
       “可雪嫣她……”史正万伤心不已,正要说下去,陈明仁的摆手,让伙计摆上酒宴。一连串的动手,竟让史正万没了时间开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明仁说:“史镖头,小老儿有一个问题想向您来讨教一二,不知您介不介意。”
       史正万的情绪这时也缓过来了,见说,笑着道:“陈掌柜的,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史某人能回答得上来的,决不推辞。”
       陈明仁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小老儿可就说了。古人云:有仇不报非君子。您对这句话是怎样看的?”
       史正万呷了口酒说:“陈掌柜的,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在史某人看来,理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知陈掌柜因何出此言哪?”
       
       陈明仁微微一笑说:“史镖头,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三个同甘共苦的异姓兄弟,老二为了独吞哥三个共同创下的百万家财,设下诡计,将另外两个弟兄悄悄地杀害了。他自以为瞒天过海,神鬼不知,您说,这样的人可恨不可恨,该不该千刀万剐?”
       史正万听罢,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竭力掩饰着自己慌乱的心绪。
       这可是不能翻的血帐啊!
       但一切却是那样地难以遮掩,时间一下竟然跳到了二十多年前。
       史正万的老家在河北保定府南大史。父亲史九城是远近闻名的武师,史正万自小就跟着他爹学了一身武艺。父亲史九城年轻时独创家业,攒下万贯家财。史正万见家里有钱,再加上自己有一身好武艺,便和世面上的地痞流氓打成一片,时间长了,就变得不安分守己起来,吃喝嫖赌抽,可谓五毒俱全。二十岁那年,有一次在赌场赌钱,被史九城给逮个正着,一怒之下便将他赶出家门。史正万一咬牙,怀揣着母亲悄悄塞给他的一百两银子,独自一个人闯了关东。
       那年间还没修什么津奉铁路,史正万靠着一双脚来到了关东。到辽西盘山时,史正万已是身无分文,站在十字街上,史正万又饥又饿。这时,史正万突然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人群之中飘着一个红幡,一看,幡子上写着四个大字:盘山拳场。史正万心里一喜,心说吃饭的机会来了,于是,就挤了进去。
       开拳场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汉子,高个儿见史正万走进了场子中间儿,就问:“这位兄弟入场可是要比拳脚吗?”
       史正万点了点头。那人又问:“兄弟,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押的吗?”
       史正万身无分文,只有手上还有一只蓝田玉扳指,史正万二话没说,到当铺里当了十两银子,“咣当”一声扔在了铜盘里,顺势作了个“白鹤亮翅”的架式,说:“请。”
       放拳场的两个汉子根本就没将史正万瞧在眼里,高个儿抱着膀子,走到史正万面前笑着说:“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拳脚无眼,弄不好命都得搭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史正万说:“多谢大哥美意。不过,我史正万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已经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高个儿见说,也亮开架式,示意敲起了开场锣。锣声响起,两个就在石灰圈子里一来一往地斗了起来,如龙腾虎跃一般。刚开始,史正万以守为攻,后来,突然反守为攻,快似闪电,伸腿猛踢。高个儿一见,想收住已经抬起来的左腿,哪里还来得及,他只觉迎面骨一麻,一屁股坐在了石灰圈外。围观者是一阵喝彩。
       高个儿还想上来比试,被矮个儿制止住了。矮个儿走到史正万面前抱拳说:“兄弟好身手,我们兄弟两个认输。按规矩,我们兄弟当付你二十块现洋。”矮个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现洋放在史正万手里。“江湖上有句话:人不亲艺亲,艺不亲刀把子还亲呢!我见兄弟身手不凡,非常敬佩,很想与兄弟交个朋友,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我做东,咱们哥几个儿到客来顺喝一顿,请兄弟务必赏光。”
       史正万肚子里正咕咕叫呢,见矮个儿非常诚恳,就高兴地答应了。几杯酒落肚,三个人唠得挺投机的,于是互相通了姓名:高个儿叫唐明栋,矮个儿叫杨玉坤。两人都是关内人,在家乡混不下去了,仗着一身武艺来闯关东,在盘山正阳街上设了这个拳场,不为别的,只为混口饭吃。唐明栋提议:“咱们哥几个同命相怜,碰到一块也算是缘份,不如效仿桃园三结义,同甘共苦,闯出一番事业来。”杨玉坤一听,马上表示赞同。史正万一想,自己独身一个人在外闯荡也不是办法,再说,唐、杨二人看起来也都是豪爽义气之人,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三个人当即在客来顺内置下香案,对天盟誓,换了帖,结成了异姓兄弟。唐明栋为长,史正万为次,杨玉坤为幼。
       回到唐、杨二人的住处,三个人就开始商量创业大计。史正万说,开设拳场只能维持温饱,要想干大事业就得做买卖,有了钱,啥事都好办。唐明栋和杨玉坤听从了史正万的话,拿出他们苦心积攒下来的二百两银子,和史正万一起到内蒙去贩卖马匹。那真是风餐露宿,晓行夜住,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经历了常人无法经历的诸多磨难,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攒,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地挣,买卖渐渐红火起来。
       十年的苦心经营,哥三个儿积攒下了万贯家财。按照当时的规定,唐明栋当了大掌柜,史正万当了二掌柜,杨玉坤成了三掌柜的。在这十年间,哥三个也都先后有了自己的女人和宅院。
       这年夏天,黄昏时分,唐明栋领着贴身伙计杜坤,带着二十个小伙计赶着五十匹马从内蒙赶回来,眼看就到了盘山地界,唐明栋心情格外兴奋。这次,唐明栋自告奋勇和杨玉坤去了内蒙,让史正万在家负责外销,买卖做得相当顺利,收上来的都是些上等的伊犁和蒙古马的杂交种。唐明栋一高兴,让杨玉坤在内蒙继续挑选马匹,自己押运马匹回来了。走到拉拉屯的时候,忽见前头尘土大起,一队骑马的蒙面汉子飞奔而至。领头的手持两把德国产的镜面大匣枪,其余的个个背着“汉阳造”。唐明栋知道碰上胡子了,赶紧命令伙计们作好战斗的准备,自己则催马来到这队蒙面汉子的马前。唐明栋行走江湖多年,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懂得不少绿林中的规矩,他本想套套近乎,万一是自己熟悉的绺子不就万事大吉了?刚想报报迎头,就见为首的汉子一挥手,其余的汉子手中的“汉阳造”便开了火,伙计们当场被打死,唐明栋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去。
       就在这时,为首的汉子“嘿嘿”一阵阴笑:“唐掌柜的,我不想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让你看看我是谁——”为首的汉子说着撕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唐明栋一看,竟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史正万!
       “正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唐明栋声嘶力竭地喊道。
       史正万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哥,俗话说得好,一个槽子里拴不住俩叫驴,更何况我们是弟兄三个?你不会忘记吧,你仗着你是商号的大掌柜,肆无忌惮地在贩运的途中将大把的银子塞进你自己的腰包。大哥,我今儿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哈哈……”
       唐明栋刚想辩解,就听“砰砰”两声枪响,唐明栋只觉得眼前晃动了一下史正万得意的笑脸,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三天后,唐明栋的夫人陈氏也悬梁自尽了。
       史正万就这样成了商号的大掌柜的。不久,杨玉坤回来,史正万谎称唐明栋在黑风口遭遇了一伙胡子的毒手。那年间,胡匪多如牛毛,故此杨玉坤深信不疑,拉着史正万的手到唐明栋坟前痛哭了一场。杨玉坤还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向他袭来。
       那一天傍晚,杨玉坤从商号里出来拐了个弯儿,想去西城边的丽春院。杨玉坤平生不嗜烟酒,就爱逛窑子。每年,光是花在窑姐身上的银子就不少于三千大洋。妻子劝不过,气得不让他上她的身,这更成了他去窑子最好的借口。最近这些日子,丽春院里新来了个叫甄九娘的窑姐,把杨玉坤迷得三魂五倒,只要一有空闲,杨玉坤就往甄九娘那儿跑。杨玉坤正哼着小曲《王大娘补缸》,就觉得脖子被一个人牢牢卡住,紧接着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根柱子上,眼前站着五六个彪形大汉,这才知道自己被胡子绑了票。当胡子头掀开蒙在脸上的黑布时,杨玉坤不由大惊失色,绑他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情同手足的二哥史正万。
       就听史正万“嘿嘿”一笑:“兄弟,你知道我今个儿为什么请你到这地方来吗?”
       杨玉坤气得牙根直咬,可他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强作欢颜:“二哥,您这是啥意思?”
       “兄弟,我只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你答对了,咱们哥儿们还是好兄弟。”史正万走到杨玉坤面前乐嗬嗬地说,“兄弟,为啥我每回走到你们家院子里的荷花缸下就觉得硌脚?”
       一听这话,杨玉坤就有些心惊肉跳,那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吞吞吐吐地说:“……二哥……我听不懂您的话……”
       
       “兄弟,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史正万一挥手,就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杨玉坤一看,认识。这个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伙计刘麻子。就见刘麻子假意哭哭啼啼走到杨玉坤面前说:“三掌柜的,您就说了吧!要不然,二掌柜的一发话,咱们的命就保不住了。”
       杨玉坤一想,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耷拉着头说:“二哥,我对不住您,对不住商号,我在我们家院子里的荷花缸下埋了一百条黄鱼(金条)。那是去年开春儿,我去贩运马匹,回来的时候假说马匹被胡子给抢了,实质上我是将这一百匹马高价卖给了河北的马贩子牛二。”
       “兄弟,你看看你,刚才净跟我绕圈子,说了不就完了吗?”史正万说着指了指刘麻子,“麻子早就是我的人,只不过,你没有看出来。他挣的可是双份的薪水。”
       杨玉坤蓦然间觉得大哥大嫂的死是怎么回事了,当初,他怎么就想不到呢!现在,灾难终于轮到了他头上,可他不能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今之计,保命要紧,兴许二哥看在多年同甘共苦的份上,会饶他一命。史正万似乎看出了杨玉坤的心思,走到杨玉坤面前亲手给他解开了绑绳,笑容可掬地说:“兄弟,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咱们还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一百条黄鱼你就是不交,我也不会索要的。大哥死的不明不白,咱哥俩还得联手为大哥报仇雪恨啊!”
       回到家,杨玉坤觉得恍如隔世一般。他知道史正万心如蛇蝎,在他身边共事就等于睡在老虎身边,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当天晚上,他就将老婆、女儿,悄悄地送回到了乡下老丈人家,并嘱咐岳父赶紧动身回关内老家,免遭史正万的毒手。岳父叶昌达是个精明人,拿着杨玉坤送给他的一百条黄鱼,连夜雇了辆轿车,带着女儿和外孙女搬回了关内老家。
       杨玉坤知道,史正万就是杀害唐明栋的真正凶手,他今天之所以没有杀他,大概觉得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杨玉坤擅长相马,无论什么样的马到了他面前,他都会说出个一二来,再精明的马贩子也逃脱不过他的双眼。每次去内蒙挑选马匹,必须得有杨玉坤前往,否则,就会吃大亏。可以说,商号能有今日,是与他杨玉坤的相马术分不开的。杨玉坤想,与其早晚被人算计,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这样一来,不但可为大哥报仇,自己不也成了商号大掌柜的吗?想到这儿,就暗藏短枪,将脸儿蒙上,到了史正万的卧房顶,轻轻掀起一块瓦,见史正万正在床上倒头大睡,心里一阵狂喜,飞身下房,用短刀拔开门闩,直奔史正万而来。
       “砰砰”二枪过后,史正万连动都没动一下,杨玉坤生疑,掀起被子一看,哪儿有什么史正万,被子里分明裹着的是一个长筒枕头。杨玉坤心知上当,刚想向外冲,就见外面灯火通明,房子周围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听史正万得意地说:“兄弟,没想到你脾气这么猴急,看来,哥哥我看你还是看得准呀!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既然你不义,就甭怪哥哥我不仁了!”
       杨玉坤一脚踢开窗户想往外冲,可是已经晚了,一排子弹打来,杨玉坤血溅当场。
       杨玉坤一死,商号再也无人进内蒙挑选马匹,史正万决定鸟枪换炮,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开设了通泰镖局。
       ……
       这可是不能翻的血帐啊!
       这老家伙到底是何来路?在辽西这块土地上,还没有谁敢跟他史正万这么说话。史正万一拍桌子,喝道:“陈掌柜的,足下究竟是何人?!”
       陈明仁不慌不忙地说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只得以实言相告了。小老儿我就是杨玉坤的岳父叶昌达。你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岳父和女儿雪嫣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吧。为了给女儿女婿报仇,我可以说是煞费苦心,隐姓埋名,用女婿留给我的一百条黄鱼建了“九头鸟”大绺子和瑞通当铺。可我知道,你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硬夺回本不属于你的万贯家财决非易事,于是我只好设下巧计让你收下雪嫣,目的就是麻痹你,让她通风报信,让你玩物丧志,然后将你的财产一笔一笔劫持过来!雪嫣,让他看看,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旁那位半晌没有言语的红衣姑娘听了这话扯下了面纱。史正万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姑娘竟然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雪嫣!
       史正万颤抖着声音问:“雪嫣,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雪嫣冷冷地说,“那天,你看到的被毁了容的雪嫣,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史正万心中不由大骇,原来,今晚上叶昌达给他摆的是一个鸿门宴!
       “九头鸟”就是叶昌达!陈明仁被绑又被神秘地划脸扔在当铺门前,都是叶昌达自导自演给他看的。史正万扭头看了看雪嫣,见雪嫣一扫往日的温柔,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史正万的脸上不由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这回他才明白为什么每次走镖都会和“九头鸟”不期而遇,原来,这都是雪嫣告的密呀!史正万转过身来去看唐朝,却见唐朝手里拿着短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唐朝,你这是干什么?”史正万惊问。
       就听叶昌达说:“史镖头,您还记得唐明栋吗?这位就是唐明栋的公子唐朝呀!当年,你在拉拉屯杀死了唐明栋,可你没有想到,唐明栋的贴身伙计林三儿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在北平读书的唐朝。为了给父亲报仇,唐朝苦练武功枪法,建了双镖大绺子。那个数次抢你镖车的蒙面胡匪就是唐朝。当时,我还不知道双镖就是唐明栋的大公子。后来有一次他将我救了,我们结成了忘年交。林三儿说雪嫣去望海寺进香,唐朝就将雪嫣绑了票,本想重重地敲你一笔,没想到唐朝却发现雪嫣耳垂上长着一颗守宫砂,于是就将雪嫣放下了山。唐朝小时候父亲给他订了一门娃娃亲,姑娘的耳垂也长着和雪嫣一模一样的守宫砂。他断定,自己现在见到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小时候和他青梅竹马的雪嫣!后来,从我的嘴里他才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
       史正万这才知道,自己早已一步步走进了复仇者精心设下的陷阱里。他原以为林三儿是他的贴身伙计,没想到他也是唐明栋身边的人。自己刚才不是说了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史正万想,自己今晚上弄不好命都得搭在这儿,必须先稳住这伙人才好。
       想到这儿,史正万看了看雪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雪嫣,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不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份,还得看在你腹中的孩子面上。难道说,你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吗?”
       雪嫣冷笑说:“史正万,你以为我会给你生儿子吗?休想!我谎称我怀孕了,就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实话告诉你,我压根就没怀上你的种!”
       史正万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寡不敌众,末日到了,绝望之际,他弯下腰去,伸手去拔暗藏在靴子里的那把匕首。想当年,他在内蒙贩马,屡屡遇上凶险,每次都是靠这把暗藏的匕首化险为夷的,这可是他的杀手锏啊!史正万刚弯下腰,雪嫣和唐朝手中的钢刀几乎是同时脱手而出,史正万只觉得眼前闪过两道寒光,脖子一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已经很深了,史正万的大太太仍在佛堂里念经。不知为什么,今天她觉得心有些慌慌的,就像飘浮在空中的棉絮。她嫁给史家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刚开始的时候,丈夫也将她当个宝贝,日子久了,为了操持这个家,岁月的痕迹过早地爬上了她往昔也曾娇好的面颊。因为她和丈夫多年也没开怀,所以,她不反对丈夫纳小。她和死去的二太太还有三太太佩玉相处得都非常融洽,她们对她也都非常尊敬。只有这个后到的四太太,让她的心里极不舒服。她老担心,丈夫早晚会让这个狐媚女子克伤的。颧骨高,杀夫不用刀。这雪嫣的颧骨就是高,就像两只扣在脸上的鸭蛋壳。和佩玉比起来,她更看中的是三太太佩玉。这个女子虽说长相没有雪嫣好,但是稳当贤惠。如果她先死了,丈夫完全可以托她照管。
       大太太正在想着心事,门开了,林三儿着急忙慌跑了进来。
       “太太,不好了,老爷和四姨太还有唐二镖头,被、被元觉寺一带新成立的绺子“九头鸟”给绑了票,十天内索要三十万飞龙子(大洋)。”
       大太太一听,脑子“嗡”地一下,差点昏了过去,好在林三儿在旁扶住她,要不然准会摔倒在地不可。
       “老爷盼儿子都盼疯了,好歹,也得给史家留条根哪!”大太太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自言自语,“我说什么来着?这狐狸精就是个克夫败家的坯子!怎么她一来,史家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儿啊!”
       林三儿说:“太太,现在不是埋怨人的时候,要紧的是凑足钱来赎老爷和四太太的命啊!”
       林三儿这么一提醒,大太太这才恍然大悟。她知道胡子们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晚了的话,老爷和四姨太就没命了。更重要的是,四姨太怀上了老爷的骨血,在胡匪窝里这么一折腾,肚里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于是吩咐林三儿,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将老爷和四姨太给赎回来。
       十天过后,镖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凑足了三十万块现洋,可两位太太得到的竟是一口杨木棺材,打开一看,棺材里边躺着的是早已僵硬了的史正万,雪嫣却不知去向。
       多年过后,盘山有人去塘沽作买卖,在一条街上看见过和雪嫣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女人和一个红脸男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据说,那个红脸男人很像当年的唐朝,那个女人耳垂上也长着一颗守宫砂……